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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陳魯豫·心相約 》
“幫我寫個條子,遞給首相”
陳魯豫 Chen Luyu
在安曼Arwad飯店的大堂,我見到了陪同我們的約旦導遊。他看上去60出頭,個子不高,圓滾滾、肉乎乎的大鼻頭架着副老花鏡,臉上老是堆着謙和的微笑,是個招人喜歡的老頭。
我和他簡單寒暄了幾句就直奔主題:“我想采訪你們的阿卜杜拉國王,你能安排嗎?”
導遊的嘴一下張得老大,半天說不出話來。也難怪他,如果,有個外國電視攝製組來北京,一見北京導遊張口就說:“我想采訪你們的鬍錦濤總書記,你幫着聯繫聯繫。”導遊一定認為這人有病。這次,我成了約旦導遊眼中的“病人”。
那是1999年11月發生在“千禧之旅”旅途上的事情。
接下來的幾天,不論是在首都安曼,還是去古城佩特拉,我一有工夫就跟導遊嘀咕阿卜杜拉的事。好脾氣的導遊算是服了我,他决定和我同舟共濟,找約旦新聞部,攻下采訪國王這道難關。
離開約旦的前兩天,大清早我就被導遊的電話吵醒,聽筒裏,能看到他綻開的笑臉。“Luyu,His Majesty will go to Jerash to attend a local meeting tomorrow. We might be able to meet him there.”(魯豫,國王陛下明天要去傑拉什開地方會議,我們也許可以在那采訪他。)
有一分的希望也要做一萬分的努力,我們决定到傑拉什去碰碰運氣。
第二天清晨,我們“千禧之旅”車隊開着全部5輛吉普車浩浩蕩蕩前往傑拉什。之所以全體出動,是想在當地引起轟動,或許國王陛下聽說有一個中國電視攝製組正在當地采訪,一高興,就接受我的采訪了。
已經是11月份,可白天的氣溫還是很高。臨出發前,想到覲見國王時也許要包頭巾,我不懼怕酷熱地在頸部圍了塊粉色的大披肩。
傑拉什是約旦重要的城市,可在中國人看來,它的規模頂多算個小縣城。市中心的馬路兩邊蓋着像是黃土質地的兩層小樓,馬路盡頭用鐵柵欄圍起來的一個院子,就是市政大廳,簡簡單單的一個白色建築。
我們到達傑拉什時,市政大廳外的街道上已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了。但約旦人似乎並不怕警察,仍然站在路邊,等待一睹國王的風采。年輕人幹脆爬到樹上,或是蹲在兩層樓房的房頂,那場面就像中國農村來了唱大戲的,十裏八鄉的老百姓都趕來過戲癮一樣,熱鬧、混亂。約旦警察脾氣溫和,站在旁邊笑眯眯地看着,也沒人去維持秩序。
導遊不知和哪個部門打了招呼,我們攝製組被允許進入會場拍攝。他一再強調,我們是迄今為止,惟一一個被批準拍攝國王開會的外國電視媒體,言外之意,他功不可沒。我很不以為意,誰要拍你開會啊,采訪阿卜杜拉纔是正事。導遊又是一臉慈祥地微笑:“魯豫,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當國王的車隊一進入人們的視綫,一嚮平和有禮的約旦老百姓變得瘋狂了。男男女女都尖叫着撲嚮阿卜杜拉的車子,站在國王御驾外面的皇傢保鏢一手扒住車門,一手拼命推擋企圖爬上車子的民衆,場面完全失控。
當國王的車子終於駛進大鐵門時,一個中年婦女飛身撲了進來,重重地摔倒在院內的泥地上。她的雙手還直直地嚮外平伸着,嘴裏高聲喊叫着什麽。鐵門被匆匆地關上,阿卜杜拉由一群侍衛簇擁着快步走進大廳。而那個約旦婦人已經被警察押走了。
我一直站在院內,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很是興奮。內地、香港的歌迷見到自己心儀的偶像時,場面比這瘋狂多了,所以我並不緊張。倒是我的同事攝像袁白,腦子裏階級鬥爭的弦綳得比我緊:“這約旦保安的工作也太差了,要是被壞人鑽了空子可怎麽辦?”
