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儒林外史会校会评本   》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      Wu Jingzi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
  话说娄府两公子将五百两银子送了侠客,与他报谢恩人,把革囊人头放在家里。两公子虽系相府,不怕有意外之事,但血淋淋一个人头丢在内房阶下,末免有些焦心。四公子向三公子道:“张铁臂他做侠客的人,断不肯失信于我。我们却不可做俗人。我们竟办几席酒,把几位知己朋友都请到了,等他来时开了革囊,果然用药化为水,也是不容易看见之事。我们就同诸友做一个‘人头会’,齐评:真是奇谈。天一评:「人头会」三字亦不雅。黄评:人头会却新,猪头会则俗矣有何不可?”三公子听了,到天明,吩咐办下酒席,把牛布衣、陈和甫、蘧公孙都请到,家里住的三个客是不消说。只说小饮,且不必言其所以然。黄评:亏得不说直待张铁臂来时,施行出来,好让众位都吃一惊。齐评:更作奇想
  众客到齐,彼此说些闲话。等了三四个时辰不见来,直等到日中,还不见来。三公子悄悄向四公子道:“这事就有些古怪了。”四公子道:“想他在别处又有耽搁了。他革囊现在我家,断无不来之理。”天二评:与钥匙在我身边同意。黄评:正因革囊在你家,所以不来看看等到下晚,总不来了。厨下酒席已齐,只得请众客上坐。这日天气甚暖,两公子心里焦躁:“此人若竟不来,这人头却往何外发放?”直到天晚,革囊臭了出来,家里太太闻见,不放心,打发人出来请两位老爷去看。二位老爷没奈何,才硬着胆开了革囊,一看,那里是甚么人头,只有六七斤一个猪头在里面。齐评:好贵猪头,卖五百两银子。天二评:也值五六百文。我疑杀的是猪八戒。石史评:来一猪头,去一铁臂,便宜得狠哩。黄评:五百两买个臭猪头,革囊白送两公子面面相觑,不则一声,立刻叫把猪头拿到厨下赏与家人们去吃。天二评:家人们倒做了一个臭猪头会两公子悄悄相商,这事不必使一人知道,黄评:家下人岂止一人仍旧出来陪客饮酒。
  心里正在纳闷,看门的人进来禀道:“乌程县有个差人,持了县里老爷的帖,同萧山县来的两个差人叫见老爷,黄评:没兴一齐来有话面禀。”天二评:恐怕人头事发作邪三公子道:“这又奇了,有甚么话说?”留四公子陪着客,自己走到厅上,传他们进来。那差人进来磕了头,说道:“本官老爷请安。”随呈上一张票子和一角关文。三公子叫取烛来看,见那关文上写着:“萧山县正堂吴。为地棍奸拐事:案据兰若庵尼僧慧远,具控伊徒尼僧心远被地棍权勿用奸拐霸占在家一案。天二评:逃走了尼姑却要和尚来出首。董潮《东皋杂钞》云:澄江是镜,字仲明,托名讲学,一时大老交章荐之,近为胞弟告发其三十余款,多有不法事。常郡侯宋,讳楚望,深恶之,毁其庐造书院。奸拐案盖即三十余款之一也查本犯未曾发觉之先,已自潜迹逃往贯治。为此移关,烦贵县查点来文事理,遣役协同来差访该犯潜踪何处,擒获解还敝县,以便审理究治。望速!望速!”看过,差人禀道:“小的本官上覆三老爷,知道这人在府内。因老爷这里不知他这些事,所以留他。而今求老爷把他交与小的。他本县的差人现在外伺候,交与他带去,休使他知觉逃走了,不好回文。”三公子道:“我知道了,你在外面候着。”差人应诺出去了,在房里坐着。三公子满心惭愧,叫请了四老爷和杨老爷出来。二位一齐来到,看了关文和本县拿人的票子,四公子也觉不好意思。杨执中道:“三先生、四先生,自古道‘蜂虿入怀,解衣去赶’,他既弄出这样事来,先生们庇护他不得了。天二评:此是「管乐经纶,程朱学问」如今我去向他说,黄评:曾说他是高人来把他交与差人,等他自己料理去。”两公子没奈何。杨执中走进书房,席上一五一十说了。黄评:又不呆权勿用红着脸道:“真是真,假是假,我就同他去怕甚么!”天二评:怕你不同他去两公子走进来,不肯改常,说了些不平的话,又奉了两杯别酒,取出两封银子送作盘程。两公子送出大门,叫仆人替他拿了行李,打躬而别。那两个差人见他出了娄府,两公子已经进府,就把他一条链子锁去了。天二评:来时一条链子,去时一条链子,想是贯索星进命。黄评:来时便被街道厅一链子锁了,去时亦然,不意贯索犯了少微。一笑
