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二拍 二刻醒世恆言   》 第五回 黑心街小戲財神      心遠主人 Xin Yuanzhuren

  妻激蘇秦友激儀,人生豈得便無時?
  畫虎未成君莫笑,先貧後富始為奇。
  說話的怎生說個“妻激蘇秦友激儀”?當初蘇秦不遇,妻不下機,人人說妻子薄情,據我看起來,正虧這妻子激他一激,奮志往魏,就得做了六國的丞相。當初,窮得自傢妻子不下機相叫一聲,後來,六國諸侯都下車來迎謁。窮也窮到極盡的氣候,貴也貴到人不能到的地位。張儀來見蘇秦,思量他薦引為官,蘇秦故意不理他,與他些僕者之食,使他受氣往秦;然後蘇秦着個捨人,替他到秦,見了商鞅,送了千兩黃金,張儀纔得大用。故此說個‘妻激蘇秦友激儀”。大概說人生富貴,也有激厲而成的,莫非時也,運也。古人道得好:
  梅花一樣種窗西,先放南枝後北枝。
  時若未來君且守,睏竜也有上天時。
  話說先朝山西應州府,一個人復姓滓於,名智。年紀長大,讀書不就,就去棄文習武。武又不成,捨了文武兩途,衹有一個作吏。這淳於智也思量去作吏,衹是山西舊例,都要有傢事的纔好納農民,加納兩考,如無本錢,也進不得衙門。這淳於智傢裏,衹有四堵壁子,還是租着人傢的,破了不曾修好,那裏得個銀子去納吏。人勸他說:“你去做些生意,可不好麽?”淳於智道:“生意行中,我也件件在行,衹沒有個空手白做的生意。”常言道:“沒了本錢,衹好賣閑。”傢中衹有個老母在堂,淳於智自思無可以為糊口,衹得去與人傭書,替人傢抄寫,得些燈油之資。抄寫了幾時,卻也不是個長久之計。有人說那做醫生,到本輕利厚。
  淳於智讀些書過的,看了醫書,心下明白,學不幾時,也一般會寫方撮藥。開了幾時醫館,鬼也沒個上門來請,衹得又收了。天幸遇着一個收綢的客人,要到江南去收綢緞,少個相幫。有人說:“這淳於智諸事活動,尋他去到好。”淳於智自思:“無事可做,便同他去走一遭。”過了幾日,不見那人來說,急急自去尋那客人時,那客人道:“如今聞得福建有劉六、劉七作亂,路上難走,因此改行,不走水了。”淳於智怏怏而回。悶悶的坐在傢中,眉頭不展。想起嚮年讀書時,也有許多讀書的朋友;習武時,也有一班的相識。如今也有成名的,發積的,衹是世態炎涼,見這淳於智窮了,誰來看一看兒。因此嘆一口氣道:“便事做不成,是我時運不利,難道人也遇不着一個好的麽?”走進走出,坐立不安。也學那做歪詩的,做了幾句打油歌。道:
  世事從來太不均,僧房道院屋連雲。
  蒙正歸傢打一看,破窯為壁甕為門。
  又
  富室田連阡陌多,貧無錐地奈誰何?
