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宋詞鑒賞辭典   》 晏殊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晏殊(991—1055)字同叔,臨川(今江西撫州)人。幼孤,少有纔名,七歲能文章。景德初,以神童薦,賜同進士出身。擢秘書省正字。歷任太常寺奉禮郎。翰林學士,太子左庶子,加給事中,遷禮部侍郎、樞密副使。因論事忤太後旨,以刑部侍郎知宣州,改應天府。後為御史中丞,改兵部侍郎,兼秘書監,資政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明道元年(1032)遷參知政事,尚書左丞。慶歷中官至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學士,兼樞密使。至和二年卒,年六十五,謚元獻。晏殊“文章贍麗,應用不窮,尤工詩,閑雅有情思”(《宋史》本傳)。其詞擅長小令,多表現官僚士大夫的詩酒生活和閑情逸緻。詩文集今已不傳。有《珠玉詞》三捲。
  ●浣溪沙
  晏殊
  小閣重簾有燕過,晚花紅片落庭莎。
  麯欄幹影入涼波。
  一霎好風生翠幕,幾回疏雨滴圓荷。
  酒醒人散得愁多。
  晏殊詞作鑒賞
  吳處厚《青箱雜記》捲五記載:“晏元獻公雖起田裏,而文章富貴,出於天然。嘗覽李慶孫《富貴麯》雲:”軸裝麯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兒相,未嘗諳富貴者。’故公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綉,而唯說其氣象。若‘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楊柳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語人曰:”窮兒傢有這景緻也無?‘“這段話頗能道出晏殊富貴詞的獨特風格。這首詞前五句描寫景物重神情,不求形跡,細節刻畫,取其精神密契,不於錦綉字面的堆砌,而於色澤與氣氛上的渲染,故能把環境寫得博大高華,充滿富貴氣象。詞中所表達的思想既不是傷春女子的幽愁,又不是羈旅思鄉遊子的離愁,更不是感時憫亂的深愁,而是富貴者嘆息時光易逝,盛筵不再,美景難留的淡淡閑愁。
  劈頭“小閣重簾有燕過”點出環境與時令。此句看似平淡,實乃傳神一筆,有破空而來之勢。這匆匆一過的穿簾燕子,莫非是遠方使者,給簾內入傳遞了春將歸去的消息。像平靜的水面投下一枚小石,立刻泛起層層波瀾。一下子打破了小閣周圍寧靜的空氣,起着溝通重簾內外的作用。閣中人目隨燕影,看到“晚花紅片落庭莎”。原來時已暮春,庭院滿地落紅。“晚”,一指傍晚,朝花夕謝,形容落花的時間,一指晚春,花事凋零,形容落花的節令。春末多雨,更兼庭中少行跡,滿庭莎草已是一派濃緑。“紅片”與“庭莎”,緑肥紅瘦,相映成趣。“麯欄幹影入涼波”,庭院中池邊的麯麯欄幹,倒影於池塘碧波之中。“涼波”的“涼”既是時已入暮,池水生涼的真實寫照,又是個中人此時此地心境凄涼的折光反射。以上三句寫的是簾外景物,從視覺所及落筆。“重簾”、“過燕”、“晚花”、“庭莎”、“麯欄”、“涼波”諸意象所組成的畫面,其色澤或明或暗,或濃或淡,或動或靜,使整個庭院呈現出一片凄清冷落。雖然主人公尚未露面,但他的處境、心麯,已躍然紙上了。片兩句由簾外轉入簾內,從聽覺着墨,寫閣中人的感受。“一霎”、“幾回”乃互文。雖說是“好風”、“疏雨”,小閣裏的人卻聽得分明,感得真切,可見環境是何等的靜,人是多麽孤獨。上句“翠”、“生”二字,一為冷色,一為動態,這種化虛為實的描寫,把周圍的景物寫活了,給人以質感。好風入檻,翠幕生寒,孤身獨處,情何以堪。下句“圓荷”即荷葉。疏雨滴嫩緑的荷葉上,聲音本是極細極微,但偏偏閣中人卻聽得清清楚楚。簾外之凄清冷落如彼,簾內之空虛寂靜如此,這一切本是足以生愁了,何況又值“酒醒人散”之後。末句以情語作結,總束全詞,興起感情波瀾,似神竜掉尾,極有跌宕之致。
  此詞表現了作者優越閑適的生活,卻又流露出索寞悵惘的心緒。結句抒發的亦是富貴閑愁。前人評晏殊詞圓融平靜,多富貴氣象。晏殊自云:“餘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綉,而悅其氣象。”此詞可見一斑。
  ●浣溪沙
  晏殊
  玉碗冰寒滴露華,粉融香雪透輕紗。
  晚來妝面勝荷花。
  鬢嚲欲迎眉際月,酒紅初上臉邊霞。
  一場春夢日西斜。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寫夏日黃昏麗人晝夢方醒、晚妝初罷、酒臉微醺的情狀。全詞婉轉有緻,猶如一幅別具韻味、濃墨重彩的油畫。
  首句寫室內特定的景物——玉碗中盛着瑩潔的寒冰,碗邊凝聚的水珠若露華欲滴。古時富貴人傢,嚴鼕時把冰塊收藏地窖中,夏天取用,以消暑氣。一“寒”字正反襯出室中的熱。接着,作者筆觸寫到室中人的身上:她粉汗微融,透過輕薄的紗衣,呈露出芬芳潔白的肌體;晚來濃妝的嬌面,更勝似豐豔的荷花。二、三句設喻。用意用語均似“花間”。“粉融”,謂脂粉與汗水融和。不點出“汗”字,正是作者高明之處。“香雪”藉喻女子肌膚的芳潔,雖亦古詩詞中常用之語,但本詞中卻有特殊的意義,它跟“冰寒”句配合,盛夏中得清涼之意。以“玉”、“冰”、“粉”、“雪”之白,襯托“妝面”之紅,寫夏日黃昏女子妝罷的情景,真如一幅優美的彩照。
  過片寫她那下垂的鬢發,已靠近眉間額上的月形妝飾;微紅的酒暈,又如紅霞飛上臉邊。兩句寫女子微醉的情態,豔而不俗,細而不纖。古時女子的面飾,有以黃粉塗額成圓形為月,因位置兩眉之間,故詞稱“眉際月”。李商隱《蝶》詩之三“八字宮眉捧額黃”,似即指此。“欲迎”、“初上”,形容絶妙。不獨刻畫之工,且見詞人欣賞之情。“月”與“霞”,語意雙關,既是隱喻女子的眉和臉,也是黃昏時的實景。可以想象這位美豔的姑娘,晚妝初過,穿着件單薄的紗衣,盈盈伫立,獨倚暮霞,悄迎新月。
  “一場春夢日西斜”,方始點明,原來上邊五句所寫的,都是晝眠夢醒後的情景。女子睡起,粉融香汗,重理明妝。“春夢”,謂剛纔好夢的短暫。慵睏無聊,閑愁閑恨,全詞之意,至此全出。末句倒裝,“日西斜”三字,與上片“晚來”接應。
  ●浣溪沙
  晏殊
  一嚮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
  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慨嘆人生有限,抒寫離情別緒,所表現的是及時行樂的思想。全詞章法結構上下關合:下片“滿目”句照應上片次句,因離別而念遠:“落花”句照應上片首句,因慨嘆人生短暫而傷春。結句藉用《會真記》中的詩句,即轉即收。