  两公子因这两番事后,觉得意兴稍减,齐评:奇人奇事岂能旦夕遇之哉吩咐看门的:“但有生人相访,且回他到京去了。”自此闭门整理家务。不多几日,蘧公孙来辞,说蘧太守有病,要回嘉兴去侍疾。两公子听见,便同公孙去候姑丈。及到嘉兴,蘧太守已是病得重了,看来是个不起之病。公孙传着太守之命,托两公子替他接了鲁小姐回家。两公子写信来家,打发婢子去说,鲁夫人不肯。小姐明于大义,和母亲说了,要去侍疾。天二评:此熟精八股之功此时采苹已嫁人去了,只有双红一个丫头做了赠嫁。天二评:脱卸起下叫两只大船,全副妆奁都搬在船上。来嘉兴,太守已去世了,公孙承重,鲁小姐上侍孀姑,下理家政,井井有条,亲戚无不称羡。黄评:勿谓时文朋友无能娄府两公子候治丧已过,也回湖州去了。黄评:了两公子。仍写公孙,递到马纯上公孙居丧三载,因看见两个表叔半世豪举,落得一场扫兴,因把这做名的心也看淡了,诗话也不刷印送人了。黄评:公子好客,公孙好名,一旦冰消,令阅者亦为扫兴服阙之后,鲁小姐头胎生的个小儿子已有四岁了,天二评:补笔小姐每日拘着他在房里讲“四书”、读文章,公孙也在旁指点。却也心里想在学校中相与几个考高等的朋友谈谈举业。天一评:未必如此,只是作者要卸到马二先生耳。天二评:何不拜从令政夫人,却舍近图远?只是一个好名之心耳。黄评:渐引到马纯上无奈嘉兴的朋友都知道公孙是个做诗的名士,不来亲近他,公孙觉得没趣。黄评:由此逼出马纯上
  那日打从街上走过,见一个新书店里贴着一张整红纸的报帖,上写道:“本坊敦请处州马纯上先生,精选三科乡会墨程。凡有同门录及朱卷赐顾者,幸认嘉兴府大街文海楼书坊不误。”公孙心里想道:“这原来是个选家,何不来拜他一拜?”天二评:到底只是好名急到家换了衣服,写个「同学教弟」的帖子,来到书坊,问道:“这里是马先生下处?”店里人道:“马先生在楼上。”因喊一声道:“马二先生,有客来拜。”楼上应道:“来了。”天二评:如闻其声于是走下楼来。公孙看那马二先生时,身长八尺,形容甚伟,头戴方巾,身穿蓝直裰,脚下粉底皂靴,面皮深黑,不多几根胡子。相见作揖让坐。天二评:如见其人马二先生看了帖子,说道:“尊名向在诗上见过。黄评:马二先生也看诗久仰久仰!”公孙道:“先生来操选政,乃文章山斗。小弟仰慕,晋谒已迟。”店里捧出茶来吃了,公孙又道:“先生便是处州学,想是高补过的。”马二先生道:“小弟补廪二十四年,蒙历任宗师的青目,共考过六七个案首。只是科场不利,不胜惭愧!”黄评:是老秀才,非老名士公孙道:“遇合有时,下科一定是抡元无疑的了。”说了一会,公孙告别。马二先生问明了住处,明日就来回拜。公孙回家向鲁小姐说:“马二先生明日来拜。他是个举业当行,要备个饭留他。”小姐欣然备下。天二评:鲁小姐闻之,喜可知也。黄评:自是“欣然”,惜不能尊酒论文耳
