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她看了这本书后,难受得哭了,一夜睡不着觉。
母亲去世后,我真的在母亲的书柜里发现了这本书。看后,心脏怦怦乱跳。这部印制粗糙,纸已经发黄的书里展示了70多具装在棺木中的尸体相片。有的是同一个人两个相片,一个生前,一个死后。个别的还呲牙咧嘴,相当恐怖。男人看了脊梁骨都要冒冷汗,别说女人了。等于是在死尸堆里走了一遭,能闻见尸臭和血腥。可以说,任何人看了这部书,都会被震撼,毛发竖立。何况母亲这么一个多愁善感,富有小资味儿的女性,她看后心惊肉跳,彻夜难眠就太正常了。
母亲是城里人,家境富裕过,平日看见一只死老鼠都吓得吱吱乱叫啊。
自那以后的漫长岁月里,《牺牲》这本书的影子总也摆脱不掉。母亲在她的文章和讲话中,多次提到这本书。她说,就在她开始写《青春之歌》时,还浮出了《牺牲》书里的画面,那一具具死难烈士的尸体,刺透了她的灵魂,几十年怎么也忘不了。
她把这本书当作宝贝,当成最珍贵的藏品,当成了烈士的遗骸,小心翼翼,精心保存了50多年。
正是这些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烈士的牺牲对母亲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力,才使她有了写作《青春之歌》的冲动。
能感觉出来,母亲参加革命斗争,虽有不怕死的一面,也有怕死的一面。她对死极端敏感,因而她身边的每一个战友牺牲都给了她超强刺激,撕裂着她柔弱的神经。这一点,从母亲解放战争时期的一篇日记中,可以看出。
1946年4月22日 张家口
王若飞、秦邦宪、叶挺、邓发等8位同志遇难的消息,对于我这样一个极平常的革命同志是一种什么心情呢?我愿记下来,作为一生中永远难忘的事。
两天前,我的心脏病又复发了,而且很重。根据过去复发的原因,不外是精神过度疲劳或者受了刺激。但是这次,我的精神并没有疲劳,也没有受刺激。生活得很平静。我对这次犯病的原因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今天我才恍然发现我犯病的原因了。从12日以来,只要和人谈话,是王、秦等“四八烈士”的死,看报纸也是王、秦等同志的死。这里是追悼会,那里是公祭、唁词……而每次谈话、看报、念祭文、读唁词,我都抑制不住地要流泪。尤其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泪珠不知不觉地淌得更凶。有时甚至捧着报纸放声大哭。孩子看着我无故流泪,睁大眼睛感到惊奇。一天、两天如此,三天、四天还是如此。眼泪好像流不完似的。于是怕受刺激的心脏病又怎能不犯呢?
也就是说,为了王若飞、秦邦宪、叶挺、邓发等8位素不相识的领导同志牺牲,母亲悲愤异常,以致犯了一场心脏病。
连根据地的一些地主也那么忘我、爱国!雄县东河岗村的开明士绅王汉秋,为支援抗日,帮助老百姓度过饥荒,将自己的土地无偿献给农民。当有人对他这样做不理解,认为他别有用心时,他用镐头剁掉了自己的左小手指,表明铁了心跟共产党走,抗战到底。
当这位小地主把血淋淋的手指头和血书当面交给我父亲马建民时,母亲也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面。
可歌可泣呀……
尽管在十分区这一段经历是她毕生中最残酷、最紧张的一段生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身边的同志三天两头牺牲,母亲却说:“抗日战争中的那段生活,那段往事,变成了我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最难忘怀的记忆。回忆起来,无论那之前或那之后,我的任何生活都不能和那段生活相比。我爱那段生活,我以自己有幸参加了那种充满战斗气息,而又无比丰富多彩的生活而自豪。” (见《杨沫文集》5卷446页)
是的,在抗日战争中,她才有机会与120师师长贺龙和政委关向应亲切聊天,并一同在小饭桌上吃饭;才有机会在大苇塘里,过着“天当被子,地当床”的野外露宿生活;才有机会与区党委书记黄敬同志随便开玩笑,被他称为“洋(杨)马同志”。
她曾冒着危险去一个大地主家进行说服反正,却无功而返;也曾在盛夏季节领略过躲藏在青纱帐里的酷热和憋闷。农村里一贫如洗的老大娘曾给过她大枣,让她充饥;在日本鬼子进村的危急时刻,一个被称为“傻蛋”的老实农民,把她给带出了村……
多少难忘的经历啊!
抗战中她也写过一些通讯,却没有特别精彩的。因为那些有名的战斗,如齐会之战、掌史之战等,她一个都没参加。她是一个女同志,主要是做群众工作,搞宣传,写的东西就是些伤员、老大娘、小姑娘等平淡无奇的琐事。
她自然不满意,心中的激情发泄不出去,难受得慌。她出自本能地渴望写出八年抗战来,于是她孜孜不倦地写,一生就写抗日战争这一段,别的不写(应景的小文章除外)。
我们下乡插队八年,并没有生死危险和那么些激烈斗争,大都平平淡淡,想写的欲念都那么强,母亲经历了战火煎熬,九死一生,其内心的百感交集和表现欲就可想而知了。
多年来,那些倒下的英魂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促使她非要用笔写点什么不可,这样就诞生了《青春之歌》。此外还写了不少怀念牺牲烈士的散文。如:《忆“哥哥”许晴》、《一只小怀表》、《再上雨花台》、《烈士与爱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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