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院》一出戏,宋江被逼无奈,只好杀了他的情妇阎惜娇,但无论是剧作者、表演者还是观众,全部的同情都在宋江;《活捉三郎》是阎惜娇索了张文远的性命,全部同情却都在阎惜娇一边。如果说《乌龙院》的阎惜娇对宋江步步紧逼,让人感到她最后的被杀,多少有些像是咎由自取,那么《活捉》里的阎惜娇就表现出了她最可怜的一面,尽管她背叛了宋江与张文远结下私情,然而正因为她对这位三郎痴情一至于斯,她的红杏出墙就不再是普通的水性杨花,而对方的轻薄恰好是反衬与讽刺,她因此成为"多情却被无情误"的悲情女子,一片真情,都付予流水。
《活捉三郎》的结局是,张文远一命呜呼,阎惜娇用这样的特殊方式,成就了她的爱情。不知道被阎惜娇催了命的张文远到了阴间是不是会与阎惜娇再续前缘,这出精彩的鬼戏给张文远们留下的教训就是,尽管生死以之的爱情很美丽,但假如没有真正做好同生共死的精神准备,千万不要轻言什么百年。在面临生死这样的大事时,可不要随随便便地发什么誓,女人会当真的。
《活捉》在当代中国命运不济,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就被禁演,直到八十年代,人们不再把当时的禁令当回事了,才有剧团渐渐地恢复上演它,然而表演水平的下降毋庸讳言。其实远不止于《活捉》,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中国戏剧史上诸多有鬼魂出现的优秀作品,均在"戏改"中受到批判,其理由就是从自然科学眼光看来,鬼魂之说完全是虚妄的,种种写人鬼恋的剧目也因此受到牵连;后来有种说法,虽然一般的人鬼相恋不被接受,假如写一写底层人民--比如妇女--死后化为厉鬼以反抗封建统治阶级,那总是可以的吧?于是,1959年,剧作家孟超写了昆曲《李慧娘》,剧中的李慧娘是贾似道的小妾,既美丽又有爱国主义精神,她爱慕的裴生同样正直而爱国,李慧娘的故事不涉私情,她只因陪贾似道游湖时夸赞了裴生一句"美哉少年",就屈死在狠心的奸相贾似道剑下,但她并不甘心,她的鬼魂搭救了裴生,更去找贾似道复仇。然而,即使这样写鬼的昆曲《李慧娘》,在政治上极端地向左转的1963年,还是受到了严厉的批评,为作者孟超辩解的学者们提出"有鬼无害论",更激怒了批判者,争论由此升级,事实上它成了"文化大革命"最初的导火索;而在极左思潮的高压下,文化部不得不专门下发文件,以中央政府的名义在全国范围内禁演"鬼戏",这时那些有鬼魂出现的老戏新戏们受到的压力,不仅仅是科学更是政治的。
毕竟是政治力大无比,各种各样的"人鬼情未了",就这样完全在中国戏剧舞台上绝迹。诚然,"文革"结束,这些当年被禁演的鬼戏又渐渐恢复上演,但鬼戏在历史上不仅仅是一些涉及鬼魂的戏剧文本,而且还包含了一些特殊的表演手法,文本只要不毁于兵燹终还存在,表演的技巧与手法却需要言教身传,只要相隔一代,就断了传承的血脉。也正因为此,纵然有关鬼戏的禁令已经不再有人提起,可惜大量的鬼戏,经历几十年的中断,其表演的技巧已经失传,因此,现在在舞台上能看到的鬼戏,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部;至于专以扮演魂旦擅长的演员,现在也已经不见;现在的演员们再想要恢复鬼魂戏表演的那些特殊的身段台步,只能通过前人片断的回忆以及自己的艰难摸索,能求其形似已属不易,更遑论神似。禁戏之厄,哪里只是禁掉了那些有滋有味的好剧本?表演艺术的牺牲,实在更是首当其冲,而正由于这些涉及到鬼魂的表演手段如鬼魂一样化为云烟,它只能令后人怀想却无从捡拾,因之就加倍地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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