  次早,马二先生换了大衣服,写了回帖,来到蘧府。公孙迎接进来,说道:“我两人神交已久,不比泛常。今蒙赐顾,宽坐一坐,小弟备个家常饭,休嫌轻慢!”马二先生听罢欣然。天二评:不敢请耳,固所愿也。黄评:小姐因举业“欣然”,马二先生因吃饭“欣然”,各有“欣然”之处,无非为肉食也公孙问道:“尊选程墨,是那一种文章为主?”马二先生道:“文章总以理法为主。任他风气变,理法总是不变。齐评:这一席话却是正论不磨。天二评:鲁小姐闻之,当亦以为然所以本朝洪、永是一变,成、弘又是一变。细看来,理法总是一般。大约文章既不可带注疏气,尤不可带词赋气。带注疏气,不过失之于少文采;带词赋气,便有碍于圣贤口气,所以词赋气尤在所忌。”齐评:正与蘧公孙对病发药。天二评: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黄评:所以不喜杂览公孙道:“这是做文章了。请问批文章是怎样个道理?”天二评:看他丢过做文章而问批文章,总是好名骛外病根马二先生道:“也是全不可带词赋气。小弟每常见前辈批语,有些风花雪月的字样,被那些后生们看见,便要想到诗词歌赋那条路上去,便要坏了心术。黄评:何至于此?此其所以为马二先生耳古人说得好,『作文之心如人目』,凡人目中,尘土屑固不可有,即金玉屑又是着得的么?齐评:妙喻所以小弟批文章,总是采取《语类》、《或问》上的精语。时常一个批语要做半夜,不肯苟且下笔。齐评:视后文匡超人之率尔操觚,正是用意判若天渊要那读文章的,读了这一篇,就悟想出十几篇的道理,才为有益。将来拙选告成,送来细细请教。”说着,里面捧出饭来,果是家常肴馔:一碗炖鸭、一碗煮鸡、一尾鱼、一大碗煨的稀烂的猪肉。马二先生食量颇高,举起箸来,向公孙道:“你我知己相逢,不做客套,这鱼且不必动,倒是肉好。”天二评:鄙意亦以为然当下吃了四碗饭,将一大碗烂肉吃得干干净净。黄评:实做肉食,笑倒里面听见,又添出一碗来,连汤都吃完了。抬开桌子,啜茗清谈。
  马二先生问道:“先生名门,又这般大才,久已该高发了,因甚困守在此?”公孙道,“小弟因先君见背的早,在先祖膝下料理些家务,所以不曾致力于举业。”马二先生道:“你这就差了。‘举业’二字是从古及今人人必要做的。齐评:可作「举业论」读。石史评:畏友就如孔子生在春秋时候,那时用‘言扬行举’做官,故孔子只讲得个‘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这便是孔子的举业。天二评:原来「言寡尤,行寡悔」孔子不过讲讲而已。黄评:孔子也做举业,是是讲到战国时,以游说做官,所以孟子历说齐梁,这便是孟子的举业。黄评:孟子亦有举业,是是到汉朝用‘贤良方正’开科,所以公孙弘、董仲舒举贤良方正,这便是汉人的举业。到唐朝用诗赋取士,他们若讲孔孟的话,就没有官做了,所以唐人都会做几句诗,这便是唐人的举业。黄评:原来总为做官,是是到宋朝又好了,都用的是些理学的人做官,所以程、朱就讲理学,这便是宋人的举业。到本朝用文章取士,这是极好的法则。就是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举业,断不讲那‘言寡尤,行寡悔’的话。何也?就日日讲究“言寡尤、行寡悔’,那个给你官做?天二评:何以要做举业?求科第耳。何以要求科第?要做官耳。儒者之能事毕矣。黄评:愈说愈有理,是极是极孔子的道也就不行了。”一席话说得蘧公孙如梦方醒。又留他吃了晚饭,结为性命之交,相别而去。自此日日往来。
  那日在文海楼彼此会着,看见刻的墨卷目录摆在桌上,上写着“历科墨卷持运”,下面一行刻着“处州马静纯上氏评选”。蘧公孙笑着向他说道:“请教先生,不知尊选上面可好添上小弟一个名字,黄评:仍是刻诗话心思,名心未退与先生同选,以附骥尾?”齐评:马二先生正色道:“这个是有个道理的。站封面亦非容易之事,黄评:谓之站封面,新奇就是小弟,全亏几十年考校的高,有些虚名,天二评:先生之所以不能站者,固无此几十年考校之虚名也所以他们来请。难道先生这样大名还站不得封面?只是你我两个,只可独站,不可合站,其中有个缘故。”公孙道:“是何缘故?”马二先生道:“这事不过是名、利二者。小弟一不肯自己坏了名,自认做趋利。假若把你先生写在第二名,那些世俗人就疑惑刻资出自先生,小弟岂不是个利徒了?若把先生写在第一名,小弟这数十年虚名岂不都是假的了?还有个反面文章是如此算计,先生自想也是这样算计。”天二评:不解先生话噤说着,坊里捧出先生的饭来:一碗熬青菜,两个小菜碟。马二先生道:“这没菜的饭,不好留先生用,奈何?”蘧公孙道:“这个何妨?但我晓得,长兄先生也是吃不惯素饭的。我这里带的有银子。”忙取出一块来,叫店主人家的二汉买了一碗熟肉来。两人吃了,公孙别去。黄评:可谓吃肉至交
