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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抄艳情 》 九尾龜 》
第十七回
張春帆 Zhang Chunfan
第十七回吃花酒初遇假同知諷官場怒嘲真令尹
且說前集中章秋𠔌住在上海吉升棧內,無意中結識了王云生。那王云生把秋𠔌十分巴結,百倍恭維。秋𠔌覺得雲生這人並不十分討厭,且又極會湊趣奉承,便漸漸地與他莫逆起來。但秋𠔌那夜間隙偷窺,看見王云生的姨太太雖然年近三旬,卻是生得嬌媚非常,風頭甚好。王云生住的房間,又與秋𠔌的房間衹隔一重板壁,偏偏這位王姨太太行為放誕,舉止風流,每常趁着王云生出去、秋𠔌在棧的時候,他偏要走到房門口來,合那帶來的娘姨說長道短,賣弄風情;又常常到秋𠔌房間門口偷窺秋𠔌。這章秋𠔌是個脂粉叢中的老手,未免也要領領他的盛情,雖然言語未通,卻已兩心相印。正是:主高唐舊夢迷神女,巫峽新歡隔楚王。知閑語休提,書歸正傳。衹說那一天王云生在公陽裏林桂芬傢擺酒,專請秋𠔌、春樹二人。恰好春樹正在秋𠔌棧中,兩人不等他催請,便同到公陽裏來,尋着了林桂芬的牌子,問了房間。相幫說在樓上,二人緩步登樓,王云生早迎出房門,笑容滿面的招呼二人進去。秋𠔌當先,春樹在後,進得房來,舉眼一看,先有三四個面生客人坐在房內,秋𠔌一一招呼。那四位客人,一個姓宋,號叫伯容,自己說也在浙江候補,與王云生卻是同寅。一個姓朱,號惠甫,是上海城內有名的富戶。那兩個是胞兄弟,一個叫施理仲,一個叫施務仲,也是安徽人氏,現在上海開着厚德錢莊,恰都是語言無味、目不識丁的人。秋𠔌覺得他們的談吐甚是濁氣,眼中便有些看不起他,隨便坐下。林桂芬出來應酬了一遍,秋𠔌看他的相貌甚是平常,心中不解王云生為什麽要做這樣的倌人。齋正在心內轉念,忽見後房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絶色大姐來,瓜子臉兒,長挑身材,穿一件湖色熟羅夾襖,玄色皺紗褲子,一雙不到五寸的金蓮,穿着寶藍緞子白絨錢挑綉的鞋子,長眉掩鬢,笑靨承顴。流光欲活,眼含秋水之波;弱燕驚風,腰似漢宮之柳。秋𠔌見了,不覺吃了一驚,便打着蘇州白贊道:“阿唷,電氣燈來哉!”那大姐聽見有人贊他,方纔擡起頭來,恰恰與秋𠔌打了一個照面。見秋𠔌衫裳倜儻,舉止安詳,目光眉彩,奕奕照人,眼光也定了一定,微微的笑了一聲。秋𠔌早立起身來,攜着那大姐的手,問他叫什麽名字?那大姐回頭一笑,答道:“倪是嘸撥名字格。”王云生在旁,代他說道:“他叫做阿媛,來得不多幾時,上節是在中尚仁金寓的。秋翁,你看相貌如何?”秋𠔌笑道:“我在上海看見了無數的娘姨、大姐,卻從沒有遇見這樣一個人,直是天上神仙,人間珠玉。”知阿媛聽秋𠔌將他極口稱揚,心內雖是十分歡喜,卻被衆人視綫所逼,面上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想要灑脫秋𠔌的手跑了開去,怎奈秋𠔌緊緊攜住他的纖腕,細細的打量他,那裏灑他得脫?阿媛面上更加紅暈起來,衹得低低嚮秋𠔌說道:“勿要實梗囁,阿要難為情。”衆人聽了,轟然都亂叫起好來。秋𠔌一笑,放了阿媛的手,阿媛早一溜煙仍舊跑到後房去了。王云生還恐秋𠔌動氣,嚮秋𠔌說道:“這孩子到底年輕,不懂頑笑,等我去叫他出來。”秋𠔌連忙止住,大笑道:“你做的地方我來割了你的靴腰,你不吃醋也就罷了,倒反幫起我的腔來,衹怕你這個賢惠覺得過分了些。”說得衆人哈哈大笑,雲生也笑道:“我是好心照應,你倒取笑起來。”說話之間,那阿媛又在後房跑將出來,也不言語,坐在床邊一張凳上,眉眼之間,總覺得與秋𠔌有些關會,若離若合,脈脈含情。