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微笑地听着,然后缓缓地说:“我只希望你也能好好地读书。”
你顿时语塞,气氛冰冷了下来。一股气上来,手上的牙签被你愤然掰断,掷往桌角。这之后,结账上车回家,父子一路无言。
“我花时间做了好多事情,昨天我还不觉得它们重要……”
I’mtakingthetimeforanumberofthingsthatweren’timportantyesterday...
父亲最担心你“胸无大志”,搞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浪费大好青春。你倒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就像许多十六岁的孩子那样,你相信自己可以搞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只是懒得想到底要搞什么事业而已。
那是“强人时代”的末尾,报禁解除,舆论尺度大开,许多掩埋已久的禁忌都在溃堤边缘,稍一触动就要轰然迸发,到处浮动着躁郁不安的气味,再迟钝的人都知道剧变正在到来,只是没有人说得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偶尔班上有人会为着政治议题激烈争执,甚至差点动起手来。周记里写到“民进党”一律要加引号,否则老师会帮你添上去。
你觉得自己是“知识分子”,责无旁贷。你在班会上慷慨陈词,主张班报应该由逸乐取向的《民生报》换成言论大胆的《自立早报》,培养同学关心社会现实的能力――天知道你自己到底翻过几次《自立早报》。这个提案(毫不意外地)被全班投票否决。你很气愤,决定自掏腰包替班上多订一份报纸,终于还是被老师劝阻了。
你很沮丧,觉得青年堕落至此,台湾前途无望。这是个大人瞧不起年轻人、年轻人瞧不起自己的岛屿。回到家,你戴上耳机,音量钮旋到九,让电吉他和鼓声发泄你的愤恨:
我曾经是个愤怒的小伙子
我把脑袋藏在沙里
可是你对我说的那些话
我终于听了进去
现在我想尽力做好每件事
我得承认,事情正在好转
每分每秒都在好转……2
好转个屁。这个小伙子骨子里还是个造反派,他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一时迷糊罢了。环境根本跟以前一样烂,恋爱只会让他昏头,让他的反叛力量缴了械。所以披头士是伟大的,因为他们知道事情明明“不会好转”,还故意这么唱,让反讽更强,让你从状似乐观的歌词里嗅出绝望的气味。你仔细研究歌词,得到了符合自己心情的结论:恋爱使人目盲,使人丧失了造反的骨气。所以,宁可不要恋爱。
“往上看,发现我已经迟了……”
lookingup,InoticedIwaslate...
你拿三百块跟隔壁同学买了一对随身听的外接喇叭,于是终于可以在自己房间把音乐放出来听了。你把《佩珀军士》的唱片录成卡带,反复听了好几百次,直到你能默背每一段间奏的音符、每一句歌词的咬字。你总是一面听,一面盯着唱片封面,希望能够认识上面的每一颗人头。那是一个玄奇丰富的世界,全是难解的隐喻。那尊臭着脸的石像是谁?列侬背后那张苍白的脸是王尔德吗?为什么右首那只洋囡囡胸前绣着“欢迎滚石”?她横陈的姿态,很有几分狎昵的怪异感。前景那片繁盛的花草,是否真的夹杂着大麻?――即使有,你也不知道大麻长什么样子。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呀!你总是幻想着,希望自己早生二十年。你大概会参加嬉皮公社,让头发披散到腰际,在大麻烟雾和迷幻摇滚里玄思证道(而你甚至连一支香烟都未尝吸过)。你一定会写出足以传世的好诗,甚至组一个自己的摇滚乐团(而你只会弹两三个蹩脚的吉他和弦)。运气好的话,你会亲眼看见披头士站在伦敦一幢楼房的屋顶,举办最后一场演唱会。他们披发当风、鼓琴而歌,大批路人流连仰观,道为之塞,引来警伯取缔,真是令人神往。那是在你出生前两年四个月零十二天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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