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发生在冬季。
发生在冬季的一个雪夜。
糕点厂的烘烤师秦宗兴第二天早晨上班时,推家门推不开。使劲推开了,迈出家门,见门旁躺着一个姑娘,正是那“漏网之鱼”姚兰兰。幸亏秦宗兴家门旁有几片暖气片儿,使她能够得以靠着暖气过了一夜。否则,她会被冻僵的。虽然并没被冻僵,但一夜惊悸,又加上饿,她还是昏迷过去了。
秦宗兴将她架进屋里,弄到了自己床上。接着,扶她喝了一大碗红糖水。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张黑扎扎的瘦削的老男人的脸。秦宗兴已经三四天没刮他那茂盛的络腮胡子了。其实他当年还不算老,起码年龄上还不算老,四十七岁。
她嘴唇微动,说出一句话是:“我不是坏人。”
而他说:“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呢?……想起来了,报上宣传过你的事迹,还登过你的一张小照片。你是铁路上卸煤那伙农村人的头儿,对不?”
她说:“我不是……”
他却说:“你不要不承认,是就是嘛!我记性好得很,认不错你。再说我有证据,你不信我找出来给你看。”
不待她再说什么,他已去找。本市最有名的糕点厂的烘烤师傅,平常也没什么爱好。不吸烟、不饮酒、不下棋,连扑克也没摸过,更不惯与人闲聊;订了份晚报,买了台小收音机,下班后听听广播,看看报,每天晚八点半准时关灯上床。他是个按时睡按时起的单身男人,生活规律得不能再规律。惟一的爱好,就是将报上的人物报道性文章剪下来,一一贴在从厂里要的硬皮账簿内。闲时,看小说似的重看。他识字不多,跳词跃句的,大约也是可以读本什么小说的。却从没读过,认为小说编的成分太大。
“这些文章就不一样了,真人真事。看看别人们遇事怎么想的,怎么做的,自己也学学,有好处。”
他常对徒弟们这么说,希望他们和自己有同样的爱好……
他给姚兰兰看的“证据”,无非就是几册账簿子中的一册。他走回到床边,翻了翻,指着问:“这难道报道的不是你吗?这难道不是你的小照片吗?”
确是。
那是半年前城市对姚兰兰的表扬。
她双手一捂脸,哭了。
“你怎么会在我门外呢?”
她不惯撒谎,实话实说。
“你不愿回农村了?”
她摇头。随即补充了一句:“回去连团支书也当不成了,我走后另选别人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母都去世了……我到城里以后,连一间半小草房也被叔叔家占去了……就算把我押送回去了,我又该往哪儿住呢?……”
秦宗兴沉吟片刻,低声又问:“那你男人呢?他怎么偏偏在你这时候不管你了呢?”
姚兰兰就抽泣着说她还没结婚呢!
从前那个年代,即使在城市里,二十六岁了还没嫁过的女子,虽然按年龄方面仍可视为小女子,但从女子人生的阶段来划分,那也是会被直接划到“老姑娘”一堆去的。
寒冬腊月,只穿了件薄薄的贴身小袄,一夜东躲西藏,四处逃窜,惊魂飞去,余悸未消,又加之走投无路,内心绝望,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头发乱糟糟的,脸儿脏兮兮的,再好看个小女子,那时那刻,也好看不到哪去了呀!
秦宗兴端详着她,不禁的心生出恻隐来。
他什么话也不再问,从墙角拎起一只篮子,转身到屋外去了。那篮子里有五六个鸡蛋。饥荒年代,鸡蛋是稀罕的、宝贵的。十三级以上的干部,每月才由国家配给。糕点厂已不做糕点,只生产饼干了,叫“大众饼干”,按户供应给市民。每户每月三斤,要凭票买的。“大众饼干”也是饼干啊!怎么也得多少有点儿鸡蛋的成分啊!所以糕点厂是储有鸡蛋的单位。糕点厂离不开秦宗兴这一烘烤师傅。那年月烘烤饼干用的还不是电火,而是煤火。若烤焦了一炉饼干那是事故。火候全靠秦师傅掌控着。厂领导依重于他,他身体又不太好,有胃病,所以每月照顾给他三个鸡蛋。每月,三个。他平时舍不得吃,攒着。谁家小孩或老人病了,送几个过去。舍不得多送。顶多只送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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