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史 兩晉南北朝的另類歷史:華麗血時代   》 寒人終成帝王業(3)      梅毅 Mei Yi

  段宏聞言下泣:“死生共之,下官不忍1於是,他把義真綁在自己背上,策馬狂逃得免。
  赫連勃勃方面,得勝後,他在長安城外大開慶功宴,把數萬晉軍的人頭堆在一起築土成“京觀”,號為“骷髏臺”,以彰其功。長安城內,居民憤恨晉軍無道,自發起義,把朱齡石驅逐出城。朱齡石臨走,也喪心病狂,一把火把後秦苦心經營多年的華麗宮殿燒個幹淨,自率敗兵奔潼關。長安至此,終為赫連勃勃所得。
  劉裕得知晉軍青泥敗訊後,愛子心切,又不知劉義真存亡與否,即刻整理行裝又要北伐。大臣謝晦等人紛勸:“士卒疲弊,請待他年。”劉裕不聽。
  準備之中,忽得段宏書信,知道劉義真安然無恙,老頭子纔放下一顆心,“但登城北望,慨然流涕而已”。北伐之舉,遂止不行。
  犧牲無數將士、百姓人命,耗費無數錢財物力,關中得而復失,是劉裕一生最大的敗筆。一切的一切,皆由他想篡晉自立的私心而起。
  平滅桓玄時,劉裕的九竜綉衣衹是一兩件小褲衩小背心。滅南燕、平盧循後,劉裕的內衣已經全部變成明黃色。定蜀地、滅劉毅、誅諸葛長安、驅司馬休之以後,劉裕冠帶袍袖間已經是插金邊走金綫遍綉金竜,待得他滅後秦歸來,皇袍應是當襯服來穿,袖領之間的竜紋雲影已經不用避人了。
  劉裕當時已年近六十,歲月無多,但又聞讖言講“昌明(孝武帝)之後尚有二帝”,等不及安帝“善終”,就密命中書侍郎王韶之得間鴆殺安帝。
  安帝雖是個大傻子,但他弟弟琅琊王司馬德文終日侍奉左右,王韶之等人一直沒機會下手。公元418年年底,適逢司馬德文患病,回府修養。王韶之就用衣帶把大傻皇帝活活縊死於東堂,時年三十七。王韶之是王傢大族之後,至此,翩翩世傢大族子弟,已經成為寒人軍閥弒帝的下三濫幫兇。
  《世說新語·方正》有二則故事。其一,大將軍桓溫權勢最盛時,希望其部下王坦之女嫁給自己的兒子。按照現代人的想法,與大將軍締成兒女親傢,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情。但是,王坦之沒敢答應,說要回去問問父親王述(藍田)。王述老頭很喜歡王坦之這個兒子,即使成年後,見了這個兒子也每次都親熱地抱之於膝上。王坦之心中忐忑,把桓溫的意思說了一遍,王述聞言,當即大怒,把兒子推落於地,怒聲斥責說:“你怎麽越來越傻啦,這麽害怕桓溫,士族女豈可嫁兵傢兒1其二,晉武帝時,寵愛將軍鬍奮之女鬍芳,以為貴嬪。武帝與鬍貴嬪玩樗蒲遊戲,鬍貴嬪性格爽快外嚮,與皇帝奪投矢,誤傷帝指,鮮血淋漓。武帝很不高興,瞪着鬍貴嬪,說:“真是將種啊(意指其為兵傢女沒教養),這麽粗魯無禮1鬍貴嬪不吃這套,回嘴反道:“北伐公孫,西拒諸葛,不是將種又是什麽1言外之意是武帝你爺爺司馬懿你爸爸司馬昭不也是帶兵打仗的嗎,武帝你也是兵兒將種呵。這兩則故事,皆可明白無誤地表明,在兩晉時期,士族門第的優越感是多麽巨大,任你大將傢再貴盛,再有生殺予奪之權,就是不會把我“士傢女”嫁你“兵傢兒”。武帝你再尊貴,駡貴嬪為“將種”,也會使潑辣的美女發怒,反唇相譏。
  但是,自劉裕寒門成為帝王後,士族高門就一代不如一代了,他們一是更加固執地封閉門戶階層,自我聯姻,二是不得不在各個方面嚮寒人階級低頭,昔日朝中清顯的官職也都逐漸為寒素之人掌握,從前的榮光,漸漸淡褪。如果不依附“兵傢”,世傢大族的身傢性命隨時堪憂。
  安帝死後,劉裕立琅琊王司馬德文為帝,以應讖言帝數,是為東晉最後一位皇帝:恭帝。
  恭帝元熙元年(419)八月,晉廷進劉裕為宋王,移鎮壽陽。
  公元410年3月,劉裕“欲受禪而難於發言”,就大集朝臣在壽陽歡宴。席間,為了試探諸人反應,他言道:“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倡大義,興復帝室,南徵北伐,平定四海,功成業著,遂荷九錫。今年將衰暮,崇極如此,物忌盛滿,非可久安。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
  老頭子突然表示要告老退休。“群臣唯盛稱功德,莫諭其意。”事起忽然,在座大臣誰也不知道這位“宋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晚間,宴會結束。中書令傅亮出府門走出好遠,忽然開悟。他連夜返回劉裕王府,叩門請見。
  劉裕馬上開門召見。
  傅亮行禮畢,先開口說話:“為臣我現在應該馬上回都城建康。”
  劉裕很高興傅亮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不多講,衹問:“需要多少人相隨?”
  傅亮答:“數十人即可。”
  傅亮回建康,馬上操辦禪讓典禮的事情,以詔命“徵”劉裕“入輔”,並幫助劉裕定下一係列重要人事的安排。
  公元420年陰歷六月壬戌日,劉裕大隊人馬至建康。傅亮入宮,“諷晉恭帝禪位於宋”,並把已經擬好的詔草呈上,讓司馬德文照抄一遍。
  “帝欣然操筆,謂左右曰:‘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今日推國與宋王,本所甘心/”於是自書赤詔,“禪讓”天下。至此,東晉亡國,自元帝建號江東,共一百零三年國祚。
  各種史書,對東晉恭帝當時的記載有異,但都有“欣然”二字。晉恭帝司馬德文二十多年以來,自少年時代就隨侍傻哥哥安帝左右,眼看着東晉一個權臣幹掉另一個權臣,離亂苦痛,驚懼寒悸,傻哥哥不知,他自己皆飽嘗個遍!兄皇暴死,自己被推上帝座,想必他也度日如年,如坐針氈,好似一個未得叛决書的死囚,天天愁坐宮中,忽然見到“判决書”,知道大戲即將謝幕,不能不“欣然”——恭帝內心深處可能還有一絲僥幸,自己的這種“欣然”和“甘心”,說不定劉裕會感到高興,能讓自己像退位後的漢獻帝(山陽公)一樣安死床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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