  “一嚮年光有限身”,劈空而來,語甚警煉。“一嚮”,即一晌,一會兒。片刻的時光啊,有限的生命!詞人的哀怨是永恆的,那是無法抗拒的自然規律,誰不希望美好的年華能延續下去呢?惜春光之易逝,感盛年之不再,這雖是《珠玉詞》中常有的慨嘆,而本詞中強烈地直接呼喊出來,便有撼人心魄的效果。緊接“等閑”句,加厚一筆。詞中所寫的,不是生離,更不是死別,而衹不過是尋常的離別而已!“等閑”二字,殊不等閑,具見詞人之深於情。短暫的人生中,別離是不衹一次會遇到的,而每一回離別,都占去有限年光的一部分,詞人唯有強自寬解:“酒筵歌席莫辭頻”。痛苦是無益的,不如對酒當歌,自遣情懷吧。“頻”,謂宴會的頻繁。葉夢得《避暑錄話》載,晏殊“惟喜賓客,未嘗一日不宴飲,每有嘉客必留,留亦必以歌樂相佐”,“日以飲酒賦詩為樂,佳時勝日,未嘗輒廢”。“酒筵歌席”,即指這些日常的宴飲。這句寫及時行樂,聊慰此有限之身。過片二語,氣象宏闊,意境莽蒼,以健筆寫閑情,兼有剛柔之美,是《珠玉詞》中不可多得的佳句。兩句是設想之辭。若是登臨之際,放眼遼闊的河山,徒然地懷思遠別的親友;就算是獨處傢中,看到風雨摧落了繁花,更令人感傷春光易逝。語本李嶠《汾陰行》:“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作者不欲刻意去傷春傷別,故要想辦法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吳梅《詞學通論》特標舉此二語,認為較大晏的名句“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勝過十倍而人未知之。吳氏之語雖稍偏頗,而確是能獨具慧眼。此處“滿目山河”二語,“重、拙、大”兼而有之,《晏殊》中僅此而已。“不如憐取眼前人!”意謂去參加酒筵歌席,好好愛憐眼前的歌女。作為富貴宰相的晏殊,他不會讓痛苦的懷思去折磨自己,也不會沉湎於歌酒之中而不能自拔,他要“憐取眼前人”,也衹是為了眼前的歡娛而已,這是作者對待生活的一貫態度。
  本詞是《晏殊》的代表作。詞中所寫的並非一時所感,也非一事,而是反映了作者人生觀的一個側面:悲年光之有限,感世事之無常;慨嘆空間和時間的距離難以逾越,慨嘆對已逝美好事物的追尋總是徒勞,山河風雨中寄寓着對人生哲理的探索。詞人幡然感悟,認識到要立足現實,牢牢地抓住眼前的一切。
  這首詞又是《珠玉詞》中的別調。大晏的詞作,用語明淨,下字修潔,表現出閑雅藴藉的風格;而本詞中,作者卻一變故常,取景甚大,筆力極重,格調遒上。抒寫傷春念遠的情懷,深刻沉着,高健明快,而又能保持一種溫婉的氣象,使詞意不顯得凄厲哀傷,這是本詞的一大特色。
  ●浣溪沙
  晏殊
  一麯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
  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小園香徑獨徘徊。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雖含傷春惜時之意,卻實為感慨抒懷之情。
  詞之上片綰合今昔,疊印時空,重思昔;下片則巧藉眼前景物,着重寫今日的感傷。全詞語言圓轉流利,通俗曉暢,清麗自然,意藴深沉,啓人神智,耐人尋味。詞中對宇宙人生的深思,給人以哲理性的啓迪和美的藝術享受。
  起句“一麯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寫對酒聽歌的現境。從復疊錯綜的句式、輕快流利的語調中可以體味出,詞人面對現境時,開始是懷着輕鬆喜悅的感情,帶着瀟灑安閑的意態的。但邊聽邊飲,這現境卻又不期然而然地觸發對“去年”所歷類似境界的追憶:也是和今年一樣的暮春天氣,面對的也是和眼前一樣的樓臺亭閣,一樣的清歌美酒。然而,似乎一切依舊的表象下又分明感覺到有的東西已經起了難以逆轉的變化,這便是悠悠流逝的歲月和與此相關的一係列人事。於是詞人不由得從心底涌出這樣的喟嘆:“夕陽西下幾時回?”夕陽西下,是眼前景。但詞人由此觸發的,卻是對美好景物情事的流連,對時光流逝的悵惘,以及對美好事物重現的微茫的希望。這是即景興感,但所感者實際上已不限於眼前的情事,而是擴展到整個人生,其中不僅有感性活動,而且包含着某種哲理性的沉思。夕陽西下,是無法阻止的,衹能寄希望於它的東升再現,而時光的流逝、人事的變更,卻再也無法重複。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一聯工巧而渾成、流利而含蓄,用虛字構成工整的對仗、唱嘆傳神方面表現出詞人的巧思深情,也是這首詞出名的原因。但更值得玩味的倒是這一聯所含的意蓄。
  花的凋落,春的消逝,時光的流逝,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雖然惋惜流連也無濟於事,所以說“無可奈何”,這一句承上“夕陽西下”;然而這暮春天氣中,所感受到的並不衹是無可奈何的凋衰消逝,而是還有令人欣慰的重現,那翩翩歸來的燕子不就象是去年曾此處安巢的舊時相識嗎?這一句應上“幾時回”。花落、燕歸雖也是眼前景,但一經與“無可奈何”、“似曾相識”相聯繫,它們的內涵便變得非常廣泛,帶有美好事物的象徵意味。惋惜與欣慰的交織中,藴含着某種生活哲理:一切必然要消逝的美好事物都無法阻止其消逝,但消逝的同時仍然有美好事物的再現,生活不會因消逝而變得一片虛無。衹不過這種重現畢竟不等於美好事物的原封不動地重現,它衹是“似曾相識”罷了。
  此詞之所以膾炙人口,廣為傳誦,其根本的原因於情中有思。詞中似乎於無意間描寫司空見慣的現象,卻有哲理的意味,啓迪人們從更高層次思索宇宙人生問題。詞中涉及到時間永恆而人生有限這樣深廣的意念,卻表現得十分含蓄。
  ●蝶戀花
  晏殊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
  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見天涯路。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晏殊詞作鑒賞
  此為晏殊寫閨思的名篇。詞之上片運用移情於景的手法,選取眼前的景物,註入主人公的感情,點出離恨;下片承離恨而來,通過高樓獨望把主人公望眼欲穿的神態生動地表現出來。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把此詞“昨夜西風”三句和歐陽修、辛棄疾的詞句一起比作治學的三種境界,足見本詞之負盛名。全詞深婉中見含蓄,廣遠中有藴涵。
  起句寫秋曉庭圃中的景物。菊花籠罩着一層輕煙薄霧,看上去似乎脈脈含愁;蘭花上沾有露珠,看起來又象默默飲泣。蘭和菊本就含有某種象喻色彩(象喻品格的幽潔),這裏用“愁煙”、“泣露”將它們人格化,將主觀感情移於客觀景物,透露女主人公自己的哀愁。“愁”、“泣”二字,刻畫痕跡較顯,與大晏詞珠圓玉潤的語言風格有所不同,但藉外物抒寫心情、渲染氣氛、塑造主人公形象方面自有其作用。
  次句“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寫新秋清晨,羅幕之間蕩漾着一縷輕寒,燕子雙雙穿過簾幕飛走了。
