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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紅樓補夢 》
第十四回 花氏襲人錯認寶玉 椿齡鶴仙喜遇薔芹
嬛山樵 Huan Shanqiao
卻說甄寶玉因為有事到平安州去,衹帶了包勇一個人上路。主僕二人輕身騎馬,連夜兼程,三天便趕回來了。離城七八裏地,時已二鼓,不能進城。那地名紫檀堡,不多幾傢人傢。時又天陰,飛起雪來,衹好就近便些的人傢藉宿一宵,次早進城了。
包勇看見一傢房屋雖不甚大,卻還齊整,便下了馬上前去叩門。
有個小廝出來開門,包勇道:“我們爺趕不進城,天又下雪了,路上很不好走,要藉你們這裏住一夜,明兒該多少房錢照數給你就是了。”小廝道:“我們主人不在傢,你們是那裏來的呢?”包勇道:“我們爺是翰林院衙門裏的官兒,因有要事出門去了兩天,今兒趕着回來,已經遲了,天又下雪,路上滑的不好走,要不然還怕沒地方住麽?”小廝道:“我們主人是不在傢,等我回聲奶奶,看使得使不得?我就出來,你老且請坐一坐。”小廝進去了,不一時,出來道:“我已回過了,我們奶奶說,天遲了,要是城裏早已下過梆子了,天又下雪,實在難走,藉住一夜什麽要緊的事呢。請你們爺到裏面坐罷。”包勇隨即出來,請甄寶玉下了馬。小廝便領着到後邊客屋內炕上坐了,點了蠟燭,倒了茶來。包勇便把馬牽進來,小廝又指引他地方兒拴好了,上了草料,便和小廝在前邊屋裏,一塊兒喝茶去了。
甄寶玉在客屋內坐着,看那房屋雖不甚大,卻收拾的倒十分精雅,四壁挂着字畫鬥方,琳琅滿壁。甄寶玉便下炕,站起身來閑看,衹見那些字畫都是時人有名縉紳之筆。暗想主人是誰呢?看來這人竟很不俗。因又細看鬥方內中,卻有一張是賈寶玉的,上面款上寫着“書贈玉函賢友”,因看別的字畫落款的上頭,也是玉函賢友。猛然一想,記得有個蔣玉函,是個戲子,想必就是他了。因嚮着字上連連的點頭兒。忽然,屏後走出一個麗人來,上前一把拉了甄寶玉的手道:“我的爺,你是怎麽的,這兩年是到那裏去了?你好狠心啊,人傢活活兒的都給你坑死了呢!”說着,眼淚直流。甄寶玉嚇了一跳,忙摔了手,說道:“這是怎麽着,你是認錯了人了?”那婦人道:“二爺,你不認我了麽?想是怪我走錯了路了,這都是太太和姨太太做主的,教我也沒法兒埃”說着,越發哭起來了。包勇聽見,趕忙上來,已看見了,便道:“原來是襲人姑娘,你錯認了,這是我們傢的寶二爺,不是賈寶二爺。”
原來襲人聽見城裏的爺們趕不進城在這裏藉住,便走到屏後張看。先一見了甄寶玉,便欲出來,又猶恐不真。況且,聽見賈寶玉是出了傢的,穿戴又不同,正在狐疑。及看見他對着賈寶玉寫的鬥方兒點頭,這是他見了自己的筆跡意思,可一定無疑了,故出來拉住了他痛哭。及自聽見包勇說,不是賈寶二爺,便道:“我原知道是真寶二爺,不是假寶二爺。怎麽二爺都不認我了麽?”包勇道:“襲人姑娘,你好糊塗啊!這是我們甄府裏的甄寶二爺,你說的是賈府裏的賈寶二爺。我們寶二爺是中了進士,現做翰林院編修,奶奶娶的是李氏,就是賈府裏珠大奶奶的妹子,襲人姑娘,你也該知道的啊!”又嚮甄寶玉道:“這襲人姑娘,原是賈府裏寶二爺屋裏的人,想是因寶二爺出了傢,故嫁到這裏來的。因見我們二爺同賈府二爺面貌相同,故錯認了。”