  在家里,每晚同鲁小姐课子到三四更鼓。或一天遇着那小儿子书背不熟,小姐就要督责他念到天亮,倒先打发公孙到书房里去睡。双红这小丫头在旁递茶递水,极其小心。天二评:鲁小姐只管儿子的功课,不及丈夫的功课了。却不防小鬼头春心动他会念诗,常拿些诗来求讲,公孙也略替他讲讲。因心里喜他殷勤,黄评:未必专喜他殷勤,却写的浑就把收的王观察的个旧枕箱把与他盛花儿、针线,又无意中把遇见王观察这一件事向他说了。天二评:与他枕箱罢了,何以把王观察事说与他?盖爱之极也不想宦成这奴才小时同他有约,天二评:此事已逗于十二回中矣。当鲁编修在京未带家眷,鲁小姐贴身爱婢而与外人有约,家法如何?黄评:前已有伏笔竟大胆走到嘉兴,把这丫头拐了去。公孙知道大怒,黄评:大怒,可知所喜不仅“殷勤”报了秀水县,出批文拿了回来。两口子看守在差人家,天二评:何以两口同押差人家?此事自当告之二娄呼问晋爵;而不之及者,疑二娄已挈晋爵入都矣。然殊欠交代央人来求公孙,情愿出几十两银子与公孙做丫头的身价,求赏与他做老婆。公孙断然不依。黄评:断然不依,又可知差人要带着宦成回官,少不得打一顿板子,把丫头断了回来,一回两回诈他的银子。宦成的银子使完,衣服都当尽了。
  那晚在差人家,两口子商议,要把这个旧枕箱拿出去卖几十个钱来买饭吃。双红是个丫头家,不知人事,向宦成说道:“这箱子是一位做大官的老爷的,想是值的银子多,几十个钱卖了岂不可惜!”黄评:逼真丫头见识宦成问:“是蘧老爷的?是鲁老爷的?”丫头道:“都不是。说这官比蘧太爷的官大多着哩!我也是听见姑爷说,这是一位王太爷,就接蘧太爷南昌的任。后来这位王太爷做了不知多大的官,就和宁王相与。黄评:妙在“相与”宁王日夜要想杀皇帝,皇帝先把宁王杀了,又要杀这王太爷。王太爷走到浙江来,不知怎的又说皇帝要他这个箱子。王太爷不敢带在身边走,恐怕搜出来,就交与姑爷。齐评:活象丫头口气,作者如何描写到此。天二评:说得糊糊涂涂,绝可笑,宛然妇女之言姑爷放在家里闲着,借与我盛些花,不晓的我带了出来。我想皇帝都想要的东西,不知是值多少钱!你不见箱子里还有王太爷写的字在上?”天二评:说来似是似不是,逼真丫头口气。然而蘧公孙平日之爱此丫头意在言外。黄评:因为有王太爷写的字,所以可贵宦成道:“皇帝也未必是要他这个箱子,必有别的缘故。这箱子能值几文!”黄评:又是奴仆见识
  那差人一脚把门踢开,走进来骂道:“你这倒运鬼!放着这样大财不发,还在这里受瘟罪!”宦成道:“老爹,我有甚么财发?”差人道:“你这痴孩子!我要传授了,便宜你的狠哩!老婆白白送你,还可以发得几百银子财。你须要大大的请我,将来银子同我平分,我才和你说。”黄评:又逼真差人见识宦成道:“只要有银子,平分是罢了。请是请不起的,除非明日卖了枕箱子请老爷。”差人道:“卖箱子?还了得!就没戏唱了!你没有钱我借钱与你。不但今日晚里的酒钱,从明日起,要用同我商量。我替你设法了来,总要加倍还我。”又道:“我竟在里面扣除,怕你拗到那里去?”差人即时拿出二百文买酒买肉,同宦成两口子吃,算是借与宦成的,记一笔帐在那里。吃着,宦成问道:“老爹说我有甚么财发?”差人道:“今日且吃酒,明日再说。”当夜猜三划五吃了半夜,把二百文都吃完了。