秋𠔌也默坐不語,暗中領略。王云生同那一班朋友都是粗人,那裏看得出來?衹有貢春樹在旁看着含笑點頭。直至又有客人,方纔打斷。知秋𠔌立起身來看時,衹見門簾起處,早走進一個客人,年約三十餘歲,衣裳甚是時新,深目高鼻,尖嘴寡腮,走進來似招呼非招呼的嚮秋𠔌點一點頭,也不作揖,大模大樣的便嚮炕上坐下。秋𠔌見他這傲慢的樣兒,心中十分有氣,不去理他。王云生過來張羅道:“這位邵大令是吳淞釣船委員,臺甫是允甫二字。”秋𠔌不應,衹從鼻子管裏哼了一聲。雲生又嚮那邵允甫通了秋𠔌的姓名。略坐了一會,擺好臺面,起過手巾,大傢入席。齋雲生本來要讓秋𠔌首座,衹因邵允甫是個本省的候補官員,又與他認識不久,便虛讓了他一聲。那知他竟不推辭,居然得意揚揚的坐了首席,衹嚮秋𠔌微笑,道聲:“有僭。”秋𠔌見他進來的時候目中無人,已是可厭,又見他占了首席,那有好氣答他?秋𠔌便勉勉強強的坐在邵允甫肩下,貢春樹坐了第三,其餘衆客以次坐定。林桂芬斟了一巡酒,唱了一支京調,一支昆腔。主秋𠔌叫的陳文仙卻第一個先到,便坐在秋𠔌身後,低問他為甚兩日不來,可是身體有些不快。秋𠔌道:“我因前兩日應酬多了,把正事擱了下來,這兩日在棧中料理事情,沒有工夫出去。”文仙點頭,便拉着鬍琴唱了一支小調,對秋𠔌道:“前日仔倪勒浪一品香出堂差,撥格斷命客人灌仔幾杯酒,格兩日喉嚨唱勿出哉。”秋𠔌皺眉道:“你既然喉嚨不好,何必一定要唱呢?”兩人憑肩私語,情緻纏綿。古不多一刻,春樹叫的金小寶也來了,穿一身湖色緞子綉花的衣褲,越顯得宜嗔宜喜,如花如玉。剛剛坐下,便問秋𠔌道:“二少,耐阿曉得張書玉要替倪翻腔?”秋𠔌詫異道:“我又沒有同你到書玉院中去過,怎麽曉得你們的事情?春樹為什麽口多不開,沒有同我提起?”回頭便嚮春樹道:“何如,我早曉得你們這件事情,遲早總有一個亂子。”春樹覺得有些慚愧,俯首無言。金小寶又告訴秋𠔌道:“格個張書玉,實頭勿要面皮,幾轉叫娘姨到倪搭來,要請貢大少過去。倪回報仔俚勿勒浪,俚就一直闖到仔格房間裏來,剛剛撥俚撞着,撥倪翻轉面孔來說仔一泡,難末格個張書玉恨傷仔倪,說倪搶仔俚格客人哉,要來替倪講理性。二少,耐想想看,阿有格號道理?真真是上海灘浪少有出見格事體。”齋秋𠔌正要回答,王云生做了主人,要搳一通關,便把秋𠔌話頭打斷。秋𠔌打起精神,搳了五拳,秋𠔌輸了兩杯,便一氣飲幹。王云生完了通關,邵允甫鼓起興來便要擺莊。雲生道:“不必一定擺莊,也搳了通關罷!”允甫依言。原來那邵允甫酒量極大,叫娘姨拿了幾衹大玻璃杯出來,那杯子一杯大約可盛十二兩酒。邵允甫先從秋𠔌搳起,秋𠔌無奈,推辭不得,衹得也同他搳了五拳,恰是秋𠔌輸的,邵允甫便送過一大杯酒來,陳文仙伸手過來想要拿去代吃,早被邵允甫一手按住酒杯,道:“不準代酒,代者要罰十大杯。”文仙便縮住了手。秋𠔌賭氣取過酒杯,一口氣灌了下去。那知秋𠔌吃得太急,又是熱酒,登時嗆得咳嗽起來,吃了幾口茶,方纔慢慢平復。秋𠔌本來甚是鄙薄這位邵大老爺,又聽他開口撫憲,閉口藩臺,更是心中厭惡,忍不住嚮邵允甫笑道:“老公祖是個官場,兄弟恰有一個官場笑話。你們貴省湖南從前有一位撫臺,是翰林出身,侍郎外放,性情藴藉,極愛詼諧。有一次這撫臺出省閱兵,閱到常德府屬,恰好這常德府知府和撫臺是同年同學,又是同鄉,一嚮頑皮慣的。撫臺閱過了兵,這位府尊就請他署中安息。撫臺因同他是多年舊友,十分隆重,欣然答應,便到府署中來。吃過午飯,撫臺換了便衣,同常德府到大堂閑走。忽見那大堂旁邊竪着兩塊石碑,約有一丈多高,下面駝碑的烏龜雕得甚是工細,高大異常。撫臺看了一會,忽嚮常德府笑道:‘這個烏龜雕得工細非常,大約老兄一府之中,要推這烏龜第一的了。