襲人聽了,前後一想,果然不差。包勇已經回到甄府去的,李綺已嫁了甄寶玉的。往常雖聽見說甄寶玉面貌相同,卻沒見過,此時錯認了。反倒弄的臉上下不來,滿臉飛紅,衹得上前給甄寶玉請安,道:“纔剛兒冒犯二爺,不要見怪。”甄寶玉欠身道:“我這面貌原和賈世兄一樣,怨不得錯認了。我們今兒在這裏打攪,心下就不安,明兒再謝,請進去罷。”襲人道了安置,便進去了。
包勇把鋪蓋打開,鋪設停當,請甄寶玉胡亂住了一宵,次早便進城回傢。甄寶玉便告訴了李綺一番,說道:“這可不是平空的一段詫事嗎?”李綺道:“那襲人人倒很好,品貌端麗,性格溫和,他與賈寶玉兩個情深義篤。後來賈寶玉出了傢,他們太太說他雖在屋裏,非妾可比,故打發他出去配人的。今兒見了你,錯認是賈傢的寶二爺,可是他心裏總忘不了賈寶玉的情義呢!”甄寶玉點頭嘆息道:“這是他情急了的緣故,我原也不怪他的。”
再說襲人嫁了蔣玉函已將兩年,原把這件事已丟開了。不想今兒看見甄寶玉,觸動前情,先疑後惑,遂也就顧不得了,徑自出來相認,不由的就哭起來了。及自說明錯認,甚是羞愧難當,回到屋裏不禁落淚。細想起寶玉的情意來,那樣的恩愛纏綿,我可原不該嫁人才是。但又是太太做主,我又不能違拗。到如今寶玉出傢去了,連寶姑娘都不顧了,還講我麽?這又是情義已盡,也衹好由他罷了。又想起太太的恩典是了不得的,給我配了人傢,今兒豐衣足食。就是寶姑娘待我的情義,也很不保這是現在的我雖沒什麽報答,提起來心裏着實的感念。怎麽幾時得到府裏去請請安去,也略盡一點兒心不好。
過了兩日,蔣玉函回傢說起會見薛大爺來,知道寶二爺已養了兒子,叫桂哥兒的話。襲人又告訴他,錯認了甄寶玉的話,因說道:“我想幾時要到府裏去請請安,瞧瞧太太、奶奶們去,也略盡一點兒想念的心,還要打算弄點兒孝敬的東西呢。”蔣玉函道:“你明年正月裏,橫竪要到你哥哥傢裏去的,就那裏套上車進府去也很便益。倒是孝敬的東西有些費力,任是什麽上好值錢的東西,那府裏還怕沒有麽?要是什麽不值錢的東西,又拿不出去,且慢慢兒的想着再斟酌罷了。”暫且不題。
再說薛蟠、賈薔、賈芹三人,一日又到錦香院來。走進門去,門上人見了垂手說道:“請爺們那邊坐罷。”三人又聽見了這邊有人在內彈唱說笑,薛蟠問道:“又是孫紹祖嗎?”門上人回道:“是長安府太爺的舅子李衙內在這裏,爺們請這邊坐,兩下便各不相擾。”薛蟠三人進了這邊客座內坐下,衹見雲兒出來,給三人請了安,遞了茶。薛蟠道:“我前兒聽見你這裏新來了幾個媳婦兒,特和他們兩個來瞧瞧的,偏偏兒的碰見孫紹祖這個混帳東西。”雲兒道:“孫大爺和薛大爺府上是親戚呢。”薛蟠道:“還提那個混帳東西呢,我們賈府裏姨太太的侄女兒給了他,生生的被他凌辱死了。”因問道:“你們那邊有客坐着,是什麽李衙內,我纔剛兒還當又是孫紹祖呢。”
雲兒道:“他是長安府太爺的舅子。頭裏這長安縣有個財主姓張,有個女兒叫張金哥,生得十分美貌,原聘的是原任長安守備的公子,後來窮了。這李衙內要娶張金哥,金哥的父母就經官退了守備公子的聘。張金哥知道了,就吊死了,那守備公子,就投了河。後來這李衙內娶的奶奶醜陋,比不上張金哥。因此夫妻就不很和,傢中坐不住,總在外頭遊蕩。”賈薔道:“這也就和孫紹祖差不多兒了。你們有什麽新來的人,教出來給我們薛大叔看看啊!”雲兒便叫了兩個出來,到他三人面前請了安。
賈薔、賈芹兩個見了,都嚇了一跳,便忙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雲兒道:“這個叫椿齡,那個叫鶴仙。”賈薔便拉了椿齡的手,賈芹拉了鶴仙的手,都道:“你認得我麽?”
