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唐詩鑒賞辭典   》 張喬      劉學鍇 Liu Xuekai    袁行霈 Yuan Hangpei

  書邊事
  張喬
  調角斷清秋,徵人倚戍樓。
  春風對青塚,白日落梁州。
  大漠無兵阻,窮邊有客遊。
  蕃情似此水,長願嚮南流
  唐朝自肅宗以後,河西、隴右一帶長期被吐蕃所占。宣宗大中五年(851)沙州民衆起義首領張議潮,在出兵收取瓜、伊、西、甘、肅、蘭、鄯、河、岷、廓十州後,派遣其兄張議潭奉沙、瓜等十一州地圖入朝,宣宗因以張議潮為歸義軍節度使;大中十一年,吐蕃將尚延心以河湟降唐,其地又全歸唐朝所有。自此,唐代西部邊塞地區纔又出現了一度和平安定的局面。本詩的寫作背景大約是在上述情況之後。
  詩篇一展開,呈現在讀者面前的就是一幅邊塞軍旅生活的安寧圖景。首句“調角斷清秋”,“調角”即吹角,角是古代軍中樂器,相當於軍號;“斷”是盡或占盡的意思。這一句極寫在清秋季節,萬裏長空,角聲回蕩,悅耳動聽。而一個“斷”字,則將角聲音韻之美和音域之廣傳神地表現出來;“調角”與“清秋”,其韻味和色調恰到好處地融而為一,構成一個聲色並茂的清幽意境。這一句似先從高闊的空間落筆,勾勒出一個深廣的背景,渲染出一種宜人的氣氛。次句展現“徵人”與“戍樓”所組成的畫面。你看那徵人倚樓的安閑姿態,多象是在傾聽那悅耳的角聲和欣賞那迷人的秋色呵!不用“守”字,而用“倚”字,微妙地傳達出邊關安寧、徵人無事的神旨。
  頷聯“春風對青塚,白日落梁州”,“春風”,並非實指,而是虛寫。“青塚”,是漢朝王昭君的墳墓。這使人由王昭君和親的事跡聯想到目下邊關的安寧,體會到民族團结正是人們長期的夙願,而王昭君的形象也會象她墓上的青草在春風中搖蕩一樣,長青永垂。“梁州”,當指“涼州”。唐梁州為今陝西南鄭一帶,非邊地,而麯名《涼州》也有作《梁州》的,故云。涼州,地處今甘肅省內,曾一度被吐蕃所占。王昭君的墓在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市南,與涼州地帶一東一西遙遙相對。傍晚時分,當視綫從王昭君的墓地又移到涼州時,夕陽西下,餘輝一片,正是一派日麗平和的景象。令人想見,即使在那更為遙遠廣阔的涼州地帶,也是十分安定的。
  頸聯“大漠無兵阻,窮邊有客遊”,“大漠”和“窮邊”,極言邊塞地區的廣漠;而“無兵阻”和“有客遊”,在“無”和“有”、“兵”和“客”的對比中,寫明邊關地區,因無蕃兵阻撓,所以纔有遊客到來。這兩句對於前面的景物描寫起到了點化作用。
  末聯兩句“蕃情似此水,長願嚮南流”,運用生動的比喻,十分自然地抒寫出了作者的心願,使詩的意境更深化一步。“此水”不確指,也可能指黃河。詩人望着這滔滔奔流的河水,思緒聯翩。他想:蕃情能象這大河一樣,長久地嚮南流入中原該多好啊!這表現出詩人渴望民族團结的願望。
  全詩抒寫詩人於邊關的所聞、所見、所望、所感,意境高闊而深遠;氣韻直貫而又有抑揚頓挫;運筆如高山流水,奔騰直下,而又迴旋跌宕。正如俞陛雲在《詩境淺說》中所說:“此詩高視闊步而出,一氣直書,而仍頓挫,亦高格之一也。”
  (陶光友)
  河湟舊卒
  張喬
  少年隨將討河湟,頭白時清返故鄉。
  十萬漢軍零落盡,獨吹邊麯嚮殘陽。
  湟水源出青海,東流入甘肅與黃河匯合。湟水流域及與黃河合流的一帶地方稱“河湟”。詩中“河湟”指吐蕃統治者從唐肅宗以來所進占的河西隴右之地。宣宗大中三年(849),吐蕃以秦、原、安樂三州及石門等七關歸唐;五年,張義潮略定瓜、伊等十州,遣使入獻圖籍,於是河湟之地盡復。近百年間的戰爭給人民造成巨大痛苦。此詩所寫的“河湟舊卒”,就是當時久戍幸存的一個老兵。詩通過這個人的遭遇,反映出了那個動亂時代的影子。
  此詩敘事簡淡,筆調亦閑雅平和,意味很不易一時窮荊首句言“隨將討河湟”似乎還帶點豪氣;次句說“時清返故鄉”似乎頗為慶幸;在三句所謂“十萬漢軍零落頸的背景下尤見生還之難能,似乎更可慶幸。末了集中為人物造象,那老兵在黃昏時分吹笛,似乎還很悠閑自得呢。
  以上說的都是“似乎”如此,當讀者細玩詩意卻會發現全不如此。通篇詩字裏行間、尤其是“獨吹邊麯嚮殘陽”的圖景中,流露出一種深沉的哀傷。“殘陽”二字所暗示的日薄西山的景象,會引起一位“頭白”老人什麽樣的感觸?那幾乎是氣息奄奄、朝不慮夕的一個象徵。一個“獨”字又交代了這個老人目前處境,暗示出他從軍後傢園所發生的重大變故,使得他垂老無傢。這個字幾乎抵得上古詩《十五從軍徵》的全部內容:少小從軍,及老始歸,而園廬蒿藜,身陷窮獨之境。從“少年”到“頭白”,多少年的殷切盼望,俱成泡影。
  而此人畢竟是生還了,而更多的邊兵有着更其悲慘的命運,他們暴骨沙場,是永遠回不到傢園了。“十萬漢軍零落頸,就從側面落筆,反映了唐代人民為戰爭付出的慘重代價,這層意思卻是《十五從軍徵》所沒有的,它使此絶句所表達的內容更見深廣。這層意思通過幸存者的傷悼來表現,更加耐人玩味。而這傷悼沒明說出,是通過“獨吹邊麯”四字見出的。邊庭的樂麯,足以勾起徵戍者的別恨、鄉思,他多年來該是早已聽膩了。既已生還故鄉,似不當更吹。卻偏要吹,可見舊恨未消。這大約是回傢後失望無聊情緒的自然流露吧!他西嚮邊庭(“嚮殘陽”)而吹之,又當飽含對於棄骨邊地的故人、戰友的深切懷念,這又是日暮之新愁了。“十萬漢軍零落頸,而幸存者又陷入不幸之境,則“時清”二字也值得玩味了,那是應加上引號的。
  可見此詩句意深婉,題旨與《十五從軍徵》相近而手法相遠。古詩鋪述豐富詳盡,其用意與好處都易看出;而“作絶句必須涵括一切,籠罩萬有,着墨不多,而蓄意無盡,然後可謂之能手,比古詩當然為難”(陶明濬《詩說雜記》),此詩即以含蓄手法抒情,從淡語中見深旨,故能短語長事,愈讀愈有味。
  (周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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