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文化 味至濃時即家乡   》 第17節:佛跳墻      梁實秋 Liang Shiqiu

  北平醬肘子鋪(即便宜坊)賣一種炸丸子,扁扁的,外表疙瘩嚕蘇,裏面全是一些筋頭麻腦的剔骨肉,價錢便宜,可是風味特殊,當做火鍋的鍋料用最為合適。我小時候上學,如果手頭富餘,買個炸丸子夾在燒餅裏,愜意極了,如今回想起來還回味無窮。
  最後還不能不提到“烏丸子”。一半炸豬肉丸子,一半炸雞胸肉丸子,盛在一個盤子裏,半黑半白,很是別緻。要有一小碗鹵汁,蘸鹵汁吃纔有風味。為什麽叫烏丸子,我不知道,大概是什麽一位姓烏的大老爺所發明,故以此名之。從前有那樣的風氣,人以菜名,菜以人名,如“潘魚江豆腐”之類皆是。
  佛跳墻
  “佛跳墻”的名字好怪。何物美味竟能引得我佛失去定力跳過墻去品嚐?我來臺灣以前沒聽說過這一道菜。
  《讀者文摘》(一九八三年七月份中文版)引載可叵的一篇短文《佛跳墻》。據她說佛跳墻“那東西說來真罪過,全是葷的,又是豬腳,又是雞,又是海參、蹄筋,燉成一大鍋。……這全是廣告噱頭,說什麽這道菜太香了,香得連佛都跳墻去偷吃了。”我相信她的話,是廣告噱頭,不過佛都跳墻,我也一直地躍躍欲試。
  同一年三月七日《青年戰士報》有一位鄭木金先生寫過一篇“油畫傢楊三郎祖傳菜名聞藝壇——佛跳墻耐人尋味”,他大致說:“傳自福州的佛跳墻……在臺北各大餐館,正宗的佛跳墻已經品嚐不到了。……偶爾在一般鄉間家庭的喜筵裏也會出現此道臺灣名菜,大都以芋頭、魚皮、排骨、金針菇為主要配料。其實源自福州的佛跳墻,配料極其珍貴。楊太太許玉燕花了十多天閑工夫才能做成的這道菜,有海參、豬蹄筋、紅棗、魚刺、魚皮、慄子、香菇、蹄膀筋肉等十種昂貴的配料,先熬雞汁,再將去肉的雞汁和這些配料予以慢工出細活的好幾遍煮法,前後計時將近兩星期……已不再是原有的各種不同味道,而合為一味。香醇甘美,齒頰留香,兩三天仍回味無窮。”這樣說來,佛跳墻好像就是一鍋煮得稀巴爛的高級大雜燴了。
  北方流行的一個笑話:出傢人吃齋茹素,也有老和尚忍耐不住想吃葷腥,暗中買了豬肉運入僧房,乘大衆入睡之後,納肉於釜中,取佛堂燃剩之蠟燭頭一罐,輪番點燃蠟燭頭於釜下燒之。恐香氣外溢,乃密封其釜使不透氣。一罐蠟燭頭於一夜之間燒光,細火久燜,而釜中之肉爛矣;而且酥軟味腴,迥異尋常。戲名之為“蠟頭燉肉”。這當然是笑話,但是有理。
  我沒有方外的朋友,也沒吃過蠟頭燉肉,但是我吃過“罎子肉”。罎子就是瓦鉢,有蓋,平常做儲食物之用。罎子不需大,高半尺以內最宜。肉及佐料放在罎子裏,不需加水,密封壇蓋,溫火慢燉,稍加冰糖。抗戰時在四川,鼕日取暖多用炭盆,亦頗適於做罎子肉,以壇置定盆中,燒一大盆缸炭,坐罎子於炭火中而以灰覆炭,使徐徐燃燒,約十小時後炭未盡成燼而罎子肉熟矣。純用精肉,佐以蔥薑,取其不失本味,如加配料以筍為最宜,因為筍不奪味。
  “東坡肉”無人不知。究竟怎樣纔算是正宗的東坡肉,則去古已遠,很難說了。幸而東坡有一篇《豬肉頌》:
  淨洗鐺,少着水,
  柴頭竈煙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
  火候足時他自美。
  黃州好豬肉,價錢如泥土,
  貴者不肯食,貧者不解煮。
  早晨起來打兩碗,
  飽得自傢君莫管。
  看他的說法,是晚上煮了第二天早晨吃,無他秘訣,小火慢煨而已。也是循蠟頭燉肉的原理,就是罎子肉的別名吧?
  一日,唐嗣堯先生招餘夫婦飲於其巷口一餐館,雲其佛跳墻值得一嘗,乃欣然往。小罐上桌,揭開罐蓋熱氣騰騰,肉香觸鼻。是否及得楊三郎先生傢的佳製固不敢說,但亦頗使老饕滿意。可惜該餐館不久歇業了。
  我不是遠庖廚的君子,但是最怕做紅燒肉。因為我性急而健忘,十次燒肉九次燒焦,不但糟蹋了肉,而且燒毀了鍋,滿屋濃煙,鄰人以為是失了火。近有所謂電慢鍋者,利用微弱電力,可以長時間地煨煮肉類,對於老而且懶又沒有記性的人頗為有用,曾試烹近似佛跳墻一類的紅燒肉,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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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節:鐵鍋蛋第10節:瓦塊魚 溜黃菜(1)第11節:瓦塊魚 溜黃菜(2)第12節:鍋燒雞
第13節:核桃腰 豆汁兒第14節:芙蓉雞片 烏魚錢第15節:蟹第16節:炸丸子
第17節:佛跳墻第18節:慄子 海參第19節:滿漢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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