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娄先生的这位宝贝女儿嫁进南昌的宁王府,成了朱宸濠的一名王妃。后来在1519年的叛乱中,她投水自尽了。这一灾难性的事件也给她的家门带来了不幸。一斋先生虽已在几年前去世,但他的子侄多被逮捕,门人星散,他这一宗算是完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如果娄先生真的有掐知过去未来的本事,他怎么没有算到这样一个结果呢?
祖父又老了许多。他在京城住了没多久,因为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和饮食早就回到南方和祖母作伴去了。母亲已在五年前去世,我这次返乡的吃住安排都是两位老人家带着一个老仆安排的。按照父亲的意思,是要我带着新妇好好在余姚老家住一阵子,练练八股文,准备参加秋天在省城举行的乡试。我感到高兴的是终于可以不必天天面对王翰林那张严肃的脸了。听着祖父抚琴吟诗,时间好像开始回流。可是这样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第二年,祖父死了。
只剩下祖母一人的宅院愈显空旷。一榻一椅,总让我们想到祖父的音容笑貌。而婚后生活也很快失去了先前的吸引力。在长久的阅读过后,在一场疲惫不堪的房事之后,我常常默对着天空的一朵浮云脑子里却空空如也。前面说过,祖父喜欢竹子,“竹轩”里到处都是。我总觉得这一竿竿迎风摆动的绿竹里藏着世界的一个秘密,可当我想说出它时又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这情形就像陶靖节先生看着天空有鸟飞过时曾经说过的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在世界浩瀚的海洋上,语言有时真是无力泅渡的。回到北京,父亲的官署里也有很多竹子。有一次,我和一位姓钱的朋友从早到晚默默地面对着竹子,竭力想透过竹子的形相认识到内在的更为根本的东西,因为伟大的朱熹说过,一草一木皆含至理,一个人只要读足够多的书就会明白这个理。我就像后来的海因里希·伯尔一样相信,“谁有眼睛,去看,他就会看到”。我认为,一个人有着良好的视力就可以穿透表象直接抵达事物的核心,他的所见,也就不应该只是在光学范围内。
三天后,我的朋友支持不住了,不得不中途退出。七天后,我也出现了幻觉,并伴有间隙性发作的恶心。我大病了一常如果我内心的镜子还没有擦亮,它怎么可以照见这个世界?看来意志力也不能让我走得更远。二十一岁那年的这场病,向我宣告了从外部去认识这个世界是一条死胡同。①
2.
昨天,我又去了父亲的墓地。他在梦中告诉我说他冷,他还说两脚都泡在了水里。到了墓地我才发现,是前些日子的一场春雪融化的水流没有得到及时的疏浚,致使墓基的背阴一面有了渗漏。我和下人们一起清除了淤泥和杂草,又往墓顶培了些新土。做完了这一切,我又在山上陪着父亲坐了一会儿。
我看着山下的这座城。三月干冷的北风刺得我眼里发酸。我奇怪我的心情是如此平静,对父丧几乎没有一丝的悲伤。我是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的冷酷与……绝情?十三岁那年,我在京城闻听母亲的死讯时曾是多么的悲伤与绝望。死亡在距我两千公里的地方发生,但因为它是落在我的亲人身上,所以它也是发生在我心里,母亲的死让我第一次体会到生与死之间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发现这一点我是那么的恐惧。如今,亲人的死再也不会让我有如此沉痛的悲哀了。在我现在看来,死与生,都是生活的馈赠,它是一件必然要到来的事物,就像一个终究要来的朋友。我甚至开始慢慢地相信,它还是一种解脱,一个让你得大自在的契机。
父亲是在上个月的一场寒潮袭来的时候去世的。在这之前,他已经在老家无聊而又寂寞地度过了十余年退休官员的生活。多年以前,他仿效祖父爱竹之高节为自己取号竹轩公的做法,为自己取了个海日翁的号(因我们老家在城中龙泉山脚下,也有人称他龙山公)。少年得志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前程能像日出东海一般灿烂,随着年华逝去,他不无悲哀地发现他这轮太阳要不了多久就要日沉西海了。去年九月,我忙完江西的军务向新皇帝请假回老家祭扫先祖陵墓时,从他的言语和气色发现他将不久于人世。在这个世界上,亲人们已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我,不能将他们生养死葬让我一想起来就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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