  這兩種現象之間本不一定存聯繫,但充滿哀愁、對節候特別敏感的主人公眼中,那燕子似乎是因為不耐羅幕輕寒而飛去。這裏,與其說是寫燕子的感覺,不如說是寫簾幕中人的感受,而且不衹是生理上感到初秋的輕寒,而且心理上也蕩漾着因孤孑凄凄而引起的寒意。燕的雙飛,更反托出人的孤獨。這兩句純寫客觀物象,表情非常微婉含蓄。接下來兩句“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從今晨回溯昨夜,明點“離恨”,情感也從隱微轉為強烈。明月本是無知的自然物,它不瞭解離恨之苦,而衹顧光照朱戶,原很自然;既如此,似乎不應怨恨它,但卻偏要怨。這種仿佛是無理的埋怨,卻有力地表現了女主人公離恨的煎熬中對月徹夜無眠的情景和外界事物所引起的悵觸。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過片承上“到曉”,折回寫今晨登高望遠。“獨上”應上“離恨”,反照“雙飛”,而“望盡天涯”正從一夜無眠生出,脈理細密。“西風凋碧樹”,不僅是登樓即目所見,而且包含有昨夜通宵不寐臥聽西風落葉的回憶。碧樹因一夜西風而盡凋,足見西風之勁厲肅殺,“凋”字正傳出這一自然界的顯著變化給予主人公的強烈感受。景既蕭索,人又孤獨,幾乎言盡的情況下,作者又出人意料地展現出一片無限廣遠寥廓的境界:“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裏固然有憑高望遠的蒼茫之感,也有不見所思的空虛悵惘,但這所嚮空闊、毫無窒礙的境界卻又給主人公一種精神上的滿足,使其從狹小的簾幕庭院的憂傷愁悶轉嚮對廣遠境界的騁望,這是從“望盡”一詞中可以體味出來的。這三句儘管包含望而不見的傷離意緒,但感情是悲壯的,沒有纖柔頽靡的氣息;語言也洗淨鉛華,純用白描。這三句是本詞中流傳千古的佳句。
  高樓騁望,不見所思,因而想到音書寄遠:“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彩箋,這裏指題詩的詩箋;尺素,指書信。兩句一縱一收,將主人公音書寄遠的強烈願望與音書無寄的可悲現實對照起來寫,更加突出了“滿目山河空念遠”的悲慨,詞也就這渺茫無着落的悵惘中結束。“山長水闊”和“望盡天涯”相應,再一次展示了令人神往的境界,而“知何處”的慨嘆則更增加曳不盡的情緻。
  婉約派詞人許多傷離懷遠之作中,這是一首頗負盛名的詞。它不僅具有情緻深婉的共同特點,而且具有一般婉約詞少見的寥闊高遠的特色。它不離婉約詞,卻又某些方面超越了婉約詞。
  ●清平樂
  晏殊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
  鴻雁雲魚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鈎。
  人面不知何處,緑波依舊東流。
  晏殊詞作鑒賞
  此為懷人之作。詞中寓情於景,以淡景寫濃愁,言青山長,緑水長流,而自己愛戀着的人卻不知去嚮;雖有天上的鴻雁和水中的遊魚,它們卻不能為自己傳遞書信,因而惆悵萬端。
  詞的上片抒情。起句“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語似平淡,實包藴無數情事,無限情思。紅箋是一種精美的小幅紅紙,可用來題詩、寫信。詞裏的主人公便用這種紙,寫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說盡了平生相慕相愛之意。顯然,對方不是普通的友人,而是傾心相愛的知音。
  三、四兩句抒發信寫成後無從傳遞的苦悶。古人有“雁足傳書”和“魚傳尺素”的說法,前者見於《漢書。蘇武傳》,後者見於古詩《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是詩文中常用的典故。作者以“鴻雁雲魚水”的構思,表明無法驅遣它們去傳書遞簡,因此“惆悵此情難寄”。運典出新,比起“斷鴻難倩”等語又增加了許多風緻。
  過片由抒情過渡到寫景。“斜陽”句點明時間、地點和人物活動,紅日偏西,斜暉照着正樓頭眺望的孤獨人影,景象已十分凄清,而遠處的山峰又遮蔽着愁人的視綫,隔斷了離人的音信,更加令人惆悵難遣。“遠山恰對簾鈎”句,從象徵意義上看,又有兩情相對而遙相阻隔的意味。倚樓遠眺本是為了抒憂,如今反倒平添一段愁思,從抒情手法來看,又多了一層轉折。
  結尾兩句化用崔護《題都城南莊》詩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東風”之意,略加變化,給人以有餘不盡之感。緑水,或曾映照過如花的人面,如今,流水依然眼,而人面不知何處,唯有相思之情,跟隨流水,悠悠東去而已。
  此詞以斜陽、遙山、人面、緑水、紅箋、簾鈎等物象,營造出一個充滿離愁別恨的意境,將詞人心中藴藏的情感波瀾表現得婉麯細膩,感人肺腑。全詞語淡情深,閑雅從容,充分體現了詞人獨特的藝術風格。
  ●清平樂
  晏殊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
  緑酒初嘗人易醉。
  一枕小窗濃睡。
  紫薇朱槿花殘。
  斜陽卻照闌幹。
  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與作者的《浣溪沙。小閣重簾有燕過》都突出反映了晏殊詞的閑雅風格和富貴氣象。作者以精細的筆觸,描寫細細的秋風、衰殘的紫薇、木槿、斜陽照耀下的庭院等意象,通過主人公精緻的小軒窗下目睹雙燕歸去、感到銀屏微寒這一情景,營造了一種冷清索寞的意境,這一意境中抒發了詞人淡淡的憂傷。
  起首二句寫景中點明時間,渲染環境。金風,即秋風。《文選》張協《雜詩》“金風扇素節”中,李善註曰:“西方為秋而主金,故秋風曰金風也。”此時庭院內是西風落葉,畫堂中的詞人因飲了緑酒,一會兒便醉眠了。用筆輕靈,色調淡雅,語氣仿佛與一位友人娓娓而談。其中兩組疊字,首尾相接,音律諧婉。以“細細”狀金風,就沒有秋風慣有的那種蕭颯之感,而顯得平靜、悠閑。“葉葉”這兩個名詞連用,展開一片片葉子飄落的景象,並使人感到很有次序、很有節奏。嚮來寫梧桐經秋都是較為凄厲的,如溫庭筠《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李煜《烏夜啼》:“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經過一代又一代詞人的染筆,以至於使人一聽到秋風吹拂梧桐,就産生凄涼況味。而象晏殊寫得如此平淡幽細的,卻極為少見。下面“緑酒”一句,因為用了“初”字和“易”字,就覺得他的酒量不大,淺嘗輒醉,也是淡淡的一筆。然後詞人才用了較重的筆墨:“一枕小窗濃睡。”“緑酒”句點出“濃睡”的原因,是陪筆,“一枕”句纔是此片的主意。宣何以“易醉”?淺醉何得“濃睡”?原來詞人有一點淡淡閑愁,有愁故易醉,愁淺故睡濃。
  下片則是寫次日薄暮酒醒時的感覺。詞人一覺就睡了整整一個晝夜,睡極濃矣。濃睡中無愁無憂,酒醒後是什麽樣的情緒,他沒有言明,衹是通過他眼中所見的景象,折射出心情之悠閑,神態之慵怠,而結句中卻仍反映出一點淡淡的哀愁。紫薇,夏季開花;朱槿,夏秋間吐豔。上片說金風吹得梧桐葉墜,顯然是秋天了,所以詞人從小窗望出去,這兩種花都已凋殘。值得註意的是:上片的梧桐葉墜,為耳中所聞;下片的兩種花殘,乃眼中所見。詞人正是通過對周圍事物的細微感覺,來表現他此際的情懷。“斜陽卻照闌幹”,緊承前句,描寫靜景。晏殊另一首《踏莎行》中雲:“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詞境相似。
