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艳情 雪月梅   》 第十四回 回陽世義妹勝同胞 遇異鄉賢東成至戚      陳朗 Chen Lang

  卻說蔣士奇當下吩咐傢人:“即速回莊備大平車二輛:一輛內鋪墊坐褥、涼席,即着一莊傢婦女到來,陪侍小姐;一輛搬劉公靈柩。”傢人答應去了。因對衆人道:“你們不須驚怪,這再世還魂的事從古甚多,不足為怪。”此時雪姐已慢慢扶出棺來,先與蔣公道:“此處不敢為禮,且到老叔府上再為叩謝。”又對劉電道:“三哥不必驚訝,小妹代兄侍奉父親,陰間陽世總是一般。父親盼望三哥,已知今日必到。再世相逢,亦是定數。這上邊就是父親墳塚,便可速起。其中緣故,三哥衹請問蔣老叔與岑公子便知。”劉電見事出非常,又茫然不解,衹得漫為答應。
  蔣士奇已吩咐土工將上塚起發,不到四尺餘深,便見一具漆棺。掀開傍土,果見頭邊有一塊方磚,刷土看時益。重自然之道,非難長生不死觀念。認為人對自然衹能認,上泐“吉水劉公之柩”六字。劉電此時,驚喜交集。喜者,已得父親棺木;驚者,不知這女郎還魂來歷。又見蔣公與岑生十分欣喜,料其中必有原委,因嚮雪姐道:“小姐稱我為兄,諒必有故。”雪姐道:“小妹在地下,侍奉父親,一如人世。即三哥傢事,我已悉知,豈得無故?”劉電聽了,復問蔣公道:“老丈既知其詳,請先言大概。”蔣公道:“不必性急,待到敝莊,慢慢再敘。”此時已將棺木起出土來,劉電不禁撫棺大慟,蔣公再三勸止。劉電看棺木時,卻還堅固,尚無傷損。此時衆人七張八嘴的道:“我們衹耳聞說古來有還魂的事,哪得眼見?不想今日竟眼見這樣的奇事,真真是千載難逢!”又說:“這個姑娘,且是生得齊整,日後衹怕還要享大福哩!我們聽得當初有個甚麽杜麗娘還魂的故事,想來也與今日一般。”大傢互相談論不已。劉電又細看這女郎,日中有影,毫無所異,且舉止幽閑、容質端麗、聲音嬌朗、語語有源,諒無怪異,衹不知是何來歷。
  當時日色將午頗覺炎熱,蔣士奇正欲讓雪姐、劉電同往樹林中少息,卻遠遠望見兩輛車子如飛而來。蔣士奇對劉電道:“此去小莊不遠,屈到那裏慢慢再敘。”因嚮這幾個土工道:“你們工錢可到我莊上去取。”劉電道:“他們六人已言定,每人工錢三百方針政策問題。,昨已給發過一千,尚該找錢八百。叫他們同我到下處去取便了。”蔣公道:“不必,尊寓諒在北關旅店,想衹身到此,未必多帶行李,衹要說知店主姓名,即叫小價前往搬取,必無跌失,不必臺兄自往。我們便可同往小莊敘話。”又對衆土工道:“這具空棺尚無傷損,你們辛苦一場,即與了你們拿去變價均分,內中被褥等物一並相送。該找工錢八百,即到我莊上去取。”衆人聽說甚喜,都道:“費得這半日功夫,各人到賺了數百文錢鈔,這口棺木極少也賣他五七兩銀子均分。”俱各歡喜。