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谴责 黑籍冤魂   》 第十七回 經商客煙寮述往事 收生婆閨閣話閑情      彭養鷗 Peng Yangou

  卻說紗廠報信的人,到得子晉傢中,卻好子晉女兒正要生産,一陣腹痛,痛得在床上亂滾。傢中人着忙,要教人出城來尋他們翁婿,又要使人去找穩婆。
  正在忙亂的時候,恰巧紗廠報信人進門來,見堂前點得燈燭輝煌,一傢大小,忙得像熱鑊上螞蟻一般,一個個都帶着驚惶之色。
  報信的人着實疑心,以為他們已經曉得了子晉軋死的信息,所以如此張惶。正疑惑間,傢中的人見廠中有人到來,嚮他問子晉翁婿現在何處?他問道:“你們傢中忙的何事?”傢人說道:“姑奶奶要生産,姑爺老爺不在傢中,六神無主,快請我們姑爺老爺回來。這生産是個大事,姑奶奶又是頭胎,簡直不耐痛,要鬧壞了身體,我們擔當不起。”
  那人說道:“老爺在廠中出了事,今日不能回來了,待我去找你們姑爺去。”傢人問老爺有什麽事不能回來?那人道:“事情不大不小,你們姑爺回來,就曉得。如今不要去對姑奶奶說,恐怕要驚壞了他。”說罷,即出門來。
  傢人摸不着頭腦,也不敢去驚動姑娘,衹是心中懷着鬼胎。再說那報信的人,回轉紗廠,見廠中已幾次叫人出去尋仲勳不見,他們嚮來所到的地方,所走的堂子書寓,都已尋遍,卻沒有蹤跡。
  原來仲勳和經手先生他們出得紗廠,信步走到南市一個煙間裏,開了兩衹燈,躺下去吃煙談心。厚卿問道:“仲兄,你這煙幾時吃上的?”仲勳道:“我十四歲吃上的。”厚卿道:“若未發身的人,吃上了煙,永遠不會發身,一個人像幹薑癟棗,不能娶親生子,這叫做煙癆,在女子亦然,年輕婦人,吃煙吃得太多,他那月經就不會行了。不瞞仲兄說,賤內也喜歡吃煙,所以到今不能生育。這鴉片壞處多好處少。”
  仲勳道:“這也不能一例而論,像我們內人也吃煙的,如今卻懷了胎,已是十月滿足,快要生了。”厚卿道:“恭喜你,要添個令郎了。但我聞得父母吃煙,生下來的小兒,在月內必須噴煙,不然癮發,是不能成人長大的。”仲勳道:“有這樣事?我倒沒有聽見過,將來倒要留心。”
  厚卿道:“這煙也甚奇怪,不吃煙的人,吃幾筒煙,可以助興,吃上了煙,連那房事都不高興,簡直想不到去幹那事了。然而婦人卻不然,煙癮越過得足,行房越是有興,倒像是不可一日無此君的。”仲勳道:“男人吃了黑飯,就不想吃白飯;女人吃了烏煙,再要想吃白煙,這也是一般普通的性質。”
  兩人說得高興,旁邊走過一個賣水果的,提着衹籃,說道:“兩位先生,可要作成我的梨?我的梨是真野兒梨,吃勒口裏滿口消烊的。”仲勳對他一看,那賣梨的拿起兩衹梨問道:“阿要扦?”仲勳道:“幾個錢?”他道:“便宜的,一角洋錢兩衹。”仲勳道:“一角洋錢四衹。”賣梨的道:“先生不在乎此,挑挑我們窮人。”仲勳道:“不要。”賣梨的道:“啊呀,大纔不必小用,一角洋錢,那裏勿用得?阿要便宜一點,兩角洋錢五衹罷。”仲勳道:“六衹。”賣梨的道:“五衹,揀大些罷,先生不必計較,那一隻算是讓做小生意的吃鴉片煙。”仲勳道:“你扦兩衹起來,你的手不幹淨罷,十個指頭統是墨黑的。”賣梨的道:“我揩幹淨就是了。”仲勳道:“你的衣服,也很齷齪,你看烏油光起,倒像是油漆的。一隻開花帽子罩在眉心上,你的頭幾時不剃了?也像帶着國孝,足有一百日不曾剃頭,頭髮養得論寸長,你這人鴉片吃得很糟!”賣梨的道:“先生,吃了鴉片,就不愛修飾了。”兩衹梨扦好,拿了兩角錢就走。厚卿道:“他們做小生意,又要吃飯,又要吃鴉片,哪裏再顧得到衣着?你看上海地面,做小生意的,哪個不是煙鬼?連那拉東洋車的,拉下了錢,還要到煙館上去吃幾筒過癮。煙癮過不足,拉得三兩步,便汗雨淋漓,人傢不曉得,倒說他吃力。”仲勳道:“沒錢的吃鴉片,真苦惱,要是沒有錢時,煙癮發起來,他便怎樣?”厚卿道:“也衹好吞些土皮,權且過癮。但他們有了錢,就不顧什麽的盡吃了。”仲勳道:“這吃鴉片人,要算上海是最多了。”厚卿道:“天下都是一樣的,我前年到陝西去,見那裏吃煙的人更多,這罌粟就在田裏種的,西土就是出在那裏。當地價錢,賣得很賤,所以沒有一個人不吃。大路之上,多有人傢賣鴉片煙,但他那裏煙館與此處不同,莫說煙館的裝潢,不像上海的華麗,就是式樣也都別調。在路旁壁上,開個小小方洞,上寫着內有煙吃,這就算是煙館。”仲勳問道:“哪吃煙的人怎樣呢?”厚卿道:“有那行路的人,走得力乏,要想吃筒煙藉力,拿幾文銅錢,塞進洞裏去,就有人收了你的錢,拿煙槍在洞裏塞出來,湊上去就呼呼了幾口就走,這燈槍都放在洞口,裝好煙等着生意來的。筒數多少,看你的錢數去的。”
