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摩顿森开始修习印第安纳大学的神经生理学课程。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努力学习,就能找到治愈妹妹疾病的方法。但医学研究的进展速度对这位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来说,实在太缓慢;而且他越了解癫痫,越明白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越失望。
他坐在实验室里,埋头苦读厚厚的教科书,却发现自己的心事、精力无处宣泄。
摩顿森感觉到心里有股难以按捺的骚动。现在他有祖母的酒红色老别克车,给它取名“青春传奇”,还存了几千美金。他很想去过一种不同的生活,一种奔向户外的生活,就像他在坦桑尼亚的生活一般。加州不错,于是他把行李扔进“青春传奇”,上路了。像当年父亲去非洲时那样上路了。
他要去攀岩。
和大多数他曾认真钻研的事物一样,摩顿森在攀岩技术方面的学习直线上升。在加州的头几年,他不是在南加州接受一整个礼拜的攀岩训练,就是在尼泊尔担任登山领队,攀登海拔超过六千米的高山峻岭。对摩顿森来说,历经母亲严谨管教的童年,以及从军、读大学、念研究所之后,此时的自由攀登充满惊喜。他开始在旧金山湾区的急诊室担任创伤护士赚钱,然后值众人避之不及的大夜班和假日班,以换取登山所需的休假。
摩顿森醉心于攀登活动。在旧金山湾区爱默维尔,一所由旧仓库改造的攀岩馆里,他日复一日练习攀岩技巧。他还随队攀登过贝克尔山、安娜普尔娜IV峰、巴伦哲峰等喜马拉雅山区的高峰。不登山的时候,他就跑马拉松,进行有规律的运动训练。
“从1989到1992年间,我的生活里只有登山。”摩顿森说。学习登山知识对他的吸引力,几乎和攀登本身一样强烈。他累积了百科全书般的登山知识,翻遍湾区的二手书局,寻找19世纪的登山探险故事。“那些日子,我的枕边无时无刻不放着一本《登山圣经》。”
克莉丝塔每年都来探访他,他总是努力让妹妹了解自己对登山的热爱,还开车带她到优胜美地。
1992年7月23号,摩顿森和当时的女友安娜正在攀登内华达山脉东边的思尔山。登顶成功后,他们在冰川附近露营过夜。第二天清晨四点半,两人开始往山下走。摩顿森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前翻了个跟斗,然后开始沿陡坡滑坠,下滑速度越来越快,身体几次弹起一米多高又重重摔下。沉重的背包把他的左肩拉得脱了臼,肱骨也折断了。滑坠了两百五十米的垂直高差,他才勉强靠没摔断的右手用冰镐制动住。
历经昏昏沉沉的二十四个小时,摩顿森跌跌撞撞忍痛下山。走出山口后,安娜开车把他载到加州毕夏最近的急诊室。摩顿森从医院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自己没事,却听到了比摔伤更让他痛楚的噩耗:克莉丝塔走了。就在摩顿森在思尔山滑坠的那一刻,母亲打开克莉丝塔的房门,准备叫醒她去爱荷华州的代尔斯维玉米田旅行——为了庆祝她二十三岁的生日,母女俩计划前往克莉丝塔最喜欢的电影《梦幻成真》的拍摄地旅行。
“当我打开房门时,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好像是刚上完洗手间要爬回床上一样。”洁琳说,“全身发紫。”
摩顿森手臂吊着石膏,在明尼苏达与父亲告别的那所教堂里,参加了克莉丝塔的葬礼。舅舅连恩多尔林牧师对着满场啜泣的追悼者致辞时,将《梦幻成真》中最著名的台词稍做修改:“我们亲爱的克莉丝塔将会醒来,问身旁的人:‘这里是爱荷华吗?’然后他们回答:‘不,这里是天堂。’”
妹妹的葬礼结束后,摩顿森返回加州,他像个游魂一样,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是唐?马祖尔的一通电话把他从魂不守舍中解救出来。摩顿森听说过马祖尔的丰功伟绩,他是个成功的登山家,正在筹组队伍准备攀登乔戈里峰。这是登山者的终极试炼。他需要一位懂高山医护的搭档。“你有没有兴趣?”马祖尔在电话里问。
摩顿森也这样问自己。或许这是一条路,一条让自己回归正轨的路,同时也是纪念妹妹的最好方式。他会爬上最令人敬畏的山顶,然后将这次攀登献给克莉丝塔。他必须从这个悲剧中寻找到意义。
一辆十八轮大货车从外头的圣巴勃罗大道上隆隆驶过,将小小的储藏室震得晃动起来。摩顿森温柔地把脸庞从吉吉身上移开,回到现实。他走出储藏室,从“青春传奇”车厢中取出他的登山装备。
他把安全带、绳索、冰爪、铁锁、岩塞和上升器都整理好,挂回五年来它们只短暂待过的位置。这些曾随他跨越大陆攀越巅峰的设备,这些曾被人类视为无懈可击的工具,如今看来却如此软弱无力。怎样才能募到足够的款项呢?他该如何说服美国民众关心远在世界彼端、在寒风里用棍子在泥土上写字的孩子?
他再次拉动灯绳,储藏室里瞬间漆黑一团。摩顿森锁上门之前,一抹加州的阳光射了进来,从吉吉磨损的塑料眼睛中,折射出些微亮光。
黄玉华, 严冬冬 Trans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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