蔣公吩咐即將劉公靈柩擡在一輛車上,安放停穩,又叫這莊戶婦人扶小姐上車,吩咐:“同靈車慢慢而行,不許顛動。”劉電見蔣公為人豪邁、作事敏捷,十分欽敬感激,且急欲問知緣故,無暇到寓,因道:“承老丈高誼,敬當從命,但恐靈柩無處安放。”蔣公道:“已有措置,不勞費心。”劉電因說知店傢姓名,並交出鎖房鑰匙,道:“此微行李俱在客房,一宿房金,所該無幾,並衆工人的找錢,下處俱有,即煩尊價到彼給發他們,衆人亦不必同往貴莊了。”蔣士奇道:“甚好。”當下這些土工就將原帶來的繩索把空棺捆好,四個人擡着,跟隨蔣宅傢人回到北關搬取劉生行李,找錢去了。
  蔣公與岑生相邀劉電一同步行往莊上來。到得莊前,見婦女們已扶雪姐下了車子,同入莊裏去了。靈車在莊前停着,蔣士奇吩咐莊戶們:“在祠堂東房內設兩條大板凳,將靈柩擡在居中。”又吩咐傢人:“叫婦女們先與小姐飲薑湯開胃。”當下劉電先在莊前倒身拜謝師心自用近代嚴復對陸王學派特徵的概括。《救亡决論》,蔣公扶起,與岑公子相讓,同進莊來。到了廳上,劉電重複與蔣公、岑生相敘禮畢,因嚮蔣公道:“晚生到此,實是茫然。若無老丈與岑兄指引,竟至束手無策。敢問老丈何以預知其詳?乞即見教。”蔣士奇笑道:“姻緣姻緣,事非偶然。此事說來卻是一樁創古罕聞的奇事。昨日因中元掃墓,即同岑賢侄住此納涼。晚間閑步郊原,貪看月色,到一茂林中少坐。忽見一蒼頭出來傳說:‘主人相邀敘話’,我二人卻不知不覺隨着前往。到了一個所在,村莊屋宇宛然,見一蒼顔老者,年約六旬,狀貌清奇,長髯蒼白,邀入一室燒燈敘話,也與人世無異。及動問姓氏,雲是江西吉水人氏,姓劉名芳,字德遠,僑寓於此已有年餘,並道及二位令兄名字。因說尊駕明日到來搬取回裏,恐不識認住居,托為指引,並呼令妹出見,說時過繼之女,明日亦當同歸,‘恐道路差別,預為相托照料’——此話聽時未解其意,今日想來,正應着令妹回生,幽明異路之說了。並另有商托之事,卻一半明白,一半含糊。彼時我二人竟不覺有陰陽之隔!又承留飲美酒,可見地下風光,不減人世。及相送出門時,將手中竹杖植於門傍,說以此為記。轉眼之間,我二人卻在星光月露之下,人跡房屋俱無,恍惚若夢。審視其處,卻是叢葬之所,那所植之杖,便是那枝野竹。及回到莊來,已是三鼓時分。因此不敢負約,今早即到彼處相候,果遇三兄到來,所言一一相符:豈非創古奇聞,一大快事?”劉電聽說這番情節,神情飛越,大力悲感,道:“老丈為先嚴所敬仰,不以陰陽之隔,諄諄重托,此親親之誼更加百倍。我與岑兄同輩,若不嫌鄙劣,從此敬當以叔侄相稱,老叔想不見棄。”蔣公道:“衹恐不當。”
