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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风情 》 秦腔 Shaanxi 》
《秦腔》第三部分5(6)
賈平凹 Gu Pingao
三踅來給夏天義拿着一包捲煙的,往夏天義面前一放,我的鼻子裏就哼了一聲,轉身要去擡石頭。夏天義喊我把草棚裏那半瓶燒酒拿出來給三踅喝,我沒吱聲,夏天義就駡我逞什麽能呀,憑你這樣是攪屎棍呀?三踅說:“你是說我哩麽!”夏天義說:“你還知道你是攪屎棍呀!”三踅沒有惱,反倒賴着臉笑,說:“清風街沒了你當主任,沒有個攪屎棍能行嗎?這回我就要叫丁霸槽當不成個地主,天義叔你得支持我!”夏天義說:“你反對丁霸槽承包,我也反對丁霸槽承包,農民麽,弄得窮的窮富的富,差距拉大了,清風街能有安生日子
?可我不會支持你去承包的!我這次寫了告狀信,真的是寫了,我想的是一些人把地荒了,一些人卻不夠種,與其收起來不如重新分地,使每一寸地都不閑,使每一個人也都不閑。你要願意了就在我的告狀信上簽名,你要不願意了,你把你的捲煙拿上,另外去告你的狀。”三踅說:“你要重新分地?我第一個就反對,我爹我娘死了,我還種着他們的地,要重新劃分,那我就吃虧了!”夏天義說:“你吃虧了,那些娶了媳婦生了娃娃的人傢沒有地種就不吃虧?”三踅站起來就走了。走過了那一片已栽了蔥的地邊,順手拔了一捆。啞巴要去奪,夏天義說:“三踅,那蔥我早晨纔噴了些農藥,吃時你得洗幹淨啊!”
天還是冷,冷得滿空裏飛刀刃子。但那棵麥子竟然結出穗了,足足有一乍二寸。天神,這是麥穗子麽!我和啞巴害怕風把它吹倒,就找了三個樹棍兒做支撐。旁邊樹上的鳥巢裏,它們一傢三口,都趴在巢邊朝我們看,嘰嘰喳喳說話。我說:“鼕天裏麥子結這麽大長穗,沒見過吧?”鳥說:“沒見過!”我聽得出鳥是這麽說的。我說:“沒見過的事多着哩!”就把牙子紬狠勁挖到岸邊的一個多年前就被砍伐的樹樁上,牙子紬紮在樹樁上,紬把翹得高高的,我想,明日可能還有奇跡,這紬把能發出芽的。但這紬把到底沒有發出芽來,惹得一傢三口的鳥把白花花的稀糞屙在紬把上。
麥子結了穗子,夏天義他還沒有看到。他已經是連着幾天沒來七裏溝了,而是在東街、中街、西街各傢的地裏查看,凡是荒了的地,或者在自己分得的地裏起土掏取蓋房用的細沙的,挖了壕打鬍基土坯的,或者像書正那樣,在地裏修了公共厠所的,或者老墳地以前平了現在又起隆修了墓碑的,一一丈量了面積。又將誰傢在分地後嫁了女,死了老人或出外打工兩年不歸的,和誰傢又娶了媳婦,生了孩子的一一統計。然後他拿着這些材料和夏天智交換意見,要夏天智修改他寫成的狀子。夏天智看罷了,竟莊嚴了,認為這不是告狀的事,是了不得的建議,就讓四嬸做飯,當然是四菜一湯,桌上還擺了那盤木雞,說是給二哥補一補身子,也為二哥慶賀。兄弟倆吃畢,擦了桌子,夏天義說:“咱起草個建議吧,你說,我來寫!”寫了一頁,有一句話沒說妥,揉了又寫,又寫還是有兩個字寫錯了,塗了墨疙瘩,撕了再寫。四嬸在旁邊看着,說:“爺呀,紙就這樣糟踏?”夏天智說:“這可是大事。”四嬸說:“給皇帝寫折子呀?!”到院子裏用小石磨磨辣子。這一傢人都是辣子蟲,一天沒一頓撈幹面不行,撈了幹面不調辣子不行。書正的媳婦來藉笸籃了,為了能藉到笸籃好話就特別多,問四嬸的身子骨可強,問四叔的胃口可旺,問白雪,又問娃娃,再是樹呀花的,貓呀狗的,她都要問個安的。夏天智就寫不下去了,出來訓斥四嬸。四嬸趕緊打發書正的媳婦走,二返身進屋抱了白雪懷裏的孩子,說:“咱都出去轉呀,你爺辦大事哩,你要哭了,你爺就該又駡了!”出了院門,還在門外上了鎖。
