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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代 》 楚國史 》
第十三章 楚國的敗亡
魏昌 Wei Chang
一、徙都陳初楚、秦在江南地的激烈爭奪
據《戰國策·楚策四》載,在郢都淪陷前五個月,楚莊王之後莊辛曾尖銳指出,由於楚頃襄王奢侈腐朽,郢都必危。五月後,“秦果舉鄢、郢、巫、上蔡、陳之地,襄王流掩於城陽”。楚頃襄王在嚮東北境逃亡中,曾先在城陽(今河南信陽市北,淮水北岸)這個地方停留暫避過(吳師道補曰:《史》,“東北保於陳城”,當是指此城爾)。楚頃襄王心神稍定後,想起了莊辛的話,又把他請來求教。莊辛說:
臣聞鄙語曰:“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臣聞昔湯、武以百裏昌,桀、紂以天下亡。今楚國雖小,絶長續短,猶以數千裏,豈特百裏哉?
接着,以蜻[蟲今]、黃雀、黃鵠為例,它們“自以為無患”,卻無一不喪身於“射者”之手,作為國君,如“專淫侈靡”、“不以天下國傢為事”,也不免會國破傢亡。莊辛這番要見安思危、亡羊補牢未為遲的富有哲理性的談話,“襄王聞之,顔色變作,身體戰[忄慄]”,决心振作起來,“以執[王圭]而授之為陽陵君,與淮北之地”,重用正直善謀之人。在此同時,楚頃襄王又與秦昭王在襄陵(今河南睢縣)會見,避免秦的繼續進攻,解除了“當是之時,隨荊以兵,則荊可舉”(《戰國策·秦策一》。)的威脅。楚國君臣考慮到陳傳為“太昊之墟”(《左傳·昭公十七年》),歷史悠久,地處中原,歷來為兵傢必爭之地。楚自楚莊王以來,三次攻陳滅陳,苦心經營,楚化已深,又北近中原諸國,互為依靠,故隨後不久就正式東徙於陳,稱“陳郢”。楚頃襄王定都陳後,接受莊辛等的勸告,决心收復失地,恢復楚國,在西綫與秦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據《史記·楚世傢》載,失郢次年(公元前277年,楚頃襄王二十二年),“秦復拔我巫、黔中郡”。說明在此前,楚舉行反攻,曾收回了此兩地。這一年,秦衹得又派蜀守張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為黔中郡”(《史記·秦本紀》),當又攻齲公元前276年(楚頃襄王二十三年,秦昭王三十一年),“(秦)白起伐魏,取兩城,楚人反我江南”(同上),說明楚頃襄王又再次組織了反攻。此江南,從秦國地理位置看,當指原巫、黔中郡一帶。其時,秦攻楚的主力已北移攻打三晉,給楚國以可乘之機,故能反自江南。據《史記·楚世傢》載,楚頃襄王這次反攻,聲勢是很大的,做了充分的準備,所以才能“收東地兵,得十餘萬,復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為郡,距秦”。此“江旁”,即秦人所稱之“江南”。楚、秦對江南地如此激烈的爭奪,應與莊西入滇策應有關。由於秦大力爭奪和固守這一地帶,這一年,莊因無路得返,無法與本土呼應共擊秦,衹得“以其衆王滇,變服,從其俗,以長之”(《史記·西南夷列傳》。),號為“莊王”。都今雲南晉寧。從此,荊楚文化、中原文化與滇文化的交流日益密切。從晉寧石寨山西漢6號墓出土的“滇王之穎和晉寧石寨山、江川李傢山、安寧太極山等地出土的大量青銅器看,歷史上的莊滇王和荊楚文化、中原文化對滇地區文化的影響,從考古發掘上得到了證實。
楚頃襄王在徙都陳之初與秦在江南地的爭奪,儘管取得了一些勝利,但楚頃襄王畢竟是一個奢侈腐朽、卑弱無能之君,在與秦一度交手受挫後,旋即放棄了對西綫的爭奪,遠離本土,“東伏於陳”(《戰國策·秦策一》),被動挨打,楚國也就進一步衰弱下去了。
二、黃歇上書秦昭王與太子完入質於秦
秦拔郢、在楚本土建立南郡後,即把楚國暫置一旁,移軍繼續攻打三晉。公元前276年(楚頃襄王二十三年),白起率軍攻魏,攻取了兩城。次年,秦相魏冉又舉兵攻魏至大梁,韓使暴鳶救魏,被秦擊敗,折兵四萬,魏衹得割溫地求和。魏冉並不滿足,又繼續攻魏,被魏大夫須賈勸阻。同年,趙將廉頗亦攻魏略地。公元前274年(楚頃襄王二十五年),秦相魏冉再攻魏,取蔡陽等四城,斬首四萬。
公元前273年(楚頃襄王二十六年),魏連年被秦攻伐,折兵失地,又轉而親趙,在趙的支持下,組成兩國聯軍,對韓發起了攻擊,兵抵韓地華陽(今河南新鄭北)。韓嚮秦求救,秦昭王派白起與客卿鬍陽率軍往救,大敗魏軍於華陽之下,斬首十五萬;又敗趙將賈偃,沉其卒二萬人於河中。接着又進圍大梁,“是示天下要(腰)斷山東之脊也”(《戰國策·魏策四》),各國震動,燕、趙往救。魏獻南陽嚮秦求和。秦於是釋大梁之圍,設置了南陽郡。
韓、魏既服於秦,秦、趙關係亦有所改善,秦昭王於是又把矛頭對準了楚國。這一年,秦昭王命白起與韓、魏聯合攻楚。楚國君臣對當時形勢,早已有所準備,所以當秦、韓、魏三國兵未出動,楚使黃歇(春申君,當時官任左徒)就來到了秦國,嚮秦昭王上書。
黃歇,黃國之後,黃被楚滅後歸於楚而成為楚人(《史記新證》:“春申君疑為黃國之後,《左傳》所謂‘漢陽諸姬,楚實盡之’。滅國以後歸於楚,故稱為楚人。”《姓譜》;“陸終之後受封於黃,為楚所滅,其後以國為氏。”則黃與楚同祖。)。他“遊學好聞,事楚頃襄王。頃襄王以歇為辯,使於秦”(《史記·春申君列傳》。)他奉命至秦後嚮秦昭王上書的內容,《戰國策·秦策四》、《史記·春申君列傳》、《新序》和《資治通鑒》等均有詳盡的記載。此舉《戰國策·秦策四》記黃歇上書語於下:
天下莫強於秦、楚,今聞大王伐楚,此猶兩虎相鬥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楚國,援也;鄰國,敵也。……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吳信越也。臣聞,敵不可易,時不可失。……王既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纍世之怨矣。……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是王攻楚之日,則惡出兵?王將藉路於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返也,是王以兵資仇讎之韓、魏。王若不藉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陽、右壤。隨陽、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𠔌不食之地,王雖有之,不為得地,是王有毀楚之名,無得地之實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國(趙、韓、魏、齊)必應悉起應王。秦、楚之構而不離,魏氏將出兵而攻留、方與、釒至、鬍陵、石易、蕭、相,故宋必荊齊人南面,泗北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而王使之獨攻。王破楚於以肥韓、魏於中國而勁齊,韓、魏強足以校於秦矣。齊南以泗為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強於齊。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後,為帝若不能,於以禁王之為帝有餘。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衆,兵革之強,一舉衆而註地於楚,詘令韓、魏,歸帝重於齊,是王失計也。