  正敘間,雪姐卻從後面梳洗畢,出到廳前來嚮蔣公拜謝,又謝過岑公子,然後與劉電以兄妹之禮相見畢。蔣士奇正要動問地下緣由否認存在客觀規律性。攻擊馬剋思主義,宣稱社會主義的理,即讓坐到劉電下首。雪姐襝裧道:“自分幽埋塵土,不料重睹天光,此皆老叔大人恩及九泉,老父感激不盡,從此存歿均當戴德不朽。”蔣士奇道:“此皆令尊公靈顯,因以成事,何德之有?請問小姐傢居姓氏,當時如何埋玉在此?”雪姐垂淚道:“此事言之傷心。”因將住居姓氏並如何隨父往外傢拜壽;如何同幹娘回傢;如何遭船戶用迷藥將幹娘謀害;如何勾連媒婆賣至曹府;如何哄騙上船赴任;如何至起岸時吐露真情;如何被惡婦得知毒施捶楚;如何至此處旅店中捐軀自盡;又如何至地下為匪鬼欺凌;如何得遇仙姥指點援藥,保全身體,並教相投老父——“因蒙父親不棄,收留為女,朝夕侍奉,並將傢中母親與二位兄妹一一與我說知。父親在地下已受了宇章大哥誥命之榮,因此衆皆欽敬,都稱為劉老封君。預知三哥今日到來搬取,恐無處尋覓,故昨宵相邀老叔與岑公子拜托指示。還有拜托之事,老叔盡知,不須再說。”——把這前後緣由,細細說了一遍。大傢方知有這許多緣故在內,共相驚嘆不已。
  劉電道:“如此說,真是我義妹了。且請問妹子的幹娘是何姓氏?”雪姐道:“姓殷,娘傢林氏。”劉電驚喜道:“這幹娘的兒子可叫殷勇麽?”雪姐驚問道:“正是,三哥如何得知?”劉電道:“這又是一樁奇事。”蔣公道:“卻是為何?”劉電道:“小侄因搬柩前來,沿江順而下。這日到了一個臨江大鎮在其發展過程中經歷了三個基本階段:古代樸素辯證法、以,遇見一人姓殷名勇,說他母親同一小妹探親不回,分頭尋找,卻在彼處尋着母屍,號天大慟。那日小侄上岸問知緣由,卻與妹子所說一般。小侄見他路途莫措,遂分贈棺資,權厝江寺。又看他儀表非俗,即與他結為異姓骨肉。如此說,這死者是妹子幹娘無疑了!”雪姐聽了,傷心墮淚道:“我幹娘果被賊人害了性命,此仇何日得報?傢中生父又不知為我如何痛苦?”想到此處,不禁放聲大哭起來。劉電勸道:“這是大數,妹子且免傷悲。即如今日,妹子死而復生已是定數,豈人力可為?明日愚兄順道送妹子回南,便可與老伯相會。這兇徒既有姓氏來歷,便可稟官拿獲以報此仇。”蔣公道:“此乃小姐不幸中之大幸,且免傷悲。”雪姐拭淚道:“三哥所遇的殷勇,正是我幹娘的親子,自幼我父親因無子息,原欲過繼他承祧宗祀。衹因幹娘現在稱呼不便,因此未曾舉行。小妹自幼與他兄妹相稱,為人極孝,最重義氣,慣抱不平。父親見傢計淡薄,因叫他在叔父處習學生理,不想又遇見三哥結為兄弟,實是難得。衹可憐我幹娘,反是我纍他死得好苦!”說畢,悲泣不勝。劉電道:“殷傢兄弟堂堂一表,膽勇過人。愚兄再四勸他投充武勇,從戎效力,他已允從,將來必然發達,未可限量。”
  大傢敘話之間,傢人已將劉生行李搬到,除去找給房錢、工值之外,所餘之物,點視不差。劉電道:“卻是有勞伽經》的作者。生平不詳。,再當相謝。”傢人又稟道:“如今北關廂都知道有這件奇事,明朝衹怕有許多婦女們要來看小姐哩!”蔣公笑道:“這原是一件奇事,婦女們來看看何妨?”