  日暮了,斜陽正照着闌幹,正是“雙燕欲歸時節”。此意平平說來,似不相幹語、沒要緊語,但實際上,卻用這樣的語言來調和氣氛,緩衝節奏,烘托情感。吳衡照《蓮子居詞話》雲:“言情之詞,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婉流美之感。”“燕子欲歸”,乃係景語,它對下句“銀屏昨夜微寒”,正好起了一個鋪墊和烘托的作用。雙雙紫燕即將歸巢了,這個景象便興起詞人獨居無聊之感,於是他想到昨夜酒醉後原是一個人獨宿。一種凄涼意緒、淡漠愁情,不禁流於言外。但他不用“枕寒”、“衾寒”那些用熟了的字面,偏偏說屏風有些微寒。寓情於景,含蓄藴藉,令人低徊不盡。
  這首詞的特點是風調閑雅,氣象華貴,二者本有些矛盾,但詞人卻把它統一起來,形成表現自己個性的特殊風格。晏殊以相位之尊,間為小歌詞,得花間遺韻。劉攽《中山詩話》說:“無獻尤喜馮延巳歌詞,其所自作,亦不減延巳樂府。”也就是說他的詞風酷似馮延巳。但從這首詞來看,它的閑雅風調雖似馮詞,而其華貴氣象倒有點象溫庭筠的作品。不過溫詞的華貴,大都表現詞藻上的鏤金錯采,故王國維以“畫屏金鷓鴣”狀其詞風。晏詞的華貴卻不專主形貌,而於精神。“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綉,而惟說其氣象,若‘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見吳處厚《青箱雜記》)這首詞中所寫的風,正與上舉兩例相似。它所塑造的形象,藉用晁補之評論其子晏幾道詞的說話,一看就知道“不是三傢村中人”,而是一個雍容閑雅的士大夫。
  ●喜遷鶯
  晏殊
  花不盡,柳無窮,應與我情同。
  觥船一棹百分空,何處不相逢。
  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應老。
  勸君看取利名場,今古夢茫茫。
  晏殊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贈別詞,作者將離情寫得深摯卻不凄楚,有溫柔藴藉之美。
  起筆“花不盡,柳無窮”藉花柳以襯離情。花、柳是常見之物,它們遍布海角天涯,其數無盡,其廣無邊;同時花、柳又與人一樣同是生命之物,它們的生長、繁茂、衰謝同人之生死、盛衰極其相似,離合聚散之際,也同樣顯露出明顯的苦樂悲歡。“應與我情同”是以花柳作比,襯寫自己離情的“不盡”和“無窮”,宛轉地表露了離別的痛苦之深。“觥船一棹百分空”,一句出自杜牧的《題禪院》詩。作者這裏強作曠達,故示灑脫,以一醉可以消百愁作為勸解之辭,而“何處不相逢”,則是以未來可能重聚相慰。對友人的溫言撫慰之中,也反映了作者盡量掙脫離別痛苦的復雜心態,他既無可奈何,又故示曠達。
  下片自“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應老”起,詞情一轉,正面敘寫離別之情。高山流水,貴有知音,朱弦聲悄,是因摯友遠去,一種空虛寥落之感油然而生。“天若有情應老”,用李賀句意直抒難以抑止的離別哀傷。結拍“勸君看取利名場,今古夢茫茫”二句,是作者對友人的又一次勸解。同為相勸之語,此處內涵上卻與上片不同。上片勸慰之語衹就當前離別着眼,以醉飲消愁、今後可能重逢為解,是以情相勸;此處勸語卻透過一層,以利名如夢為解,屬以理相勸,勸解之中包含着作者自身的感受和體驗。晏殊一生富貴顯達,長期躋身上層,但朝廷內派別傾軋,政治上風雨陰晴,不能不使他感到利名場中的爾虞我詐,宦海風波的險惡,人世的盛衰浮沉,撫念今昔,恍然若夢。
  這首詞明快、自然,讀來如行雲流水,與作者其它詞風格迥異。其思想內核,一方面是藐視名利,一方面是寄情山水歌酒。全詞抒寫離情別緒中,反映了晏殊的人生態度和處世哲學。
  ●采桑子
  晏殊
  時光衹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一聲?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以輕巧空靈的筆法、深藴含蓄的感情,寫出了富有概括意義的人生感慨,抒發了嘆流年、悲遲暮、傷離別的復雜情感。全詞感情悲涼而不凄厲,風格清麗哀怨,體物寫意自然貼切,是晏殊詞中引人註目的名篇之一。
  起首二句把時光擬人化,暗含“多情自古傷離別”和“思君令人老”雙重含義。“多情”二字,總攝全篇。
  三、四兩句寫詞人感時光易逝,悵親愛分離,心中的煩惱無可化解,衹好藉酒澆愁,然而不久便又“淚滴春衫”,可見連酒也無法使自己暫時解脫。
  下片先寫不眠,次寫驚夢。西風颯颯,桐葉蕭蕭,一股涼意直透人的心底。擡頭一看,窗外淡淡月色,朦朧而又慘淡,仿佛它也受到西風的威脅。
  “好夢頻驚”寫每當希望“好夢”多留一霎的時候,它就突然破滅了。而且每當一回破滅,現實的不幸之感就又一齊奔集而來。此時,室外的各種音響,各樣色彩,以及室中人時光流逝之感,情人離別之痛,春酒易醒之恨,把剛纔的好夢全都打成碎片了。這裏,“好夢頻驚”四字為點睛之筆,承上啓下,把室中人此際的感受放大成為一個特寫的鏡頭,讓人們充分感受其中沉重的分量。
  “何處高樓雁一聲”寫室中人沉抑的情緒正凌亂交織之中,突然飛出一聲高亢的哀鳴。這一聲哀厲的長鳴,是如此突如其來,使衆響為之沉寂,萬類為之失色。這是孤雁的哀唳,響徹天際,透入人心,它把室中人的思緒提升到一個頂峰了。這一聲代表什麽呢?是感覺秋已經更深嗎?是預告離人終於不返嗎?還是加劇室中人此時此地的孤獨之感呢?不管怎樣,它讓人們想得很遠、很沉,一種悵惘之情使人不能自已。
  綜上,此詞上片概述時光之無情,下片寫春去秋來,觸景生情,相思難禁。詞中“長恨離序”、“好夢頻驚”等句,用意超脫高遠,表現了一種明淨澄徹而又富於概括意義的人生境界。
  ●撼庭秋
  晏殊
  別來音信千裏,恨此情難寄。
  碧紗秋月,梧桐夜雨,幾回無寐!
  樓高目斷,天遙雲黯,衹堪憔悴。
  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嚮人垂淚。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寫難以排遣、無所寄托的思念之情。情無所寄,相會無期,夜長無寐,衹好移情於燭:明明是人心裏難過,卻說蠟燭嚮人垂淚;明明是人心餘力拙,卻說蠟燭心長焰短。這裏,人即燭,燭即人。
  “別來音信千裏,恨此情難寄”開篇點題,說自與情人離別以來,音信遠隔千裏,惆悵的是,這一片深情無從寄去。以情語開篇後,作者接着以景寫情,“碧紗秋月,梧桐夜雨”寫的是:碧紗窗下,對着皎潔的秋月,臥聽淅淅瀝瀝的夜雨滴梧桐葉上。
  “幾回無寐”上承景語,點破相思,說的是:有多少回啊徹夜無眠!“碧紗”二句,代表不同時間、地點、景物,目的是突出“幾回無寐”四字。對月聽雨,本是古詩詞中常用的寫表情的動作,用於此處,思與境諧,表明主人公難以排遣的懷人之情。類似的意境有溫庭筠的《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上片泛寫別後相思,下片實寫此時此地的感受。
