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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仙倫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劉仙倫(生卒年不詳)字叔儗,號招山,廬陵(今江西吉安)人。與劉過齊名,稱為廬陵二布衣。
嶽珂《檉史》捲六謂其“纔豪甚,其詩往往不肯入格律”,“大概皆一軌轍,新警峭拔,足洗塵腐而空之矣。獨以傷露筋骨,蓋與改之為一流人物雲。叔儗後亦終韋布,詩多散軼不傳”。有《招山小集》一捲。
趙萬裏《校輯宋金元人詞》輯為《招山樂章》一捲。黃昇《中興以來絶妙詞選》捲五:“招山有詩集行世,樂章尤為人所膾炙。”楊慎《詞品》捲四謂其《係裙腰》“詞穠薄而意優柔,亦柳永之流也”。陳廷焯《雲韶集》捲六雲:“叔儗詞,頗占身分,可即詞以觀志。”又評其《念奴嬌。送張明之赴京西幕》雲:“此詞議論縱橫,無限感喟,真是壓倒古今。魄力不亞辛稼軒,並貌亦與之仿佛。而一二名貴處,直欲駕而上之。”“置之稼軒集中,亦是高境。”
●念奴嬌·送張明之赴京西幕
劉仙倫
艅艎東下,望西江千裏,蒼茫煙水。
試問襄州何處是?
雉堞連雲天際。
叔子殘碑,臥竜陳跡,遺恨斜陽裏。
後來人物,如君偉能幾?
其肯為我來耶?
河陽下士,差足強人意。
勿謂時平無事也,便以言兵為諱。
眼底河山,樓頭鼓角,都是英雄淚。
功名機會,要須閑暇先備。
劉仙倫詞作鑒賞
張明之,生平不詳。京西,路名。宋熙宗年間分京西路為南、北兩路,詞中提到的襄州,即襄陽,就是京西南路所在地。在南宋,這裏是宋金對峙的前沿。從“勿謂時平無事也”等句來看,當時宋金正處於相持狀態,所以連前沿地區也保持着平靜。這種形勢往往助長人們的麻痹情緒,甚至放鬆收復失地的努力。
但是,劉仙倫於此時送朋友到京西幕府,卻能以十分清醒的頭腦勉勵張明之作好戰備,為抵抗侵略、恢復中原立功。宋室南渡以後,統治集團不思進取,苟且偷生,一部分人甚至幻想與金人“互不侵犯,長治久安”。所以每當雙方暫時脫離軍事接觸的時候,便是投降派、主和派得勢的時候。明白了這一點,也許有助於我們認識劉仙倫此詞所具有的積極意義。
上片“艅艎”三句從送客之地落筆。“艅艎”,大艦:“西江”指流經襄陽的漢水:“試問”兩句緊接着展開對襄陽的描寫,作者的眼裏甚至清楚地出現了那裏連雲的“雉堞”——遙遠的兩地,因為抒情的需要而縮短了距離。“叔子”是西晉人羊祜的字,他鎮守襄陽十年,曾積極策劃滅吳,後人因此為他在峴山樹碑。臥竜,即諸葛亮,他出仕前隱居於襄陽附近的隆中。偉,在這裏用來盛贊張明之才華橫溢。以上五句中,不同時代的三個人也因主題的需要碰了頭。下片“其肯為我來耶”用韓愈《送石處士序》一文成句。
韓愈原文說有人嚮烏重胤推薦石洪,烏重胤說:“先生(指石洪)有以自老,無求於人,其肯為某來耶?”烏重胤當時任河陽軍節度使御史大夫,所以詞中接着說:“河陽下士”(下士,即禮賢下士意)。“其肯為我來耶”三句是詞人對京西南路安撫使闢張明之一事的評論,贊揚其禮賢下士的作風。“勿謂時平無事也”兩句則勉勵張明之入幕後,加強戰備,不要“以言兵為諱”。“眼底河山”三句,轉入抒情,蒼涼悲壯,表現了作者對國事的關心,極富鼓舞力量。結句“功名機會,要須閑暇先備”,再次勉勵張明之抓住入幕這一時機,為國傢建功立業。送別之際,一再以國事和建功立業相勉勵,主客之間愈顯親切,作者送人的情意也就愈顯誠摯了。
嶽珂《檉史》說“廬陵在淳熙間有二士”一個是劉過,一個就是劉仙倫。仙倫不但與劉過在地方上地位相當,即詞風也有相似之處。比如這首詞所表達的對祖國命運的關註,就是劉過詞中常見的主題。此外,仙倫詞中的散文化句法,也顯然和劉過一樣,都與辛棄疾一脈相承。這首詞中“其肯為我來耶”、“勿謂時平無事也”等句純用散文入詞,讀來親切、自然,很符合摯友送別時的心理狀態。同時,句式的變化,也使詞篇活潑,風格獨特。
●虞美人·題吳江
劉仙倫
重喚鬆江渡。
嘆垂虹亭下,銷磨幾番今古!