臣為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為一,臨以韓,韓必授首。王襟以山東之險,帶以河麯之利,韓必為關中之候。若是,王以十成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而魏亦關內候矣。王一善楚,而關二萬乘之主註地於齊,齊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任兩海,要絶天下也。是燕、趙無齊、楚,無燕、趙也。然後危動燕、趙,持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
由此可見,黃歇對秦昭王的上書陳言,一是陳述秦“善楚”之利,不要攻楚;二是秦、楚聯合攻韓、魏,迫使韓、魏服而為“關內候”(此“關中候”或“關內候”,姚本為秦察諸侯動靜;鮑本比之候吏。見《戰國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版)。;三是取齊之右壤,割斷燕、趙與齊、楚聯繫,然後使此四國“不待痛而服”。秦昭王正中下懷,立即命白起停止出兵,要黃歇回國,執行秦“善楚”、楚親秦方針。黃歇的言論,雖然避免了秦一時攻楚的兵鋒,但卻對秦的兼併各國,提出了具有戰略意義的方案。稍後範睢為秦的“遠交近攻”策略的提出,與黃歇意見,可謂不謀而合、有異麯同工之妙。所以,從長遠的觀點看,黃歇對秦昭王的上書,對楚國是不利的。
第二年(公元前272年,楚頃襄王二十七年),楚遵秦意,遣黃歇侍奉太子完到秦國去做人質。於是秦、楚關係又趨於和好。這一年,燕相公孫操殺燕惠王,秦與韓、魏伐燕,幹預燕國內政。楚國亦出動了三萬軍隊參戰,配合了秦國的行動。
公元前270年(楚頃襄王二十九年),魏人範睢至秦,嚮秦昭王陳策說:
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而王之尺也。……今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若欲霸,必親中國而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趙強則楚附,楚強則趙附。楚、趙附則齊必懼,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齊附而韓、魏可虛也。(《戰國策·秦策三》。)
從此秦用範畎遠交近攻”之策,節節勝利,步步推進。
公元前266年(楚頃襄王三十三年),秦因太子質於魏而卒,為此伐魏,取刑丘(今河南溫縣東北)。楚乘機約齊攻魏,兵至魏郊,魏嚮秦求救,秦初不出。魏人唐且入秦陳說“是亡一萬乘之魏,而強二敵之齊、楚”(《戰國策·魏策四》。)之害,秦昭王纔發兵救魏,楚、齊聞訊後退兵。這是楚、齊對秦國態度的一次試探,秦一出兵,當即撤退,不敢對秦作正面對抗。
三、黃歇“相楚”與楚國政治的沒落
公元前263年(楚頃襄王三十六年),楚頃襄王病,太子完又在秦國做人質,不能返回楚國。據《史記·春申君列傳》載,太子完與秦相範睢關係親善,黃歇於是見機對範睢說:
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歸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國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乘也。若不歸,則鹹陽一布衣耳;楚更太子,必不事秦。夫失與國而絶萬乘之和,非計也。願相國孰慮之。
範睢把黃歇的話告訴了秦昭王,秦昭王要黃歇先回楚國看看,來後再作計議。黃歇與太子完計謀說:
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憂之甚。而陽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陽文君子必立為後,太子不得奉宗廟矣。不如亡秦,與使者俱出;臣請止,以死當之。
太子完於是打扮成楚國使者的車夫,逃出了關卡。黃歇在館捨裝病不出,也不會客。估計太子完已安全脫險,纔朝見秦昭王,嚮他稟報了這件事。秦昭王大怒,要黃歇自荊在旁的範睢說:
歇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無罪而歸之,以親楚。
秦昭王同意讓黃歇回國。這年秋,楚頃襄王卒,太子完立,是為楚考烈王(前262-238年)。
黃歇十年前嚮秦昭王的上書提出了秦、楚聯合的方針,實際上是楚附秦,助秦兼併六國,為楚國爭得了十年喘息的時間。這次又露骨地說“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國無窮”,已非昔日“秦、楚合”,而是楚“事秦”的關係了。黃歇的這種親秦、事秦態度,對楚國的危害極大。楚考烈王即位後,以黃歇為相(《史記·春申君列傳》稱相,《史記·楚世傢》則仍稱令尹。相是戰國後各國的通稱),封為春申君,賜予淮北地十二縣。黃歇一身而二任,成為“實楚王也”(《史記·春申君列傳》。)的大封君。在黃歇“相楚”的二十五年中,楚國政治沒落,主要表現在:
首先,王權旁落,相(令尹)權膨脹。楚考烈王原入質於秦時,黃歇是以左徒身分陪伴的,任令尹後,身價倍增,獨攬大權,無視楚考烈王及其王族。《戰國策·楚策四》記李園女弟(妹)語:“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君(指黃歇)用事久,多失禮於兄弟”,就反映了這一情況。在决定是否參戰等重大問題上,黃歇可不經楚考烈王知曉,就擅自决定。如據《戰國策·韓策一》載,魏聯楚抗秦,遣使至楚請速出兵。黃歇聽說後,未嚮楚考烈王稟報,直接對來使說:“子為我返,無見王矣。十日之內,數萬之衆,今(令)涉魏境。”令尹權力如此之大,這在楚國歷史上是罕見的。楚考烈王曾入秦做人質十年,並非幼弱之主,衹能說明王權已明顯旁落了。正因為如此,楚考烈王無子,黃歇可以把自己已懷孕的愛妾進獻給楚考烈王,考烈王欣然接受,群臣亦無一進言反對的(《戰國策·楚策四》。