  “樓高目斷,天遙雲黯,衹堪憔悴”幾句寫的是:登上高樓極望,衹見天空遼闊,層雲黯淡,更令人痛苦憔悴。其中,“樓高目斷”,另筆提起,與上片“幾回無寐”似接非接,頗有波瀾起伏之勢。“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嚮人垂淚。”一結三句,是全詞最精美之筆。以紅燭擬人,古人多有,如杜牧《贈別》詩:“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同樣是使用“移情”手法,以蠟燭嚮人垂淚表示自己心裏難過,但杜牧詩的着眼點“替人垂淚”而且“有心”,大晏詞則以“心長焰短”一語見長。那細長的燭心也即詞人之心,心長,也就是情長意長,思念悠長恨悠長;焰短,蠟燭火焰短小,暗示着主人公力不從心,希望渺茫。這三句景真情足,讀來衹覺悱惻纏綿,令人低徊。
  這首詞妙於淡雅閑適之外,透出一股深厚蒼涼,反映了作者性情沉鬱的一面。
  ●少年遊
  晏殊
  重陽過後,西風漸緊,庭樹葉紛紛。
  朱闌嚮曉,芙蓉妖豔,特地鬥芳新。
  霜前月下,斜紅淡蕊,明媚欲回春。
  莫將瓊萼等閑分,留贈意中人。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詠木芙蓉。秋風蕭瑟,落葉紛紛,而芙蓉花卻獨自開得分外豔麗。這不畏嚴霜的木芙蓉象徵着愛情的堅貞、高潔,因此詞人要特地把它留贈給自己的意中人。
  “重陽過後”三句為景語,寫重陽過後自然景物的變化。西風凄緊,庭葉飄零,渲染出清秋蕭索的氣氛。緊接“朱闌”三句,作者凄清的背景下,反出一豔筆:這秋日的清晨,芙蓉(秋天開白、黃或淡紅色花)枝梢簇集一處,淡雅美麗。這裏用對比、反襯手法,益見出清秋開放的芙蓉之可貴。
  “霜前月下”三句着意刻畫的是:清霜中,明月下,那微斜的紅花、淡黃的小蕊,是多麽鮮明美麗,真的要叫春天回轉了。“霜前月下”,泛寫芙蓉開放的環境,從另一角度補充“朱闌嚮曉”句意:“斜紅淡蕊”,具體刻畫出芙蓉的“妖豔”:“明媚欲回春”,是芙蓉所引起的強烈感受,它似乎能把蕭瑟的秋季化作美好的春天。結拍二句承上抒懷:不要把這美玉般的花兒隨便地摘下來,還是留着它贈送給意中人吧r花及人,因人惜花,惜花亦惜人,此句為點睛之筆。
  這首詠物詞,詠木芙蓉的同時,自有詞人的感情。詞人要把這凌霜耐冷、獨傲秋庭的花兒送給意中人,實際上寄托着作者對堅貞高潔之品德的肯定與贊賞。
  ●木蘭花
  晏殊
  池塘水緑風微暖,記得玉真初見面。
  重頭歌韻響琤琮,入破舞腰紅亂旋。
  玉鈎闌下香階畔,醉後不知斜日晚。
  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以往日之“歌韻琤琮”、“舞腰亂旋”的熱烈場面,對照今日之孤獨寂寞,上下片對比強烈,思念之情自然流露出來。全詞采用前後互見的手法,有明寫,有暗示,有詳筆,有略筆,寫得跌宕有緻,音調諧婉,意韻深長。
  首句“池塘水緑風微暖”中的“水緑”、“風暖”兩個細節暗示出時令為春天,好風輕吹,池水碧緑。這一句是通過眼觀身受,暗示詞人正漫步園中,這眼前景又仿佛過去的情景,所以引起“記得”以下的敘寫。此句將“風”與“水”聯一起,又隱隱形成風吹水動的迷人畫面,同時又由池水的波動暗示着情緒的波動,可謂藴含豐富。
  “記得”以下詞人寫了一個回憶中春日賞花宴會上歌舞作樂的片斷。首先以詳筆突出了當時宴樂中最生動最關情的場面:“記得玉真初見面。”“玉真”即絶色女子之代稱。緊接着“重頭歌韻響琤琮,入破舞腰紅亂旋。”寫這位女子歌舞之迷人。這是此詞中膾炙人口的工麗俊語。上下句式音韻完全相同名“重頭”,“重頭”講究回環與復疊,故“歌韻”尤為動人心弦。唐宋大麯末一大段稱“破”,“入破”即“破”的第一遍。演奏至此時,歌舞並作,以舞為主,節拍急促,故有“舞腰紅亂旋”的描寫。以“響琤琮”寫聽覺感受,以“紅亂旋”寫視覺感受,這一聯寫歌舞情態,雖未著一字評語,卻贊美之意頓出。
  下片第一句“玉鈎闌下香階畔”,點明一個處所,大約是當時歌舞宴樂之地。故此句與上片若斷實聯。“醉後不知斜日晚”,作樂竟日,畢竟到了宴散的時候,這句仍寫當筵情事。同時,黃昏斜日又象徵人生晚景。所以,此句又關今昔,這樣就為最後抒發感慨作了鋪墊。
  張宗橚《詞林紀事》中說:“東坡詩:”樽前點檢幾人非,‘與此詞結句同意。往事關心,人生如夢,每讀一遍,不禁惘然。“的確,此詞結句”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留給讀者的回味和思索是深長的。
  ●木蘭花
  晏殊
  燕鴻過後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
  長於春夢幾多時?
  散似秋雲無覓處。
  聞琴解佩神仙侶,輓斷羅衣留不住。
  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晏殊詞作鑒賞
  這首詞藉青春和愛情的消失,感慨美好生活的無常,細膩含蓄而婉轉地表達了作者的復雜情感。這是一首優美動人而有寓有深意的詞作,為晏殊詞的另類作品。
  起句“燕鴻過後鶯歸去”寫春光消逝:燕子春天自南方來,鴻雁春天往北方飛,黃鶯逢春而鳴,這些禽鳥按季節該來的來了,該去的也去了,那春光也來過又走了。這裏寫的是鶯語燕飛的春歸時候,恰逢鶯燕都稀,更覺悵惘。“鶯燕”,兼以喻人,春光易逝,美人相繼散去,美好的年華與美好的愛情都不能長保,怎不讓人感慨萬千。“細算浮生千萬緒”一句從客觀轉到主觀,說對着上述現象,千頭萬緒,細細盤算,使人不能不正視的,正是人生若水面浮萍之暫起,這兩句前後相承,又很自然地引出下面兩句:“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這兩句改用白居易《花非花》詞句“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但旨意不同。作者此處寫的是對於整個人生問題的思考,他把美好的年華、愛情與春夢的短長相比較,把親愛的人的聚難散易與秋雲的留、逝相對照,內涵廣阔,感慨深沉。
  下片“聞琴解佩神仙侶,輓斷羅衣留不住。”兩句寫失去美好愛情的舊事,是對上片感慨的具體申述,又是産生上片感慨的主要因素,這樣使上下片的關係交互鈎連,自然過渡。“聞琴”,指漢代的卓文君,她聞司馬相如彈琴而愛慕他:“解佩”,指傳說中的神女,曾解玉佩贈給情人。這兩句是說象卓文君、神女這樣的神仙伴侶要離開,輓斷她們的羅衣也無法留住。隨後作者激動地呼出:“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意思是勸人要趁好花尚開的時候,花間痛飲消愁。這是受到重大刺激的反應,是對失去美與愛的更大的痛心。聯繫晏殊的生平來看,他寫這件事,應該是別有寄托,非真寫男女訣別。宋仁宗慶歷三年(1043),晏殊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兼樞密使,握軍政大權。其時,范仲淹為參知政事(副宰相),韓琦、富弼為樞密副使,歐陽修、蔡襄為諫官,人才濟濟,盛極一時。可惜宋仁宗不能果斷明察,又聽信反對派的攻擊之言,則韓琦先被放出為外官,范仲淹、富弼、歐陽修也相繼外放,晏殊則罷相。對於賢才相繼離開朝廷,晏殊不能不痛心,他把他們的被貶,比作“輓斷羅衣”而留不住的“神仙侶”。不宜“獨醒”、衹宜“爛醉”,當是一種憤慨之聲。
  此詞化用前人的詩句,信手拈來,自然貼切。詞中的復雜的思想,反映了作者的人生態度和襟懷。
  ●木蘭花
  晏殊
  玉樓朱閣橫金鎖,寒食清明春欲破。
  窗間斜月兩眉愁,簾外落花雙淚墮。
  朝雲聚散真無那,百歲相看能幾個?