走進會場,我傻眼了。
我以為,國王開會的地方起碼也該鋪一塊波斯地毯,圍上一圈軟軟的沙發吧。可我眼前是光禿禿的水泥地,擺着摺叠椅,連舞臺都沒有,主席臺處是一張長條桌,鋪着白色的桌布,惟一象樣的是桌子後面正中央的地方有一把高背靠椅包着深紅色絲絨,想必是國王的御座。
會場裏滿滿當當地坐了兩三百人,百分之九十九是男性,一律身穿白色阿拉伯長袍,頭上纏着白頭巾。為數不多的幾個當地婦女都是在長裙外套一件西裝,這好像是標準的約西合璧的打扮。
我們攝製組衹有攝像袁白一人被允許站在離主席臺幾步遠的地方拍攝,其餘人員,包括我,衹能遠遠地坐在大廳的最後一排。
國王終於進場了。屋子裏響起了掌聲和歡呼聲。
會議由首相主持,一屋子的人熱情洋溢地討論着要不要在傑拉什建一條公路、蓋一所小學。我什麽也聽不懂,卻樂得煞有介事地跟大夥一塊拍手、點頭。
我當然不會忘了今天的大事,隔一會兒就問問身邊的導遊:“會完了,能采訪國王嗎?”
導遊衹顧着和同胞一起激動地高呼萬歲,根本沒工夫搭理我。我開始坐不住了:“這麽一大幫人,該不會白跑一趟吧?”
其實,按我的個性,采訪不到就算了唄。可這次不同,我們千裏迢迢來到約旦,如今國王就在眼前,采訪不到也太冤了。
我彎腰從地上拿了塊攝像機的備用電池,站起來,整了整身上的粉色披肩,對一旁的警察說:“我們的電池快用完了,我能拿一塊新的過去嗎?”
警察看了看我,一揮手,同意了。
袁白看到我有些吃驚,我趕緊低聲說:“假裝換電池,越磨蹭越好。”
也沒時間解釋更多了,但袁白很明戲,就一直低頭鼓搗攝像機,讓人覺得換電池真是件麻煩事。
我站在袁白身邊,離阿卜杜拉很近。在一片白衣阿拉伯男子中間,有一個身披鮮豔的粉色圍巾的中國女性,阿卜杜拉想不看都不行。我又故意圍着袁白轉了好幾圈,好像是在幫忙,但眼睛一直盯着阿卜杜拉。我真恨自己,沒有一手過硬的眉目傳情的技術,要不然,眼睛裏颼颼地放出勾人的小箭,讓國王陛下巴不得立刻跟我嘮嘮傢常。
真主啊,原諒我,我一生還沒幹過這麽招遙的事呢!
阿卜杜拉始終沒有看我,但我知道,他好奇壞了,這些中國人怎麽會在這兒?
我衝袁白壞笑了一下,拿着換下來的電池,在衆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導遊此時衹會呆呆地看着我,我拍拍他的肩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幫我寫個條子,遞給首相,就說我們是鳳凰衛視,從中國來的,想采訪國王陛下。”
10分鐘後,導遊興衝衝地跑回來對我說:“首相同意了,但衹給你5分鐘。”
“沒問題!”我嘴上答應着,心裏卻在暗喜:“到了我手裏,就由不得你們了。”
會議結束後,幾百名與會者排着隊依次和阿卜杜拉握手告別,我和“千禧之旅”的同事們也擠進了這個隊伍。當阿卜杜拉看到我,他微笑着說了一句:“Welcome to Jordan.”(歡迎你到約旦來。)
阿卜杜拉的親民風範令人感動,他耐心地和所有人握過手之後,纔由同父異母的弟弟哈姆紮護衛着進入一間小會客室,接受我的采訪。
為了節約時間,我希望站着做訪問,但怕怠慢了國王,於是徵求他的意見。阿卜杜拉很隨和,他聳了聳肩:“無所謂,既然我們已經站着了,那就站着吧,省事。”
我對阿卜杜拉的采訪從5分鐘變成了10分鐘又變成了20分鐘,半小時過去了,我能感到哈姆紮的手止不住地要去摸腰裏別着的手槍。於是决定,到此為止,要不然,禦林軍真該急了。
我剛一示意采訪結束,大傢呼啦啦都圍了上來,要和國王合影留念。
參加“千禧之旅”全程報道的北京青年報記者趙維忙不迭地把一架數碼相機使勁往一個矮矮胖胖的約旦人手裏塞,意思是:“師傅,勞您大駕幫我和你們國王拍張照片。”誰知那約旦人沉着臉把手一縮,相機掉到了地上,咣一下,趙維也不在意,撿起相機先幫我拍照。一陣忙亂之後,我們送走了國王一行,我纔幸災樂禍地問趙維:“你知道剛纔不願幫你拍照的人是誰嗎?”
“誰啊?”趙維一臉的迷茫。
“約旦首相。”我在一旁樂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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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長江文藝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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