建議書上相當一部分內容是說兩委會收回荒地和另作他用的土地的决策是正確的,也是及時的。這話當然是夏天智的意思。但對於如何由人承包,而又由承包人轉租給外鄉人的做法,他們認為不符閤村民的利益。為了使每一寸土地都不荒蕪,使每一個農民都有地種,公平合理,貧富相當,所以建議重新分地。建議書寫成後,夏天義在落款處第一個寫了他的名字。夏天智因為是退休幹部,他是不分地的,就替四嬸和夏雨簽名。夏天義在以後的日子裏,逐戶走動,希望每傢每戶也能簽名,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在東街簽名時竟有一半人不肯簽。有的是家庭減員不願簽,有的是傢中有人在外打工擔心以後若不再打工了怎麽辦,還有的是自己不耕種讓別人耕種而收取代耕口糧的人傢更不願意。東街前邊三個巷子的人傢找過了,消息傳到後邊幾個巷子,有人就背了背簍趕西山灣集市去了,走了親戚傢了。到了書正傢,書正的媳婦說書正是一傢之主這得書正說話,而書正從鄉政府回來往東?子的地裏壘地堰了。夏天義就去尋書正,來運廝跟着,剛過了小河,賽虎就跑了來。兩個狗鑽進河邊的毛柳樹叢去,再叫不回來。書正在地邊放着收音機,收音機裏播的是《金沙灘》:“君王坐江山是臣啊啊創哎,臣好比牛吃青草蠶吃桑。老牛力盡刀尖死,蠶把絲作成在油鍋裏亡。吃牛肉不知牛受苦,穿綾羅不曉得蠶遭殃。實可惱朝朝代代無道的昏王坐了江山,先殺忠臣和良將,哎哎駡一聲禍國殃民狐群狗黨的姦賊似虎狼,一個個都把良心喪,將功臣當就草上霜。任意放起……”書正看見了夏天義,放下鍁,坐在?塄上吃旱煙,打老遠就說:“天義叔是不是讓我簽名呀?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簽過名,現在什麽社會了,你還搞運動呀!”夏天義說:“誰是搞運動呀?!”書正說:“天義叔,你真個是土地爺麽,一輩子不是收地就是分地,你不嫌潑煩啊?”夏天義說:“農民就靠土麽,誰不是土裏變出的蟲?!”書正把他的旱煙鍋擦了擦,遞給夏天義,夏天義沒接。書正說:“梅花簽了沒?慶玉簽了沒?”夏天義說:“他們敢不簽?!”書正說:“他們不敢不簽,我卻不簽的!”夏天義說:“你咋不簽?”書正說:“我要一簽,公路邊的公共厠所就用不成了,那個厠所比我養頭豬還頂事哩!”夏天義便瓷在了那裏。收音機裏還在唱:“因此上轅門外將兒綁了。綁了怎樣?綁了斬了。當真斬了?當真斬了。兒斬子與國傢整一整律條!”兩廂爭吵起來,一個比一個聲高,都是長脖子,脖子上暴了青筋。?塄上一吵,毛柳樹叢中的來運就跑了來,睜了眼睛看書正。書正衹要身子往夏天義面前挪一下,來運就汪一聲,書正的手指頭一指夏天義,來運就又汪一聲。書正說:“你汪啥的?你也要強要了我的手指頭按印不成?!”這話有些駡夏天義,夏天義能聽來,來運也能聽來,來運前爪騰空立起來了,連續地汪汪。書正說:“你要咬我?我是鄉政府的人,你敢把我動一下!”來運呼哧一聲,雙爪搭在書正的肩上,舌頭吐得多長。書正一抖身子就跑,一腳沒踏實,竟從?塄上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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