  別來將為不牽情,萬轉千回思想過。
  晏殊詞作鑒賞
  這首詞雖寫離愁別恨這一傳統題材,但卻別有一番情調,是作者性格的體現,是明澈理智和深厚感情的完美結合。
  上片首句勾勒出一個豪華、優美的環境:玉樓朱閣,有明窗可以賞月,簾外的庭院裏種着好花。但情與境的關係卻很復雜,處這個明快環境的主人公,由於與心愛的人分別,對着“橫金鎖”的樓閣,便有人去樓空之痛。寒食、清明時節,春色最濃,卻是將殘之候,故云“寒食清明春欲破”。這兩句從“橫金鎖”三字已露出可愁之跡。接下來兩句寫景與寫愁結合,寫斜月照着人凝愁的雙眉,人看簾外的落花,因觸動身世之感而雙眼落淚;同時又點染出天上的一勾缺月和窗裏人的愁眉相似,簾外花落有如簾裏人垂淚。
  下片轉而以抒情為主,兼帶議論。起兩句:“朝雲聚散真無那,百歲相看能幾個?”用典:朝雲,用的是宋玉《高唐賦》中巫山神女“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典故,以喻美人。無那,無可奈何。“朝雲”一句說與心愛的美人的聚合離散,都是不由自主、無可奈何之事,這是對於人力有限、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和情緒的感嘆,是人之常情。“百歲”一句說的是:面對這種情況,看透了也就不用過分傷感,自尋煩惱,因為自古以來,有幾個人能和他的愛人廝守相看到百年呢?衹有看透世事,超脫常情,才能有此議論。這議論是對上面所寫感情的否定,然而下面兩句接着說:“別來將為不牽情,萬轉千回思想過。”“將為”與“將謂”通用。這兩句的意思是:主人公以為可以排除離愁別恨的牽纏,結果還是“萬轉千回”地思念過了;這表明情不容易被戰勝,而且主人公也不甘心放棄它,又回到對情的肯定。這樣,理與情、肯定與否定,互相滲透,把一種復雜的感情,處理得單純而又明淨,有“哀而不傷”之致。
  晏殊詞語多渾成,少雕琢。此首“窗問”一聯即是情景交融、精工美妙的佳句。還有一些詞句,概括了時移物換、悲歡離合方面的感受,即如這首詞中的“朝雲聚散真無那,百歲相看能幾個”,確乎饒有理趣,能使讀者産生更多的聯想,給人以啓迪和回味。
  ●訴衷情
  晏殊
  東風楊柳欲青青,煙淡雨初晴。
  惱他香閣濃睡,撩亂有啼鶯。
  眉葉細,舞腰輕,宿妝成。
  一春芳意,三月和風,牽係人情。
  晏殊詞作鑒賞
  這首詞,上片以景襯情,下片則描繪人物時藴情會意。全篇藉春風楊柳繪寫濃春美景,襯比香閣女子的綽約風姿,麯傳離思別意,景與情諧,物與人合,宛轉含蓄,情緻纏綿。詞中化用金昌緒的《春怨》和王昌齡的《閨怨》詩,但有神無跡,如輕霜溶水,泯融無痕。詩詞都寫到鶯聲驚夢生惱,春柳觸發怨情,但詩中閨婦聽鶯聲而小庭追打,見柳色而直說悔意,明朗爽利,感情真切;詞裏的香閣女子卻衹是濃睡不起,宿妝不整,嫻靜溫婉,含而不露。二者相比,感情表現上有隱顯麯直之別,聲情口吻上有坦露含蓄之殊,語言上有質樸明快和清麗優雅之異,意趣、韻味也自判然不同。
  上片起筆“東風楊柳欲青青,煙淡雨初晴”先繪出一幅如畫春景:東風吹溫送暖,催引生機;楊柳因春風吹拂而萌發春意,雖未青青成陰,卻染得人滿眼春色;柳絲纖細,柳煙疏淡,似有若無,自有一種迷濛意態;一番春雨初霽之後,柳色顯得倍加清新,翠意撩人,秀色可餐。這兩句將春風、春柳,春雨、春晴,編織一起,色彩明媚,春意盎然,令人心醉神迷。“惱他香閣濃睡,撩亂有啼鶯”二句,詞意陡生頓挫。面對爛漫春光,不是覽景生歡,而是意趣索寞,“香閣濃睡”,情態異常。着一“惱”字,既是貫下,也暗暗承上。上兩句描繪春景,是為了襯示香閣女子的怨思,即以樂景而反襯哀情,從而形成鮮明對比,把離情怨思烘托得更加強烈。由於人物內心狀態的異常,觀景亦有異常之感:春色娛人,鶯聲悅耳,是常情;而春色惱人,聞鶯心煩,則是變態。
  詞中香閣女子所以對春色視而不見,懨懨無緒,黯黯思睡,聽到鶯聲卻生惱恨,實際是因春感懷,睹景傷情。鶯聲驚睡,也許還驚破了好夢。
  下片“眉葉細,舞腰輕,宿妝成”為人物描寫。
  眉葉、舞腰,既是詠柳,也是寫人,楊柳枝葉的纖細裊娜,女子眉腰的秀美窈窕,詞人生花妙筆的暈染下,相互疊印復合。柳如美人,美人似柳,形象雋麗,比喻貼切,既寫出柳的風神,也顯出人的韻緻。
  “宿妝”,隔夜未整的殘妝。詞裏的“宿妝成”,是指香閣濃睡的女子醒來,無心梳洗,懶於修飾。此處雖不明白言情,而從“宿妝”不整的容態中自然溢露出一種難以言傳的幽怨。結拍“一春芳意、三月和風,牽係人情”三句正面點示題旨。“一春芳意”與“三月和風”為對偶句,同是“牽係人情”的景物。
  這三句意思是:柳芽茁長的春意,縈拂柳條的春風,以及柳枝上的鶯啼,柳樹間的煙鎖,無不牽係着閨中人的情思。“牽係”二字,切柳絲。全篇明以柳起,暗以柳結,中間所及,關涉到柳,聯想古詩詞中常用的柳的內涵自知“人情”為何。
  全詞着意描寫濃春煙景中,巧妙地將楊柳的絲縷和人物的紛亂心緒牽連綰合,襯寫出香閨女子的春怨,情景交融,別具風情。
  ●訴衷情
  晏殊
  青梅煮酒鬥時新,天氣欲殘春。
  東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回綉袂,展香茵,敘情親。
  此時拚作,千尺遊絲,惹住朝雲。
  晏殊詞作鑒賞
  這首詞雖寫麗情,但不纖佻,是一首頗有品格的小令。
  “青梅”二句寫又是殘春天氣,青梅煮酒,好趁時新,以閑筆入題。古人春末夏初時,好用青梅、青杏煮酒,取其新酸醒胃。“鬥時新”,猶言“趁時新”。時新,指應時的新異物品。接下來,“東城”二句寫抒情主人公春遊時,與意中人不期而遇,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東城南陌”,古詩文中常用來指遊賞之地。如耿湋《寄司空曙李端聯句》:“南陌東城路,春風幾度過。”其後陸遊亦有“看花南陌復東遷”之句(《花時遍遊諸傢園》)。北宋汴京城東,因有禹王臺、興慈塔等勝跡,是春秋佳日遊人最盛之地。
  過片三句,描述兩人相遇後的情景:“回綉袂”使動用法,意思是:他招呼她轉過身來:“展香茵,敘情親”寫詞人鋪開了芳美的茵席,一起坐下暢敘情懷。其親密無間,殷勤款洽,說明詞人跟他的意中人纏綿深長的情愛。正由於詞人能夠跟這位意中人“敘情親”,所以纔動了他的非份之想:“此時拚作,千尺遊絲,惹住朝雲。”“遊絲”,是春天蜘蛛、青蟲等吐的絲,飄揚空中,故稱。“遊絲”悠揚不定,若有還無,仿佛自己心中縹緲的春思,欲來還去。
  “朝雲”,喻意中人,亦用典暗示她那“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巫山神女”的身傷。這三句是說詞人這時甘願化身為千尺遊絲,好把那朝雲牽住。可是,這柔弱裊娜的遊絲,未必真能把那易散的朝雲留住……這十二字中,有着“象外之象”,藴含了豐富的潛信息:偶然的相會,短暫的歡娛,最終還是不可避免的離散;多少悵惘,多少懷思,盡不言之中了。
  這首詞感情深摯,而文筆純淨,有一種幽細、含蓄之美。
  ●訴衷情
  晏殊
  芙蓉金菊鬥馨香,天氣欲重陽。
  遠村秋色如畫,紅樹間疏黃。
