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媒體人許知遠的青春自述:那些憂傷的年輕人   》 優雅的愛情到哪裏去了(1)      許知遠 Xu Zhiyuan

  在20世紀各項偉大的起義中,愛情缺席了……
  ——奧可塔維奧·帕斯
  “將愛情進行到底”,這句暢快淋漓的口號暴露了我們的致命傷口——我們正在失去愛情。不管我們的唱片工業産生了多少“為愛傷心欲絶的男人與女人”,也不管架上的流行書籍上提供了多少愛與性的技巧,我們得承認,我們的愛情正在失去它應有的光彩,它正變得平庸化與技術化。愛情變成了我們忙碌生活的一種放鬆方式,變成了一種有量無質的占有,變成了有點昂貴與費神的高級消費品。在這個時代,我們鐘愛的對象,越來越失去其本應的豐滿形象,而逐漸實利化了——他應該具有怎樣的身高,怎樣的收入,公司的名字是否帶有“.com”的後綴……
  在功利的世界裏,我們忘記了愛情的模樣。我很願意就此回顧一下愛情的歷史,努力給讀者呈現愛情最初的面目及其後來的流變,這種不無輕佻的回憶中充塞了我對於古典世界的有點變態的眷戀。
  愛情是一種高貴的形式主義,是我們文明的特定産物。德尼·德·魯熱蒙在《愛情與西方世界》中賦予了愛情一個特定的誕生時間與地點:12世紀的普羅旺斯。那個時代,風行的行吟詩人開始在詩篇中贊美偉大的愛情。形式感開始被引入男女之情中,按照約翰·赫伊津哈的觀點,“將愛情形式化,是一種社會的需要,是隨着生活的愈益嚴酷而愈益迫切的需要。愛情必須被提升到儀式的高度,充沛而暴烈的激情需要這一點。惟有強烈不羈的情感建立一套形式和規則,才能消除殘暴……文學、時尚和談話都成為調節和淨化性愛生活的手段……”有了這段話的鋪墊,我們可以進入現代淑女們渴望的愛情黃金階段“騎士時代”。溫文爾雅的騎士們和宮廷貴婦們的故事已經成為不朽的傳說,他們依靠一個眼神、一個隱喻或一句詩來麯折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在《顔色頌詩中》,一位叫吉約姆·德·馬紹的騎士第一次與愛人約會時欣喜若狂,因為該姑娘頭戴一頂天藍色帽子。在此時,藍色代表忠貞。在漫長的中世紀中,有關愛情的隱晦詩歌四處可見,而當時的流行小說幾乎一律為騎士解救貴婦後,卻最多僅吻一下手帕而已的禁欲模式。而當時最受歡迎的男人模式在下面這首詩中表露無遺:
  他受過真正的騎士教育,
  在德國和法蘭西;
  他長久居留在倫巴底,
  為了學習文雅之禮……
  今天,我們可以聲稱中世紀愛情的虛偽。但我在這裏如此噦唆地引用的惟一目的,是想強調最初愛情的非功利性,它不是為了迅速獲得性的滿足,也非通往財富與權利的手段,它更看重的是一種心靈上的溝通和優雅的形式主義。
  接下來的文藝復興不留情面地衝擊了這種形式主義。人們發現,像《十日談》中奮不顧身的滿足欲望,是件讓人快樂的事。形式主義的愛情觀開始受到實用主義的挑戰。當然,在接下來的17、18、19世紀中,中世紀遺留下來的騎士精神愛情觀並沒有遭遇多麽嚴重的挫折。因為,在這幾百年間,人類文明依舊節奏緩慢地進展着。
  歐洲婦女們鐘愛的對象,由穿着鎧甲的騎士們轉嚮了盧梭或者雪萊式的詩人,後者在對待愛情上儘管比前者更勇敢與放肆,但在這種放肆之下,卻是一樣的羞澀與浪漫。即使對於當時的浪蕩子們,不管是拜倫還是卡薩諾瓦,他們的浪蕩方式也幾乎是一種非功利性的,他們更多註重的是行為本身,而不是最終結果。米蘭·昆德拉在《緩慢》中引用的18世紀愛情小說,再鮮明不過地表現了當時的愛情觀念,它是如此的緩慢與優美。
  20世紀幾乎顛覆了我們習慣的一切觀念,愛情成為這一切顛覆中最讓人心痛的犧牲品。在20世紀大行其道的技術觀念的篡改下,我們發現愛情拋棄了它含情脈脈的面紗,它變得目的分明,它似乎不再是一種心靈激情的需要,而變成一種人必需的權力與附屬品。法國學生在街頭叫嚷道:“要做愛,不要做戰。”很顯然,愛情與戰鬥並無分別了。而不管是在雜志、電視還是網絡上放肆的色情物品,更是把愛情直接演化成一種追求數量的生理衝動。而此時,已經解放的婦女們渴望的男人是詹姆斯·邦德型的,他們無所不能,並且不需偉哥便性欲熾烈。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資料來源】海南出版社
目錄自序:46年之後那些曾經年輕的人啊 一(1)那些曾經年輕的人啊 一(2)
那些曾經年輕的人啊 二一條人文主義狗(1)一條人文主義狗(2)沒有顔色的青春(1)
沒有顔色的青春(2)荒原上的我們(1)荒原上的我們(2)男人快樂原則(1)
男人快樂原則(2)生於70年代(1)生於70年代(2)優雅的愛情到哪裏去了(1)
優雅的愛情到哪裏去了(2)曖昧的懷舊砸爛背後的眼睛古登堡、互聯網與資訊焦慮(1)
古登堡、互聯網與資訊焦慮(2)窺探者的狂歡節(1)窺探者的狂歡節(2)鏡 子
第   I   [II]   [III]   [IV]   [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