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子贡用“驷不及舌”(《颜渊》)一语来批评别人,不禁发出会心的微笑。“驷不及舌”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意思。说话的背景是:卫国大夫棘子成认为,君子只要注重本质,何必在乎文采(包括仪节、形式等修养),子贡就直指其非。
子贡当然言之成理,因为孔子说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不过,子贡以“言论”见长,说话为其优点,缺点亦随之而来。孔子就曾劝诫他,希望他不要批评别人,应该努力要求自己知行合一。《论语》中,子贡说话夸张之处并不少见。譬如,孔子要他与颜渊比较一下。他说:颜渊闻一知十,他则闻一知二。他的确比不上颜渊,但是十与二对照,则有逞口舌之嫌。又如,孔子过世之后,他听到有人批评孔子,就说:“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子张》)这里把孔子比喻为像天一般高,没有阶梯可以上去。我想,孔子也不会愿意接受类似的称赞。
恶,莫大于纵己之欲;祸,莫大于言人之非。一般人凭着血气之勇,说话急躁,妄下判断,由此产生许多是非。司马牛属于此型人物。他请教孔子“仁”,孔子说:“仁者,其言也讱。”这种答案太过浅显,以致司马牛说:“其言也讱,斯谓之仁矣乎?”(《颜渊》)“说话迟钝含蓄”居然是仁者的表现。为了明白孔子之意,需加两点小注:第一,所谓“仁”,是指人生正途。第二,孔子是因材施教。换言之,对于司马牛这种“多言而躁”的学生,孔子认为他的人生正途就是“说话迟钝含蓄”。另有一例是:司马牛问君子,孔子说:“君子不忧不惧。”他不先去反省,立即随口再问:“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颜渊》)表面看来是好学不倦,事实上是“多言而躁”,不肯忍住说话的行动,稍作内省与实践的工夫。
子路也有类似的毛病。他派子羔去做县长,孔子不以为然。子路说:“何必读书,然后为学?”有官做,可以办事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才叫做学问呢?孔子大为不悦,说:“是故恶夫佞者。”(《先进》)我就是这样才讨厌强嘴利舌的人。
孔子重视“刚毅木讷”,言语木讷而行为刚毅,确是高明的修养表现。以颜渊为例,他听到老师的话,往往“不违如愚”,好像很笨的样子,不会提出批评。但是,行动上却从不停歇,日新又新,终于能在“好学”与“德行”双方面皆达到孔子的要求。我们今天处在自我推销的时代,偶尔不妨想想“驷不及舌”的道理。过犹不及
说话吞吞吐吐、做事小心谨慎的人,在今天这个时代已经少见了。大家强调推销自己、自我成长,宁可稍有过分之处,也不愿退缩保守。看起来积极进取,形势一片大好,其实往往只是幻觉,因为他缺乏内敛的基础,一遇困境,就可能灰心丧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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