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谴责 黑籍冤魂   》 第十四回 千里投亲一枝可托 三生有约两小成婚      彭养鸥 Peng Yangou

  却说吴仲勋见大哥瘐死狱中,家产动的不动的都已败得干净,一个人立脚不住,要想进京找他姊夫姊姊去。但自他父母死后,也发了几封丧报,不但人不来,礼不到,连信息多不通。后来有京里的人回广东来,说这张质夫夫妇已死,他儿子张子诚,带着妻小,扶梓还乡,回山西去了。
  仲勋想要到山西去,因要走旱路不便,且亦未曾出惯门,吃烟人走旱路最不便当,仲勋虽说吃烟不多,近来遭际厄塞,这烟竟如不吃,但翻山越岭,行旅艰难,不吃烟的人,也一样是畏葸的。况且旱路不能计程而进,指日而行,这旅费便要带足。途中若逢风雨冰雪等,在客店中,一月半月,也未可知,所以他不敢到山西去寻他姊夫。
  思量他父亲在日,有个至好结契朋友同乡谢子晋,他在江苏做官,我父亲落难的时节,躲在他家,后来生意也是他荐的。我父发了财,就替他捐个知县,到任去的时候,还送了他几百银子。我父与谢子晋,胜如同胞骨肉,如今我去寻他,总可以位置得我。况且由广东到江苏去,有轮船可趁,不消几日,就可到彼。
  主意已定,遂收拾了行李,拼当了川资,趁着轮船到江苏来。轮船到得上海,上岸落了栈房。隔了一日,雇了只船进省来。船到苏州,将行李上岸,住了客栈,开发了船钱,住下来慢慢的向广〔东〕帮中打听这谢子晋的消息。
  再说这谢子晋向在广东洋行里做生意,本来极阔绰。林大人禁烟之时,吴瑞庵躲在他家中。事情过后,又替瑞庵荐了个生意。这瑞庵要无谢子晋,也就没有了后半世的荣华富贵。瑞庵发财之后,不忘他的好处,所以替他捐一个知县,报他的恩,又送了几百两程仪。
  他到这江苏来,做了几任的知县,他为人精明强干,会钻营,会应酬,不比吴瑞庵那样糊涂,一事不会做得,要全仗别人调度,所以上司倒十分器重,说他是个能员,替他补了缺。历任几个冲繁疲难的大县,总算他力能胜任,一连得了两个保举,引见出来,升了知府,仍在这江苏候补。
  斯时他钱也有了,官也升了,上司也换了。这后任的抚台,自己科甲出身,最看不起捐班。谢子晋在省候了一年,却没有差委,清闲无事,就在公馆里逍遥,一榻烟霞,消受这阿芙蓉的滋味。但赋闲既久,总要望些差委,遂花了些钱,运动了几个抚宪信任的官员,常常在上台面前,替他吹嘘,说几句好话。
  一日,抚宪想着了他,忽然传见,他正在公馆里吃烟。烟吃完,瘾过足,独自一人,横在烟榻上,出神的想心思,说(想)道:“府的差使,比较州县佐贰,局面堂皇得多,不是做总办,便是当提调会办;但差事也有简有烦,也有长有短,这差况亦有美、有苦、有优,那都在上司掌握之中。要是上司合式,委个好差;不合式,弄挡苦差使委下来,非但没有什么利益,还要倒赔钱。这种差使,那就不如在公馆里吃鸦片了。我近日托了某道某府在上台面前吹嘘,想要个差委,怎的这几日没消息?不要他们靠不住?或是关节不到,铜钱用得还少么?”
  子晋正在凝神呆想,一个管家走过来,见他不言不语,睁着眼在那里出神,低低禀道:“老爷,抚台传见。”子晋听了,犹如奉到了丹诏一般,坐起来说道:“传轿班伺候。去拿我的衣帽来。”
  管家过去,把衣帽拿来,顶帽放在桌上,靴子摆在榻前,袍套放在榻上,请老爷起身,替他穿戴。这子晋下榻来,弯下腰去,自己脱鞋换靴,站起身来,让管家替他换衣服。自己心里想道:“我说某道某府,是个正经人,不会滑头,他们也够得上替抚台说话。但此去抚台不知委个什么差使?厘金乎?保甲乎?长局乎?短局乎?优乎?不优乎?见了抚台再讲。”遂顶冠束带,坐了轿子,直上院来。
  及见了抚台,却不提什么差委,不过淡淡的问了几句,就端茶送客。子晋大失所望,起身告退,心中局促不安,行步一蹶。
  抚台朝他脚下一望,几乎失笑,见他一只脚着鞋,一只脚穿靴,遂问道:“贵府吃鸦片么?”子晋回道:“是,卑府是因病而吃的。前在某县任上,公事烦劳,体复多病,因此吃上这烟。”抚台又问道:“近来烟量如何?”子晋回道:“还好,卑府吃得不甚多。”抚台冷笑道:“还好,贵府倒不曾赤着脚来见我。”子晋低下头去一看,顿时满面羞惭,窘得无洞可钻,口里连珠不断的“卑府该死,卑府该死”。
  退下来,到得公馆,拿烟盘、烟灯、烟枪乒乒乓乓掊(抛)得满地,罚(发)誓不再吃烟。把几个家人,混账忘八骂得落乱三千。
  隔了一夜,火性是过了,烟瘾又要来了,再教家人收拾起烟具来,依旧开灯过瘾。家人口里不说,心里暗笑。子晋连忙请人到抚台处打关子,不料参案已出去了,说他嗜好太深,难为民牧,遂参了他的官。
  子晋坏了功名,也就无牵无挂,便在苏州租一所房子,暂且住下。他贪着这苏州俗尚清嘉,山清水秀,清时佳节,可以流连光景,娱乐暮年。便他在苏,绝少知心相识与他朝夕盘桓。因他在官时,高视阔步,气焰薰人,如今他失了势,也就无人睬他。
  他又膝下无儿,闺中只一少女,拈针弄线,慰情聊胜于无。他的夫人早已去世,并无小妻簉室,伴侍黄昏,近景正是寂寞。却好这吴仲勋找寻到来,家人替他通报了,子晋听得吴瑞庵儿子到来,忙叫人请他进来相见。
  仲勋进去,子晋见他衣服褴褛,形容憔悴,两人见过礼,坐下来,子晋道:“贤侄风尘辛苦,千里迢迢,到此不易。闻尊翁尊堂,俱已下世,可怜他二老,半世辛勒,不曾享得几年晚福,侄辈的近状如何?”