  千金寧喪閑風月,東壁餘光不藉他。
  其時,有個鄰捨姓金,名廣元,倒有些義氣的。看見淳於智立在那裏,便踱將過來道:“淳於官人,你想是心事不快麽?”淳於智便答他道:“便是小子一事無成,沒人瞅問。自己無顔,今日卻難得老哥動問。若說起小子的心事,卻也不知何日纔得個快哩。”那金廣元道:“小弟有個捨親,方在淮上回來,有些本錢,要做生理,如今先要尋一所大房子住。足下在傢無事,若替他尋得—所像意的房子,也好撰得幾貫錢,也好活動。你衹坐在傢裏怎的?好歹也嚮外邊尋人說說。”淳於智便問了他親眷的姓名、來歷,出去替他尋訪。果然就尋了一所大房,前廳,後樓、左廂房、右井竈、花園、後門,色色稱意。那人歡喜,用價五百兩,就煩這淳於智做中,立契買了,送了淳於智十兩銀子。淳於智收了,秤出一兩,走到對門來見金廣元,酬謝他指引之功。金廣元斷然不受,淳於智要請他到店中飲三杯罷,他反設起誓來,也不肯吃酒。淳於感他好心,衹是自己過意不去。拿了銀子回來,坐了一會,未免得忙忙要去買些柴米,又還了些人上欠帳,取了幾件鼕衣,十兩銀子將就過了幾個月,依舊沒了。坐着又沒法處,卻好那金廣元又來敲門,淳於智出去見了,謝他前日美情。金廣元道:“休謝,休謝。如今我那捨親又要買數百畝田産,一發來作成足下,事成也有二三十金相謝哩。”淳於稱謝。在淳於也是一個好漢子,不肯為此等之事的,衹是為貧所使,無可奈何。於是連日出去,尋個要賣田的,偶然尋着一個,又引到那傢做成了,得他謝儀十五兩。
  淳於智拿了銀子,一路思量,回來算計開個店鋪兒,撰錢做傢,以後也再不去替人做這中保之事了。誰知時運未逢,真像有神差鬼使的,可可走過一條小橋,對面一個人挑個擔兒也上橋來,淳於智將身一讓,失手把銀子掉下河裏去了。那河直通大江,落下去時再休想打撈得起了。淳於吃了一驚,自己嘆道:“直恁命苦,也罷,也罷,衹譬如這事做不成罷。”行過橋來,衹見橋堍下一個小小廟兒,乃是一個五聖財神之廟。淳於智一眼見了,因懷着那失落銀子的不快,就嚮着那五位財神道:“財神,財神,你也不是個正經神道,就是個專趨勢利的小人,那有錢的越有餞,似我這沒錢的,難道再不該有錢麽?如今我也不怨着你,你若是果然靈顯,可也與我淳於智一主錢兒,發積一發積麽!”這淳於智自言自語,搗了半日的鬼,沒張沒緻的慢慢走將過去,尋個人傢門首坐了,呆想半日:記起這條街叫做黑心街,街西有條弄,弄內有個當鋪,乃是他一個至親,姓詹,名知炎,最是有錢的,在此開當。我如今遇此貧睏,也到他傢看看光景,不望他周濟,便也看他相待何如?於是信步走去,衹見那人傢門前,有幾個僕從在那裏賭錢,見了淳於,明知是主人至親,也不立起來,也不廝喚一聲,淳於免不得開口問道:“大官人在傢麽?”那些奴才,見了淳於這不衫不履光景,又曉得他平日極貧窮的,便笑了應道:“怎麽不在?料不到那裏去告債去麽?”淳於聽他這句話,明是說他今日要來藉債了,便道:“我是至親,來望一望,今日難道就是來藉債?你衆人怎說這話。”又一個道:“既恁地時,我大官人好在銀房裏兌銀盤當,官人進去先叫一聲兒,他自然出來相見。”淳於智就走了進去。正值那詹知炎坐在堂中,見了淳於進來,意思倒要避了進去,一時又不好避得,衹得立起身來迎着,笑道:”老兄來得正好,小弟今日正要來造府相懇一句說話,來得湊巧,小弟這事準準有十分財喜哩。”淳於衹道他有些好意,便問道:“要見小弟為何?”詹知炎道:“小弟因當中乏本,早辰一個敝相知要做些前程,拿了兩拜匣金珠首飾,嚮小弟當中,要押銀三百兩湊用。