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心靈體操 》
第17節:勇對平淡
劉心武 Liu Xinwu
我不想對年輕的朋友說:平平淡淡纔好,轟轟烈烈未必佳。脫離開生命所處的具體時空,妄評人文環境的優劣意義不大。不僅從"大歷史"角度來看,社會生活是一張一弛,亦即轟烈一時平淡一時地衍進,就是從一個人一生所逢的"小歷史階段"來看,也往往是驚濤席捲一時、漣漪輕漾一時,甚或其間還有水靜如鏡的時候。就普通人而言,無論是順應現實還是挑戰現實,前提都應是認知現狀。年輕的朋友對眼下的情勢指認為平淡,確有他的道理。前幾天我們倆曾一起觀看在雅典舉行的第六屆世界田徑錦標賽的實況轉播,熒屏裏所傳遞出的信息,仿佛是"整個世界趨於平淡"的一大縮影。這次規模盛大的世錦賽上,竟未能破掉哪怕是一項世界紀錄,不僅往日的冠軍落馬者多多,就是未落馬的,其成績也多遜於其前。烏剋蘭的布勃卡雖創造了一個"六連冠"的例子,但他那撐桿越竿的鏡頭實在遠非瀟灑,有一回還握着跳桿從竿下鑽了過去,狀甚狼狽,而且其拿到金牌的成績,比他自己所創造的世界紀錄,竟低了13釐米!
既臨平淡的世事,也就沐平淡而勇進吧!平淡也有平淡的好處,就是冒險投機一槌子買賣而獲取功業的可能性雖減弱了,踏踏實實穩紮穩打謹謹慎慎兢兢業業憑真本事真功夫建功立業的可能性反會提升。而且就整個社會而言,平淡的世道或許更有利於在穩定中漸進,特別是,能得以心平氣和地釐定、健全"遊戲規則",使法製嚴密而推及於社會的細部,卻浮躁,化焦慮,少些冒險傢的樂園,多些草根人物恬靜生息的空間。
我與年輕朋友共勉:勇對平淡,創造實績!
崇尚平實
一位職業高中的學生跟我說,他很自卑--畢業以後,無非是掌握一門技術,從事一種相應的職業,然後娶妻生子,過一種平常人的生活……我聽了,很誠懇地跟他說,我對他很羨慕,真的,確實很羨慕。他很驚訝,以為我是跟他調侃。我告訴他,一般像他那個年齡的人,對未來總是充滿了憧憬,有的想成為歌星、影星,或者當個知名作傢、畫傢,這當然沒有什麽不對,但是,我告訴他,這條路很窄、也很險,一般來說,明星式人物,往往是在那條路上拼命追求的成千上萬的競爭者裏極少數的幸運兒,而且,即使到頭來真的獲得了名聲,但能否把這名聲保持一世,尤其是,是否最終經得起歷史檢驗,也還難說。有的年輕人所嚮往的,可能是上大學,一步步取得學士、碩士、博士學位,成為學者、教授、專傢,這想法更沒有什麽不對,甚或還應予以相當的鼓勵。但以中國之大,人口之多,國力所限,以及每個家庭和個體生命的千差萬別,恐怕也不能把這種嚮往當作普遍適用的人生目標。在目前市場經濟蓬勃發展的進程中,還有不少年輕人嚮往當商人、實業傢,或企盼在官場發展,成為一個有作為的公務員,這也都絶不能認為是非分之想,有條件的無妨一試,不過,其成功率,也是很有限的。實事求是地看待社會發展,看待生活前景,看待自身條件和客觀環境,我們便能意識到,落生在這大地上的絶大多數個體生命,恐怕還是應當以掌握一門社會所需要的技術、謀求一份相應的職業,來作為最基本的人生目標。靠手藝吃飯,遵守職業道德,本本分分地做人,平平常常地過日子,娶妻生子,豐衣足食,享天倫之樂,有閑暇之趣,不好高騖遠,不死比硬拼,自得其樂,問心無愧,這樣的人生,難道就一定比成為明星、教授、富商、高官遜色麽?