  流水淡,碧天長,路茫茫。
  憑高目斷,鴻雁來時,無限思量。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以寫景為主,上片點明“天氣欲重陽”,下片以“憑高目斷”相照應,可知此詞為重九登高所作。詞中通過對節令、景物、環境的描寫,烘托出重陽佳節倍思親的氣氛,最後以“無限思量”點出主題。
  詞起兩句:“芙蓉金菊鬥馨香,天氣近重陽。”選出木芙蓉、黃菊兩種花依然盛開、能夠秋風中爭香鬥豔來表現“重陽”到臨前的季節特徵。接着“遠村秋色如畫,紅樹間疏黃”兩句,從近景寫到遠景,從周圍寫到望中的鄉村,從花寫到樹。秋景最美的,本來就是秋葉,這裏拈出樹上紅葉來寫,充分顯出時令特徵。紅樹中間還帶着一些“疏黃”之色,樹葉之紅是濃密的,而黃則是稀疏的,濃淡相間,色調更豐,畫境更美。
  下片“流水淡,碧天長,路茫茫”三句從陸上寫到水上,從地面寫到天上。着一“淡”字,寫出中原地區秋雨少,秋水無波,清光澄淨之景緻;而天高氣爽,萬裏無雲,平原仰視,上天寬闊無際,於是,又用一“長”字狀天。這兩字看似平常,卻很貼切。上面景語,用筆疏淡,表現作者的心境是閑適的。至“路茫茫”三字,則帶感慨情緒:前路茫茫,把握不住。接下去:“憑高目斷,鴻雁來時,無限思量”寫久久地登高遙望,看到鴻雁飛來,引起頭腦中的無限思念。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指出:“一切景語,皆情語也。”此詞之寫景正與此境相合。正因為前面所寫之景藴含着作者的感情,因此最後點題水到渠成,收到情景相生的藝術效果。
  ●踏莎行
  晏殊
  祖席離歌,長亭別宴。
  香塵已隔猶回面。
  居人匹馬映林嘶,行人去掉依波轉。
  畫閣魂消,高樓目斷。
  斜陽衹送平波遠。
  無窮無盡是離愁,天涯地角尋思遍。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上片開始寫送別場面,然後分別從居者、行者兩方面寫離情,一方面表現居者依依難捨,另一方面敘寫行人不忍離去。下片單從居者方面寫思念。因行者從水路乘船走,所以仍緊扣水波寫。“衹送平波遠”與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詩中“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之意境相同。
  起二句,寫餞別情依依。古人出行時祭祀路神,因稱餞別宴會為“祖席”。“長亭”為送別之地。“離歌”與“別宴”同屬一事,而“別宴”又與“祖席”意同。此處不避重複,是為了強調送別的場面。“香塵”句,寫剛分手時的情景:落花滿地,塵土也帶有芬芳的氣息,已隔着漠漠的香塵,彼此還一再含情回顧。“回面”,雖未點明是“居人”還是“行人”,但可以想見雙方都繾綣纏綿,不忍別去。四、五句從送者與行者分別寫來,兩相對照,令人尤難解頤。儘管頻頻回望對方,總有不能再看到的時候。一個小樹林,隔斷了人的視綫,那馬兒也象瞭解“居人”的心意,仰首長嘶,而“行人”已乘船漸行漸遠,終於隨着江流的麯折而隱沒不見了。馬嘶、棹轉,從側面襯托出別情之深。
  過片兩句,寫“居人”登上畫閣,不禁黯然魂消,憑倚高樓,獨自含愁極望,惟見江波映照着落日餘輝,伸展嚮遙遠的天邊,徒令人增添別恨而已。居人登樓,衹是惘惘離懷,有所不甘,並不必為了繼續目送行舟。詞語不粘不脫,有悠然遠意。時間上,下片與上片亦不一定緊密銜接,登樓極目,衹是別後的情事,遙念行人,無時能已。句中“衹送”二字,怨極恨極而又無可奈何,語言平易而意旨深麯。收二句“無窮無盡是離愁,天涯地角尋思遍”,寫別後的思量,自上句“平波遠”三字化出。抒情主人公放縱自己的想象,讓此情隨波而去,繞遍天涯。由眼前的渺渺平波,引出無窮無盡的離愁,意境本已深遠,再以“天涯地角”補足之,則相思相望之情幾趨極緻。
  此詞寫餞別相送及別後的懷思,均情景逼真,含藴無盡。如一幅丹青妙手繪的春江送別圖,令讀者置身其間,真切地感受到作者的繾綣深情。唐圭璋《唐宋詞簡釋》謂這首小詞“足抵一篇《別賦》”,當非過譽。
  ●踏莎行
  晏殊
  小徑紅稀,芳郊緑遍。
  高臺樹色陰陰見。
  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珠簾隔燕。
  爐香靜逐遊絲轉。
  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描繪暮春景色,上片寫郊外景,下片寫院內景,最後以“斜陽卻照深深院”作結,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起首三句描繪一幅具有典型特徵的芳郊春暮圖:小路兩旁,花兒已經稀疏,衹間或看到星星點點的幾瓣殘紅;放眼一望衹見緑色已經漫山遍野;高臺附近,樹木繁茂成蔭,一片幽深。“紅稀”、“緑遍”、“樹色陰陰”,標志着春天已經消逝,暮春氣息很濃。三句所寫雖係眼前靜景,但“稀”、“遍”、“見”這幾個詞卻顯示了事物發展的進程和動態。從“小徑”、“芳郊”、“高臺”的順序看,也有移步換形之感。
  “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所寫的楊花撲面,也是暮春典型景色。但詞人描繪這一景象時,卻註入了自己的主觀感情,寫成春風不懂得約束楊花,以致讓它漫天飛舞,亂撲行人之面。這一方面暗示已經無計留春,衹好聽任楊花飄舞送春歸去;另一方面又突出了楊花的無拘無束和活躍的生命力。這裏雖寫暮春景色,卻無衰頽情調,富有生趣。“濛濛”、“亂撲”,極富動態感。“行人”二字,點醒以上所寫,都是詞人郊行所見。
  過片“翠葉藏鶯,珠簾隔燕”兩句,分寫室外與室內,一承上,一啓下,轉接自然。上句說翠緑的樹葉已經長得很茂密,藏得住黃鶯的身影,與上片“樹色陰陰”相應;下句說燕子為朱簾所隔,不得進入室內,引出下面對室內景象的描寫。着“藏”、“隔”二字,生動地寫出了初夏嘉樹繁陰之景與永晝閑靜之狀。
  “爐香靜逐遊絲轉”寫如此閑靜的室內,香爐裏的香煙,裊裊上升,和飄蕩的遊絲糾結、繚繞,逐漸融合一起,分不清孰為香煙,孰為遊絲了。“逐”、“轉”二字,表面上是寫動態,實際上卻反托出整個室內的寂靜。“逐”上着一“靜”字,境界頓出。
  結拍“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跳開一筆,寫到日暮酒醒夢覺之時,原來詞人午間宣,酒睏入睡,等到一覺醒來,已是日暮時分,西斜的夕陽正照着這深深的朱門院落。這裏點明“愁夢”,說明夢境與春愁有關。夢醒後斜陽仍照深院,遂生初夏日長難以消遣之意。
  前人評此詞寫景流麗。瀋際飛《草堂詩餘正集》中說:“結‘深深’妙,着不得實字。”瀋謙《填詞雜說》中進一步指出結句“更自神到”,道出了晏殊詞寫景的特點,即重其精神,不重其形跡。
  ●踏莎行
  晏殊
  碧海無波,瑤臺有路。
  思量便合雙飛去。
  當時輕別意中人,山長水遠知何處?
  綺席凝塵,香閨掩霧。
  紅箋小字憑誰附?