如今還少五十兩,久聞老兄曾與淮上那個令親做中買産,現銀往來,意思要煩足下到他傢裏藉貸些須,以濟燃眉之急,故此要來相訪。”淳於智心下明白道:“此人就是門前那些奴才的見識,故將此言來取笑我。”也就隨口答道:“若老兄真個要藉銀時,衹求親筆付我一紙藉票,小弟就去藉來應命。”詹知炎明是取笑,因他說寫了票子就有,他就好耍子,去寫了一紙藉銀五十兩的票子,遞與淳於。卻暗笑道:“看這窮鬼到那裏去藉銀!”這詹知炎也不過是欺侮他,看這淳於不在眼的意思,那裏真個要他去藉銀。淳於卻一手接了他票子,一面說道:“今日小弟真不是來問兄藉銀,倒真是兄問小弟藉銀了。”說了這句,告別欲回,詹知炎也不相留,送出到二門上,倒說:“奉茶纔好。”衹見裏面又走出一個傢人來,叫道:“當中有人取當,要大官人進去。”詹知炎就也不送出大門,把手一拱,竟隨着那個傢人走進去了。
  淳於一肚的氣。起初掉下銀子,倒嘆口氣罷了;受這詹知炎的許多輕薄,一路惡氣填滿胸脯,恨恨不已。復回來,仍舊嚮那五聖廟前經過,這淳於一肚的氣沒處出脫,也無心中一手伸去,把那中間坐的五聖移了一個轉身,道:“你何苦與這黑心街的詹典當看傢,便也嚮別人傢看看麽!”不想這五聖坐位,真個一嚮是不東不西,剛剛是朝着詹傢坐的,也是風水一般,被淳於今日無意中倒破了他傢風水,看看詹傢一步步窮了下來。此是後話。衹說淳於又嚮五聖笑了一笑,道:“神道,神道,你如今且歪坐坐,待我發積了再來與你正位妝金,重修廟宇,恰也未遲。”說罷,一直回傢去了。
  不說淳於智回傢,卻說這五聖真也靈驗。因見淳於起先禱告了半日,轉來又怨那詹知炎的說話,中間這一位就開口對那四位說:“列位兄弟,那淳於生卻也一一說得有理,我們何苦偏背了一邊,如今可將那淳於智身邊的窮鬼召了回來,我親自去隨着他,護佑他登時發積,有何不可?”衆位俱道:“正是,正是。快快等他財主了,也好將你坐位安得端正。如今歪坐着,不到底是個歪神道麽。”中間這一位道:“休得取笑,你們守着香火,衹不可與那詹傢降福,我自駕雲去尋那淳於生去也。”
  淳於智回到傢中,衹是氣那詹知炎不過,但衹懷恨在心,也不與老母說。納悶了幾日,思量出外尋些事業,以圖發積。卻好有個遠房兄弟,在京聯捷,中了進士,選了一個鎮江府丹陽知縣。寫了一封書,差個傢人來說:“要請大相公去衙中為幕客。”淳於智想道:“在傢如此受苦,何日能夠伸眉,不如就這一路罷。但是記念老母。”那差人又說:“一路盤費,都是小人料理,另外有二十兩銀子,說送大相公安傢之用。”淳於智也事出無奈,就將銀子遞與了母親,恰去請了一個姑娘,接到傢中,伴着母親。又去金廣元傢作別,道:“凡是捨間燈火,乞求照管。”又拿出三兩銀子,遞與廣元道:“這三兩銀子,煩仁丈雇倩一個小子,捨間使用。”廣元應允,然後淳於智纔放心。同這差人,先到京中,見了兄弟。那兄弟名喚淳於有成,這淳於有成做人極是仁德,擇了日期,同兄淳於智一路作伴,甚是相愛,上任丹陽。做了三年知縣,一清如水,淳於智也交了時運,每年也有百金,所得也夠寄回老母支用了。上司聞得淳於有成做官清正,交章薦揚,行取到京,點了閩中巡按御史。淳於智便對兄弟道:“愚兄已蒙青盼,感激不淺,衹是終身埋沒在此,豈是男子丈夫所為?如今賢弟已點了大巡,愚兄見那詔敕上說‘有賢良方正者,便可保舉奏聞。’如今愚兄雖說不得賢良,卻也方正自許,賢弟如可薦舉時,我也有個出身了。”淳千有成聽說大喜,道:“是我倒忘了。”就上了一個保舉的本。聖旨準了,就取他入京朝見。淳於智別了兄弟,就往山西,先請了老母、姑娘,一同到京候選,就選了個福建建寧府通判,擇日上任。