到楚考烈王病時,黃歇門下策士朱英指出:“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實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當國,如伊尹、周公,王長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稱孤而有楚國?”(《史記·春申君列傳》。)意即既是實際上的楚王,不如趁楚考烈王之死,而成為“南面稱孤”的名正言順的楚王。王權旁落,令尹一手遮天,是政治衰落的必然結果。其次,封君坐大,結黨營私。見於史料,楚考烈王時的封君有兩位,一是臨武君,為時人視為“不可拒秦之將”(《戰國策·楚策四》),榮尊有限;另一位就是春申君黃歇。楚考烈王即位後,就封黃歇為春申君,賜淮北地十二縣。公元前248年(楚考烈王十五年),由於齊、楚關係緊張,黃歇以淮北靠齊境,改清封於江東,楚考烈王又徒封黃歇於吳(今江蘇蘇州)。黃歇以此為都邑,着力營建,作為自己封地的政治、經濟中心。
黃歇這位大封君,與當時的齊國孟嘗君、趙國平原君、魏國信陵君一起,並稱四公子(即四大封君)。他們“方爭下士,招致賓客,以相傾奪,輔國持權”(《史記·春申君列傳》),都是權傾朝野、煊赫一時的人物。而春申君黃歇比起他們,則過猶不及。他有食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躡珠履”,使得“為玳瑁簪,刀劍寶以珠玉飾之”、企圖在楚人面前誇耀的趙平原君的使者,也大感羞慚(同上。)黃歇依靠這麽龐大的食客隊伍,結黨營私,擴大權勢,圖謀不軌。如食客李園就獻其妹先為黃歇妾,有孕後又進獻給楚考烈王,以實現“娠姬竊國”(《楚寶》捲十一。)之謀。另一位食客朱英就幹脆要黃歇在楚考烈王死後即奪取政權。
春申君黃歇權勢這麽膨脹,食客這麽多,儼然獨立王國,楚國的政令、軍令就當然難以劃一了,政治危機極端表面化。
其三,追求享受,無進取之志。楚考烈王既已被架空,也就不問國事,不思圖進了。作為“實楚王”的黃歇,除了厚招賓客、培植親信、擴張勢力外,在政治上苟且偷安,無所作為;在經濟上巧取豪奪,剝削人民;在生活上追求享受,奢侈腐朽,集中體現了楚國政治的沒落性。黃歇封地,初在淮北,扼控陳城,掌握着楚國的經濟命脈。公元前248年黃歇徒封吳後,因遠避兵鋒,在封邑內役使臣民,無所不為。《越絶書》載:“無錫河者,春申君治以為陂,鑿語昭瀆以東到大田,田名胥卑。鑿胥卑下,以南註太湖,以寫(瀉)西野。”《七國考》引《一統志》載;“……南直常州申浦在江陰縣西三十裏。昔春申君開置田為上下屯,自大江南導,分而為二:東入無錫,西入武進、戚墅,俱達於運河。”工程如此浩大,可知役使臣民之多。黃歇於是賦稅剝削大增,在封邑內建有糧倉。黃歇開渠建倉,在客觀上固然有益於江東地區的開發,但其目的當然不是為了供應楚國軍民食用,而是為了滿足自己和龐大的門客隊伍揮霍的需求。在此同時,黃歇又把剝削來的收入,在吳故都墟上大興土木,營建都邑,修建得富麗堂皇,煥然一新。後來太史公司馬遷說:“吾適楚,觀春申君故城,宮室盛矣哉。”(《史記·春申君列傳》。)唐陸廣微《吳地記》說:“春申君都吳宮,因加巧飾。”司馬光《資治通鑒》亦載:“春申君因城吳故墟以為都邑。宮室極盛。”黃歇這位大封君的獨特地位和奢侈淫逸的生活,暴露無遺。楚國人才濟濟,但其時卻幾無可用之人。當時在政壇上,除了春申君黃歇外,再就是沒有什麽作為的臨武君。據《戰國策·楚策四》載,當時鼎鼎大名的號稱“天下賢人”荀子(荀況),周遊列國,後輾轉來到了楚國,黃歇的門客以為對黃歇不利,黃歇立即辭退了荀子。門客又說荀子名大望重,怎麽能隨便辭退的,黃歇又把他請了回來,公元前255年(楚考烈王八年)任他為蘭陵(今山東蒼山西南蘭陵鎮)令(同上。)公元前238年(楚考烈王二十五年),“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荀子的學生、楚國上蔡人李斯,學成卻離楚入秦,受到秦王政重用,“已而相秦”(同上。)這種現象,絶非偶然,是楚國沒落的政治所决定了的。從此亦可知黃歇的養士,絶非招攬人才,用於國難,而是私蓄勢力,擴大自己的政治實力。
四、邯鄲之戰與楚救趙
公元前262年,楚考烈王即位、黃歇被任為令尹後,秦即對楚發起了攻擊,以試探楚國態度。黃歇為奉行其親秦附秦路綫,割州陵(今湖北鹹寧西北)給秦,秦也就繼續維持“善楚”政策。接着,秦執行“遠交近攻”策略,兵鋒又集中指嚮三晉。
其間,韓、魏早已被逐步削弱,唯趙尚強,故秦與趙的爭奪極其激烈。公元前270年(楚考烈王二十九年),秦攻趙,越過韓之上黨,進圍趙之閼與(今山西和順)。次年,趙命趙奢率兵往救,大破秦軍,閼與之圍遂解。
公元前262年,楚割州陵與秦後,秦命白起大舉攻韓,攻取了野王(今河南沁陽),絶上黨通韓都新鄭之路。韓欲獻上黨與秦求和,但上黨郡守則欲以上黨與趙,聯趙抗秦。趙國接受,遣老將廉頗率軍守長平(今山西高平西北)以拒秦。秦命白起、王[齒乞]率軍進攻,廉頗堅壁固守,雙方相持達三年之久。公元前260年(楚考烈王三年),趙孝成王誤中秦反間計,改以無實踐經驗的趙括(趙奢子)取代廉頗,結果被白起打得大敗。趙括全軍覆沒,本人亦戰死,趙國從此削弱。此即歷史上著名的長平之戰。
公元前259年(楚考烈王四年),白起想乘勝進圍趙都邯鄲,攻滅趙國。範睢妒忌白起功勞,以秦軍疲勞應休息為由,建議允許趙、韓割地請和。秦昭王同意。秦退兵後,趙拒絶割地給秦,秦昭王又想派白起攻趙,白起認為時機不成熟,托病不出徵。秦昭王改派五大夫王陵進攻趙都邯鄲。趙國軍民奮力抵抗,王陵失利。秦昭王重又想派白起出徵,白起終稱病不行。秦昭王衹得派王取代王陵,王亦攻邯鄲不勝。範睢於是薦舉鄭安平為將,加強對趙的進攻。在這嚴峻時刻,趙孝成王嚮魏、楚求救。公元前258年(楚考烈王五年),趙平原君趙勝奉命前來楚國。他想在門客中選拔二十名文武雙全的隨行人員,卻衹選出十九人。這時一門客毛遂自薦隨往,趙平原君以為他在門下三年,未聞其能,不肯帶他去。毛遂說:“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早得處囊中,乃脫穎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趙平原君正在用人之際,就帶毛遂同去了。
趙平原君一行來到楚國,嚮楚考烈王陳述合縱抗秦的利害關係,從“日出”談到“日中”,楚考烈王還是猶豫不决。毛遂於是拔劍而前,走近楚考烈王說:“今楚地五千裏,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以楚之強,天下弗能當。白起,小竪子耳,率數萬之衆,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而王弗知惡焉。合縱者為楚,非為趙也。”楚考烈王羞愧,“唯唯”答應,“歃血而定縱”。趙平原君回國後,楚國出兵救趙(《史記·平原君列傳》。)這時,魏安僖王雖已出兵救趙,卻又害怕秦國報復,故命魏將晉鄙留軍壁鄴(今河北磁縣南),停止不進。魏信陵君懇請魏安僖王寵姬如姬竊取兵符,擊殺晉鄙,領兵大敗秦軍於邯鄲城下,秦將鄭安平投降,王敗退,邯鄲之圍遂解。
這次救趙敗秦,魏信陵君起了重要作用,當然與楚國出兵也是分不開的。據《史記》的《春申君列傳》、《平原君列傳》等載,楚軍救趙的統帥是黃歇。然據《史記·楚世傢》載,則是景陽。黃歇執掌楚國軍政大權,由黃歇主持調兵遣將,組織救趙行動,是無疑問的,而奔赴前綫直接指揮作戰的,當是景陽。
