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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谴责 》 大馬扁 》
第十五回 釀黨獄陷入罹死罪 赴筵會懼友泄真情
黃小配 Huang Xiaopei
話說康有為得宮崎寅藏帶至日本領事署收藏,並請日領為之設法救護,日領事聽得自然驚謊。因康有為雖可稱為國事犯,唯清廷搜索既急,自己若收留他,轉礙兩國交情。但此時亦沒得可說,因宮崎已帶了他來,又一力牽撮自己,自不能推托。日領事便答道:“足下之言雖是,但弟為領事,於此等事本不應干涉。若助他出去時,被人拿着,這時反弄出交涉來了。不知足下之意,有何妙法救出他?”宮崎道:“在天津耳目頗衆,若直行帶康氏逃出,斷乎不可。不如用一木箱把康有為藏在那裏,作為貨物渡他落船便了。幸明天即有我國兵輪由津起行,取道煙臺,遄回日本。就救他到這兵輪上,往我國去罷了。”日領事此時自忖若不應允,那宮崎寅藏必不肯幹休,沒奈何衹得允了。就依法令康有為伏在箱裏,先在箱底通孔出氣,然後打成裝貨一樣。康有為此時以性命要緊,自不敢不從,即在日署中依法送至日本兵輪。一來那箱是由領事署扛出的,自沒人跟問。二來是白晝間明明白白送出,人亦不思疑,因此救得康有為出了天津。宮崎寅藏也忖搭該輪同往,一程到了煙臺。
宮崎請康有為登岸遊覽,那康有為哪裏敢登岸?衹是宮崎所請,若然不去,又恐被人笑自己沒膽子,因此也勉強登岸一行。惟這時康有為一案,京內外也傳遍了,就是煙臺人士,哪個不知道?也拿作一般談柄。恰可那日本兵輪裏頭的船伴,亦有登岸的,見人說起康有為名字,不免答聲道:“可笑京城裏還亂查亂搜,不知姓康的已逃出多時了。”說着,那些聽得的,自然問及從哪裏逃的?船伴不免說將出來,一傳十,十傳百,這點消息就飛到官場裏面,定然想要拿捉他了。一來購拿康有為的已出了花紅,二來朝傢既要捉他,若拿住時不患沒升賞。正是升官發財的好路,哪裏肯放過?正議發人往日輪搜捕,忽聽得那日輪已開行了。官場恐遲更不及,恰可有一號魚雷喚做飛鷹的泊在煙臺,就立刻令燃煤起碇,趕速開行追趕。論起飛鷹那號魚雷,本行得二十海裏,較那日輪行駛較速。惟那日輪開行已久,枉費一場工夫,追趕不上。那康有為就得宮崎寅藏九牛萬象之力,救往日本去,這且按下慢表。
且說京中自鬧出這一件大案,凡被康有為拖纍的也不知凡幾。林旭、楊深秀、楊銳、劉光第已同時被捉。最無辜的是譚嗣同,被康、梁賺到京城,經屢次諫阻康有為不宜如此,奈康有為自作聰明,既已不從,又瞞住譚嗣同,緻他被禍。那譚嗣同幾次本欲出京城,到末一次欲起行,偏又遇病。到被捉之時,又在南海館,是康有為的巢穴,更沒得分辯。至於康廣仁本是康有為胞弟,有為本欲告他同走,衹康廣仁天天流連在相公那裏,正不知死活。及聽得事變,就匿在嚮來狎昵的相公處,不敢逃出。惟那相公已見風聲日緊,若把廣仁搜着出來,實於自己不便,如何敢收藏他?自然要下逐客之令。康廣仁初亦苦苦求情,且跪且哭,哀求不已。那相公道:“念在相交,由得你快些逃去罷了,休牽纍了我。你若不去時,我便出首,你休要怪我。”康廣仁沒奈何,即逃了出來,面色七青八黑,更帶上十分驚惶之象,已見得形跡可疑,即被人拘住了。廣仁早失了魂魄。當下一並解到刑部裏來,衹見林旭等俱在,已是面面相覷,互相埋怨。林旭先道:“我們全被康賊陷了。”楊銳道:“那腐儒無知,所有舉動瞞着同人,事發時又先自走了,並不通告我們。我們便是死了,也作厲鬼來索他償命。”廣仁道:“我是他親弟,還不及告我,這不過是大傢不幸罷了,還埋怨誰來?”劉光第、楊深秀齊嚮廣仁駡道:“你天天在相公處快活死了,康有為那廝哪裏能尋你來告知?你們兄弟暗裏勾當,眼見是陷了我們,還有得說麽?”當時你一言,我一語,都嚮康廣仁咒駡。
