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评传 康震評說蘇東坡   》 第16節:二、步入仕途(9)      康震 Kang Zhen

  微醺的詩人在問誰?是遠方的子由還是醉醺醺的自己?是迷離的月光還是小巧的酒樽?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滿懷幻想的追問,他在意的或許並不是答案,而衹是這孩子氣的追問本身,似乎衹有這樣,才能使自己在深深的渴求與失落中找到一縷輕煙般縹緲的安慰,衹有這樣才能給自己的醉意闌珊尋找到一個聊以解嘲的答案。
  蘇軾醉了,他俏皮的微笑在酒樽邊上蕩漾着撲朔迷離的色彩:不要那麽高,不要那麽清冷冰寒,不要動不動學嫦娥賭氣飛走。就這樣起舞吧,就在此刻與月共舞,與影同行,與酒共醉。還記得那個詩人嗎?"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白《月下獨酌》)--幻覺似乎成為孤獨心聲的最後支撐,為了不使自己深陷精神的囹圄,李太白努力在寂寞裏尋找快樂:"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其實天上人間、人間天上從來又有什麽分別?
  這便是人間世事中的蘇軾,也是蘇軾眼中的人間世事!
  "一嚮年光有限身"(晏殊《浣溪沙》),驀然回首之際,人生憾恨固然苦多。但如果對無限年光的追求必須在天人分離中實現,那還不如好好地把握現世,把握每一個美妙夜晚,在酩酊大醉中感受實實在在的人生快樂。或許,超越有限、追求無限並不意味着由人間而天上的機械提升,而是人間天上的相互滲透與相互交融,是在充分享受現實生活的過程中對未來圖景的想像與展望。所以,不必在月宮裏起舞,人間清影自然勝卻仙境無數。
  其實月光又懂得什麽?它不過是儒生筆下的一縷情思,老莊眼中的一綫光影,禪者心中的一段話頭。
  蘇軾何嘗不明了這些?但他不願意明了,他衹希望在朦朧混沌的一派月色酒香中放縱一回,你說我醉我便醉,你說我佯醉我便佯醉,我衹願這樣醉着,便將人世間的長長短短、離離合合、真真假假、風風雨雨看個明白,認個清楚;我衹願這樣醉着,便可都不作理會,衹顧着自己在月酒裏身輕如葉,漂轉如影,來去自由,瀟灑快活!其實,又能有幾分真的快活?他那心裏,想的、念的、夢的、醉的、說的,都是子由,都是那個近在眼前卻不能相見的親人,都是那些平平淡淡、反反復復、囉裏囉嗦的世事深情!
  蘇軾何嘗不明了這些?所以他的中秋纔如此的不同尋常:他追求遺世獨立的人格境界,但並不止於老莊的虛無悲涼,否則怎會如此一往情深?他渴望現實人生的完滿團圓,但並不止於人倫親情,否則怎會如此曠達、超逸?他不是屈原,沒有那樣執着,但洞徹人生的他對現實生活也依然保持着足夠的熱情:"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浣溪沙》)這仿佛是對世事的回歸,其實又更加襯托出人生的悲涼意味:"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和子由澠池懷舊》)所以熙寧九年(1076)的這個夜晚並不因孤獨的思念與長久的落寞而走嚮寂滅、幹涸乃至瘋狂,相反,它是如此的豐厚、充實,平靜、溫和,飽含着人間深情與超越的智慧。
  熙寧九年的這個夜晚,詞人走進一個蘇軾的中秋,這裏有蘇軾式的語言、蘇軾式的領悟、蘇軾式的深情眷戀與瀟灑氣派。熙寧九年的中秋,衹屬於蘇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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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一、少年成名(4)第6節:一、少年成名(5)第7節:一、少年成名(6)第8節:二、步入仕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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