秦罷邯鄲後,立即對魏國進行報復,攻取了安邑。第二年,即公元前256年(楚考烈王七年),秦又攻韓、趙,韓、趙慘敗,各國震動。西周君恐懼,與諸侯聯合,出伊闕(今河南洛陽西南竜門)攻秦。秦昭王命秦將[扌]攻打西周,取河南(今洛陽西,西周君都邑),西周遂亡(公元前440年(周考王元年),周考王封弟揭於王城(今洛陽西,即河南),號西周,是為周桓公,亦稱西周君。故此西周,是周考王分封的諸侯國。這年西周亡,依附西周的周赧王亦卒,秦取九鼎寶器。)正在救趙解邯鄲之圍的楚將景陽,當秦攻韓、趙時,亦繼續率軍援趙,故《史記·楚世傢》有“(楚考烈王)七年,(景陽軍)至新中,秦兵去”的記載。新中,《索隱》以“中”字誤,應為新市,在巨鹿境。《正義》:“新中,相州安陽縣也。七國時魏寧新中邑,秦莊襄王拔之,更名安陽也。”則此新中在安陽。
西周亡後,東周(公元前367年(周顯王二年),西周威公卒,少子公子根與太子朝爭立,韓、趙支持公子根叛立於鞏(今河南鞏縣西南),是為東周惠公。周王畿分裂為西、東兩部分,故自此又有“西周”和“東周”之稱。)君雖尚存,則再不稱王,從此史傢以秦王紀年。故秦雖敗在邯鄲城下,但實力未減,仍取得重大勝利,楚等國援趙抗秦,雖解了邯鄲之圍,但三晉接着又遭到很大創傷,形勢對楚國日益不利。
五、楚滅魯
魯國是周禮之邦,居泗上十二諸侯國之首,歷來是魏、齊、楚爭奪的主要目標之一。魏勢漸衰後,齊、楚對泗上霸權,特別是對魯國的爭奪更加激烈。齊威、王時期,齊國一直控製着泗上各諸侯國。公元前284年,齊為燕、秦諸國敗後,國力大損,已無力維持泗上的霸權地位,這為楚國北上提供了有利條件。
公元前262年,楚考烈王任黃歇為令尹,封春申君,賜淮北地十二縣,黃歇的封地與魯境接壤。這年,秦攻楚,黃歇不顧楚國腹地受害,割州陵以親秦。秦繼續東進,派白起等領軍攻趙,揭開了長達三年的長平之戰。第二年,黃歇乘秦、趙對峙、齊國無力幹預之際,發兵攻打魯國,占領了徐州(今山東微山東北)。
長平之戰結束後的第二年,即公元前259年(楚考烈王四年),秦又攻趙,包圍邯鄲。趙在魏、楚的救援下,雖解邯鄲之圍,但秦接着又攻韓,取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負黍(今登封西南),斬首四萬;又攻趙,取二十餘縣,諸侯大震。西周君與各國合縱,對秦進行反擊,結果失敗。楚景陽雖領軍參加了合縱攻秦行動,當然也沒有成效。在這關係到楚與關東諸國存亡的重要時刻,黃歇於公元前255年(楚考烈王八年),又發兵攻打魯國,遷封魯君於莒(今山東莒縣),占領了魯國土地。《史記·春申君列傳》說:“春申君相楚八年,為楚北伐滅魯(《史記·六國年表》:“考烈王八年,取魯,魯君封於莒。十四年,楚滅魯,(魯)頃公遷卞,為傢人,絶祀。”),以荀卿為蘭陵令。當是時,楚復強。”以荀子為蘭陵令,前已述及,黃歇不得已而為之;攻取了魯國土地,也並非楚國實力增強的標志。其時,趙國元氣大傷,韓、魏早已不支,西周被滅,周赧王死,齊因秦“遠交近攻”策略生效,不敢貿然出擊,秦一時也不會攻略齊、魯,黃歇就是在這種形勢下攻魯而取其地的,故實際上並不說明楚國國力的增強。事實上,第二年,即公元前254年(楚考烈王九年),韓桓惠王朝秦,魏亦委國命於秦,楚國一籌莫展,於公元前253年(楚考烈王十年),黃歇為避秦、韓、魏兵鋒,被迫遷都於巨陽(今安徽太和東南)(《史記·六國年表》。梁玉繩《史記志疑》:“……故《漢書·地理志》於九江壽春下註云‘楚考烈王自陳徙此’,不云自巨陽也。”可見其後又遷回陳),嚮自己淮北封地靠攏。
公元前251年(楚考烈王十二年),秦昭王卒,韓桓惠王及各國將相紛紛入秦吊祭,楚國也不例外,楚考烈王“使春申君吊祠於秦”(《史記·楚世傢》),表現了楚對秦的尊重和親秦路綫的毫不動遙楚以為秦、楚關係穩定,過兩年,即於公元前249年(楚考烈王十四年),正式滅魯。當然,在各國衰落之際,楚國竟能一舉滅掉歷史悠久、文化典籍豐富的魯國,也應是戰國後期一件大事,故史傢稱之為“楚復強”。但如從當時各國形勢看,楚滅魯,也衹是黃歇善於應變的見機而為之舉,並非楚國國勢的強盛。所以,滅魯的第二年,即公元前248年(楚考烈王十五年),黃歇就以“淮北地邊於齊,其事急,請以郡而封於江東”(《資治通鑒》(秦莊襄王二年)。
既“邊於齊”,又“事急”,說明黃歇一味打擊齊、魯政策,已極大地激怒了齊國,齊、楚關係緊張;秦又滅東周,置三川郡(今河南洛陽東北),北部邊境吃緊,黃歇不得不改清徙封於吳,楚國重心轉往東南。因此,黃歇的攻魯滅魯,並未給楚國帶來好處,反而與齊結怨,使自己陷於孤立被動,倒是戰略上的失算。
六、楚等五國最後一次合縱攻秦
公元前250年,秦孝文王卒,子楚立,是為秦莊襄王。秦莊襄王以呂不韋有“定國立君”之功,任之為相(子楚,原名異人,秦昭王庶孫,太子柱庶子。在質於趙時,陽翟(今河南禹縣)大賈呂不韋認為“奇貨可居”,入秦說華陽夫人(太子愛姬,楚人,無子)立異人為嗣。異人逃歸後,楚服見華陽夫人,夫人大悅,異人更名為子楚。子楚繼位後,任呂不韋為相,封文信侯。)秦莊襄王、呂不韋繼續奉行東進方針,於次年(公元前249年,楚考烈王十四年),以東周君與各國謀伐秦,即命呂不韋攻滅東周(時東周君居今河南鞏縣西南)。至此,東、西周皆為秦滅。又命蒙驁攻韓,取成臯、滎陽,連同西、東周故土,合建三川郡(郡治洛陽)。秦境已與魏都大梁接壤。
公元前247年(楚考烈王十六年),秦蒙驁攻趙,占領了趙國榆次(今山西榆次)等三十七城。王又攻韓,奪取了全部上黨地,設置了太原郡。趙、韓既敗,蒙驁即集中力量打擊魏國,攻取了高都(今山西晉城)和汲(今河南汲縣西南)。魏國軍隊屢敗,魏安僖王不得已從趙國召回魏信陵君,任為上將軍,主持抗秦(公元前257年,魏信陵君竊符救趙、解邯鄲之圍後,不敢回到魏國,留居趙國。)魏信陵君“使使遍告諸侯,諸侯聞公子將,各遣將將兵救魏”(《史記·魏公子列傳》。)魏信陵君於是率領五國軍隊(《史記正義》謂為燕、趙、韓、楚、魏等五國軍隊。)在河外大敗秦蒙驁軍隊,並乘勝追擊至函𠔌關而回。這時,秦雖取晉陽(今山西太原西南),但不久秦有喪,晉陽又反秦。秦之東進一時受挫。同年五月,秦莊襄王卒,太子政立,年僅十三,國事皆由相國呂不韋裁决。秦政局穩定後,繼續積極進取,於次年(公元前246年,楚考烈王十七年),遣蒙驁率軍定晉陽。由於魏信陵君取得反秦的重大勝利,威震天下,秦引為大患,遂派人在魏安僖王面前行反間計,詭稱魏信陵君要稱王,各國也要共同立他為王。魏安僖王果然中計,罷免了魏信陵君將軍的職務。過四年,魏信陵君病酒而死,魏勢更衰。公元前245年(楚考烈王十八年),趙將廉頗因趙孝成王卒、趙悼襄王以樂乘代己,怒而攻樂乘,樂乘敗走,廉頗亦奔魏,後入楚,死於壽春。趙國政治局面不穩定,國勢亦衰。其後,秦連續攻魏攻韓,占領了更多的土地。
公元前242年(楚考烈王二十一年),秦蒙驁率軍大舉攻魏,取酸棗(今河南延津西南)、桃人(今河南長垣西北)、雍丘(今河南杞縣)第二十城,初建東郡,對魏都大梁已成扇形包圍之勢,秦壤已與齊境相接,直接威逼關東諸國。三晉首當其衝,這年,趙相、魏相會盟於柯(即阿,今山東陽𠔌東北)。次年(公元前241年,楚考烈王二十二年),秦繼續攻魏,占領了魏地朝歌(今河南淇縣)及衛濮陽(今河南濮陽西南),以濮陽為東郡治所。東郡建立後,遂斷“山東從(縱)親之腰”(《戰國策·秦策四》),各國震恐。於是,趙、楚、魏、韓、燕五國合縱抗秦形成,組成了五國聯軍,對秦主動出擊。關於這次合縱攻秦,《史記》有關篇章有如下記載:
