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卷起片片落叶。十三龄叹了一口气:“唉——没有别的事儿了,我走啦!”
“等等。”曹霑回身从墙上取下来一柄短剑,递给十三龄:“拿去吧,一来留个念想儿,二来也好防身。剑上还錾着我玛发的名字。”
十三龄拔剑出鞘,但见柄下錾有“曹寅”二字。他用手试了试短剑的双刃,果然异常锋利:“真是好家伙!谢谢啦!”十三龄一抱拳,不想让曹霑看见自己洒下的离伤之泪,一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龄哥!龄哥!”夜色苍茫,漫无回声。
顿时,狂风骤起,卷着暴雨,倾盆而落。
曹霑将手里的酒杯一口喝干,然后大声疾呼:“龄哥——!紫——雨姐姐!”
曹霑连饮两杯,“啪”地一声摔碎茶盅,冲到案边,奋笔疾书,立成悲歌一首,一阵狂风将蜡烛吹灭,在朦胧的昏暗中,雷电的闪烁下,但闻曹霑高声诵道:——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故人秋窗离肠断,
秋风飒飒诉凄凉。
榭园楼内。
玉莹仰卧在床上,怀里抱着为紫雨赶制的彩裳,二目凝视着天花板,面无表情,活像一具僵尸,突然,无情的风雨传来了曹霑动情的吟诵之声。玉莹反射地翻身下地,冲到楼边,她用双手奋力推开楼窗,一阵狂风暴雨扑面袭来,玉莹不顾衣单体弱冲到回廊的尽头谛听,但闻曹霑的诵声继续。
念卿丽质如金玉,
水为肌骨铁为肠。
花月何足喻其色,
星月何足喻其光。
诗音稍一间歇,玉莹脱口引吭接诵道:
红梅竟遭狂飚嫉,
弱柳岂耐骤雨狂。
香魂既散芳踪渺,
何必人间制彩裳?
玉莹扬手将为紫雨赶制的嫁娘衣抛出窗外,风雨中,在一道电光的闪烁之下,但见一件鲜红的彩衣缓缓飞起,飘然而去。
嫣梅、墨云、小红从梦中惊醒,披上衣服来寻玉莹,只见玉莹浑身湿透,鬓发如洗,脸上泪雨难分,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楼栏,两只眼睛里射出强烈的期待的光芒,嘴里喃喃地叫着:“霑哥儿!霑哥儿……紫雨!紫雨……”
墨云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玉莹披在肩上:“姑娘,这会把您冻坏的!”
“玉莹姐,快回屋里去!”嫣梅说着,与墨云一左一右,连搀带架将玉莹拖回床上。
嫣梅吩咐小红:“快去煮一碗姜糖水。”
第二天的早上,风息雨停,只是秋风瑟瑟给人增加了几多寒意。
丁汉臣一手挎着一只食盒,一手提着水壶来到悬香阁。他掏出钥匙打开锁头,推开房门一看,吓了老丁一跳,这屋里桌子也倒了,椅子也翻了,满地的纸屑还夹杂着碎碗碴儿。再看曹霑倒在地上睡态正酣。
老丁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叫醒曹霑:“霑哥儿!霑哥儿!”
“啊?”曹霑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啦?”老丁蹲下来扶住他。
“唉!这真是一场梦啊!从雍正六年到而今乾隆三年,整整十年,从江宁到北京,咱们曹、李两家的人,真可谓家败人亡,叫人想都不敢想啊!……”
“霑哥儿,你哪儿来的酒啊?”
“龄哥给带来的,他说他得逃走,官府在捉拿他。”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夜里,下雨之前。”
“噢——”老丁心里明白,十三龄没让衙役逮了去,放心多了。他扶着曹霑站了起来,坐在床上。
曹霑接着说:“龄哥一再叮咛我,要周济陈姥姥,我是一文不名,全靠您想主意了。”
“霑哥儿,你放心吧,我已然安排好了,请了大夫看了病,又找了位街坊的大嫂给照看些日子,钱,也使不了几个大子儿。”
“紫雨哪?”
“我亲自送她走的。埋在通州正白旗的义地里,还立了块小石碑,下款刻什么呢?算我攀大吧,我让人家石匠给刻上了五个字:‘义父丁汉臣’,他年有日让我们爷儿俩相聚泉下吧!”真是“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老丁说到这儿,已然是老泪纵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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