椿齡、鶴仙齊道:“原來是賈大爺,怎麽不認得呢。我們纔剛兒一見了,原恐怕錯認,因隔了三四年沒看見了。我們到了沒多少日子,要知道二位賈大爺來,我們早就該來請安的。今兒難得二位賈大爺既來了,就不用去了。”賈薔道:“薛大叔,我們兩個人今兒遇着舊相知了。咱們三個,他們也是三個,咱們今兒不回去罷。”薛蟠笑道:“你們兩上有了舊相知,我可沒有呢!”賈芹道:“雲姑娘不是舊相知麽!”薛蟠笑道:“你問他是不是呢?”賈芹笑道:“雲姑娘,你說,你可是薛大叔的舊相知不是?”雲兒笑道:“我說是的,他又不肯認呢。”
說着,擺上酒菜,雲兒陪薛蟠,椿齡陪賈薔,鶴仙陪賈芹,大傢喝了三杯。薛蟠便要豁拳,賈薔道:“單豁拳亂叫的沒趣兒,倒不如輸傢喝酒,贏傢唱的好。”薛蟠道:“我是不會唱。”
賈芹道:“不唱喝一杯就是了。”於是,薛蟠先給雲兒豁拳,卻是薛蟠輸了。雲兒給薛蟠斟上酒,便唱道:轉過雕欄,正見他斜倚定荼蘼架,佯羞整鳳釵。不說昨夜話,笑吟吟掐將花片兒打。
薛蟠笑道:“我昨兒夜裏何嘗在這裏了?你說的是誰啊?”雲兒笑着拿起酒來,道:“你昨兒雖沒在這裏,頭裏可有在這裏過過夜沒有呢?”說着,把酒灌在薛蟠嘴裏,薛蟠笑着一仰脖喝了。
下該賈薔與椿齡豁拳,卻是賈薔輸了。椿齡便給賈薔斟上酒,頓開喉嚨,唱了一套“梟晴絲,吹來閑庭院”。大傢道:“好!”賈薔把酒喝了。
下該賈芹與鶴仙豁拳,卻是鶴仙輸了。賈芹便唱了《玉簪記·茶敘》內的“方添離恨,忽聽花前寄好音”一支《出隊子》鶴仙喝了一杯。
又該薛蟠與雲兒豁拳,卻是雲兒輸了,該薛蟠唱。薛蟠道:“我說過不會唱的。”雲兒道:“我聽見你唱過的麽,怎麽今兒又不唱了。”薛蟠道:“要我唱,你們就愛聽不聽,不要又說不好的。”因唱道:“一個蚊子嗡嗡嗡,兩傢蒼蠅哼哼哼。”
大傢都笑起來道:“這個算不得唱,還是喝一杯罷。”薛蟠笑道:“我說我不唱,我們定要我唱呢,我唱了還教我喝酒嗎?”雲兒便斟上酒道:“這算什麽唱,喝一杯罷,我陪着你呢。”
薛蟠笑着和雲兒各人喝了一杯。
下該賈薔與棒齡豁拳,卻依舊是賈薔輸了。椿齡遂伸手取過酒壺來,給賈薔斟上酒,便唱了一支“抵多少煙花三月下揚州”。賈薔道:“好!”把酒喝了。
又該賈芹與鶴仙豁拳,卻是賈芹輸了。鶴仙給賈芹斟上酒,便唱了一支長清短清的《朝元哥》大傢道:“好!”賈芹喝了一杯。
賈薔道:“酒夠了,我是不能喝了。”薛蟠道:“不喝咱們就吃飯,吃了飯早些兒去睡覺罷。”賈芹笑道:“很好,就是這麽着。”於是,拿飯來,大傢吃了飯,漱了口,散坐喝茶。
薛蟠道:“外頭下了綁子了,天不早了,我是要睡了。”賈薔道:“咱們都睡罷。”雲兒、椿齡、鶴仙便拿了燈,同薛蟠三人各自歸房去了。
這賈薔到了椿齡房裏,關了房門,便問道:“我纔剛兒當着他們,不好問你緣故的,你是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方來的?”