惟譚嗣同不發一言,仰天大笑。林旭等問道:“先生究笑甚麽呢?”譚嗣同道:“我笑公等耳。”林旭道:“先生此言究是何解?”嗣同道:“像足下少年英銳,若要做官,盡多日子,怎地要依附康有為?你們試想,與康有為處了多時,盡識得他。他沒學問,沒心肝,初時即不知道,後來又不見機,自怪不得有今日了。若小弟嚮未與姓康的謀面,他函緻小弟,說稱合力來做光復工夫,故小弟着他道兒。後來小弟欲自出京,偏又遇病,以致於此。至於足下等正是自取,就不必多說了。”這幾句話說得林旭幾人啞口無言。少時刑部獄官把他幾人押在一處,正待一並捉了康有為,然後斬决。誰想搜來搜去,總沒有康有為的影兒。那王照、宋伯魯一班兒也先後逃去了。梁啓超亦由上海逃往日本。朝傢見拿康、梁二人不着,好不大怒,正要把林旭幾人嚴訊,看康、梁逃往哪處,忽榮祿遞了一道封奏,說稱為惡的衹康、梁幾人,若過事推求,恐株連太多,請除了康、梁及被拿幾人之外,都不必查究等語。因當時京官初見康有為張大其詞,天天說面見清帝,衹道他勢力很大,故許多人都曾與康有為周旋的。後見有為事敗,反人心惶惶,恐株連自己,及見榮祿此奏,頗自心安。
惟是御史中有嫉視康、梁的,到這時又紛紛參劾,說稱某人與康有為至交,某人與康有為來往,不一其說。單是尚書銜戶部左侍郎張蔭桓,因與康有為同省同縣,平日又來往多的,所以參劾張蔭桓更為緊要,還說康有為每夜必到蔭桓處密謀,並自攜臥具到蔭桓處寄宿,明目張膽,人人皆知。這奏既入,朝傢就派大臣查辦,更令搜張蔭桓住宅,看有無與康有為來往的蹤跡。那時張蔭桓正自憂心,還虧蔭桓的侄子名喚張乃誠的,為人機警。一聞康有為事敗,即把蔭桓平日與康有為來往的書函統通焚化了,沒些形跡。且張蔭桓在當時又算是外交能手,用人之際,不免有些大員要開脫他。蔭桓又是最喜巴結的人,朝大臣知交不少。故搜圍張宅之後,就稱委無憑據,或者傳聞失實。更替蔭桓說開幾句,道他嚮來自愛,必無濫交匪人的道理。那蔭桓又費一番打點,纔把那萬丈風濤寢息沒事,因此朝傢再不追究。惟查過蔭桓之後,細查保舉康有為的為首是翁同龢,想起翁同龢父為宰相,子為總督,子孫又許多及第翰林。可謂世受國恩,乃濫保匪徒,本應從重懲辦。但念他服官數十年,沒什麽失職,衹把來革了就已了事。至若禮部尚書李端芬,既保匪徒康、梁,又把侄女嫁與梁啓超為妻,定然一並革職。若學士徐緻靖,與康有為周旋更密,也將他監禁了。有位文廷式,亦是康有為唱和之人,他本榜眼及第,教習珍、瑾二妃,清帝本甚愛他,到此時亦不得不革。單是岑炳元,已由太常卿放了廣東布政。論起這個原故,因當時已裁撤了廣東巡撫,粵督譚鐘麟又屢次被人參劾,康有為一班人便播弄起來,要放姓岑的做了粵藩,望革了譚鐘麟,好反把姓岑的驟然升署粵督,然後自己一班人更得羽翼,故岑炳元遂得放此缺。那時本一並要治他之罪,惟有些京官說稱岑炳元之父岑毓英是個功臣,岑炳元也是個勳裔,姑念前功,免其置議。又以此次黨人實粵人為首,恐岑炳元在粵又與他們交通,豈不誤事,因此把岑炳元調往甘肅去了。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朝傢自拿了林旭等六人與先後革了各官,除詔令各省緝拿康有為、梁啓超、王照、宋伯魯等之外,即須將林旭等六人訊明辦理。奈京城連日風聲鶴唳,各大臣亦恐再釀他變,其餘曾與康、梁一面的也慮連及自己,即紛紛奏道:“已拿之林旭、楊銳、楊深秀、劉光第、譚嗣同、康廣仁等六名,已情真罪確,自無冤枉。若仍事審訊,恐亂次供扳,反事株連,請即行正法。”光緒帝此時極恨康、梁離間兩宮,陷害自己,即諭令不必再訊,立由刑部部官押那六人到菜市口,一刀一個就處决去了。可憐林旭、楊銳、楊深秀、劉光第一時無知,聽從無學識、無心肝的康、梁亂作亂動,反被康有為陷了。那譚嗣同更由康有為賺了進京,白地斷送了性命,實為可惜。至於異族專製朝傢,殺漢人如同草芥,並未訊明情由,即加刑戮,亦可憤矣。時人有詩贊道:
欲扶異族殘同種,標榜虛名噪一時。
頭角未成鋒已露,皮毛初竊策非宜。
君庸豈配談新政,黨禍何堪讀舊碑?