(楚考烈王)二十二年,與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史記·楚世傢》)秦始皇六年(即秦五政六年),韓、魏、趙、衛、楚,共擊秦,取壽陵。秦出兵,五國兵罷。(《史記·秦始皇本紀》)
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諸侯患秦攻伐無己時,乃相與合從(縱),西伐秦,而楚王為從(縱)長,春申君用事。至函𠔌關,秦出兵攻,諸侯兵皆敗走。(《史記·春申君列傳》)趙悼襄王四年,龐[火爰]將趙、楚、魏、韓、燕之銳師,攻秦蕞,不拔。(《史記·趙世傢》)
蕞,今陝西臨潼北。壽陵,史傢說法不一,今人以蕞為準(楊寬《戰國史》以蕞為準,沒有提及壽陵。)《趙世傢》以趙將龐[火爰]統率五國聯軍攻秦;《春申君列傳》以楚考烈王為縱長,春申君實主其事,沒有記載龐火爰]。實際上,這並沒有什麽矛盾,因為楚仍為當時一大國、強國,各國推舉楚國為縱長,當是可靠的。龐[火爰]是當時著名兵傢(《漢書·藝文志》錄有兵傢《龐火爰》三篇。公元前242年,燕劇辛攻趙,龐火爰奉命反擊,殺劇辛,獲大勝),故由他率領聯軍出擊。楊寬《戰國史》說:“儘管龐火爰]是個著名的縱橫傢和軍事傢(《漢書·藝文志》縱橫傢著錄有《龐[火爰]》二篇,兵權謀傢又著錄有《龐火爰]》三篇),但是已經無能為力,根本沒有得到什麽成就。”當時秦國已銳不可擋,無論是“四公子”尚存的春申君黃歇(齊孟嘗君、趙平原君、魏信陵君均已相繼去世),還是著名兵傢龐[火爰],均無法輓狂瀾於既倒,戰國時期最後一次的合縱抗秦,就這樣失敗了。
七、楚徙都壽春與黃歇遇害
公元前241年楚等五國合縱攻秦失敗後,各國岌岌可危,楚國也更加惴惴不安。據《史記·春申君列傳》載,五國伐秦失敗後,楚考烈王因黃歇“用事”不力,“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門客朱英對黃歇說:“人皆以楚為強而君用之弱,其於英不然。先君時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黽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兩周,背韓、魏攻楚,不可。今則不然,魏旦暮亡,不能愛許、鄢陵,其許魏割以與秦,秦兵去陳百六十裏,臣之所觀者,見秦、楚之日鬥也。”(《戰國策·韓策一》“觀鞅謂春申”篇所載內容與此同。)黃歇覺得朱英的意見很有道理,為了避免秦國兵鋒,於這年遷都於壽春(今安徽壽縣),仍名郢(壽郢)。
楚徙都壽春後,仍無所作為。據《戰國策·楚策四》、《史記·春申君列傳》載,楚考烈王無子,黃歇很憂慮。趙人李園攜其女弟(妹),想進獻給楚考烈王,又恐無子久而失寵。李國轉而投靠黃歇,成為黃歇的捨人,並把其妹獻給黃歇。李園得知其妹懷孕後,便與她密謀,進而轉獻給楚考烈王。李園妹於是對黃歇說:“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餘年,而王無子,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則楚更立君後,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長有寵乎?非徒然也,君貴用事久,多失禮於王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東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而進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賴天有子男,則是君之子為王也,楚國盡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罪乎?”黃歇果然把她進獻給楚考烈王。
李園妹生子後,被立為太子,李園受到重用。李園恐怕黃歇“語泄而益驕”,就秘密私養死士,企圖謀殺黃歇。公元前238年(楚考烈王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重,黃歇門客朱英對黃歇說,在此緊要關頭,你可能獲福,亦可能得禍。如趁楚考烈王病死,奪取王位,就獲福;如不先下手,楚考烈王一死,李園必先奪權而殺你以滅口。黃歇以為李園勢弱,待他又不薄,不會危害自己的。朱英見黃歇不聽取自己的意見,害怕連累自己,就離黃歇而去了。
不久,楚考烈王死,李園果然先進入王宮,在棘門內埋伏了死士,黃歇一進門,就被殺死,並割下頭顱,將其拋到棘門外。隨後又盡誅黃歇全家。李園妹子悍立,是為楚幽王(前237-228年)。
黃歇遇害,是黃歇執政以來養士自重、專權自恣的必然結果。李園為了躋入楚國最高統治集團,以妹作為工具,固屬手段卑劣;黃歇為了長期壟斷政權,竟以有孕之妾進獻給楚考烈王,也是一種不光彩的行為。所以,黃歇之死,正是楚國沒落政治的一次大暴露。當然,由於黃歇長期“輔國持權”,楚國尚存在政治重心,至少在統治集團內部,還較穩定,隨着楚考烈王病卒和黃歇被害,這種政治重心就失去了,統治集團內部爭權奪位愈演愈烈,進一步加速了楚國的滅亡。
與此相反,秦王政這年二十二歲,平定了[土/母]之亂,親自主持國政。自此,政治更加穩定,國力更加強大,加速了一統各國的步伐。楚國的命運就未卜可知了。
八、楚抗秦的勝利與失敗
楚幽王即位後,正值秦王政親政、大規模地進行統一戰爭階段。公元前237(楚幽王元年),秦王政免呂不韋相,接受李斯諫逐客令和尉繚收買六國豪臣的建議,加速了統一戰爭的進程。次年,趙攻燕,秦以救燕為名,命王翦等攻趙,取閼與等九城,盡取漳水流域之地。
公元前235年(楚幽王三年),秦繼攻趙之後,即命辛梧率四郡兵,會同魏國,對楚國發起攻擊。據《戰國縱橫傢書》(二十五章)載,當時楚國執政李園聞秦、魏出兵攻楚,深為憂慮,急忙派人對辛梧曉以利害關係,“今臣竊為將軍私計,不如少按之,毋庸出兵。秦未得志於楚,必重梁(魏);梁未得志於楚,必重秦,是將軍兩重。天下人無不死者,久者壽,願將軍之察之也。梁兵未出,楚見梁之未出兵也,走秦必緩。秦王怒於楚之緩也,怨必深。是將軍有重矣。”辛梧覺得有理,遂止兵不前。由於辛梧按兵不動,“梁(魏)兵果六月乃出”。所以這次秦攻楚,沒有取得什麽實際成果。
秦攻楚無功,又轉而攻趙。公元前234年曾大敗趙軍,斬首十萬。但其後兩年內,即公元前233年和公元前232年,秦兩次攻趙,均被趙大將李牧打敗。公元前230年(楚幽王八年),秦派內史騰攻韓,韓經多次被秦打擊,已無力抵抗,這年遂被滅。公元前229年(楚幽王九年),秦滅韓後,即命王剪、楊端和率軍分兩路攻趙,進圍邯鄲,又使羌[廣鬼]將兵助戰,聲勢浩大。趙亦派李牧、司馬尚抵抗。在關鍵時刻,秦以重金賄賂趙王遷寵臣郭開,要他散布謠言,誣陷李牧要反叛。趙王遷果然中計,派趙蔥、顔聚取代李牧、司馬尚。李牧不服從,被殺,司馬尚則被罷廢,趙國因而大大削弱。