‘常德府也笑道:’回大帥的話,這外烏龜豈但是常德府第一,就是湖南合省也沒有這樣的大烏龜。依卑府看來,竟是湖南第一。’說罷,彼此相視大笑。我看你老公祖氣象巍巍,今天一定要把你推為第一,況且你公祖善於謀幹,將來平地飛升,怕不是個撫臺麽?”那邵允甫本是個胸無點墨的人,那裏聽得出秋𠔌是駡他的說話,還當秋𠔌真是恭維着他,心中大樂,衹喜得他手舞足蹈,眉開眼笑,嚮秋𠔌拱手謙讓道:“承贊承贊,兄弟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縣,那裏一時就會升到撫臺?也衹好碰碰運氣罷了。”齋春樹聽了秋𠔌取笑他的說話,已是忍笑不住,又聽邵允甫懵懵懂懂說了一番得意之言,再也熬忍不住,恰好正喝了一口酒在嘴裏,衹聽”噗嗤”一聲,把口中的酒一齊吐了出來,不及回頭,噴了金小寶一頭一臉、淋淋漓灕的,連衣裳也帶濕了好些。春樹越發覺得好笑,竟哈哈大笑起來。邵允甫同王云生等不知春樹笑的什麽,大傢眼睜睜的看他。金小寶皺着眉頭,取一方洋巾揩幹頭面,秋𠔌已叫人絞了一把手巾過來,親手遞與小寶,小寶接了,含笑說聲”對勿住”。秋𠔌笑道:“好呀!你同我鬧起這個來了。”小寶一笑,用手巾把身上酒痕揩淨,看春樹時,還在那裏狂笑不已。小寶推了春樹一把,瞅他一眼道:“啥格好笑介,撥耐格一笑,笑脫仔倪一件衣裳,倪要問耐賠格。”春樹方纔住了笑,道:“件把衣裳什麽了不得的事,我就立刻賠你一件何如?”便立時叫了相幫上來,要寫張條子叫他到石路生大衣莊去拿,卻被小寶一把攔住道:“耐格種人直頭少有出見格,倪搭耐說說笑話,耐就當起真來哉。勿要說倪格件衣裳,就是隨便啥格物事末,倪也嘸撥格號道理啘。耐一定要賠倪格衣裳,是有心勒浪扳倪格差頭哉!阿要忒嫌難為情仔點。”春樹笑道:“原是你叫我賠的,我又不是你肚子裏蛔蟲,怎曉得你的意思呢?”小寶聽了,輕輕舉起手來,在春樹背上打了一下。春樹道:“你替我捶背,索性多捶兩下,這樣的棉花拳頭捶得不痛不癢的,卻是難受得狠。”小寶被他說得也笑起來。主坐了一會,金小寶因有轉局,便先走了。秋𠔌又與陳文仙附耳說了幾句,文仙約他當夜到他院中,秋𠔌應允,文仙便也走了。不多時,菜已上齊,上過幹稀飯,客人各散。秋𠔌也要告辭,被王云生一把拉住,再三苦留。秋𠔌道:“實不相瞞,我今天要到兆貴裏去,所以不能耽擱。”王云生道:“我曉得你要去應酬相好,但時候尚早,在此略坐何妨?”秋𠔌仍是不肯。阿媛在旁聽了,瞪了秋𠔌一個白眼,口中說道:“王老勿要拉俚,俚耐是要到陳文仙搭去格,倪格號小地方阿肯賞光,洛裏好委屈俚介。”說着又把秋𠔌衣袖一推,道:“耐豪燥點去囁,別人傢等耐勿來,要性急格啘。”秋𠔌哈哈一笑,回過身來坐在炕上,把阿媛拉着坐在身旁,問他道:“我就是到兆貴裏去與你什麽相幹,要你這樣着急?你既然把我留在此間,我今天就在院中藉個幹鋪,你可肯陪我麽?”阿媛聽秋𠔌說得刻薄,登時滿面生紅,想要立起身來走進後房,又被秋𠔌拉住,衹得說道:“耐到兆貴裏去本來勿關倪事,倪好心叫耐豪燥點去,耐倒勿見倪格情,耐格人阿有良心?”秋𠔌笑道:“不要動氣,就算我的不是何如?”阿媛道:“勿是耐錯,到是倪錯?”雲生忽嚮秋𠔌道:“秋翁既然賞識阿媛,我把林桂芬薦與秋翁可好?”秋𠔌大喜,深喜雲生為人隨和,全無醋意,當夜秋𠔌就在林桂芬傢擺了一個雙臺,直鬧至四更方散。從此與王云生交誼又深了一層。有分教:主靈犀一點,暗傳青鳥之書;彩鳳雙飛,不隔蓬山之路。知欲知後事如何,但聽下回交代。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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