人自銜冤他自樂,逍遙海外富傢兒。
自此京中人心漸漸定了,惟是清太後的心裏還自餘憤未息,一連下了幾道諭旨,都拿康有為不着,便遷怒清帝。想起前者因清帝年紀已長,清太後纔把政權歸還他。不想清帝是個少不更事的,以數年前被日本打敗,賠了巨款,割了地方。以為日本因變法乃有今日強盛,那康有為窺出清帝此意可以愚弄的,就發出變法的夢話來。清帝竟中他計,險些被他圍住頤和園,送了母子性命。清太後想到這裏,覺若仍任清帝掌執政權,怕又鬧出別的事,便立出諭旨,要再行聽政。把清帝遷在瀛臺裏頭,不準再理政事。隨撤了管理新政大臣的名目,把日前所行的什麽裁巡撫、撤寺卿、廢科舉的所謂新政,一概取消了,即派回廣東、湖北、雲南三省巡撫。又想從前由康有為等所參被革的,準要開復。第一是有位御史文悌,曾參過康有為被降的,也開復了,升做給事中。正要令軍機擬旨,衹見前任禮部尚書懷塔布進來,也觸起禮部幾位堂官,前者革了不免可惜,但當時各部官缺已定,禮部滿缺尚書又不能無故更換,即以懷塔布暫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把許應蹼升任閩浙總督,餘外幾位禮部侍郎也一並用回。又因袁世凱首告,即傳旨嘉奬,後來做了山東巡撫,京裏就沒事可表,衹詔拿在逃的康、梁而已。
閑話不表。再說康有為自騙了幾位同黨陷於死罪,單自逃走出來,得日人宮崎寅藏救往日本,雖然好友親弟被殺,本莫大之仇,惟自己今已安樂,倒不挂慮。衹當時日本人士及旅日的華僑,卻不大知道當日變政的真情。衹道康有為有什麽本領,更道他有什麽冤抑,自不免憐惜他,備捨招待。不久梁啓超亦到,也同一塊兒居住。至於康有為平日的生徒,亦聽得康有為已到日本,不知有什麽機會,也紛紛東渡。如門生林魁、麥孟莘、徐勤及門婿麥仲華等,也先後到了。先生前先生後的慰問了一會。更嚮旅日華商運動,好優待他們的康先生。果然互相標榜,那康有為到日本的事,早傳到日本官場裏面,又得宮崎寅藏吹噓,自沒有不知的。自然有些願見見康有為,好問問情由,看他在京時究是什麽做作。
就中一位日本大員喚做犬養毅,是日本進步黨的首領,曾任過文部丞相,卻是一個有名的政黨人物。那犬養毅為人,本最好結交中國人士,且又最贊成中國改革的,故聽得康有為到了,不免要見他,那日就具柬邀請康有為到他府裏用膳。那康有為聽得犬養氏請他,好不歡喜。即與梁啓超等商量前往,好預備到時對答。梁啓超道:“料犬養相見時,必問起謀圍頤和園的事是真是假,但此事似不可自認,衹言是西太後誣捏的便是。”康有為道:“這卻不妨。因皇上是有密詔給我們的,就說明太後要謀殺皇上,因此皇上給衣帶詔與我們,着救他性命便是。”梁啓超道:“若他索衣帶詔看時,卻又怎好?”康有為道:“我衹說逃難時中途失了,有何不可?”梁啓超點頭稱是。正議定間,忽報王照已逃來了,康有為大驚道:“王照在京最知我們真情的,他到來如何是好?”說罷,面色變了。正是:
欲把謊言欺外國,又逢同志到東洋。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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