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五四以后,北大学生的状态如何,有什么样的动向与选择呢?
这里再讲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蔡校长回来后,全校师生开了一个欢迎大会,北大学生运动领袖,也是著名的演讲家,一个叫方豪的学生,作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演讲——
回忆返里之日,人争走相问曰:“蔡校长返校乎?”生等叹大学前途,每悲不能答。今先生返矣,大学新纪元作矣!生等新生命诞矣!生等于此有无穷之欢乐,无限之兴奋,祝先生健康!大学万岁!
接着,他又说了一段话——
昔者,先生之治大学者以兼收并容,训学生者以力争报国。生等亦深信大学生之贡献,在增进世界文化,以谋人类之幸福;而对于国家社会之现象,惟负观察批评之责。奈何生居中国,感于国难,遂迫而牺牲神圣学术之光明,以从事爱国运动。
这段话很有意思。正如一位研究者所说,这里显示了学生与校长在认识和选择上的错位:“学生并非不理解蔡校长的良苦用心,也并非不能接受蔡校长的教育理念,只是国难当头,热血青年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郑勇:《蔡元培:在“读书”和“救国”之间》,收入《触摸历史:五四人物与现代中国》,广州出版社,1999年,页65。表面上谁也没有反对“读书救国”,但校长强调的是“救国不忘读书”,学生强调的是“读书不忘救国”;校长要学生“回来”,学生却欲罢不能,因为国家还是这个样子,没有变。这就发生了学生和校长认识上的错位。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只是少数学生,大多数学生的状况,却是像胡适在讲义风潮发生后写的那篇文章里所描写的那样,“‘五四’、‘六三’以后,北京大学‘好事’的意兴早已衰歇了。一般学生仍回那‘挨毕业’的平庸生活;优良的学生寻着了知识上的新趣味,都向读书译书上去,也很少与闻外事的了。因此,北大的学生团体竟陷入了绝无组织的状态,三年内组不成一个学生会!”《这一周·43》,《胡适文集》卷3《胡适文存》2集,页438。
在这种情况下,少数能量很大的激进学生在学校里的活动就特别引人注目。五四之后,北大的学生中,有两种思潮影响最大:一是无政府主义,一是马克思主义。
有无政府主义倾向的学生主要聚集在《北京大学学生周刊》周围,从1919年冬天到1920年春天,曾展开了关于教育革命的讨论,发表了一批文章,集中批判权力主义,批评北大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学府”,批判北大正规的毕业制度、考试制度,以至批判学校要收学生住宿费等等。这些文章反映了学生的无政府主义倾向,同时也是对前述校方体制化努力的一个抵制和反抗。
这里可以讲一个小故事。当时北大哲学系二年级有一个信奉无政府主义的学生,叫朱谦之。他认为考试是对学生的一种束缚,提出要“罢考”。学生大概十之八九都是厌恶考试的,因此有很多人支持他,或者暗地表示同情,事情闹得很大。最后还是总务长蒋梦麟出来说话,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如果不要学分,可以不考,如果要学分就必须参加考试。”于是,朱谦之宣布“我只要听课,不要学分”,自然也就不必考试了。朱谦之还写了一篇文章,从反对学校的制度,进一步发展到鼓吹“反智主义”。他说,知识是一种“赃物”,本身就是知识私有制度产生的“罪恶”,因此要废止知识私有制的最好办法就是“取消知识”,而“知识的所有者,无论为何形式,都不过盗贼罢了”。朱谦之:《教育上的反智主义》,文载1921年5月19日《京报》副刊《青年之友》。有意思的是,朱谦之的这番根本否认知识与知识分子的高论引起了鲁迅的注意,写了一篇杂文叫《智识即罪恶》,予以反驳。最近有人研究,认为这其实是一篇小说,是“没有编进《呐喊》的鲁迅小说”胡尹强:《〈智识即罪恶〉:没有编进〈呐喊〉的鲁迅小说》,《鲁迅研究月刊》1999年2期。,自然也无妨这样说,文章确实讲了一个虚构的故事:“我”本来是一个给小酒馆打杂,混一口安稳饭吃的人,不幸识得几个字,受了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居然想到北京来求学,以增长点智识。突然听“虚无哲学家”说智识是有罪的,还没有来得及逃回去,半夜就被“活无常”与“死有分”带到地狱里去了。一看那个阎罗王,就是隔壁的大富豪朱朗翁。大富豪不由分说就把“我”推下地狱。地狱里满是拌着桐油的豆子,“我”一下去就打滚,还看到无数人在打滚,都是知识分子。其中一个还气喘吁吁地对“我”说:“你在阳间的时候,怎么不昏一点?”一昏就没有罪恶了……《智识即罪恶》,《鲁迅全集》卷1,页389—391。这故事自然是充满暗示性的:所谓“反智主义”无非是“朱朗翁”这类统治者的愚民政策。——当然,鲁迅可能考虑到作者还是个学生,就笔下留情,只编个小故事嘲弄一下就完了。但鲁迅自己还是很认真的:直到1927年鲁迅在《关于知识阶级》的演讲中,还在批评这类“知识就仿佛是罪恶”、“要打倒知识阶级”的论调。《关于知识阶级》,《鲁迅全集》卷8,页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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