公元前228年(楚幽王十年)三月,楚幽王悍卒,弟猶(一作郝)立,是為楚哀王。這月,楚哀王庶兄負芻殺哀王而自立(《史記·楚世傢》及《史記·六國年表》。)這是楚國統治集團內部又一次大規模的爭權奪位的鬥爭。就在楚國忙於內部傾軋時,秦則趁李牧被冤殺之機,又派王翦、羌[廣鬼]率軍攻趙,殺趙蔥,敗顔聚,俘趙王,置邯鄲郡。趙公子嘉率其族數百人逃到代郡,自稱代王。趙國實際滅亡。
公元前227年(楚王負芻元年),秦軍已逼臨燕境,燕太子丹使上卿荊軻以獻地圖為名,乘機刺殺秦王政,結果未遂被殺。秦命王翦、辛勝攻燕,燕、代軍雖然聯合抵抗,但仍敗於易水之西。次年,即公元前226年(楚王負芻二年),秦王翦繼續攻燕,破燕都薊(今北京城西南),燕王及太子丹走保遼東,秦將李信追趕,燕王被迫殺太子丹獻秦。由於秦軍主力深入北方作戰,原韓國貴族乘機在新鄭反叛,秦迅速調遣軍隊予以平定,已被外遷的韓王安亦被處死。在此同時,秦派王翦子王賁率軍攻楚,大破楚軍,占領了十幾個城池。
秦敗楚平韓後,立即把攻楚亡楚提到議事日程上來。《資治通鑒》(秦始皇二十一年)載:
王賁伐楚,取十餘城。王(秦王政)問於將軍李信曰:“吾欲取荊,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李信曰:“不過用二十萬。”王以問王翦,王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王將軍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應為蒙武)將二十萬人伐楚;王翦因謝病歸頻陽(今陝西銅川西南)。
公元前225年(楚王負芻三年),秦一方面按李信意見,派李信、蒙武率二十萬大軍攻楚;另一方面,又派王賁攻魏,圍大梁,魏抵抗,秦軍於是引黃河、大溝水灌大梁,三月後城壞,虜魏王假,魏亡。秦在魏東部地設置碭郡(郡治碭,今安徽碭山南)。王賁得心應手,戰功卓著。
李信攻楚的一路,則遭到楚國有力的抵抗,慘遭失敗。據《史記·王翦列傳》載,李信兵分兩路,自領主力進攻平輿(今河南平輿西北),即沿汝水而下;蒙武一部攻寢(今河南瀋丘東南),取得一些勝利。因鄢、郢一帶(楚國本土)有楚軍活動,牽製秦軍東進,所以李信又轉而攻打在鄢郢活動的楚軍(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載,楚國曾獻青陽(今湖南長沙)以西地給秦,繼而又叛約,進擊南郡,故李信在汝水、穎水一帶取得勝利後,即揮師攻打南郡(鄢郢一帶)的楚國軍隊。)獲勝後,與蒙武會師於城父(今安徽亳縣東南),直指壽春,企圖一舉滅楚。這時,屯駐在淮水北岸的楚國大軍,正以逸待勞,尋機殲敵。李信“年少壯勇”(《史記·王翦列傳》),趾高氣揚地揮師前進時,突然遭到楚軍的反擊,倉猝應戰,遂大敗。楚軍緊追不捨,“三日三夜不頓捨,大破李信軍,入兩壁,殺七都尉,秦軍走”(同上。)李信潰不成軍,狼狽逃跑。這是秦統一各國前遇到一次最有力的抵抗,顯示了楚國在軍事上尚有一定實力。
李信失敗後,楚軍繼續西進,秦王政衹得親到頻陽,請王翦復出領兵攻楚。王剪按前議,非六十萬人不可。秦王政為了徹底擊敗楚國,不惜“空秦國甲士而專委於我(王剪)”(同上),可見這次戰役規模之大是空前的。
公元前224年(楚王負芻四年),王翦、蒙武率六十萬大軍攻楚。王翦仍按李信進軍路綫,進入陳邑、平輿一綫後,接受李信輕率進攻失敗的教訓,即停止前進,在全綫上構築壁壘固守。楚國不敢掉以輕心,亦傾全國兵力抵抗。楚軍主動出擊,多次挑戰,秦軍終不應戰。王翦命士卒洗沐、投石,並“親與士卒同食”(同上),以逸待勞。兩軍相持達一年左右後,楚軍漸漸鬆懈,衹得“乃引而東”(《史記·王剪列傳》。),主動撤退。王翦乘機出擊,大敗楚軍於蘄(今安徽宿縣東南)南。楚軍敗後,楚將項燕東山再起,立昌文君於淮南,繼續抗秦(此從《史記·秦始皇本紀》。然該篇說是昌平君,非昌文君。楊寬《戰國史》考訂昌平君係昌文君之誤。《史記》的《楚世傢》、《王翦列傳》、《六國年表》等均說項燕兵敗被殺。)公元前223年(楚王負芻五年),王翦、蒙武繼續進攻,攻入楚都壽春,虜楚王負芻。楚昌文君死,項燕自殺,楚亡。第二年,王翦又進而平定了江南地,降服越君,置會稽郡(郡治吳,今江蘇蘇州)。同年,秦將王賁攻取遼東,虜燕王喜,燕亡;又攻代,虜代王嘉。公元前221年,王賁攻入齊都臨淄,虜齊王建,齊亡。至此,秦統一六國,在中國歷史上建立了第一個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傢。
九、楚國敗亡的原因
楚國歷史悠久,疆土遼闊,國勢長盛不衰,就在楚懷王時期,策士還認為:“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敵侔交爭,其勢不兩立。”(《戰國策·楚策一》。)不久竟和中原各國幾乎同時敗亡在秦國之下,其原因是多方面的,重要的有以下幾點:
首先,政治守舊沒落,拒絶革新。楚國自入春秋中葉後,隨着社會生産力的發展,封建生産關係已經産生,反映在政治上開始出現了新舊力量的鬥爭。戰國初,楚聲王被“盜”所殺,“國人”立其子悼王,足見其時新舊力量的較量是極其尖銳的。楚悼王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在中原各國、特別是魏國改革的影響下,大膽起用異邦人吳起主持變法,大舉革新,楚國政治一時充滿了生氣。不幸楚悼王早死,吳起被舊貴統殘酷地殺害,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運動就這樣過早地失敗了。“楚不用吳起而削弱”,吳起變法夭折,在楚國歷史上産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從此,以王為首的統治集團更加昏庸守舊,至楚懷、頃襄王時,屈原僅因內主革新,外主聯齊抗秦,堅持獨立自強,竟亦遭到無情打擊,使這位偉大的愛國詩人和政治革新者感到絶望,最後在國(都)破傢亡的情況下,自投汩羅江而死。楚考烈王即位後,春申君黃歇“輔國持權”,掌握楚國政治、經濟、軍事命運,成為“實楚王”的大封君。他在對外戰爭雖取得了一些勝利,但謀求封地,修建宮室,淫逸侈靡,苟且偷安,無所作為。所以,楚國後期歷代統治者,就是這樣沿着惰性的軌道滑下去,終至滅亡。當然,楚國政治的沒落守舊,非始自戰國末,實際上早在春秋晚期就已出現了,特別是對吳起變法摧殘以來,越來越明顯,並日益頑固。關於這點,《呂氏春秋·察今》就以刻舟求劍等寓言予以諷諭:“時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為治,豈不難哉?”“荊國之為政,有似於此。”政治守舊沒落,必然輕視人才,甚緻摧殘人才。楚國人才濟濟,是為各國所公認的。但楚國統治集團不珍惜人才也是很出名的,致使人才外流,對楚國造成危害,故史有“雖楚有材,晉實用之”(《左傳·襄公二十六年》。)之說。戰國後,這種情況更加嚴重,如熱情來投的異邦人吳起慘遭殺害、才華橫溢、富有政治抱負的屈原被貶抑,就是戰國時期摧殘人才的典型事例。在戰國末關係到楚國存亡的關鍵時刻,楚人李斯入秦出謀畫策,助其一統中國,其師荀子來楚,卻冷落一旁,就不是偶然的現象。黃歇養客三千多人,卻養而不用,衹是充當結黨營私的工具和政治自重的資本。人才外流及對人才的摧殘,與統治者的“專淫逸侈靡,不顧國政”(《戰國策·楚策四》。)結伴在一起,充分地暴露了楚國政治的沒落性與腐朽性。楚人原有的“篳路藍縷”精神消失了,終因抱殘守闕而退出歷史舞臺。
