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现在正航行在从武汉到重庆的长江航道上,又赶上了雨。雨对我有情,我对雨有意。
在避风的那一面的甲板上,你看不到也摸不着雨。在船头,雨丝向你迎面喷来,在迎风的那一面,雨丝拉曳成了长线。
江上的雨和人似乎更加亲近。坐船的人都爱水,靠水,感谢水。而正是雨供给着江水,江水升腾着雨。当轮船疾驶的时候,浪花飞溅到甲板上,那不就是雨么?
天色虽然阴霾,两岸的垂柳和庄稼却被雨洗得更加碧绿。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最多戴一个草帽的岸上的女人们的服装在雨中显得分外鲜丽。连岸上的黄土和石头也在雨水中映着洁净的、本色的光。
"晴川历历汉阳树",当然。但是你知道吗,阴川和雨川,也使我们的河岸、我们的人和树历历如画。
雨是我对生活和土地的无尽的情丝,情思。
1984年6月周扬的目光
如果我的记忆无误的话--我从来没有用文字记录一些事情的习惯,一切靠脑袋,常有误讹,实在惭愧--是一九八三年的岁末,周扬从广东回来。他由于在粤期间跌了一跤,已经产生脑血管障碍,语言障碍。我到绒线胡同他家去看他,正碰上屠珍同志也在那里。当时的周扬说话词不达意,前言不搭后语,以至尽是错话。他的老伴苏灵扬同志一再纠正乃至嘲笑他的错误用词用语。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惭愧地不时笑着,这是我见到的唯一一次,他笑得这样谦虚质朴随和,说得更传神一点,应该叫做傻笑。眼见一个严肃精明、富有威望的领导同志,由于年事已高,由于病痛,变成这样,我心中着实叹息。
我和屠珍便尽量说一些轻松的话,安慰之。
只是在告辞的时候,屠珍同志问起我即将在京西宾馆召开的一次文艺方面的座谈会。还没有容我回答,我发现周扬的眼睛一亮,"什么会?"他问,他的口齿不再含糊,他的语言再无障碍,他的笑容也不再随意平和,他的目光如电。他恢复了严肃精明乃至有点厉害的审视与警惕的表情。于是我们哈哈大笑,劝他老人家养病要紧,不必再操劳这些事情,这些事情自有年轻的同志去处理。
他似乎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认输",向命运低头,重新"傻笑"起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他清醒的时候与他的见面,他的突然一亮的目光令我终身难忘。底下一次,就是一九八八年第五次文代会召开前夕陪胡启立同志去北京医院的病房了,那时周扬已经大脑软化多年,昏迷不醒,只是在唤他的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睛还能眨一眨。毕淑敏的小说里描写过这种眨眼,说它是生命最后的随意动作。
周扬抓政治抓文艺领导层的种种麻烦抓文坛各种斗争长达半个世纪,他是一听到这方面的话题就闻风抖擞起舞,甚至可以暂时超越疾病,焕发出常人在他那个情况下没有的精气神来。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同时,没有"出息"的我那时甚至微觉恐惧,如果当文艺界的"领导"当到这一步,太可怕了。
一九八一年或一九八二年,在一次小说评奖的发奖大会上,我听周扬同志照例的总结性发言。他说到当时某位作家的说法,说是艺术家是讲良心的,而政治家则不然云云。周说,大概某些作家是把他看做政治家的,是"不讲良心"的;而某些政治家又把他看做艺术家的保护伞,是"自由化"的。说到这里,听众们大笑起来。
然而周扬很激动,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由于我坐在前排,我看到他流出了眼泪。实实在在的眼泪,不是眼睛湿润闪光之类。
也许他确实说到了内心的隐痛,没有哪个艺术家认为他也是艺术家,而真正的政治家们,又说不定觉得他的晚年太宽容,太婆婆妈妈了。提倡宽容的人往往自己得不到宽容,这是一个无情的然而是严正的经验。懂了这一条,人就很可能成功了。
就是在那一次,他也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作家们要以大局为重,要自由但也要遵守法律规则,就像开汽车一样,要遵守交通警察的指挥。他还说到干预生活的问题,他说有的人理解的干预生活其实就是干预政治。"你不断地去干预政治,那么政治也就要干预你,你干预他他可以不理,他干预你一下你就会受不了。"他也说到说真话的问题,他说真话不等于真理,作家对自己认为的说真话应该有更高的要求。他在努力地维护着党的领导,维护着文艺家们的向心力,维护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出现的文艺工作蓬勃发展的大好局面,甚至为之动情落泪。殷殷此心,实可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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