關於人生前景的設計,我崇尚平實之論。跟我交談的職高生問我:你不是被稱為著名作傢麽?我告訴他,我現在深感自己虛有其名,為這虛名所纍的苦楚,非本人難以領會其一二。好在我現在已從文壇中心淡出,越來越邊緣化了,得以在平實的日子中使心靈漸遠焦慮、漸趨恬靜。我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能理解,我為什麽羨慕他們所選定的看似庸常而藴涵着堅實的生命真諦的技術與職業選擇。
從今不怵這衹杯
幾年前,我的德國朋友福斯特給我帶來了一隻口杯,是從法蘭剋福機場商店裏買來的,那是一種杯壁上繪有幽默字句的"趣語杯"。這類瓷材料製作的厚壁帶把杯,如今在中國商店貨架上花色品種也已很多,不過杯壁上大多衹繪有卡通人物或西洋風情,而沒有"趣語"。我曾在若幹西方國傢的商店裏看到過形形色色的"趣語杯",有的"一分為二",成為兩個半月形杯口的雙杯,當然,那"剖面"已然由竪直的杯壁封住了,兩個杯子可以交錯合攏擺放,杯把一左一右,一隻杯上寫着:"唉,我衹有半杯的心情!"另一隻杯上寫着:"咦,誰偷走了那半杯?"還看到過一隻胖若南瓜的杯子,杯壁上寫的是"傻人有傻福";有的杯子像比薩斜塔一樣歪嚮一邊,杯壁上寫着"別讓我垮掉";有的杯子杯壁上鼓出一個"瘤子",一個箭頭指嚮它,註明:"別慌!良性。"諸如此類,引人發噱,也折射出生存在商業競爭中的人們心中程度不等的焦慮。
福斯特送給我的那衹口杯;杯壁上的德文有兩行之多,寫的是:"想做的事總沒動手做;不想做的事總在勉強做。"他把那意思翻譯給我以後,我不大高興,問他:"為什麽選這樣的話送我?"他直率地說:"這話說的不是你,是我!送給你,為了你能記住我!"福斯特當時正失業,臨時幫旅行社帶旅遊團來中國,充當導遊糊口。聽了他的話,我一笑釋然。
可是,我使用起這衹杯子以後,開始還確實想起福斯特,後來,卻不禁頻頻聯想到自己,其實,我不也常常是"想做的事總沒動手做;不想做的事總在勉強做"嗎?特別是,那原因還往往並不能推諉到客觀上,說到底,還是我自己意志薄弱,不能堅持"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原則。有一次,我正打算靜下心來開列構思已久的長篇小說的人物表,電話鈴響,是要我去參加一個"研討會",所研討的課題非我所長,亦非我所感興趣的,因此試圖婉拒,但對方一連串宣諭出了十多條我"非去不可"的"道理",如:開拓視野有利於創作;若幹大名傢都應允出席了,你不去豈非架子太大?贊助者一嚮仰慕你,你跟這樣的人建立關係意義很大;若幹朋友可藉此聚會,何樂而不為?會上還能領到點"小禮品"和"車馬費",不無小補嘛?你不去,是不是衆人皆濁惟你獨清了……我還是說考慮考慮,但在那之後又有幾個電話,邀請者搬來的"面情"皆難抗拒,再不應允,實在要成為"六國反叛"了,於是,那天衹好去了。本來說好"聽聽,不發言"的,但按"齒序"排下來,輪到我時,又不能不說,說,又衹能敷衍成話,送到自己耳內,很不是滋味,而一瞥之中,又發現有並不熟悉的在座者,對我面露鄙夷的冷笑……會議拖得很長,會後的飯局從冷盤到果盤更是悠悠歷程,拖着疲憊的身心回到傢中,想列長篇小說的人物表,卻已沒了精力。這類本不想參與的事體,勉為其難地參與了,還常常會後患無窮,如過兩天忽見報上一角有報導,把我沒說過的話或並不願表達的意思,赫然嵌於其中。我這人又最不能"見面便熟過後不忘",也不善保存活動中別人贈予的名片,所以往往是,又在某場合見到某人時,反應木訥,由此招人嫌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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