  宦成这奴才吃了个尽醉,两口子睡到日中还不起来。差人已是清晨出门去了,寻了一个老练的差人商议,告诉他如此这般:“事还是竟弄破了好,还是‘开弓不放箭’,大家弄几个钱有益?”被老差人一口大啐道:“这个事都讲破!黄评:凡用句读总妙,如闻其声破了还有个大风?如今只是闷着同他讲,不怕他不拿出钱来。还亏你当了这几十年的门户,利害也不晓得!遇着这样事,还要讲破,黄评:更妙破你娘的头!”齐评:爽若哀梨。天二评:逼真老练骂的这差人又羞又喜,慌跑回来,见宦成还不曾起来,说道:“好快活!这一会像两个狗恋着。快起来和你说话!”宦成慌忙起来,出了房门。差人道:“和你到外边去说话。”两人拉着手,到街上一个僻静茶室里坐下。差人道:“你这呆孩子,只晓得吃酒吃饭,要同女人睡觉。放着这样一注大财不会发,岂不是‘如入宝山空手回’!”宦成道:“老爹指教便是。”差人道:“我指点你,你却不要过了庙不下雨。”
  说着,一个人在门首过,叫了差人一声“老爹”,走过去了。天二评:作者善于断字诀。行文最忌平直故也差人见那人出神,叫宦成坐着,自己悄悄尾了那人去。只听得那人口里抱怨道:“白白给他打了一顿,却是没有伤,喊不得冤。待要自己做出伤来,官府又会验的出。”差人悄悄的拾了一块砖头,凶神似的走上去把头一打,打了一个大洞,那鲜血直流出来。那人吓了一跳,问差人道:“这是怎的?”差人道:“你方才说没有伤,这不是伤么?又不是自己弄出来的,不怕老爷会验,还不快去喊冤哩!”齐评:世之以无为有,以曲作直者,大率如是。黄评:写出人心险诈至此那人倒着实感激,谢了他,把那血用手一抹,涂成了个血脸,往县前喊冤去了。
  宦成站在茶室门口望,听见这些话又学了一个乖。差人回来坐下,说道:“我昨晚听见你当家的说,枕箱是那王太爷的。王太爷降了宁王,又逃走了,是个钦犯,这箱子便是个钦赃。他家里交结钦犯,藏着钦赃,若还首出来,就是杀头充军的罪。他还敢怎样你!”宦成听了他这一席话,如梦方醒,说道:“老爹,我而今就写呈去首。”差人道:“呆兄弟,黄评:此时又说他呆这又没主意了。你首了,就把他一家杀个精光,与你也无益,弄不着他一个钱,况你又同他无仇。如今只消串出个人来,吓他一吓,吓出几百两银子来,把丫头白白送你做老婆,不要身价,这事就罢了。”宦成道:“多谢老爹费心。如今只求老爹替我做主!”差人道:“你且莫慌。”当下还了茶钱,同走出来。差人嘱付道:“这话,到家在丫头跟前不可露出一字。”宦成应诺了。从此,差人借了银子,宦成大酒大肉,且落得快活。
  蘧公孙催着回官,差人只腾挪着混他:今日就说明日,明日就说后日,后日又说再迟三五日。公孙急了,要写呈子告差人。差人向宦成道:“这事却要动手了!”因问:“蘧小相平日可有一个相厚的人?”齐评:此差人亦頗有才。天二评:要紧宦成道:“这却不知道。”回去问丫头,丫头道:“他在湖州相与的人多,这里却不曾见。我只听得有个书店里姓马的来往了几次。”宦成将这话告诉差人,差人道:“这就容易了。”便去寻代书,写下一张出首叛逆的呈子带在身边。到大街上,一路书店问去。问到文海楼,一直进去请马先生说话。马二先生见是县里人,不知何事,只得邀他上楼坐下。差人道:“先生一向可同做南昌府的蘧家蘧小相儿相与?”马二先生道:“这是我极好的弟兄。黄评:正要你“极好”头翁,你问他怎的?”差人两边一望道:“这里没有外人么?”马二先生道:“没有。”把座子移近跟前,拿出这张呈子来与马二先生看,道:“他家竟有这件事。我们公门里好修行,所以通个信给他早为料理,怎肯坏这个良心!”天二评:难得好人!马二先生看完,面如土色。黄评:不肯杀人,果是有良心。而马二先生“面如土色”,诚不愧为马二先生又问了备细,石史评:长者向差人道:“这事断断破不得!既承头翁好心,千万将呈子捺下。他却不在家,到坟上修理去了。等他来时商议。”差人道:“他今日就要递。这是犯关节的事,谁人敢捺?”马二先生慌了道:“这个如何了得!”齐评:马二先生又有血性,又有担当,此种朋友实不多得差人道:“先生,你一个‘子曰行’的人怎这样没主意?