依舊四橋風景在,為問坡仙甚處。
但遺愛、沙邊鷗鷺。
天水相連蒼茫外,更碧雲去盡山無數。
潮正落,日還暮。
十年到此長凝伫。
恨無人、與共秋風,鱠絲蒓樓。
小轉朱弦彈九奏,擬緻湘妃伴侶。
俄皓月、飛來煙渚。
恍若乘槎河漢上,怕客星犯鬥蛟竜怒。
歌欸乃,過江去。
劉仙倫詞作鑒賞
吳江,即吳淞江。亦名鬆江。它源於太湖,往東流經今江蘇吳江、吳縣、青蒲、鬆江、嘉定等縣,最後合黃浦江入海。浩浩吳江,鱸肥蒓美,風景如畫。
這首詞的喚渡開始,以渡過江結尾,“銷磨”一句,引出對古今風雲人物的懷念,結構嚴謹,思路清晰。由“喚”而“嘆”而“嚮”而“恨”,進而奏蕭韶而致湘妃,若乘槎而犯鬥牛,層層挪展。另外,上片一懷人,一寫景,下片一懷人,一想象,構思奇特,跌宕起伏。
起句說作者伫立江邊,象當年蘇軾臨流喚渡那樣,又在這裏呼船渡江。蘇軾任職杭州期間,曾到吳江,後來寫過一首《青玉案》詞,當中有“若到鬆江呼小渡,莫驚鷗鷺,四橋盡是,老子經行處”之句(此詞或謂非東坡作)。吳江依然滾滾東流,人事成古今,這個北宋的大文學家早已離開人世。“重喚”二字,表明時間的流逝,人事的變遷,隱含作者對景懷人的寂寞悵惘之感。這句用事自然,筆重意深,推出下面兩句的感嘆:“嘆垂虹亭下,銷磨幾番今古!”垂虹亭,在江蘇吳江縣垂虹橋上,因橋得名。蘇軾曾偕詞人張先等在亭上置酒吟詠。今古,指今古人物。垂虹亭下,江流不息,而在這裏吟唱過、盤桓過的今古人物,亦隨着流水而消失。兩句境界蒼莽,上與“重喚”呼應,下引所懷念的人物,結構上起統攝全篇的作用。
“依舊四橋風景在,為問坡仙甚處。但遺愛、沙邊鷗鷺。”蘇東坡不是說過“四橋盡是,老子經行處”麽?第四橋邊,風景依舊,而這個曾在江邊呼渡,曾在垂虹亭上吟唱過的“坡仙”如今又在哪裏呢?他衹把仁愛留給在沙灘嬉戲覓食的鷗鷺罷了!
以上皆由蘇軾《青玉案》詞生發,既切合眼前環境,亦正好抒寫對蘇軾的懷念。一“喚”、一“嘆”、一“問”,筆勢幾番跌宕,詞意步步推進。下面筆勢陡轉,以舒徐的詞筆,描繪日暮江天的景色:天水相接,茫然無際;碧雲散盡,群峰遠立;暮色蒼茫,江潮漸落。這日暮江天之景,美麗而清冷,曠遠而迷蒙,作者伫立其中,在思索,在感嘆,在發問。幾句字字寫景,亦字字言情。——江天、群山、潮聲、落日,無一不融進作者懷人的情思,處處透露出他的落寞悵惘的心境。
下片過拍之後,即轉入對另一人物的懷念:“恨無人、與共秋風,鱠絲蒓縷。”三句用張翰歸田之典。
張翰,字季鷹,西晉吳郡吳(今江蘇蘇州)人,仕齊王冏,官大司馬東曹掾。秋風吹起,他想到家乡的菰菜、蒓羹、鱸魚鱠,便辭官歸去(見《晉書》捲九十二)。鱠絲蒓縷,鱸魚鱠和蒓菜絲。十年到此,無與為伍,象張翰那樣淡泊功名、熱愛山林的人再也找不到了。“恨”字,憾也,表現他懷人之深切,寫出隱居山林、無人作伴的孤寂,隱含世無同調的感慨。三句承上片“銷磨”句而來,詞意又推進一步,主題至此而明朗。
以下筆勢騰飛,墨彩淋漓,終於唱出了詞章的最高潮:“小轉朱弦彈九奏,擬緻湘妃伴侶。”今古人物既然杳無音信,現實中又無人可與為伍,於是他想起了化作湘水之神的虞舜二妃:他輕輕地轉動着朱紅色的琴弦,彈奏出虞舜的簫韶之樂,想把湘妃引來作伴。
簫韶奏罷,湘妃未降,江天還是那樣曠遠而寂寥。這時皓月當空,薄霧橫江,水中的沙洲罩在淡淡的煙霧之中,顯得朦朧而縹緲。雲煙飄過,皓月如飛,照臨江渚。在薄霧、月色、波光之中,在這個半透明而神秘的夜裏,他仿佛也在升騰,飛馳:“恍若乘槎河漢上,怕客星犯鬥蛟竜怒。”《博物志。雜說》:“近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志,乘槎而去。十餘月至一處,有城郭狀,宮中有織婦,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因問:”此是何處?‘答曰:’訪嚴君平則知之。‘因還至蜀,問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牽牛宿。’計其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時也。”他覺得自己仿佛傳說中那個住在海島上的人那樣,乘着木筏,到達天河。——他怕是真的順流而上,侵入鬥牛之宿,把天河中的蛟竜惹怒了。七句筆飛墨舞,尤為精彩,把作者孤寂的心境表現得淋漓盡致,顯示出他高度的技巧。雲煙在月邊飄流,故覺月“飛”。“飛”字,既從對面寫雲煙,也從正面寫月亮,它將雲煙、皓月、洲渚組織成一幅靈氣飛動的畫面。
最後以高歌過江作結,將江流、碧空、群山、皓月、煙渚,連同作者的琴音、浩嘆和豐富瑰麗的聯想留給讀者,讓他們去細細回味。
總而言之,作者通過臨江喊渡,浮想聯翩,終於寫成了這首詞。這首詞先描寫日暮江天景色,然後展開對古今人物的懷念,委婉地表達了作者隱居僻壤,無以為伴的孤獨心情。劉仙倫在南宋並非赫赫有名的大詞人,但這首詞確實堪當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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