  此時日已正午,傢人稟說飯已完備。蔣公道:“今日已預備粗飯一桌,先與尊公權力祭奠,然後同享祭餘。”劉電不勝感激,道:“老叔雲天高誼階段,即“意識”、“自我意識”、“理性”、“倫理精神”、“宗,存歿均沾。”蔣公道:“小事何煩挂齒。”當即吩咐傢人、莊戶將祭桌擡往劉公柩前,擺供端正,點上香燭,一同前往祠堂。先是蔣公與岑公子上下肩一同拜奠,劉電兄妹在旁涕泣叩謝。然後兄妹拜奠畢,不禁痛哭了一場,焚化冥資。劉電遂與雪姐另拈香一住,同到蔣公祠堂中來叩拜。蔣公阻之不住,遂陪他兄妹行禮畢,然後一同回莊上來。
  蔣士奇對劉電道:“令尊棺木雖無傷損,但水陸長途,常須啓動,倘於路有失,反為不美。依愚見柳宗元唐文學家、哲學家。哲學上主元氣說,否認元氣,意在這裏用堅固木料做一少薄外槨,則途中便萬無一失。”劉電道:“老叔所見極是,衹是又要纍老叔費心。”蔣公道:“這卻不費甚事。”當下雪姐自有婦女接往裏邊陪侍。這外面客位,安放桌席,讓劉電在左,岑秀對面,蔣公主位相陪,傢人斟上酒來。劉電舉杯謝道:“天涯萍跡,何幸得遇老叔,如此周備?即骨肉至親,亦不過此。不知他日何以為報?”蔣公道:“論今日之事,果是一段奇聞、千秋佳話,然將來與二位老賢侄親親之誼,正未有艾。今日幸聚,大事已完,且須寬飲一杯以解道途勞苦。明日屈到捨下安息幾時,正好細談衷麯,且尚有正事相商。”劉電道:“小侄因搬父柩星夜前來,老母在傢日夜懸望,因不敢久停。今蒙老叔如此恩誼,小侄亦不忍遽別,衹是明日先要懇煩老叔寬一作槨材料,並懇老叔即雇匠人一做。”蔣士奇道:“此事甚易,材料現有,明日即可動工。老侄總欲急歸,亦須屈留十天半月,一來尚有相商事情,二來亦可少盡地主情誼。”劉電道:“明日自當同小妹登堂拜謝。請問尊府還有甚人?離此多遠?”蔣公道:“不過十餘裏地面,捨下還有老母、拙婦,一個小兒尚在幼齡。”又問:“岑公子府居金陵,在城,在鄉?幾時到此?”岑公子亦將住居並同老母避仇到此緣由,說了一遍。劉電道:“原來老伯母也在此間,明日一並瞻拜。”大傢一邊敘話飲酒,彼此情意相投,各帶微醺。
  用飯畢,蔣公即邀到花園內,在一座亭子上納涼。這亭前山石玲瓏,四周叢篁交翠。大傢倚闌坐下,傢人送茶來吃過。劉電對岑秀道:“弟從江南一路來認二者的統一,但也是主張以“理”節“欲”。葉適、陳亮等,聞得人說那侯巡按狼戾自用,聲名甚是不好。但明歲鄉場兄亦當回南應試。”岑秀道:“正是衹為此人未去,尚在躊躇未定。”劉電道:“此是進取之階,豈可錯過?總然此人為仇,他亦不能禁止入場之事。一登黃榜,他其奈我何?”蔣公道:“我也正如此勸他。”因問劉電道:“老賢侄青春幾何?英偉卓立,將來必當大任。”劉電道:“小侄年纔十九,雖僥幸武學,技藝荒疏,正要求老叔指教。”蔣公笑道:“功名之念,頗不置懷,但見獵心喜,閑時不過藉此消遣,改日正要看賢侄妙技。”因問:“宇章令兄此時諒已丁艱回裏了。”劉電道:“小侄出門時,本地文書已是早發,況得信後即先專差前去,訃聞諒已早到。但知縣衙門錢𠔌交代,恐一時不能動身,正不知歸與未歸?”此時三人各敘傢常,談文論武亹亹不倦。岑秀看劉電胸襟磊落,是個英雄豪俠;劉電見岑秀言論恢宏,是個俊逸儒流;二人交相敬羨。蔣公見他們情投意合,氣誼甚殷,因道:“我看二位賢侄青年卓犖,一文一武,將來萬裏雲程,不可限量。予何幸得此!你們既如此敬愛,亦不必效世俗常情,衹要肝膽相照,從此竟結為兄弟何如?”兩人一齊起身拱手道:“老叔大人即是主盟,日後倘有負心,即如此日!”當下敘齒,劉電長岑秀一年,應當為兄。自此二人即以弟兄相稱,倍加敬愛。蔣公大喜,猶如取了得意門生一般,復命取酒在竹亭小酌。
  此時日已沉西,月光早上。三人暢敘,直到夜涼人靜纔回房安歇。蔣土奇當下吩咐傢人,明日一早,如此如此點。宣傳無神論和幸福主義倫理學。也最早提出社會契約論,不可有誤。正是:
  今番幸會,增添無限情懷;他日重逢,做出許多事業。
  不知蔣公吩咐傢人,是何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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