椿齡拉了賈薔的手,便淌下眼淚來,說道:“我衹說今生不能見你了,那裏知道還有今兒麽。我自從府裏蒙恩發回家乡,同寶官、玉官三個人是一起去的,各自交還親人收領,這也罷了。不想我父母到了次年,便把我賣到山東給人傢做小,這也還算不得苦。誰知那裏大奶奶不容,過了一年就把我發賣,賣了身價銀八十兩。誰知這買的人,就是買了去當粉頭,做媳婦兒的。你道誰還願意嗎?當不得打駡的利害,幾回傢想要尋死又不能夠。這也是自己的苦命,也就沒給奈何了。可憐四處裏趕碼頭,那裏還是個人了麽。想起來,要是在府裏當丫頭何等不好呢?那會子自己又不願意,這也是自作自受的了。”說着,哽噎難鳴,淚如雨下。
賈薔一手拿手絹子給他擦淚,一手摟了他道:“你又是幾時到這裏的呢?”椿齡道:“我是前年鼕裏纔到這行裏頭,去年鼕天鶴仙也是被人賣了來的。我們在一處說起來,倒像是遇着了親人的一般。我們兩年也就給這買的人賺了好些錢了,前兒他又把我們兩個轉賣給錦香院裏。我們兩個人,這裏的雲兒共出了二百八十兩銀子身份,到了這裏纔一個多月。想起從前我病了睡着,你還買了個雀兒來給我玩兒,那會子我還不歡喜,到了今兒要想有這麽個疼我的人兒,可不能夠了。記得那一年,有一天子散了學,大傢都在園子裏逛,我一心衹盼着你,獨自一個在那裏蹲着發呆,拔下頭上簪子在地上畫了個‘薔’字,畫了一個又畫一個。誰知寶二爺在花籬笆那邊看着,說道:‘天下雨了,你不用蹲着畫了。’我那會子心裏都癡了,也不知道下雨。及自寶二爺提醒了我,我說:‘我忘記是下雨了,你可也在露天地下呢。’說着,寶二爺纔跑了。人說寶二爺慣會發呆,可就給我是一樣兒。可憐想起從前的事來,到今兒眼淚也不知道有多少呢。”說着,吞聲嗚咽不已。
賈薔道:“你從前發放回去的時候,我原打量要私自留你下來的,不想一兩天你們就去了。我說你們回到家乡,自然配個好人傢,這也就罷了。我這條心也就丟開了,怎麽你今兒竟到了這個地方兒,這還了得了嗎?我一見了你,我這個心也不知是怎麽的了。”說着,也就滴下淚來,道:“我憑是怎麽樣,我總要把你贖出你的身子來,我這個心纔得安呢!”椿齡道:“你要贖我的身,衹要一百四十兩銀子,你可能打算呢?”賈薔道:“我現在是沒有,衹好想方設法兒的辦去罷了。”椿齡道:“恐怕遲了,或者我又不能在這裏了,這就沒法兒了呢。”
賈薔跺腳道:“這還能一年半載嗎?多者不過個把月就足了,我要想不出方兒來,我也就不活了。”
椿齡嚮着賈薔耳邊道:“我兩年以來,也私自聚下了些東西,我總交給你湊着辦去罷了。”賈薔道:“你聚了多少東西,放在那裏呢?”椿齡道:“我藏了一對金鐲子也值着百十兩銀子,你拿了去,衹要添出三四十兩銀子來就夠了,我藏在枕頭裏頭呢。”說着,便要拿剪子來拆枕頭,賈薔道:“你且不用拿,還放在這裏,橫竪算有了百十兩銀子了。這又好想方兒了,等我打算着湊夠了,再來拿這個,你這事就算定了主意了。不知道鶴仙他們的事,又是怎麽樣呢?”椿齡道:“鶴仙也藏了些東西,我知道的,想該也是要交給芹大爺的,我們兩個的事,總要交給你們兩個就是了。”因道:“夜深了,咱們睡罷。”