正遇朝覲之年,正印府縣官都去朝覲,按院又是兄弟,就委他掌了府縣兩三處的正印。淳於智卻一意愛民,分文不取,衹常到那沿海一帶,遇有通洋的賊盜,即統兵去剿了,取他財物。原是該管地方,取賊盜之物也不為過。做了三年通判,倒掌了半年府印,兩年縣印,又連海上所取之物,井這幾年俸金,積有萬金之數。淳於智對母親說:“如今比那破屋裏住時,已是好了。”便告個辭官的病本,央着兄弟上去。聖旨準他回籍。就去辭了兄弟,說:“愚兄富貴功名皆賢弟成就,决不敢忘厚德,另容為報。”別了出來,行了兩月,到了山西應州自己鄉井,央人尋了一所小小房兒住下了。
  念着那金廣元爾言扶持之德,先去拜他,又把閩中禮物、俸金,足有千金為報。金廣元道:“我有甚好處?那要這許多。”淳於智道:“小弟落難時,莫說無人相顧,就有人相顧,也不過偶然而巳,那得仁丈始終周旋。如今卻是千金易報,當作那一飯難忘哩。”行到自傢舊行的破壁四堵,看了不覺傷心,墮下淚來。回到新尋的房子,安頓了行李,母親着人說出去要尋一門親事。如今卻是做官回了,不比當初來說親的,一日何止數十傢?淳於智都回覆了,衹撿一傢貧窮些的舊宅人傢,娶了回來。果是積德存仁之女,姓陳,淑德溫良,大傢風範。他祖上是做過御史的,宦遺清白。淳於智娶這陳氏,極其和順,一傢安樂。淳於智尋思道:“想當初一事也做不來,到如今倒做了幾年官,有了萬金之上,情願將來濟人罷。”就對母親說了,訪着那一般樣他當日受貧受苦的,隨多隨少去任意周旋,廣施方便。時嘗對人說:“好笑那施捨的和尚,有那江西人吊栲租戶,賣兒賣女要他賠償租米,收得米回,成幾千擔拿去齋僧,不知是甚功德?我雖肯施捨,可是浪用錢財麽?有那負欠的官糧囹圄受罪,代他無罪,得放出監牢,豈不強似那殿祆上門墻,那定要去描金畫彩麽?”自此,每日搜求好事來做。
  且說那欺笑淳於的詹知炎,衹因盤算人的利錢太重,遭了一場假人命的官司,把個傢當弄得罄盡,光光守着一間房子來賣。他卻是個大財主暴窮,一發比淳於當日難過日子。因見淳於智做官回來,從不曾到他傢裏,情知是怪他了。一日,也思量他周濟,沒奈何呆着臉,辦了些禮物,來望淳於智。傢人進來通報說:“有個詹大官人,說是老爺至親,在外送禮求見。”淳於智聽說他來,便記起當日那張票子之事。便暗笑道:“這蠢人好不智,我不來尋你罷了,你有甚嘴瞼來見我?我便取笑他一場,也替那窮途的豪傑吐一吐氣,有何不可。”分付衆傢人如此如此。衆傢人俱會意了,連連出來,一見了詹知炎,就滿面笑着道:“老兄來得正好,小弟早辰正要造府,奉懇一句說話,來得湊巧,這小弟準準也有十分財喜哩。”詹知炎一句句聽了,記起當初說話,心下也有些羞愧,倒假意陪笑,衹做不知。便問道:“老臺兄要來尋小弟,真是貴人擡眼,必有好情哩。但不審老臺兄果有何見諭?”淳於智道:“也沒有別事相煩,衹是遲至今日見了兄,方纔開口奉索,就是小弟之情了。便是嚮年兄所藉淮上捨親的五十兩銀子,如今算來是十個年頭了,衹還一本一利,卻好是一百兩也罷了。今日卻因有一宗三百兩助餉錢糧要緊,明早即煩見發,如遲一日時,那按院差人,就要到宅上來得罪了。”說了這幾句,一個傢人跪着遞了一個大紅全柬帖兒過來,說:“本府太爺差人在外,要請老爺講話。”又是一個傢人,牽了一匹白馬,立正庭前,淳於智就上了馬,拱一拱手道:“詹兄請坐待茶。”竟自去了。這詹知炎好生沒趣,又自暗笑道:“誰曾藉他五十兩銀子?倒叫我明日見發。”坐下半日,禮物又不曾收,又沒人來陪坐,幾個傢人走過來道:“你是我傢爺的親眷,如何我傢爺這等冷落你?