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 》 瓜果梨桃也關情：果子市   》 桑葚：改篡鳥語(1)      半夏 Ban Xia

　　商朝的紂王，天資聰明，才智過人，而且天賦膂力，能手格猛獸，倒拽九頭牛，於是以為自己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不再需要什麽賢人的幫助和操心勞力的治國方略，衹剩下好酒縱樂，酒池肉林，色迷不渝。他專門讓身邊的音樂工作者大量創作享樂音樂，術語叫淫聲，又叫靡靡之音。
　　據說創作了優秀靡靡之音的音樂傢某，後來投水自殺，想來是君命難違，而靡靡之音又不是他的本心願意，所以纔選擇了自毀。
　　但靡靡的字面解釋，不過是柔弱得令人萎靡不振而已，這樣的主題，似乎很容易使人頽廢，或許不利於勞動，卻也消弭鬥志，君王們聽了，起碼可以放棄鬥爭，免去許多殺伐，減輕若幹賦稅。
　　但紂卻始終喜歡殺人，九侯貢獻的美女，衹因為不喜歡縱欲就被他殺掉，還把九侯剁成了肉醬，而外部戰爭也並未停止，就在他喪命之前，還虜獲了十幾又說是幾十萬的東夷戰俘。可見靡靡之音，絶非一個簡單概念。
　　《漢書·地理志》上說，衛地有桑間濮上之阻，但男女依然頻繁聚會，於是聲色應運而生，並從此成為本地音樂的特殊風光。桑間位於濮水之上，後來專門指代男女幽會場所，這種音樂，也被稱為亡國之音。而經調查，那位創作靡靡之音的音樂傢某，選擇的自殺地點，正是流域河南的所謂濮水。或許那音樂傢某的一腔冤魂，竟化作了氤氳之氣，彌漫在濮水桑間，滋潤了本地住民的音樂質素。衹是這質素稍嫌偏執，僅僅着意於男女私情的歡聲樂色，因此纔出落成如此模樣。
　　不過，縱情男女，便要目為亡國，令人感覺有些危言聳聽。可仔細想想，男女儘管是人人不可或缺的大欲，但如果單單癡迷於此，難免消耗掉應該付諸物質生産的廣大精力，極緻的結果便是坐吃山空，不堪設想。更重要的是，男女放肆，很可能渙散社會倫理，淆亂綱常教化，喪失國傢控製力，君王的江山，也許真的會丟掉呢。
　　當然，君王本人，因為覺悟夠高，抵抗力夠壯，這種靡靡，聽聽無妨。再說他老兄本來就名正言順地搏鬥在衆多女人之間，屬於欲不靡靡而不得的境地，衹要這種局面不再無限製的泄露擴散，國傢是不會輕易出問題的，即便是紂王爺，真正的亡國，肯定不僅僅在於幾段哪怕幾十段甚至幾百段調情酸麯的流行。
　　倒是被選作約會地點的濮上桑間，值得註意。所謂桑間，其實就是桑樹之間。《詩經》裏現成的句子，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是典範的私奔臺詞。之所以選擇桑樹而非其他的什麽樹，其中當然大有道理。
　　桑是早期農業的重要種植品種，葉子可以養蠶，木材可以製器，外皮可以造紙，果實可以食用作酒，資用衆多，被譽為東方自然神木，所以桑田幾乎就是農業文明的一個標志，所謂農桑衣食之本，甚至具有無窮不可抗力的滄海，也衹有它纔足以在夢遺中全面顛覆。而日出東隅，入於桑榆，桑作為衡量時間刻度的重要係數，可見它是生活中須臾不能離開的元素。紂王的開國祖先湯爺，遭遇七年之旱，自我譴責，就選擇在桑樹林子裏做的虔誠祈禱。桑還和梓同時榮膺傢宅旁邊栽種的經典植物，並且頗有理由以故鄉的名義，成為富貴之後招搖炫耀退休之後拋棄榮華的宣泄之地。劉玄德率領衆頑童做皇帝遊戲耍子，也是拿傢居附近枝葉茂密的桑樹譬喻的葆羽車蓋。他的著名忠臣諸葛亮，嚮他的兒子匯報傢産時，便說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足夠子弟衣食不憂。就連喜歡拈酸的文人，聚會解悶時也耿耿不肯忘記這個根本，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養桑麻蓄六畜，原本就是藏於不竭府庫的源泉呢。
　　哦，當然，在隨取身邊之物進行侮辱性口水爭鬥中，桑往往作為內外之鬼譬如槐的替身而忍辱負重。這也不難理解，一則熟不講理，大恩不報，再則也知道桑的底氣十足，幾灘唾液淹不死，好比發牢騷，頂頭上司不敢置喙，外國總統卻可以大肆破口，反正也礙不着，權當耗氧體操吧。
　　有了如此廣袤的背景襯托，當然就可以理解桑作為男人女人偷期私會首選的意義。由於在城市建設不夠發達的彼時，尚沒有公園馬路影院茶樓酒店乃至賓館浴池之類的公共情調設施誕生，所以，山清水秀之畔，桑蓋蔭蔽的緑地之上，誰也不會再挑剔任何理由讓他們忍痛割捨放棄了。
　　儘管農桑的意義或許更在於桑葉的喂蠶，並且是女功的濫觴，甚至蠶事完畢後該葉也要多多積蓄，以備豬羊馬的飼料，荒年還可以給人民救急，但是，桑樹存在的終結所在也即一般意義的所謂結果，還是躲不開去的桑葚。前賢早就洞察：桑之精英，盡在於此。
　　作為落葉喬木，桑可以雌雄同株，這頗合於它男女期會的標的身份。它的果實也即桑葚，長得疙疙瘩瘩，術語叫聚花果，似乎更加為上述身份添加了註腳。桑葚成熟時，面色紅得發紫乃至烏黑，所以又被叫做烏椹。女孩們貪口，布𠔌鳥啼叫時，便要采擷狂啖，不免唇吻猩紅，牙關不大雅觀，並且宛如血跡一樣打理不清。但如果將此偷嘴的把柄引申理解為冷酷的口紅，則就另當別論也。作為正反個案，和烏椹對立的還有白葚，但相對少見，儘管越發甘美，卻終於做不得主流。
　　亡國之音的衛地民歌裏，有一首《氓》，是著名的棄婦歌謠，裏面反復使用了桑的不同部件予以詠嘆，桑葚自然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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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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