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依那原来叫陈卫国
七
在黑沙的时候,依那不叫依那,叫陈卫国。是父母给取的名字,这个名字一直伴随他走到五十五岁。五十五岁那年他来到了安沙,从此再不叫陈卫国,叫依那了。叫依那以后,他开始回忆陈卫国的那些日子,得出一个结论:陈卫国的一生都是很不幸的。早早的父母就没了,他不得不放弃上学,顶替父亲进了黑沙钢厂。后来娶了老婆,生了儿子,生活刚有了点模样的时候,老婆又得了一种好不了又不容易死的病,终日病病歪歪,哼哼叽叽。偏偏老婆又特别留恋人间生活,拼了命地求医问药,最后把家掏成了一个空壳,她才恨恨地死去。以后,他便一个人苦巴巴拉扯儿子,为了把裤腰勒得更紧些,扯大儿子并送他上了师范,做成了一名教师以后,他勒断了八十一条裤腰带。
做了人民教师的儿子文文静静,一表人才,还喜欢做诗。他以为自己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以后是可以过一过轻松日子了。没想到,有一天有人突然对他说,你被“双解”了。他几天前才听说了“双解”这个词,说的是工厂要变革了,得对一些工人实行“双解”。今天,他才刚弄明白“双解”就是解除合同解除工龄,就是让工人彻底离开工厂,彻底跟工厂断绝关系。
这一手是公司跟外面学的。该公司之所以越来越强大,就是因为这家公司的总裁们总是虚心学习别人的先进经验。他们这么一学,陈卫国就惨了。他在黑沙钢厂苦巴巴奔了三十年光阴了,被他手摸过的螺丝钉都得拿火车装啊,可今天他突然就跟黑沙钢厂没有关系了。
他和一些同样给“双解”了的工友们一起去坐总公司门口。总公司里的人对他们说,他们黑沙钢厂就像一条航行在大海里的老船,因为年老了,载不了那么多人,如果不让一些人下船,船就得沉,一条船的人就都得死。所以,他们得先下船。说,你们先下船,我们保证有另外的船来救你们,或者等我们修好了船再来接你们,反正绝不会让你们活活淹死。
既然是舍身救人,似乎就不好意思再去坐总公司门口了。工友们也把这份心思省下来,去想别的事情了。或者等“救生船”来救,或者自己去寻找救命稻草。
好在陈卫国早过惯了苦日子,挺了挺,暂时还能把这个打击咽下去。他开始去寻找能挣钱的活儿,可是,那个时候,就像谁捅了蚂蚁窝一样,黑沙遍地都是下了“船”的工人,凡是能挣钱的活儿都给年轻一点的或者其他条件好一点的抢走了,他这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只能干瞪白眼。到后来,他只好在离家不远的那条倾斜的小巷子里摆一个凉皮摊儿,笨手笨脚做起了勉强能维持自己生活的小吃生意。
那是一条很陡的小巷,有一天,一个人吃凉皮的时候不小心把一粒炸黄豆掉到了地上,那粒黄豆一直滚啊滚啊,滚了足足五分钟,一直滚到大马路上才停下了。依那摆摊的桌子,有两条腿得高出一尺五寸来。依那不卖凉皮的时候坐下来歇息的凳子也得有两条腿长出一尺五寸来。依那就在这么个地方别着身体做了四年的凉皮生意。
“救生船”一直没来,自己的“老船”也没来,风暴却来了。突然来一帮人要他们搬家。他们原本住的是黑沙钢厂分的房,很早以前,他们住这房是不用掏钱的。“房改”的时候,黑沙钢厂把这房子卖给了他们,是他们自己的了,可现在却有人来叫他们从这房子里滚出去。他们肚子里的气足以炸平了几幢家属楼,但他们还是想找个评理的地方。这一回,坐总公司门口的队伍突然壮大了很多,黑压压一片把门口那块广场都坐满了。几年来,“下船”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来,“船”上只剩下舵手了,就有人说,这船已经破得没法修了,只能当废铁卖掉了。
工厂是工人的家,家都给人当废铁卖了,工人们就没有立足的地方了。有人给了他们一年的房租,叫他们到别处租房住去。至于一年以后他们怎么办,没人告诉他们,所以他们想找个地方问问这事儿。
别人的解释很简单也很明白,黑沙钢厂是公司的,钢厂没了,地盘当然得收回。他们说,可我们是黑沙钢厂的工人啊,我们也是公司的人啊。
别人说,你们早就跟黑沙钢厂没有关系了,哪还能说你们是黑沙钢厂的工人呢?再说,黑沙钢厂现在都不存在了,哪还存在什么黑沙钢厂的工人呢?
他们给别人噎了一下,退守到底线说,可那房子是我们买了的呀。
别人说,我们给了你一年的房租啊,这不相当于已经把你们的破房子买下了吗?
这就有点不讲理了,买那房子花了三万,他们给的房租才三千,三万跟三千是怎么个比法,连小学三年级的娃娃都知道。
可是,别人不理他们了。
转眼间,就听说他们住的地方将修成商品楼。这回,来叫他们滚蛋的人可不仅仅只带来一张嘴。他们带来了挖掘机和推土机。嘴巴用来说话,你们是黑沙的居民,就应该支持黑沙的城市建设。两个大铁家伙用来推翻他们的房子。“你们不是不搬吗?那我们来替你们搬。”别人这么想着,就把他们家里的东西和他们的身体强行拖出楼来,摆在露天。而那房子却在眨眼间就成了一堆烂砖头。有一个誓死保家的半老头,别人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强行把他拖到了安全的地方,结果给不小心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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