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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 釋夢齋評西續紅樓夢之黛玉之死 》
第2 菱花早謝甄女應憐蘭草遲開賈郎堪嘆(3)
西嶺雪 Xi Lingxue
香菱死命搖頭，不令他去，緊緊拉着道：“姐姐，今兒一見，不知還有無再見之時。我有一句肺腑之言，要叮囑姐姐。”襲人聽他說得鄭重，忙問：“什麽話？”香菱卻又打住，望着窗子黯然慘笑。原來他自被夏金桂逐出，搬來與寶釵同住，身體便一天天虧損下來，釀成幹血之癥，自知命不久長，再無顧忌，且與襲人素相投契，因握了手，剖心瀝膽緩緩說道：“姐姐，我固然命苦，今世裏遇見這個冤傢，“這個冤傢”者，薛蟠也。此稱雖有恨意，猶含幾許真情。衹道是前生罪孽，原不敢怨什麽；不想他娶了親，又是這麽一個人，“這麽一個人”者，夏金桂也。此稱則疏遠至極，切齒之聲如聞。竟活活要了我的命了。我想一般的都是女孩兒，憑什麽就該被人這樣欺辱折磨，況且他那行止品德，那裏像個千金小姐，竟是索命閻王。因此我縱死了，也不服氣。如今有一句話要告訴姐姐——切莫以為自己終身有靠，便安逸度日起來。與人做小，好比鼠共貓眠，四字貼切，有新意。縱有一萬分小心，麯意下之，遇着個和氣持禮的奶奶還好，若像我這樣，便有鐵打的身子銅鑄的骨，也被挫磨化了。倒是寧可嫁個尋常百姓，平頭夫妻，那怕吃粥咽菜，也好過在這玻璃燈罩羊脂油裏逐日煎熬着呢。”一席肺腑之言，實為襲人後嫁蔣玉菡伏脈。
襲人聽他說得大膽，遠非平素言行，且又說中自己心病，羞得握着臉道：“快不要鬍說！我們做女孩兒的，自是聽天由命，走到那裏是那裏，自己又如何做得了主呢？況且像你們奶奶那樣兒的，畢竟是少數，萬裏難有一的。你看園子裏這些姑娘，可有一個那樣兒的？”香菱苦笑道：“話不是這麽說。他在傢做女兒時，不也是好端端的？不好也不會娶了來。那時，誰又料想是這個形狀呢？我自幼被拐子拐賣，便連親生父母姓甚名誰也都記不得，又落在這羅剎國裏，衹好隨波逐流，由命罷了。姐姐不比我，原有父母兄弟，身子是自己的，想往那裏去便往那裏去，又何必蹚這渾水？”襲人聽了，自是驚心動魄，意駭神馳，勉強道：“你皆是因為病中，思慮太多，所以有這些想頭。快別多想，衹安心養病，還有多少好日子在後頭等着你呢。”香菱聽了，知不能勸，酣夢中人，如何能醒？襲人後事，亦屬身不由己，自與香菱不同。在枕上點頭嘆道：“癡人也。”定評。襲人對寶玉，確有一“癡”字存於心間，奈何寶玉似並不經意，故有“心寒”之嘆。襲人圖册中斷語：“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已經預示了襲人結局。遂不再言語。襲人估量着即要開席，遂告辭而去。香菱亦不留。
此時夜深人靜，襲人復又想起香菱那些話來，一字字一句句，清清楚楚，竟比刻在心上的還分明。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香菱那些肺腑之言，句句都是打心窩子裏掏出來說與他的，如何不信，如何不驚。原來襲人卻是信的，而且心驚。他素日心高志大，一心衹要越過衆人去，然而看了香菱如此人物，如此下場，卻不能不起兔死狐悲、唇亡齒寒之嘆。因此一夜裏翻來覆去，總未合過眼，直到天將亮時，方朦朦朧朧睡去了。
次日起來，見屋裏空空，寶玉的床上鋪得整整齊齊，便連麝月、秋紋也都不在，便知自己醒得遲了。忙披了衣裳出來。小丫頭們已經吃過早飯，正在收拾桌子。見了襲人，都笑道：“姐姐醒了。姐姐想是昨兒醉了，睡得實。”襲人羞道：“原來這樣遲了，怎不叫醒我？”麝月、秋紋剛好進來聽見，笑道：“本來要叫的，二爺不讓，說你難得一醉，索性叫你睡足了纔起來。”襲人愈發不好意思，因問：“二爺呢？”麝月道：“一大早換了素服出去了。”襲人唬了一大跳，急忙問：“是誰死了？”是疑香菱去也。麝月道：“沒聽清，說是什麽傅通判的妹子，傅通判妹子，即原書第三十五回偶然提及之傅秋芳。不是什麽要緊的人。在麝月眼中不是要緊人，在寶玉眼中則另當別論也。適纔我剛送出園子，把隨身包袱交給茗煙，又囑咐了幾句話纔回來。”襲人這方放下心來，一顆心突突亂跳，倒驚出一身的汗。故作跌宕，是原書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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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資料來源】作傢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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