說着,來給賈薔解鈕子,賈薔道:“咱們今兒是在黃伯樹底下彈琴了。”椿齡也笑了,兩個脫衣就寢,又加了一番恩愛。次日早起,就與薛蟠、賈芹一同回傢。薛蟠分路去了。
賈薔、賈芹兩人便不回傢去,同來榮府來,於無人處兩個談心,說起昨兒的話來。賈芹道:“上年太太把小女尼、小女道士的文書查出,差人雇船送到本處,發還各傢。誰知半路上小女尼沁香就死了。小女道士鶴仙就被人賣了,給人傢當粉頭去,今年又轉賣給錦香院了。說起來實在可憐的很,他嚮着我哭的什麽似的。他說賣在這裏是一百四十兩銀子的身價,他私下聚攢了五兩金條子,值得着八十多兩銀子,叫我添着給他贖身。”因嚮身上取出金條子來,給賈薔看道:“衹是這少的五六十兩銀子,怎麽打算呢。”賈薔也便把椿齡的話,告訴了他一番,因道:“薛大叔還不知道這些底細呢,明兒我們還是到他那裏去,告訴告訴他,尋他給我們打算打算,想想方兒這纔好呢。”賈芹道:“這話很是,除了他,還有好些人不好嚮他說這些話的呢。”
到了次日,兩個人在榮府會齊,又同到薛蟠傢來。見了薛蟠,兩人都把這些細情告訴了一遍,因道:“我們一時竟想不出這個主意來,要求薛大叔給我們怎麽打算打算,想想方兒,將來不但我們兩個侄兒連兩個侄媳婦都是感激你老人傢的。你老人傢到了我們那裏,兩個侄媳婦少不得要來給你老人傢磕頭。”
薛蟠笑道:“這是什麽話?你們兩個是要贖了他們傢去做老婆的,怎麽還教他當媳婦兒麽?”賈芹道:“薛大叔,你老人傢這些話可別告訴外人,若給別人知道了,我們怎麽見人呢?”
薛蟠哈哈大笑道:“你這話說的越發不好了。”賈薔道:“薛大叔,說正經話,不要給他胡闹了。”薛蟠道:“要二百八十兩銀子纔夠呢,這會子算有了一百八九十兩銀子,還短了百十兩銀子。我這會子手頭也不富餘,不能給你們湊上這些。你們又嚮我說了一趟,我幫你們四十兩銀子,下少的五六十兩,我教給你,還是求你們璉二爺去。況且,你們就是把銀子湊足了,你們自己便嚮雲兒那裏贖人去了嗎,衹怕還不妥當呢?也還要求求璉二爺給你們撕羅撕羅想個主意纔是呢。”兩人說道:“多謝薛大叔的指教,我們明兒一起來磕頭。”薛蟠道:“我說的四十兩銀子,明兒我給你送來。你們就上緊的求求璉二爺去罷。”
二人答應了,掣身回到榮府,恰值賈璉在書房裏坐着呢。
見他兩個進來,便問道:“你們兩個到那裏去的。”賈薔道:“纔剛兒在薛大叔那裏去的。”賈璉道:“有什麽事呢?怎麽去了就回來,想是不在傢嗎?”賈薔道:“薛大叔在傢,已會見了。”說着,便和賈芹跪下,給賈璉磕了一個頭道:“侄兒有件事,要求叔叔的恩典呢。”賈璉道:“什麽事?”賈薔、賈芹便把椿齡、鶴仙的事,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又道:“薛大叔已經幫了四十兩銀子,還短着五六十兩,要求叔叔給侄兒打算打算,還要求叔叔給侄兒撕羅撕羅,打個主意,怎麽個贖法子?總要求叔叔的恩典。”說着,又磕了一個頭。
