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更多地想起了二十年与谷溪一同经历的风风雨雨,他忽然动情地说:"谷溪,你就像咱们陕北黄土山坡上的一卜菅草,个儿不大,叶子不美,色彩灰暗,也不开俏丽的花朵。但根扎得很远,生命力极强,即使掏出来在太阳地里晒上三天,只要埋到土里,下一场雨,又生叶扎根,固定着不让黄土流失,维护着黄土里的马茹茹山丹丹蓝花花金豆豆一拨一拨地开放……"
谷溪的眼里热辣辣地,眼镜片后边闪烁着晶莹的光,他说:"我是个平凡的老百姓,就做这么些吆鸡关门的打杂事,能让别人冲到前边就很满足。你还能记起我在延川二排18号的窑洞里给你说的话吗"
"什么话"路遥问,"你在那个窑洞里说的话很多,不知你如今指的哪一句"
谷溪说:"我说过,你的才能比我大,我做你的铺路石,你踩着我的肩膀上……"
"这话太绝对。"路遥打断谷溪,"不能说我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比你才能大。比如写诗,后来,我感到诗歌这碗诱人的汤水不适合我的脾胃,就改行涂抹起了小说,但你一直痴心不改,始终热恋着你的缪斯……我当时要写黄土高原抒怀,至今都没写出来,而你就写出来了,写成了《啊,这个海》:呵,这个海,好气派!千重峻岭望不断,万架大山并肩排,山似江河岭如浪,波澜滚滚天际来……"路遥说着说着,就朗诵起来。
"不要取笑我了,你是不写诗了,要是写,我哪里是对手我给你讲诗的时候,只知道个形象思维,连个意象都解不开,就只会个比喻和押韵,还因为咱这陕北土音把韵都押到半坎坎上。"
路遥沉思片刻,接着说:"我说的是真话。你后来显然不满足于初期的山歌野调,试图用自由度更大的歌喉,唱出对生活更丰富的感受。溪水奔涌出狭小的山谷,开始在较为宽阔的河床上流淌。我甚至有一种河流突然改道的感觉,听见某种宏大的声势在你诗歌的河流中喧响。"
谷溪说:"那时我也没有想到你是未来的茅盾奖的获得者。你让我这个朋友觉得骄傲,你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惊天动地……"
"一切都已经在昨天结束了。我想未来我写作的精神自由度会更大一些。这个奖与其说是一种收获,还不如说是一种解脱。"路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对作家来说,所谓现实,同时也就是未来,也就是历史,因此,必须有更具深度的思想,才有可能进入真正有价值的劳动。"说着他抬起头,对着城墙上遥远而深邃的夜空凝视,灿烂的银河已横陈在头顶,无比的绚丽,他忽然对着谷溪背诵他在北京领茅盾奖时的讲演词:
"……人民生活的大树常青,我们栖息于它的枝头就会情不自禁地为此而歌唱,只有不丧失普通劳动者的感觉,我们才有可能把握社会历史进程的主流,才有可能创造出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品。因此,全身心地投入到生活之中,在无数胼手胝足创造伟大历史伟大现实伟大未来的劳动人民身上领悟人生的大境界、艺术的大境界应该是我们毕生的追求。因此,对我们来说,今天的这个地方就不应该是终点,而应该是一个新的起点……"
拍电影《人生》的时候,路遥重返榆林和绥米佳吴清,上了一次佳县的白云山。古刹名寺集中的这座名山,坐落在黄河桃花渡的岸畔,毛泽东东渡黄河指挥大反攻之前,就到这里站在善男信女中间看戏,据说还在祖师爷老子的圣殿里抽过一签,签语是什么,我们不知道。对伟大领袖来说,这只是一种文化消遣。对于一位作家来说,抽签问卦也许是一种有意识的生活体验。听说省城里一位名记者对白云山的神灵抱有着文化人通常持有的蔑视,在老君殿后撒了一泡尿,坐车回省城的半路上,去解大便,有一只枣核卡在屁股眼里拉不下来,这事儿被传成了神灵灵验的一个有力的佐证。也许就是怀着这样的好奇,路遥抽了一签,很好,那是大吉的上上签:鹤鸣九霄。签语关于谋望一节有四句卜辞:几年松下惜羽毛,不肯低头谒富豪,今日奋身腾碧汉,才知志气比天高。这也许是一种偶合,当真说尽了路遥此时的飞黄腾达,蜚声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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