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能够亲切地怀恋往事的人是幸福的,能够想起你的不幸(或者干脆是幸运呢?)的青春时代的好友的人是有福了。怀恋和好友也许不能代替政策,却能产生普希金式的诗。
我也喜欢普希金的形象,他不算高大,但是秀气英俊,永远年轻,特别是一帧他手持后披的斗篷向前行进的照片。
我会背诵《青年近卫军》里奥列格朗读的诗:"不,我们既不恐惧也不忧伤生活之路并不使我们惊慌……"还有苏尔科夫的诗:"亲爱的不要紧就让那白发霜生在两鬓……请问哪一个真正的男人没有战争洒下的白盐粉?"
法国的左翼人士法齐,土耳其被囚禁的共产党员诗人希克梅特,智利的聂鲁达与巴西的亚马多的诗也叫我感动
我最爱看的电影是苏联电影。《勇敢的人》我看过三遍。《幸福的生活》我看过五、六遍。而《攻克柏林》(上下集)我至少看过七遍。所有这些影片都在观众的狂呼和鼓掌中放映。我坚信,如影片《攻克柏林》中的女教师、美丽的娜塔莎在花丛中行进的场面就是我们中国的明天。
新中国的电影则是刚刚起步。第一部故事片,长春制片厂的《桥》,我们在中央团校就读期间已经看过了,此后的,《中华女儿》《赵一曼》都堪称党课教材,崇高英勇,抛头颅,洒热血,名存千秋。
我也组织指导区里的一些中学生的1951年新年联欢,我努力让他们做得最美最好,充分体现解放了的新中国的无限美丽。我为自己设计了1951一年的新年到来的情景,不是像苏联影片那样倒计时等待1952年的钟声敲响,而是在"检查"了几个中学的新年活动之后,恰恰在午夜前后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我从16岁走到了17岁,从1951年走到了1952年,我是行进着迎接新的时间新的前景的,我是多么幸福!
在这段时间恰好出版了卓娅的母亲柳·科斯莫季缅扬斯卡娅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舒拉是卓娅的弟弟,坦克兵,在二战中英勇牺牲。母亲曾经参加世界和平大会,她讲道:"你们能够赢得和平,因为世界上有苏联!"我爱这句话胜过了一切诗句,我甚至能够想像伟大的母亲讲话的声音,慈祥而又沧凉,坚毅而又从容,她白发苍苍,她代表人类和上苍,中国人有权利也有义务表达对她的爱。我曾经为她们而感动,我的青春与这些人在一起,这是我永远的骄傲。
还必须提到"中国的保尔·柯察金"吴运铎的著作《把一切献给党》,他为了革命的军工事业,致重伤至残,但是他仍然坚持着为革命做奉献。革命者的精神韧力,发人深省,可泣可歌。
十一、终于离异
我必须补叙一下我的父母的事情。在成为地下党联系的一个"进步关系"之后,更不要说在入党之后,有一个万能的解释使我无往而不通透。那就是,人们的一切苦恼,一切不幸来自万恶的旧社会的制度。不论是贫穷、压迫、仇恨、欺骗、叛卖、悲苦、恶习、传染病、迷信、愚昧……都来自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国民党反动派、蒋宋孔陈四大家族。而在革命胜利之后,在建立了崭新的平等、公有、翻身、解放的新社会以后,各种死结都能解开,各种忿愤都能释放……
在1950年斯大林七十寿辰的时候,我读到过一篇写斯大林的文章,说是斯大林擦干了人们眼角的泪水。这太让人感动了,一个政党,一个政治领导人,把千千万万个愁苦人的眼泪擦干了,世世代代苦难尝遍的劳苦人民,终于破涕为笑,舒展了皱纹,舒放开嘴角,这样的情景令人何等地感慨!
我一度认为父与母的生活也将揭开崭新的一页。一解放,身为华北大学四部研究员的父亲穿着灰色干部服回到了家中,而母亲不久也成了区各界代表会议的代表,我还以为从此天下大吉了呢。但是,当我知道父亲去了这么多年解放区却并不是共产党员的时候,当我知道父亲在华北大学没有多少事可做,后来应聘到辅仁大学哲学系教书,而且他的课反映并不怎么样的时候,我失望了。母亲在全国妇联幼儿园的工作也没有能坚持下去,很简单,那里太辛苦了。而等到我从中央团校毕业以后,父亲又把他的离婚的问题提到我的眼前。
是的,不是提到母亲面前,而是提到我面前。从一解放起,差不多,总是父亲来找我,来诉苦,来出题目,来讲他的苦衷,讲他这一生有多少潜力被压制着,因为他的家庭生活婚姻生活太不幸了,他的才能他的资质(这是他爱讲的一个词)是怎样地被忽视乃至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这种状况有时候让我痛苦、无奈直到愤慨。为什么我从十来岁就要背起自己这一代人、下一代人而且还有上一代人的种种重担!
从理论上我认定,父亲与母亲离婚有可能为他们创造新的可能,离婚有可能成为一种文明,我来操办。我曾与全国妇联幼儿园的杨园长讲座过母亲的离婚问题,杨园长提出两点,第一,根据她与母亲的谈话,她认为母亲对父亲不无感情。第二,母亲的年龄正在临界点上,她再老一点就会全心全力地只顾孩子,再年轻一点,她会优先考虑丈夫。现在,她处于两难时间段。我从她的分析中得洋到什么帮助。
母亲提出每月50元的赡养费用,我说服父亲一口答应,当时父亲的月薪只有70多元,但是我采取了手段,第一,我答应每月给母亲送去50元后,再想办法要出钱来转手给父亲,至少退"税"20元,就是说父亲应该负担30元左右的费用给我的弟弟和妹妹,直到他们生活自立为止。第二,我明白,他们二人订的协议并无法律效力,先办了离婚,给父亲以自由,给母亲以尊严,其他的,再说。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确定离婚了,他似乎依依不舍,和全家,和母亲合影留念,眼泪汪汪,以至于我与姐姐等人以为他不离了,倒是母亲反过来说了点冠冕堂皇的话:这并不是你我个人的问题,谁让我们赶上了旧社会,祝你前途光明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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