  仲勳道:“這到奇怪。”厚卿道:“還有奇怪的事,真要算吃鴉片的下流。記那年在陝西道中,一日,在一個驛站動身,黎明即起,乘着轎子上路趲行。行至巳牌時候,行入了萬山之中,但見樹木陰森,亂山重疊,倉皇四顧,莫說沒有散處的村落,連人影都不見一個。心內着忙,我想往日此時,應該要打尖了。若像這個地方,哪裏可尋得個打尖處?要是一日在這山嶺中行,腹中饑餓,還可吃得幹糧,衹是沒有吃煙處,煙癮發作起來,怕不要從轎子裏面跌出來。
  心內正是躊躇,煙癮也有些發作,忽然轉過了一個山坡,轎子也就停了下來。我覺得詫異,問轎夫道:‘為什麽在這山崗裏面歇下來?’轎夫道:‘打尖。’我道:‘哪處有人傢可以打尖?’轎夫道:‘人傢是沒有,老爺就在此用些幹糧,我們還要過癮。’我想這又奇了,這山麓中,哪裏去過癮?轎夫過來,在轎子裏面取出一副煙具來。那煙具真要好笑,一支毛竹的煙槍,裝個極粗惡的煙斗,煙痕堆積,也看不出是銅的、瓦的、窯貨的,一盞碗窯的煙燈,有個嘴可以放油,那燈罩倒出色,不是玻璃的,是用鴨蛋殼做的。煙具放在地下,就藉亂草做個煙榻,在山坳中背風的地方,人就着地躺下去開燈吃煙。
  我看着好笑,然而自己煙癮也發了。要過癮,也顧不得什麽體面,衹好拿副煙具,也學着他們,揀個山坳深處僻靜無風的地方,把坐褥墊了,着地過癮。誰知我的煙癮未曾過足,後面來的行旅,都到這地歇了下來,吃煙的都是一般藉草而臥,不吃煙的就吃些幹糧。這個荒山之中,頃刻倒有了市面了。”仲勳道:“要是在那個地方開個煙館,是必定好生意。”厚卿笑道:“除了日中,便無人影,獨自一傢在那裏開煙鋪,難道做鬼市不成?”
  兩人說了一回,會了煙鈔,回廠中來。半路上遇見廠中尋找的人,氣急敗壞的說道:“你們在哪裏?廠中的人幾十起在外面尋你們不着,把個上海租界,都要尋得翻轉來了。如今快回去,謝先生在機器間被機器軋死了。”
  兩人嚇極,一口氣奔回廠中,見子晉軋得斷頭折頸,背麯腰彎,那皮肉筋骨都軋在一堆。仲勳叫了幾聲,哭了一場,機匠告訴了他的緣故,大傢勸了他一番。
  正要料理辦子晉的身後事,忽然一個人來說道:“姑爺不好了,姑奶奶生産生不下來,如今性命危急,請姑爺快回去!”仲勳嚇得像木人兒一般,那毛厚卿道:“仲兄,不要着急,請放定了心好幹事。子晉先生已死,諒也不得復生,現在料理活人要緊。這子晉先生的後事,兄弟代勞,老兄請暫回去看産婦。”
  仲勳聽了這話,覺道不差,遂將此間喪事一切拜托了毛厚卿,自己跑回傢來。到得房裏,見婢女、僕婦、收生穩婆擁得一房,産婦倒還安靜。仲勳便問收生婆道:“如今快要生下來麽?”
  收生婆道:“少老爺放心,瓜熟蒂落,到了時辰,總是要生下來的。如今時尚未到,少奶奶自是頭生,不曉得什麽,肚裏一痛,就在床上滾,這卻不可。婦人生産,是天造地設的公例,不用慌張。兒在母胎,是頭在上腳在下,生下來的時候,卻要頭朝下,這纔順適。産母腹痛,是兒在腹中回身,最忌産母彎腰屈身,使兒在母腹不能回身,胞胎一破,兒生下來,若腳先出,那兩衹手就如樹枝般杈枒,最易壞事。衹要忍痛安眠,自然無事了。産母房中,切忌人傢驚惶,使産母聞了害怕。但凡壞事的産婦,都是犯了忌門,方纔有意外之事。你看那私生子,聞得有哪一傢出事的麽?如今少奶奶胞漿水尚未下,且宜安眠。”
  仲勳聽穩婆的話,似乎有理。等了兩三個時辰,忽然産婦又是一陣撐痛,痛得冷汗一身,把仲勳嚇得目定口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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