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第一封被我撕开的情书,我读了几乎有一百遍,我的眼睛因炫目而荡漾着,一位写情书的男孩似乎把我引向了一种美妙的舞步。然而,最终把我引向的却是那条生长着青苔的小巷。也许是因为我饥渴,那种饥渴不是对情感的饥渴,那时候,情感还没有像疯狂的青苔一样从石板路上,从小巷中的墙壁上,从缝隙中疯狂地生长出来。那种饥渴是对那个男孩和我交换的书籍的饥渴,不知道是什么神奇的魔力,书成为了我们彼此交往的借口。如果没有那封叠成三角形的情书,这样的交往是明朗的。
然而那封情书出现了,我们的交往不免有些让人心跳。从那时开始,我便从场景和气氛中学会了掩饰,我掩饰自己的情绪,佯装没有看见那封情书,这样一来,那个少年便开始着急了,他巧妙地问我有没有发现一个纸条。当时,我正置身在那条令人着迷的青苔小巷之中,青苔仿佛从我身体中长了出来,用来掩饰住我的那种心慌意乱:“纸条,什么纸条,我可没发现什么纸条。”我仰起头来看着墙壁上的青苔,仿佛因此可以移过墙壁,到达一个我们没去过的地方。
少年低下了头,看着脚下的青苔不说话。那天中午,我们交换的书籍是《小城春秋》。我从他手中接过书,他的体温还留在发黄的封面上,而我的体温也一定留在另一本书中。他给我的书中没有三角形的纸条,没有情书,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给我写过情书,也许是我的满不在乎,我的那种矜持吓坏了他。
多少年后,我开始写情书时,我拉开了抽屉,那封最初的情书已经变成黄色,我的思绪也已经跳动在别处。在异乡的车厢里,在指尖朝前的移动之中,当我开始写情书时,我才理解了那个少年,理解了他少年时期的幻想,我,曾经被他所幻想过,也曾被他所萦绕过在心中。哦,情书,用我的手曾经撕开过的情书,延续着一个忠诚的时刻,也必定会延续一个决裂的时刻。一封被撕开、阅读过的情书,它可以荡漾在潜意识里,荡漾在记忆和语言里。正是那个被撕开了的瞬间,我知道我被别人注视着。它必然会产生颤栗,它因颤栗而唤醒了我们身体之中的一个房间,我从一个房间通向另一个房间,从一道窗口到另一道窗口,我在撕开情书以后开始迷失,只有迷失才会看见我自己。
当那个住在青苔小巷中的少年随同父母迁移时,也正是我准备还书给他的时候,顺着长满青苔的小巷,我突然看见了一辆小马车停在路中央,那位少年正朝着马车移动手中的一只笨重的木箱。我想,制作木箱的那个木匠一定也很笨,那种笨显得很朴素也很可笑,那是一种轻松而又沉重的笑。
少年看见了我,那时他已经终于把那只笨重的箱子挪到了小马车上。他满脸汗水,他惶惑地向我解释突如其来的迁徙:他的父亲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可以把他们一家调到外省去,所谓的外省其实是他们的老家。
少年用一种留恋的目光与我只对视了一瞬间,马车便开始朝前移动了,少年的母亲叫他尽快上车。少年是最后一个上车的,我把书还给了他。他迟疑地往马车上跳去,少年的迟疑使他的目光显得有些忧伤。马车随着小巷中或明或暗的光线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我仍然站在生长着青苔的小巷深处。绿色潮湿的青苔从那以后开始在我身体中疯狂地生长,我再也没有看见那位少年,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联系。
我忠实地呈现着那封情书撕开以后的生活状况,我约会,放低声音地谈情说爱;我伸长脖颈,让别人吻着我的血管;我倾向于沉醉时不顾一切,我被挫伤,但仍保留着属于我自己的气息,因为撕开了那封情书,我才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无限。
铺满青苔小巷中消失的少年到底影响了我什么?一个并不吸引人的少年,跌跌撞撞的少年,跟随父母迁徙的少年,通过一封情书使我总是回忆那种生长在小巷中的青苔。
1978:到达一个村庄报到
把母亲用过的旧箱子拎在手中,从1978年秋天开始,我离开父母独自去生活,我工作了。我们那一届已经没有插队落户的必要,于是被我分配到县水电局当打字员,那在当时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工作了,那一年县里安置了大量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到糖厂、瓷厂、水泥厂、纸厂、气象站及政府部门工作。
我没有到水电局报到,而是到一个村庄报到,因为在那座叫三友的村庄里住着县委工作队,我将去工作队驻守的村庄学习打字。那对我来说是兴奋的,头一天晚上我就失眠了,因为我的人生将从那里开始,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没有人告诉我,有一天,我会成为诗人,我只是很兴奋。母亲很郑重地把一只木箱交给我,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就是从那只箱子开始。所以在我以后的文学记忆里,箱子经常在语言的中途出现。
1978年秋末的一天,最无限神秘的自我之路竟然在一座村庄等待着我。我对村庄并不陌生,我经常随同做农技师的母亲往返于乡村之间,并且我的小哥哥是中国知青队伍中最后一批知识青年,因此我对乡村的迷恋不亚于我对自己灵魂的那种呼唤,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我去乡村报到,是为了学习打字。
在村委会的驻足地,我找到了县委工作队的成员们,他们百分之百都是党员。我怯生生地站在村委会门口,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畏惧。从那天开始,我被安置在一个知青屋中,与最后一个留守的女知青暂时同住。她叫夏桂子,家在县城,正等待着最后一批知青返城分配工作的通知。她很开朗,也很漂亮,最为重要的是她很欢迎我与她同住,因为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坚守着那间宽大的知青屋。一见面,她就跟我倾诉她的孤独无助以及她的恐怖,她最难打发的光阴自然是夜晚,当点燃煤油灯时,房间里就像有鬼影飘忽。知青屋闹鬼虽然是一种传说,不过却已根深蒂固地附在了她身上。在我走进知青屋的时候,同样也附在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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