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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鄰傢少婦 》
商州初錄(11)
賈平凹 Gu Pingao
也就在這一日,老漢突然回來了,依然帶着一個老婆,一個兒子,一個小女。當出現在河畔的時候,人們都驚喜了,一起圍上去,叫着老漢的名字,但又萬分驚訝:近二十年過去了,老漢竟還是當年的樣子?!老漢說:他並不是那老漢,而是老漢的兒子。人們纔真的發覺果然是老漢的兒子;兒子也長成老漢了!兒子再說,他的父親早去世了,娘也死了三年,老兩口臨死都念叨桃衝是好地方,讓兒子將來一定把他們的骨頭帶回去,埋在灘上。衆人捧着兒子背上的紅布包兒,裏邊是一口精製的匣子,裝着老兩口的碎骨,裝着一對桃衝主人的
鬼魂;熱淚全流下來了。他們歡迎老漢的後輩回來,幫他們在桃衝修整了房捨,老漢就在門楣上貼了一副對聯:
經去歸來衹因世事變幻
老安少懷共敘天倫之樂
兒子長着老子的模樣,也有着老子的秉性,善眉善眼兒,卻心底剛強,體力雖然不濟了,卻一定要造起一個渡船來,繼承父親的工作。兒子水中的功夫似乎比老子更高一着,不用鐵絲,船衹也可自由往來,不管颳風下雨,不論白日黑夜,這邊岸上有人吆喝,船便開動了,汩汩地從桃花叢裏推出船,一篙點地,船就箭一般嗖嗖而去。而且一張嘴十分詼諧,喜歡和晚一輩的小女子,俊媳婦戲說趣話,船上作伴的小女就拿眼瞪着,說:“爹……!”做爹的倒更高興,遇着好男孩子,總要說讓這小男將來到桃衝招女婿,小女就羞得臉紅,拿水撩他。
兒子的兒子,又是一個當年老漢的兒子,一身的疙瘩肉,就整日整夜在左邊岸上放炮開石,挖窯燒灰。到了初鼕,小夥就特別喜歡捕魚,將竹子砍下來,結起竹筏,涉水中流,又倚崖傍石挂網,又常常沒進水裏,捕上一筐一筐魚來。當地人是不大吃魚的,就賣給縣城機關去,八角錢一斤,一次可獲六七十元。落雪時節,河邊結了冰,就鑿冰垂釣,赤腳踩水,凍得嘴臉烏青,口不能言,就在石崖下生火取暖,但又不敢近火邊,惟恐寒氣入腹。老娘和小媳婦都叫他不要幹這種營生,他衹是笑笑:倒不是為錢,卻為着樂趣。
那做娘的和小媳婦,全是河南人。河南的地方産白麻,她們都是種白麻的能手,就在桃衝灘移植,果然豐收。一時兩岸人就興起種白麻,一到鼕日,河灘就挖出大大小小的淺坑漚麻。常常又哼河南墜子,兩岸人都叫着好聽,那河南的土話就人人都能說出三四句了。
日子一天天又富起來。人人都富,所有的人心就齊了;誰也不嫉恨桃衝的人,桃衝的人傢又大種桃花和青竹。五月時節,這平臺上就又衹能看得見黑色的瓦頂了,一到黃昏,人們歇息的時候,那黑石崖上的撲鴿又旋風似的在河面上空飛動,石壁上的離離奇奇的光影又演起來,桃衝灘上的人就都瞧着好看。擺渡的老漢卻悠閑了,就在水邊的桃花林裏,舟船自橫,他坐在那裏戴着硬式石頭鏡看起書來。他看的是陶淵明的詩:
采菊東籬下
悠然見南山
一擡頭,就看見河對面的石崖下,石灰窯的煙霧正裊裊而上,日光照在水面,又反映過去,煙霧卻再也不是白的、灰的,卻成了一種淡淡的綜合色。他眼睛不好,終沒有分辨出那裏邊是有紅的,還是有藍的、白的、黃的?
一對情人
一出列灣村就開始過丹江河,一過河也就進山了。誰也沒有想到這裏竟是進口;丹江河拐進這個灣後,南岸盡是齊楞楞的黑石崖,如果距離這個地方偏左,或者偏右,就永遠不得發現了。本來是一面完整的石壁,突然裂出一個縫來;我總疑心這是山的暗道機關,隨時會砰然一聲合起來。從右邊石壁人工鑿出的二十三階石級走上去,一步一個回響,到了石縫裏,纔看見縫中的路就是一座石拱橋面,依縫而麯,一麯之處便見下面水流得湍急,水聲轟轟回蕩,覺得橋也在悠悠晃動了。嚮裏看去,那河邊的亂石窩裏,有三個男人在那裏燒火,柴是從身後田地裏抱來的包𠔌稈吧,火燃得很旺,三個人一邊圍火吃煙,一邊叫喊着什麽,聲音全聽不見,衹有嘴在一張一合,開始在石頭上使勁磕煙鍋了,磕下去,無聲,擡上來了,“叭”地一下。
走出了石縫,那個轟轟的世界也就留在了身後,我慢慢恢復了知覺,看見河兩邊的白冰開始不斷塌落,發出細微的嚓嚓聲,中流並不是雪的浪花,而緑得新嫩,如幾十層疊放在一起的玻璃的顔色。三個人分明是在吵嚷了,一個提出趕路,另一個就開始駡,好像這一切都是在友善的氣氛中進行,衹有這野蠻的辱駡,作踐,甚至擰耳朵,搡拳頭纔是一種愛的表示。
“看把你急死了!二十八年都熬過來了,就等不及了?”一個又駡起來了。“她在她娘傢好生生給你長着,你罕心的東西,發不了黴的,也不會別人搶着去吃了!饃不吃在籠裏放着,你慌着哪個?”
另一個就腳踏手拍地笑,嘴裏的煙袋桿子上,直往下滴流着口水。火對面的一個光頭年輕的便憨呼呼地笑,說:“她爹厲害哩,半年了,還不讓我到他們傢去。”
“你不是已經有了三百元了嗎?”
“三百五十三元了。”光頭說,“人傢要一千二,分文不少!”
“這老狗!遇着我就得放他的黑血了!你掮了一個月的椽,纔三百元,要湊夠千二,那到什麽時候?等那女的得你手了,你還有力氣爬得上去嗎?我們都是過來的人,你幹脆這次進山,路過那兒,爭取和她見見,先把那事幹了再說!一幹就牢靠了,她死了心,是一頓臭屎也得吃,等生米做了熟飯,那老狗還能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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