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家的一句闲来无聊,道出了御用文人的尴尬。
无论你的地位多高,无论你的荣宠多深,无论你的排场多大,揭开那层窗户纸,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文学侍从而已,用途之一,就是皇帝无聊时,替皇帝解闷。
文人这个群体,敏感而脆弱,他们拼死拼活的争当御用文人,不管是不是志大才疏,本心都是想为皇帝分忧,建功立业,可却偏偏做了东方朔式的弄臣,不可不谓之悲哀。
玄宗皇帝若无其事的扫视着屋内的一切。晋代戴逵的画作,王羲之《兰亭集序》的摹本,顾虎头的《女史箴图》的残本……怎么还有一顶冠冕?这不是王维的啊,难道这屋子里还藏着别人?
王爱卿,屋中可还有别人,一并请出来,还怕皇帝会吃人不成?
王维无奈,只好将实情告诉玄宗。
玄宗惊诧地说,就是那个"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的孟大隐士吗?在哪里?快请出来与朕相见!
此时,玄宗皇帝才觉得床下吱嘎的响动,正纳闷的时候,孟大隐士从底下钻出来,满脸羞愧的跪在玄宗面前,一言不发。
要是以李白的冲天豪气,或是王维的随机应变,此时此刻必定成为"邀宠"的绝妙时机,而对于长期不与人共事的"山民"孟浩然来说,尴尬犹恐不及,哪有心思表演一番,丢丑卖乖?
机会就这样溜走。
玄宗问他,高才,可把佳作吟咏几篇,让朕开开眼界。
玄宗不怪他冒犯之罪,仍让他献上诗文,可以说非常有胸怀了。可孟浩然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搜肠刮肚,旧时所做的那些为人称颂的佳篇,一个也想不起来,情急之下只好吟出那篇隐居岘山时的牢骚之作: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才念完"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一句,玄宗就烦了,手一挥,满脸怫然,不悦地说,这是什么话?你不谋求做官,隐居岘山一隐就是四十年,是你弃朕,非是朕弃你,奈何诬蔑朕?
说完拂袖而去。
孟浩然呆若木鸡,好一晌没说出话来。
梦碎了。碰壁了。
哪首诗不好,偏偏是那篇充满牢骚的"不才明主弃"。
孟浩然捶着胸脯,懊悔不已,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平时侃侃而谈,临场发挥却大失所望,时也,命也,运也?
欲哭无泪。
三年后,孟浩然卷土重来。
孟浩然的那股子执拗劲,让人既可恨又可悲。已然碰壁,就应该吸取教训,安于隐居生活,不再作庸人自扰。非也。孟浩然非但没有吸取梦碎心凉的前车之鉴,相反愈挫愈勇,此次入长安大非上此可比。
这次从岘山启程之际,坊间早已流传着李白为孟浩然的复出而作的诗篇: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这首诗令渐已被人遗忘的孟浩然再次闪耀起来,也为孟浩然的二次长安之旅增添了些许风光。
来到长安后,李白将孟浩然推荐给"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韩朝宗。韩朝宗一看孟浩然受到傲视王侯的李白的如此推崇,知道非同一般,因此爽快地发出邀请,原为孟浩然的被御用贡献绵薄。
韩朝宗的身份是采访使,向玄宗推荐孟浩然正是份内之举。
孟浩然也看中了这一点,才不顾一切的上演二进宫。这件事在人看来,十拿九稳,孟浩然前番不能实现的梦想,这次必定称心遂愿。
只不过,还是那句老话,关键看临场发挥,否则再次遭遇碰壁也未可知。
长安还是长安,孟浩然却今非昔比。
第一次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就好比林黛玉进贾府,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这次却不同了。韩朝宗给他吃了定心丸。他大可不必像上次那样,紧张害怕得钻到床底下去。
在内心里,孟浩然采取了与上次不同的主义,姑且称之为游戏主义,就是能不能御用乃是天机,自己不做强求,能御用最好,不能的话,饮足了长安的美酒,仍回岘山,做不食人间烟火的快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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