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柏楊訪談錄:新城對   》 爐邊漫談(6)      柏楊 Bai Yang

  問:你什麽時候離開北平?
  柏楊:1949年。
  問:我和你同時在北平!
  柏楊:我到青島……
  問:經過濰縣,對不對?
  柏楊:對!
  問:我們走同一條路綫!
  柏楊:我們五六個人走到青島,住在一個學校裏,窮得幹淨利落!我到菜市場,身上衹有一條褲子。一塊錢,人傢說,好!要!我就當場脫下褲子給他。那時候也二十八歲了,大學畢業,在遼東學院當副教授,居然餓得當場脫褲子!後來到上海,住在臨時搭的難民收容所;從上海就到了臺灣,上海還在打仗……
  問:那怎麽能說共産黨把你俘虜過去了?
  柏楊:我從來沒有被俘過,但調查局說我被俘虜三天!思想是纍積成熟的,三天就變了嗎?但三天卻是“加入叛亂團體”——就挂上了鈎!挂上了鈎就是死刑。我到了臺灣簡直沒辦法呀!我的脾氣又不好,老犯上。
  問:你的這些生活經歷對你寫作都有影響?
  柏楊:是。我對“苦”很敏感,現在有人覺得我花錢花得太厲害……
  問:是報復心情。
  柏楊:不是報復心情。我說,第一,我受過這麽多的苦,我知道錢的重要,但是,我不吝嗇……
  張香華:這和他的性格有關,大來大去。我們約會時候,他窮得要死,上街要坐出租車!我說,算了吧,別坐出租車了。他偏要坐出租車!(苦笑)
  柏楊:(望着妻子笑。轉嚮聶華苓)但是,我本身沒有享受,吃碗炸醬面就滿足了。我也不講究穿,我唯一的消耗就是抽煙。我幫助人,我的方式是通過工作來幫助。譬如編個文學年鑒,我花錢;假若我沒有錢,我可以做嗎?我寫《異域》,寫到苦的時候,寫到小孩的時候,那時候,我的小女兒纔兩歲,書桌就擺在床前,孩子睡在床上,聽她呼吸,看她小臉蛋,我就忍不住會哭。我寫過一篇母親生産的小說,那時候,我女兒就要出生了。暴風雨,我身上帶的錢不夠。心裏真難過,恐怕要難産;如果難産輸血,馬上就要繳錢!我想,萬一要輸血的話,往哪裏去借錢?我一個人在走廊上走來走去。萬一有問題的話,真是衹有死路一條!後來我就寫了一篇那樣的小說。恐懼、貧窮、睏難、走投無路。人在睏難的時候,“惡”的一面會發揮出來,同時,“善”的一面也會發揮出來。可惜的是,人到了絶境的時候,他發揮善的這一面時,別人已經看不到了。
  張香華:為什麽看不到呢?
  柏楊:人臨死的時候,講的話,做的事,誰看得到?
  問:或者是你正在倒黴的時候,誰理你呀!
  柏楊:是呀,我寫的主要是社會的不公平。我衹希望讀者讀了以後想:為什麽主角這麽受苦?可能我的表達方式不對。人傢說看了我的小說覺得很難過——得了這個結論,我覺得怪悲傷的。
  問:看了難過,你就會想:人為什麽會這樣?你就要思索。
  柏楊:但是,人不喜歡思索!我寫了一篇關於離婚的小說(轉嚮妻子)。你看了,你不贊成。
  張香華:我不贊成,不是情節問題,是你處理的技巧。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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