其次,徙陳失誤。公元前278年郢都失陷後,楚國已出現生死存亡的危機,其政治重心放在何處,至關重要。歷史表明,楚頃襄王當時東逃,並徙都於陳,是重大的失誤。所謂“秦逾邑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兩周,背韓、魏攻楚,不可”(《史記·春申君列傳》。),係策士高談闊論之議,並不符合歷史實際。陳是楚國的重鎮,早在楚莊、靈、惠王時期便已被破(滅),秦既已占領鄢、郢,完全可以沿着滅陳路綫,隨時進攻楚國。當時兩周早已成為一具僵屍,毫無實力可言,韓、魏疲憊不堪,根本無法充當楚國的軍事屏障。楚國又一貫奉行犧牲韓、魏以親秦路綫,也不可能得到或團结韓、魏全力幫助和抗秦。故徙陳,無異於自投虎口,置身於被動挨打的境地。徙陳後,楚國在此尚能生存三十餘年,衹是秦滅楚、一統六國時機尚不成熟,並非徙陳戰略决策的正確。實際上,楚頃襄王在失鄢、郢後,猶如驚弓之鳥,“東徙而不敢西嚮”(《戰國策·中山策》),是倉促東逃的,並未有過認真議論。徙陳後,心神稍定,又歌舞升平,盡情享受,不思圖進。
其三,親秦路綫與消極“合縱”抗秦的失誤。秦自商鞅變法後,歷代統治者就蓄有滅楚、一統寰宇之志。早在秦亡楚前一百餘年時,楚威王就意識到秦不可親,必須“合縱”抗秦。他在縱橫傢陳說合縱抗秦利害關係後說:“寡人之國,西與秦接境,秦有舉巴蜀、並漢中之心。秦,虎狼之國,不可親也。而韓、魏迫於秦患,不可與深謀,恐反人以入於秦,故謀未發而國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當秦,未可勝焉。內與君臣謀,不足恃也。寡人臥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搖搖如懸旌,而無所終保今君欲一天下,安諸侯,存危國,寡人謹奉社稷以從。”(《戰國策·楚策一》。)楚懷王即位後,忘記了楚威王秦“虎狼之國,不可親”的這一遺訓,也不聽昭睥屈原等的一再勸告,既不積極“合縱”抗秦,又招致丹陽、藍田之敗,最終客死於秦。楚懷王血的教訓應該說是夠深刻的,但後繼者楚頃襄王、楚考烈王和黃歇等仍執迷不悟,懼秦、親秦、消極“合縱”,甚至為了自己僥幸圖存,竟把禍水潑嚮鄰國,終孤立無援,被動挨打,毫無起色。
其四,秦的強大。入戰國後,隨着封建兼併戰爭的激烈進行,關東各國利害關係不一,互相攻伐,逐步削弱,消耗殆荊秦則不然,它自商鞅變法以後,始終把進軍中原,消滅各國為主要目標。為達到這一目的,在經濟上,註重改革,不斷充實國力。在政治上,實行一係列有利於統一的政策,如註重用人,特別是重用有才幹的外邦人,長期來堅持實行“連橫”策略,在關鍵時刻,又采用“遠交近攻”、用重金收買各國權臣、分化和削弱各國政策,凡此種種策略和政策,均取得明顯成效。在軍事上,執行軍功政策,訓練成龐大的英勇善戰的軍隊,今天陝西臨潼秦兵馬俑坑所出土的各種兵馬俑,充分顯示了當年秦國強大的軍事力量。在地理上,秦居關中,進可取,退可守,各國雖有時叩關攻秦,卻望而生畏,不敢貿然進擊。當楚處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楚考烈王死、黃歇遇害,楚國喪失了政治重心,秦則嬴政親政,朝氣勃勃。秦王政“續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內”(《史記·秦始皇本紀》。“六世”指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王、秦孝文王、秦莊襄王。),加速了統一的步伐。一方面是秦國的日強,另一方面是六國的日弱,故“並吞戰國,海內為一”的任務,就由秦王政來完成了。綜觀楚國歷史,商末周初楚人建國後,“篳路藍縷”,艱苦奮鬥,英勇進取,廣用人才,師夏、夷之長,是充滿生機勃勃、嚮上的。春秋時代的創立縣製、掩書土田和戰國前期的吳起變法,都是富有創造性的變革,使楚國一度出現了繁榮富強的局面。但可惜的是這種進取創新精神,逐漸暗淡失色,至戰國末諸代,貪圖享受,苟且偷安,在激烈的爭奪中無所作為,終不可避免地沉淪下去,直至滅亡。楚國雖亡,然而楚人長期凝聚的奮發圖強、勇於進取的創業精神,眷戀故土、報效族國的愛國精神,博採衆長、為我所用的革新精神,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務實精神,則是垂世千秋,永放光芒的。楚人創造的光輝燦爛的荊楚文化,是沾溉百代、流澤萬世的,它必然成為人類文化史上的無價之寶。
十、“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楚國雖亡,但楚人傳統的愛國精神是很熾烈的。據《史記·項羽本紀》載,早在楚懷王客死於秦時,楚南公就說過:“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楚亡後十四年,由於秦王朝“賦斂愈重,戍徭無己”(《史記·李斯列偉》),又行“繁刑嚴誅”《史記·秦始皇本紀》。)之政,人民大衆實在活不下去,終於爆發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以楚人為主體的全國性的人民大起義。
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楚隱王陳勝(公元前208年,陳勝卒後,呂臣葬陳勝於碭,謚為隱王。)元年),秦王朝徵發“閭左”(貧民,因居鄉裏之左,故稱“閭左”)九百人戍守漁陽(今北京漁陽),他們至蘄縣大澤鄉(今安徽宿縣西南)時,天下大雨,道路不通,估計不能按期到達,按秦法,失期皆斬。楚人陳勝(字涉,陽城人。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與吳廣(字叔,陽夏人。陽夏,今河南太康)商議,亡亦死,舉大計亦死,於是用“魚腹丹書”、“篝火狐鳴”製造起義輿論:“大楚興,陳勝王。”當即殺死押送的將尉,揭竿而起。他們以楚將項燕和秦公子扶蘇的名義,為天下倡,築壇為盟,稱大楚。起義群衆首先攻下大澤鄉,並進而攻占了蘄縣及其周圍地區。然後率衆攻下了陳(即陳郢,今河南淮陽),已擁兵數萬。陳勝稱王,以吳廣為假王,國號“張楚”(張大楚國之意)。
陳勝首難,“一夫大呼,天下響應”(《漢書·賈山傳》),陵(今江蘇宿遷東南)人秦嘉、[釒至](今江蘇沛縣境)人董紲、符離(今安徽宿縣符離集)人朱雞石、徐(今江蘇泗洪南)人丁疾、下相(今江蘇宿遷西)人、楚國名將項燕之子項梁與侄項籍(字羽)、昌邑(今山東金鄉西北)人彭越、六(今安徽六安北)人英布、東陽(今安徽盱眙境)人陳嬰、沛(今江蘇沛縣)人劉邦等紛起響應,立即匯成了以楚人為主體的波瀾壯闊的人民大起義的浪潮。陳勝占陳後,即以吳廣西攻滎陽,以曾“事春申君”的“陳之賢人”周文率衆進攻關中。周文收集沿途義軍數十萬人,越過函𠔌關,一舉進至戲(今陝西臨潼東),給秦王朝以沉重的打擊。