黄评:子曰行的人才没有主意自古‘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只要破些银子,把这枕箱买了回来,这事便罢了。”马二先生拍手道:“好主意!”黄评:写出书呆子当下锁了楼门,同差人到酒店里。马二先生做东,大盘大碗请差人吃着,商议此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通都大邑,来了几位选家;僻壤穷乡,出了一尊名士。黄评:名士而曰“一尊”,善戏谑兮毕竟差人要多少银子赎这枕箱,且听下回分解。
  【卧评】
  革囊一开,使阅者失笑,然书中正不乏此等人。凡讲势要、矜权贵,无非带假面吓鬼。作者正借一张铁臂,引起无数张铁臂也。
  看张铁臂许多做作,俨然妙手空空,此何异徒习名士腔调,而不知其中之乌有也。作者殆又力若辈对下一针。黄评:张铁臂即名士之变相耳
  【齐评】
  马二先生论举业,真是金科玉律,语语正当的切,足为用功人座右铭。其评选亦必足为后学津梁,岂若信口乱道、信手乱涂者哉!枕箱之事,出于意外,非必公孙之疏忽,特藉以表马二先生之古道热肠耳。
  【天一评】
  张铁臂虽冒作剑侠行径,然毕竟尚能舞剑,若纷纷名士腔调,并无此一分实际,未能与张铁臂同论也。
  【天二评】
  摹写公门,口角宛然活现,此岂杜少卿最所知?而以此书为出自其手,其不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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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会校
关于会评
序跋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
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
第八回 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
第九回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船家
第十回 鲁翰林怜才择婿 蓬公孙富室招亲
第十一回 鲁小姐制义难新郎 杨司训相府荐贤上
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莺脰腹溯 侠客虚设人头会黄评:“莺脰”对“人头”,奇而趣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
第十四回 蘧公孙书坊送良友 马秀才山洞遇神仙
第十五回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 思父母匡童生尽孝黄评:“葬神仙”三字妙
第十六回 大柳庄孝子事亲 乐清县贤宰爱士黄评:真以孝子许,重惜之也
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游旧地 赵医生高踞诗坛
第十八回 约诗会名士携匡二 访朋友书店会潘三
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黄评:潘三不良,然于匡二则良朋也 潘自业横遭祸事黄评:自作孽也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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