  仲勋道:“一言难尽。”就将父母死后的事,一一讲出来。言罢,潸然泪落。子晋听了,也是太息,安慰了他一番,说道:“我如今罢官家居,故乡千里,贤侄远来,正慰寂寞。寒舍虽不丰腆,也还过得,贤侄就在此过几时,安心耐守,静候机缘,再图恢复,不知侄意如何?”
  仲勋道:“小侄应当在此侍奉伯父,但恐叨扰不当。”子晋道:“彼此通家至谊,有何客套。”遂教家人去替他买身新鲜衣服,与他更换,从此这仲勋就在子晋公馆里住下。他是经过了几番磨折,世事也晓得了些,阅历也有了些,如今住在人家,是十分谨慎,一些不敢荒唐,终日杜门不出,只是陪着子晋,随高随下,侍奉殷勤。子晋看他是吃烟,遂叫他呼几口。他也至诚老实,并不推辞,烟瘾却不大,每日三筒五筒,也就够了。
  子晋见他忠厚谨愿,并无什么习气,要算是少年老成,倒打动了子晋一桩心事。他想道:“我已年近花甲,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子嗣。如今异地居留,又无亲族,女儿年已及笄,急宜与他对亲,但总不得个门户相当、诚实可靠的人,托付掌珠。平日也有几家富室贵族,前来说亲,却总是高低不就,耽误下去,终非了局。不如把女儿就配这吴仲勋,招赘他做女婿,将来半子收成,也就身后有靠。”
  想了这个主意,先来与他女儿商议,说:“仲勋是我知己朋友的儿子,他现虽落寞,也是个官宦门风,与我们是同乡,人亦也还安静,与你年纪相当,我意欲将你招他为婿,将来我这家业,就教你二人接下去,你心下如何?”
  他女儿听了,一想也好,这吴仲勋人品相貌,也还不俗,且是安稳,寻常不出户庭,嫁了他终日相守,也胜似嫁个金龟夫婿,常常要辜负香衾,遂答应了他父亲。子晋出来,再将此意告之仲勋。
  仲勋是落拓依人,听得人家要招他为婿,哪有不愿之理?遂请了两个同乡作媒,择个吉日,子晋就替他两小完了姻。成婚以后,夫妻倒也和睦。这仲勋是款款深深,趋奉得他妻子十分勤谨。子晋见他夫妻相得,心中也是欢喜。又因仲勋年少,坐食终非长策,遂想定一注生意,教他去做。但不知是什么生意,且听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后一章回 >>   
第一回 烟霞成癖举国若狂 谈吐生风庶人好议第二回 花样翻新芙蓉流毒 心思斗巧斑竹生春
第三回 得意自鸣谈锋犀利 冒险进取妙策环生第四回 登垄断奸商获厚利 申禁令钦使定严刑
第五回 拿班做势县役使威 带锁披枷烟奴受苦第六回 立法森严力能排外 挟资运动财可通神
第七回 受皇封官衙偏冷落 烧案卷宦海起风波第八回 商计策钱师爷卖俏 办妆奁女公子于归
第九回 隔牖窥妆私语切切 深宵胠箧妙手空空第十回 典赃物偷儿露踪迹 探贼巢里老话行藏
第十一回 吞赃物马快放刁 中烟毒騃童毕命第十二回 开药方庸医杀人 礼忏事穷僧显丑
第十三回 触疠气鼠瘟流毒 比匪人狴狱遭刑第十四回 千里投亲一枝可托 三生有约两小成婚
第十五回 学浪游奴仆入花柳 选吉日星士误阴阳第十六回 创基业纱厂开工 值飞灾轮机殒命
第十七回 经商客烟寮述往事 收生婆闺阁话闲情第十八回 望添丁偏歌弄瓦 赋悼亡哀志鼓盆
第十九回 访亲耗客舍谈心 乏川资穷途落魄第二十回 得钱过瘾乞丐穷凶 指东话西店商受辱
第二十一回 营金屋刺史启华筵 弄笔头幕宾失馆地第二十二回 动疑心深宵窥秘戏 寻短见吃醋闹官衙
第二十三回 奉差遣捕盗扰村坊 愁参劾入都思运动第二十四回 滞魄幽魂现形惊异类 危言竦论改过望同胞

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