由於陳勝、吳廣是首舉義旗,經驗不足,又因在起義的浪潮中,泥沙俱下,魚竜混雜,一些舊貴族、舊勢力也乘機起兵,割據稱王,秦王朝組織兵力反撲,同年底周文兵敗自殺,吳廣、陳勝又相繼被害,起義鬥爭遭到了重大的挫折。然而,其他各地楚人起義鬥爭仍高舉“伐無道,誅暴秦”(《史記·陳涉世傢》。)的旗幟,繼續堅持鬥爭下去。
陳勝卒前,秦嘉殺陳勝監軍武平君畔,自立為大司馬。次年(公元前208年)初得知陳勝死,立楚國貴族景駒為楚王,居留(今江蘇沛縣東南)。劉邦領衆赴留,投楚王景駒,時秦兵已至碭郡,劉邦即西嚮擊秦,先敗後勝,攻占了碭城,收編秦兵六千,又乘勝攻剋下邑(今安徽碭山)。
原陳勝部將召平(廣陵人。廣陵,今江蘇揚州北蜀山),秦命東下發展,獲知陳勝敗亡,即渡江假藉陳王的命令,拜項梁為“張楚”的上柱國(上柱國,原楚國置,是統領軍隊的最高將領),使之引兵西擊秦。就在劉邦取下邑不久,項梁亦已渡江西上。陳嬰、英布、蒲將軍、呂臣等相繼率部來歸附,項梁軍隊很快發到六、七萬人,這年(公元前208年)四月,軍駐下邳(今江蘇宿遷西北)。其時,駐留的秦嘉、景駒陳兵於彭城(今江蘇徐州)東,阻撓項梁西擊秦,項梁認為秦嘉背叛陳王而立景駒,大逆不道,遂發兵一舉擊潰了秦嘉,景駒自殺。可見項梁是忠於張楚政權的,維護了義軍的統一。項梁收編了秦嘉軍隊後,進軍至薛(今山東滕縣東南),已擁軍十多萬人了。劉邦亦領軍來附。
六月,項梁確知陳勝已卒,在薛召集起義軍將領議事,以重建政權,繼續鬥爭下去。年已七十的範增(居[巢阝]人。居[巢阝],今安徽巢縣東南)以為陳勝失敗在於不立楚後而自立,引用“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之語,勸項梁立楚懷王之後。項梁同意,在民間求得楚懷王孫熊心,立其為王,仍稱楚懷王。項梁自號武信君,以陳嬰為上柱國,封英布為當陽君,項羽為魯公,劉邦為沛公。定都於盱眙(今安徽盱眙),恢復了楚國。
薛之會,歷來被視為一次全面的復闢行動。其實,它卻從一個方面反映了楚人念祖愛國之情。項梁是項燕之子,“今君起江東,楚逢午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史記·項羽本紀》),被楚人視為能恢復楚國的得力人物。楚懷王是被騙入秦死的,當時楚人就很同情他,“如悲親戚”。悲楚懷王之死,就是後來悲楚國之亡。所以項梁和義軍將領們立楚懷王之後,並仍稱楚懷王,表現了楚人不忘祖業舊國,决心推翻秦王朝,是楚人固有的念祖愛國精神的承繼與發揚。
薛之會後,項梁各路義軍繼承陳勝、吳廣遺志,繼續與秦軍搏殺,取得了一係列的勝利。八月,由於項梁輕敵,被秦章邯大敗於定陶(今山東定陶西北),項梁陣亡。項羽、劉邦等為了保存實力,隨楚懷王心遷都於彭城。
九月,章邯渡河北上擊趙,圍趙王歇於巨鹿(今河北平鄉西南)。趙嚮楚等求援,楚懷王心召開了緊急軍事會議,作出了西入關、北救趙的正確决策。决定分兵兩路,北路由宋義、項羽、範增等領兵北上救趙;另一路由劉邦領兵西入關中,直搗秦都鹹陽。楚懷王心並與諸將約定:“先入定關中者王之。”(《史記·項羽本紀》。)十一月,宋義領軍進至安陽(今山東曹縣東),留四十六日不進。其時,天寒大雨,士卒凍饑。項羽憤而殺宋義,楚懷王心遂以項羽為上將軍,統率北路救趙大軍,項羽於是“威震楚國,名聞諸侯”(同上。)十二月,項羽率軍西渡漳水,命令“皆沉船,破斧甑。燒廬捨,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同上。)楚軍呼聲動天,無不以一當十,凡經九戰,大破秦軍,章邯敗逃,巨鹿之圍遂解。項羽破秦軍後,諸侯將入轅門,莫敢仰視,項羽自此始為諸侯上將軍。巨鹿之戰是摧毀暴秦的决定性戰役。它殲滅了秦兵三十餘萬,有力地支援了劉邦西入關中的戰略行動,為最終滅秦奠定了基矗清人王源評論說:“首難者陳涉,滅秦者項王也;入關者雖沛公,滅秦者項王也。”(王源《居業堂文集·項羽論》。)項羽的功勞是不可磨滅的。
在此同時,劉邦領軍西進,沿途輾轉攻剋成武(今山東成武)、慄(今河南夏邑)、高陽(今河南杞縣境)、陳留(今河南開封東南)、白馬(今河南滑縣東北)、穎川(今河南禹縣)、南陽(今河南南陽)、鬍陽(今河南唐河南)、析縣(今河南西峽),直抵丹水,輕取武關(今陝西商縣東)。
武關失守,關中震動。趙高逼秦二世自殺,立子嬰(扶蘇子),貶號秦王,派人與劉邦談判,“約分關中”(《史記·高祖本紀》。)劉邦不允,率軍進抵關(又名藍田關,今陝西藍田東南)。次年(公元前206年)初,劉邦率大軍攻至[氵霸]上(今西安東南),秦王子嬰素車、白馬,奉天子璽符,在軹道(亭名,地在今西安東北)旁迎降。至此,統一六國僅十四年的秦王朝,又為以楚人為主體的全國人民大起義所摧毀。原來楚人的“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之說,果然實現。勿庸置疑,秦王政一統寰宇、創建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傢之功,是永垂史帛的,然其殘暴統治,又阻礙了歷史的前進,故楚人首先發動的大起義,推翻了秦王朝,其功也是不可沒的。從陳勝、吳廣至項羽、劉邦高舉的“伐無道,誅暴秦”的旗幟,引導人們一代又一代英勇地進行反抗壓迫剝削的鬥爭,譜寫出一頁又一頁的英雄篇章。
秦亡後,劉邦與項羽又經歷了四年內戰(史稱楚漢戰爭),至公元前202年,劉邦最終建立起了漢王朝。如果說,秦王政衹是從軍事上完成了一統六國事業,劉邦所建立的漢王朝則在文化思想上、政治上、經濟上和軍事上真正實現了全國大統一的局面。從此,中國以漢族為主體的中華民族大家庭及其建立的一統大國,始終屹立在世界東方,任何人都動搖不了它。從這點看,楚人所留下的豐功偉績是光照千秋萬代的,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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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弁言 | 敘言 | | 第一章 楚人的早期歷史與文化 | 第二章 商周時期楚國的建立與發展 | | 第三章 春秋時期楚國的崛起 | 第四章 楚成、穆王爭霸中原 | | 第五章 楚莊王立威定霸 | 第六章 晉、楚並霸與弭兵 | | 第七章 吳破郢與春秋末楚國的復興 | 第八章 春秋時期楚國社會經濟的發展和封建生産關係的産生 | | 第九章 春秋時期楚國文化的發展 | 第十章 戰國初楚國的內外形勢與吳起變法 | | 第十一章 楚宣、威王統治時期楚國的鼎盛 | 第十二章 戰國中後期楚國的逐步衰落 | | 第十三章 楚國的敗亡 | 第十四章 戰國時期楚國經濟的迅速發展 | | 第十五章 戰國時期楚國文化的重大成就 | 第十六章 楚國民族關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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