賈璉道:“你們這些東西,一個個的越發都好了,前兒蕓兒配了小紅,聚了個丫頭去了。你們這會子索性要聚粉頭了,這都使得的嗎?”賈薔道:“他們原本不是當媳婦兒的,衹為給人賣了,平空的到了火坑裏頭,都是沒及奈何,纔受了這樣的糟蹋。任是誰聽見了都要可憐見的。這會子能夠贖他出來,就算從火坑裏救出他來,從此就見了天日了。一則是叔叔的恩典,二則也是叔叔的陰德。”賈璉道:“論理呢,原使不得。但又聽你說的這可憐見的,要不然這兩個孩子就白糟蹋了,何苦來呢?由你們去罷。我給你們拿出五十兩銀子來,你們就把那些東西兌換出銀子湊齊了。我叫林之孝到錦香院裏去說,這椿齡原是我們府裏班子裏的女戲子,鶴仙是我們府裏的女道士,都是頭裏預備伺候過娘娘的。後來發放回傢,怎麽有恁麽大膽的人,敢買良為娼,問他知道是什麽罪?姑念你們無知轉買,今將原買身份發回,立刻就把椿齡、鶴仙並他二人原來衣物查交清楚,帶他回來就是了。”賈芹道:“要不是叔叔這麽着,單靠我們去贖衹怕還贖不來呢!”賈璉道:“他敢不給贖嗎?給他原價還是造化了他呢,你們早些辦銀子去罷。”
賈薔次日便把金鐲子取來,一起兌換了銀子,共湊足了二百八十兩,送來交與賈璉。賈璉便傳了林之孝來,把這話對他說了,教他把銀子帶了去,“這事也不用給老爺、太太知道。你們套了車去把人帶了回來,領他從後門進來,到我那裏就是了。”林之孝答應,便帶了銀子去了。
賈璉道:“你們兩個,且到我屋裏坐坐等着去罷。”遂帶了二人,走後廊穿角門,轉過粉油大影壁進來,到了賈璉西屋裏。賈薔、賈芹見了平兒,便上前磕頭請安,道:“蒙叔叔、嬸娘的恩典,反帶纍叔叔、嬸娘不安。”平兒道:“這又有什麽了,還沒給你們道喜呢。”因叫倒茶來,賈薔忙道:“不用倒茶,我們前頭纔喝了茶的。”奶子抱了蕙哥兒進來,平兒道:“外頭天冷,你又抱他到那裏去的?”賈芹道:“這是我們兄弟啊,有幾個月了,會笑了麽?”平兒道:“纔三個多月兒。”
賈芹道:“很好。”說着,便笑了。賈芹道:“有趣兒,笑了。”
說着,又坐了一會,林之孝回來帶了椿齡、鶴仙進來。回賈璉道:“他們的箱子衣物都查點帶了來了,叫他們搬進來罷?”賈璉道:“你去吩咐人搬進來就是了。”賈薔、賈芹便指與椿齡、鶴仙道:“這是叔叔,這是嬸娘。”椿齡、鶴仙便給賈璉磕了頭,又給平兒磕頭。平兒拉起他兩個來,細細兒的看了一看,道:“你們比不得芳官他們,還常在園子裏頭的,怪不得我竟不大認得呢。”因又說道:“都很好。”隨即每人給了四個戒指、一對簪子,兩個人又磕頭謝了。賈璉道:“你們就這個車,都帶了他們回去罷。”叫人給他拿了東西,就送了去。
賈薔、賈芹同了椿齡、鶴仙一齊嚮賈璉、平兒磕頭道:“多謝叔叔、嬸娘周全的恩典,真是殺身難報。”賈璉道:“什麽話呢,你們早些回去罷。明兒閑了,儘管給他們到這兒來逛逛。”賈薔二人答應,帶了椿齡二人,出去上車。賈芹同了鶴仙,賈薔同了椿齡,各自回傢去了。
時已歲暮,瞬息新年,早又過了上元佳節了。要知新年新事,且看後回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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