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宋詞鑒賞辭典   》 楊炎正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楊炎正(1145—?)字濟翁,廬陵(今江西吉安)人,楊萬裏之族弟。慶元二年(1196)年五十二始登第,為寧縣簿。六年,除架閣指揮,尋罷官。嘉定三年(1210)於大理司直任上以臣僚論劾,詔與在外差遣,知藤州。嘉定七年又被論罷,改知瓊州,官至安撫使。楊炎正與辛棄疾交誼甚厚,多有酬唱。有《西樵語叢》一捲。《四庫總目提要》稱其詞“縱橫排之氣,雖不足敵棄疾,而屏絶纖穠,自抒清俊,要非俗豔所可擬”。清況周頤《蕙風詞話》捲二稱其《蝶戀花》詞“婉麯而近瀋著,新穎而不穿鑿,於詞為正宗中之上乘”。
  ●蝶戀花·別範南伯
  楊炎正
  離恨做成春夜雨。
  添得春江,剗地東流去。
  弱柳係船都不住,為君愁絶聽鳴艣。
  君到南徐芳草渡。
  想得尋春,依舊當年路。
  後夜獨憐回首處,亂山遮隔無重數。
  楊炎正詞作鑒賞
  送別朋友,是唐宋詩詞中經常被采納的題材之一。
  這方面的名篇佳作,數不勝數。楊氏的這首送別詞,雖非上乘之作,但寫得幽暢婉麯,頗有特色。詞的發端便直言離恨:“離恨做成春夜雨。”與好朋友春夜話別,無盡的離愁別恨化為無盡的春雨;那綿綿春雨就像綿綿友情。“添得”二句進一步寫一場春雨,使春江水漲,浩浩蕩蕩,一派東流去。剗地,此處作“一派”講。以春江東流,來寫離愁滔滔不絶,近於李後主“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嚮東流”句意。
  “弱柳”兩句寫弱柳係不住船,表示儘管盛情輓留,但朋友還是不得不登船離去。艣同櫓;鳴艣,指划船的櫓搖動時所發出的聲音。王安石有《題朱郎中白都莊》詩曰:“藜杖聽鳴艣。”眼看着船兒漸去漸遠,耳聽那越來越小的櫓聲,心中既為朋友離去而悵惘,有一種“人去一城空”的失落感;又有對朋友一路風波之勞和前程坎坷難卜的擔憂。“為君愁絶”中一個“絶”字,飽含這無限深情。
  下片“君到”三句寫朋友要去的目的地。南徐,東晉時僑置徐州於京口,後曰南徐;即今江蘇鎮江市。到了南徐州那芳草如茵的渡口,如果你想尋春,依舊是當年我們曾走過的那條路。這句話下面隱藏的意思是:本是當年你我結伴同行,而今衹有你形單影衹,一個人獨自踏青了。路依舊而人不同,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深藏在字裏行間。結尾“後夜”兩句是懸想別後友人思我,回望之時,已是有無數亂山遮隔。這是透過一層的寫法,宋詞中屢見。下片首稱“君”,故“獨憐”下亦有一“君”字存在。又因是由詞人懸想而出,故“亂山遮隔”之感,亦彼此同之。“詞起結最難,而結尤難於起。”(瀋祥竜《論詞隨筆》)這首詞結句俊秀飄逸、悠悠長長,有不盡之意。這種結法與李白詩《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結句“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以及岑參詩《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的結句“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等一樣,都是“‘臨去秋波那一轉’,未有不令人消魂欲絶者也。”(李漁《窺詞管見》)
  陸氏侍兒有《如夢令·送別》詞曰:“日暮馬嘶人去,船逐清波東註。後夜最高樓,還肯思量人否?無緒,無緒,生怕黃昏疏雨。”這首小令的意境和這首《蝶戀花》的詩情畫意,確乎相近,可對讀並可互相發明。
  ●水調歌頭
  楊炎正
  把酒對斜日,無語問西風。
  胭脂何事,都做顔色染芙蓉。
  放眼暮江千頃,中有離愁萬斛,無處落徵鴻。
  天在闌幹角,人倚醉醒中。
  千萬裏,江南北,浙西東。
  吾生如寄,尚想三徑菊花絲。
  誰是中州豪傑,藉我五湖舟楫,去作釣魚翁。
  故國且回首,此意莫匆匆。
  楊炎正詞作鑒賞
  楊炎正是一位力主抗金的志士,由於統治者推行不抵抗政策,他的卓越才能、遠大抱負無從施展。這首詞通過對自傢身世的傾訴,來表達他那憂國憂民的愛國熱情。真實地表現了他那種感時撫事、鬱鬱不得志的心理活動。雖然這首詞哀怨傷感是主要氛圍,但作者並非完全消沉,一蹶不振。全詞立意揀句不同一般,豪放、沉鬱而又風姿卓約,藝術上有其特殊之處。
  詞的上片,寫懷才不遇、壯志難酬之愁思,悲壯而沉鬱。起首兩句,輕描淡寫愁態,夕陽西斜,詞人手持酒杯,臨風懷想,突發奇問。斜日,除了實寫景物,點明時間外,同時還有虛寫年華流逝之意,暗寓歲月蹉跎、青春不再的感慨。“無語問西風”,謂所問出之於心而不宣之於口。所問者西風,除了點明秋令外,也有與上句的“斜日”同一寓意。這兩句是對仗,使人不覺。接下來“胭脂”兩句,自然是發問的內容。
  “芙蓉”是荷花,這裏指秋荷。梁昭明太子《芙蓉賦》說它“初榮夏芬,晚花秋曜”。花色紅豔,所以詞人問西風:為什麽(你把)所有的胭脂都做了顔料去染秋荷了(染得它這樣紅)?正如東風是春花的主宰一樣,西風也是秋花的主宰,至少詞人在這裏是這樣認為的。這一問自然是怪誕而無理。又何以有此一問?