我傢爺不知周濟了幾千銀子過了,況且那是不認得的路人,稀罕你這五十兩銀子?莫說你又是親眷。但如今老爺出門時,分付我們同你到傢去取,速走,速走。”詹知炎還說:“休得取笑。”這些傢人道:“什麽取笑!你有親筆五十兩藉票在我傢老爺處,纔問你討,倒說取笑?你真一個要等按院差人來麽?方纔本府太爺來請,為一助朝中糧響之事,我傢老爺助了三百兩,昨日已付了二百兩,少這一百兩,燒眉之急,要你立刻拿來按院,一本一利,共是一百。我們酒錢便衹是三十兩罷。”又一個傢人道:“他是開當的朝奉,怕送不出銀子?就是五十兩也不多。”又一個傢人道:“他是老爺的親眷,便衹要你二十兩罷。我們官宦傢人出去討銀子,得個加二的,便是忠厚適口了。”
  詹知炎心下急了。又想了一會道:“衹是我當初取笑他的不是了。當日卻是個真票子,雖則不曾交銀,卻是這淳於兄番了臉,他要執着票子以無作有,有何難處?他如今現與府院來往,若惹他弄了按院差人出來,當着助餉錢糧追比起來,這性命衹好罷了。五十兩還不夠當使費哩!”一頭尋思,傢人又再三催逼。詹知炎道:“我認着自己不是罷了,人說富不要與官鬥,我如今況又窮了,衹得這間房子。當初原是三百多銀子買的,衹得急急去尋人賣了。”衹賣得一百兩,拿到淳於傢裏,恰好淳於在傢,就叫傢人收了銀子,拿出原票遞還與他。又叫幾個傢人,各處叫了幾個叫化的進來,將這些銀子都賞與那些叫化子去了。詹知炎立在面前,眼睜睜看着,氣得個做聲不得。淳於智又嚮他笑了—笑,道:“詹兄,詹兄,你衹道我白詐你這一百兩銀子麽?衹勸你自今以後,不可欺侮那失時的豪傑罷!”說畢,就走入內裏去了。這纔是:
  冷言還熱語,遲早報無差。
  詹知炎陪了銀子,惹了許多悶氣,不敢與淳於相爭,幹淨造化那幾個乞兒,自不必說。淳於智自此出了那一口怨氣,猛然記得昔年曾將那黑心街的五聖戲侮了,他如今卻也喜得錢神照命。隨喚工人起了一座齊整廟宇,端瑞正正塑了五聖神像,扁額上寫個“錢神有靈”四字,煥然一新。黑心街上地方人都說,取笑了神道,也有交運的日子,把來做個新聞。淳於智心下也自駭然,自也修理橋梁,葺治道路,廣行好事,要保佑兄弟有成,生個侄兒,以報取提挈之德。自從罷官回傢,足足行了二十餘年善事,一念不隨,真個神欽鬼伏,天下都傳聞他名字。四方之人遠來投他的,無有不納。那兄弟有成,年例轉了河南按察使副使,也回到傢中,聞得族兄如此行善,天下聞名,也滿心歡喜,也行起善事來。淳於智知道兄弟回傢,就去拜謝他嚮年厚德。淳於有成道:“兄也休要謝我,還是兄交了時運,纔有今日。衹是兄當日受貧時,有誰來扶持你,你便今日這等濟人?也太過了。”淳於智道:“不是這等說。大丈夫豈是望人憐念的!我當時也無望人周旋之意,如今周濟人,也是我一念之仁,也算不得是甚功德。衹可笑世上的財主,吝嗇也罷了,還要非笑那貧賤的,欺侮那未逢時的,殊可痛恨!小弟如今衹求免於此可矣。”詩曰:
  人未逢時一飯難,才能發積便施錢。
  窮通自是循環理,日落山頭月早還。
  又詩曰:
  世態炎涼不可當,若言到此可心傷。
  上林衹道花如錦,空𠔌誰知蘭也香。
  總批:炎涼世情,一盤托出,總不外“錢神有靈”四宇而已。其中描寫妙處,令人通體汗下,有不儆心刺目者乎!貧者冷排場,富者熱打諢,此等世界,安得中山千日酒,效阮傢白眼看風波也。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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