  詞人來到江邊,見秋江上滿眼芙蓉,紅豔奪目,與其時自傢心境大相徑庭,所以心裏嘀咕,産生了這樣奇怪的想頭,正如傷春的人,責怪花開鳥鳴,可謂推陳出新之筆,以此暗寫愁懷,頗為沉鬱。“放眼暮江千頃”句,補出上文見芙蓉時己在江邊,不疏不漏,“暮”字又回應“斜日”。這千頃大江,“中有離愁萬斛,無處落徵鴻”,轉出寫愁正題。以往文人寫愁,方式較多:李煜以“一江春水嚮東流”(《虞美人》)喻之;賀鑄以“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青玉案》)喻之;李清照以“雙溪舴艋舟,載不動”(《武陵春》)喻之;皆構思新穎,設想奇特。這裏,詞人化用庾信“誰知一寸心,乃有萬斛愁”(《愁賦》)句,以“萬斛”言愁之可量,量而不盡,使抽象無形之愁,化為形象具體之物,比喻妥貼、生動。緊接着“無處”一句,再次極言愁之多,強化愁情:離愁滿江,竟連飛鳥立足棲息的地方都沒有,何況人呢?愁之無邊無際,由此可以想見,真是凄惻悲涼至極。這一句在上面兩句的形象比擬基礎上對愁情加以濃筆重抹,直至寫足寫透。以上七句,分作四層寫壯志未酬之愁情。
  從淡筆輕寫到暗筆意寫,再轉為明筆直寫,最後又加以濃筆重寫,層層遞進,層層渲染。在這淡濃、明暗的映襯中,愁情愈發顯得強烈、鮮明。當時,詞人已三十四歲了,仍然是一介布衣。滿腹經世之才,無處施展,怎不使人愁腸寸斷。這種“報國欲死無戰場”的悲壯沉鬱之情,至此淋漓盡致,達到高潮。於是在筆墨酣暢之後,詞人又出以淡筆,使語氣變得平緩。
  “天在闌幹角,人倚醉醒中”:暮色蒼茫,唯有闌幹的一角還可見一綫天光;倚着闌幹,愁懷難遣。“醉醒中”,非醉非醒、似醉仍醒的狀態,是把酒澆愁(醉)而後放眼觀物(醒)情貌的捏合,與東坡《江城子》詞“夢中瞭瞭醉中醒”句所說的相近。詞人飲酒之所以醉,是由於內心積鬱,愁腸百結;而仍醒,是因為胸中塊壘難平,壯志未酬。兩句一邊收束上片的離愁別緒,一邊又啓下片的心理矛盾。結構上顯得變化多端,感情上也頓挫有緻,視象上又現出一幅落拓志士的絶妙畫圖。
  下片,詞人即調轉筆鋒,着重刻畫報國與歸田的心理矛盾。開合張弛,忽縱忽擒。首先是過片三句承接上片意脈,由詞人自言其人生道路:客遊他鄉,披風戴雨,萍蹤浪跡,飄泊不定;接着,由此發出人生如寄的感嘆,化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三徑就荒,鬆菊猶存”的詩意,寄寓田園之思。並且緊跟問句,憤然發問:誰是國中豪傑?答語顯然:國中豪傑捨我其誰!而英雄又何處可用武?無奈,請助我浪跡江湖的舟楫;我願效法范蠡大夫,做個釣魚隱士。把退隱心情表現得委婉有緻而又酣暢淋漓,渲染得十分飽滿。
  這幾句真實反映了詞人遭受了人生的種種挫折,抱負未得施展,理想不能實現,從而憔悴失意,無可奈何的苦衷。《登多景樓》一詞有“可憐報國無路,空白一分頭”、“此意仗江月,分付與沙鷗”,坦露的也正是這種思想。這種思想在當時的愛國志士中帶有普遍性和典型性。辛棄疾與之唱和的詞中就有“倦遊欲去江上,手種桔千頭。”這些發自內心深處的感慨和悲憤,飽含着多少辛酸苦辣。最後兩句,筆調頓挫。在那股去國離傢,退隱田園的感情洪流奔騰洶涌之時,驟然放下閘門。從而強烈表現了詞人立志報效國傢的拳拳之心;傾吐了對故國山河的無限眷戀;形象生動地再現了詞人既欲擺脫一切,又彷徨無地的心態,以及憨厚、忠悃的性情。它與屈原“忽臨睨夫舊鄉,僕夫悲餘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離騷》)的愛國精神一脈相承。
  綜上所述,這是一首十分明顯的感懷秋日的詞。作者與辛棄疾是至交。人品、氣節十分相似,詞品、格調也很相近。1178年(即淳熙五年),楊炎正與辛棄疾共同乘舟路過鎮江、揚州,曾寫下有名的《水調歌頭。登多景樓》,抒發報國無路、虛度光陰的苦楚。《登多景樓》與本詞內容相似,詞情亦頗有相通之處,可以對照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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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王禹稱寇準錢惟演
陳堯佐潘閬林逋楊億
陳亞夏竦范仲淹柳永
張先晏殊張昪石延年
李冠宋祁梅堯臣葉清臣
歐陽修王琪解昉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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