  高樓目盡欲黃昏,梧桐葉上蕭蕭雨。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寫別情,深婉含蓄。以結句為最妙,藴藉而韻高,頗耐賞玩。
  上片起首三句:“碧海無波,瑤臺有路,思量便合雙飛去。”說沒有波濤的險阻,要往瑤臺仙境,也有路可通,原來可以雙飛同去,但當時卻沒有這樣做;現“思量”起來,感到“不合”,有些後悔。碧海,指海上神山;瑤臺,《離騷》有這個詞,但可能從《穆天子傳》寫西王母所居的瑤池移藉過來,指陸上仙境。接着兩句:“當時輕別意中人,山長水遠知何處?”是說放棄雙飛機會,讓“意中人”輕易離開,如今後悔莫及,可就是“山長水遠”,不知她投身何處了。“輕別”一事,是産生詞中愁恨的特殊原因,是感情的癥結所。一時的輕別,造成長期的思念,“山長”句就寫這種思念。
  下片,“綺席凝塵,香閨掩霧”,寫“意中人”去後,塵凝霧掩,遺跡凄清,且非一日之故。“紅箋小字憑誰附”,音訊難通,和《鵲踏枝》的“欲寄采箋兼尺素”而未能的意思相同。“高樓目盡欲黃昏”,更類乎《鵲踏枝》的“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既然人已遠去,又音訊難通,那麽登高遙望,也就是一種癡望。詞中不直說什麽情深、念深,衹通過這種行動來表現,顯得婉轉含蓄。後接以“梧桐葉上蕭蕭雨”一句,直寫景物,實際上景中有情,意味深長。
  比較起來,溫庭筠《更漏子》的“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李清照《聲聲慢》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雖然妙極,恐怕也失之顯露了。
  晏殊整整做了五十年的高官。他性格“剛峻”(《五朝名臣言行錄》),處事謹慎,沒有流傳什麽風流豔事。他自奉儉約,但傢中仍然蓄養歌妓,留客宴飲,常“以歌樂相佐”(《避暑錄話》)。他喜歡納什麽歌妓、姬妾,是容易做到的。照理,他生平不會男女愛情上産生多少離愁別恨,但他詞中寫離愁別恨的卻頗多。這可能和當時寫詞的風氣有關:酒筵歌席上信手揮寫,以付歌妓、藝人歌唱,內容不脫晚唐、五代以來的“豔科”傳統;也可能和文學創作的特點有關:它可以描寫人們的普遍感情,不限於作者的自我寫照。但晏殊寫的這類詞,也不象完全脫離自身生活的客觀描寫,究竟如何理解,讀者自有分解。
  ●踏莎行
  晏殊
  細草愁煙,幽花怯露,憑欄總是銷魂處。
  日高深院靜無人,時時海燕雙飛去。
  帶緩羅衣,香殘蕙炷,天長不禁迢迢路。
  垂楊衹解惹春風,何曾係得行人住!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以凄婉溫潤的筆調,抒發傷春情懷的同時,流露出對時光年華流逝的深切慨嘆和惋惜,深微幽隱。
  起筆“細草愁煙,幽花怯露”,寫的是:小草上的煙靄迷蒙,花蕊上的露珠微顫。這兩句表面看來都是寫外的景象,但內含的卻是極銳敏的感受。“愁”字和“怯”二字,表現了作者極細膩的情思,且與細密的對偶形式完美地結合為一體。那細草煙靄之中仿佛是一種憂愁的神態,那幽花露水之中仿佛有一種戰驚的感覺。用“愁”來表達草煙靄中的感受,用“怯”來描寫花晨露中的感受,表面上說的是花和草的心情,實際上是通過草與花的人格化,來表明人的心情。晏殊另一首《蝶戀花》之“檻菊愁煙蘭泣露”句,可以與此相參看,境界相同,衹是一個是秋景,一個是春景。
  “憑欄總是銷魂處”,收束前兩個四字短句,“細草愁煙,幽花怯露”正是愁人靠欄幹上所見到的景物。詞人衹因草上的絲絲煙靄,花上的點點露珠,就“消魂”,足見他情意之幽微深婉。“日高深院靜無人,時時海燕雙飛去”為上片結拍。前面由寫景轉而寫人,這兩句則是以環境的襯托,進一步寫人。“靜無人”是別無他人,唯有一個憑欄消魂的詞人。“日高深院”之靜,襯托着人的寂寥。“海燕雙飛”反襯出人的孤獨。“時時海燕雙飛去”意為:海燕是雙雙飛去了,卻給孤獨的人留下了一縷綿綿無盡的情思。
  過片“帶緩羅衣,香殘蕙炷”,由上片的室外轉嚮室內,仍寫人。這裏的“帶緩羅衣”,以衣服寬大寫人的消瘦,暗示着離別之苦。“香殘蕙炷”之“蕙”是蕙香,一種以蕙草為香料製成的熏香,古代女子室內常用。“殘”即一段段燒殘。“炷”指香炷,即“一炷香”的“炷”。“香殘蕙炷”寫室內點的蕙香,一段段燒成殘灰,又暗示着室內之人心緒的黯淡。以香爐裏燒成一段一段的篆字形熏香的殘灰,比擬自己內心千迴百轉的愁腸已然斷盡,比擬自己情緒的冷落哀傷,也是古詩詞中常用的意象。但作者這裏衹是客觀地寫出“帶緩羅衣,香殘蕙炷”,更見其含蓄。唯其不直說出來,纔不會受個別情事的局限,才能給人無限深遠的想象與聯想。
  接着“天長不禁迢迢路”一句為上二句作結,兩個對偶的雙式短句緊接一個長句,嚴密而完整。“不禁”是不能阻攔。“天長”與“迢迢路”,結合得很好,天長路遠,這是無論如何也難以阻攔的。“不禁”二字,傳達出一種凡事都無法輓回的哀傷,緊接“帶緩羅衣”的思念與“香殘蕙炷”的銷磨之後,更增加了對於已失落者的無可奈何。結句“垂楊衹能惹春風,何曾係得行人住”以感嘆的口吻出之:楊柳柔條隨風擺動,婀娜多姿,這多情、纏綿的垂柳,不過是那裏牽惹春風罷了,它哪一根柔條能把那要走的人留住?哪一根柔條又能把那消逝的美好往事輓回?這兩句中寄托有極深遠的一片懷思悵惘之情,象徵着對整個人生的的深刻感悟。
  全詞通過寫景抒寫離愁、思念和慨嘆,充滿了凄涼悲傷的感情色彩。上片寫的是室外之景,草愁花怯,都染上了這種色調:“海燕雙飛去”。己暗逗懷人之意。下片寫的是室內之景,蕙炷殘,衣帶緩,進一步渲染離愁。結二句方藉埋怨垂楊點明是思念遠方的“行人”。李調元《雨村詞話》中說:“晏殊《珠玉詞》極流麗,而以翻用成語見長。如‘垂楊衹解惹春風,何曾係得行人住?’又‘東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等句是也。反復用之,各盡其緻。”這段話,恰切地點出了此詞的藝術特色所。
  ●玉樓春
  晏殊
  緑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
  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衹有相思無盡處。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抒寫人生離別相思之苦,寄托了作者從有感於人生短促、聚散無常以及盛筵之後的落寞等心情生發出來的感慨。整首詞感情真摯,情調凄切,抒情析理,綽約多姿,有着迷人的藝術魅力。作者抒發人生感慨時成功地使用了誇張手法,更增添了詞的藝術感染力。
  上片首句寫景,時間是緑柳依依的春天,地點古道長亭,這是旅客小休之所,也是兩人分別之處。
  “年少”句敘述臨行之際,閨女空自淚眼相看,無語凝咽,而“年少”的他卻輕易地棄之而去。年少,是指思婦的“所歡”,也即“戀人”,據趙與時《賓退錄》記載,“晏叔原見蒲傳正曰:‘先君平日小詞雖多,未嘗作婦人語也。’傳正曰:‘緑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豈非婦人語乎?’叔原曰:”公謂年少為所歡乎,因公言,遂解得樂天詩兩句:欲留所歡待富貴,富貴不來所歡去。‘傳正筆而悟。餘按全篇雲雲,蓋真謂所歡者,與樂天’欲留年少待富貴,富貴不來年少去‘之句不同,叔原之言失之。“這是晏幾道為其父此詞”年少“語所作的無謂辯解。實際上,本詞寫思婦閨怨,用的的確是”婦人語“。
  “樓頭”兩句,把思婦的思念之意生動地描繪出來,從相反方面說明“拋人去”者的薄情。白晝逝去,黑夜降臨,她轉輾反側,很久之後纔悠悠進入睡鄉,但很快就被五更鐘聲驚破了殘夢,使她重又陷入無邊的失望;窗外,飄灑着春雨,那些花瓣像是承受不住,帶着離愁紛紛落下。“殘夢”和“落花”這裏都是用來麯折地抒發懷人之情,語言工緻勻稱。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稱其“婉轉纏綿,深情一往,麗而有則,耐人尋味”。
  下片用反語,先以無情與多情作對比,繼而以具體比喻從反面來說明。“無情”兩句,用反語以加強語意。先說無情則無煩惱,因此多情還不如無情,從而反托出“多情自古傷離別”的深衷:“一寸”指心,柳絲縷縷,拂水飄綿,最識離懷別苦。兩句意思是說,無情怎似多情之苦,那一寸芳心,化成了千絲萬縷,藴含着千愁萬恨。詞意來自李煜“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蝶戀花》)。
  末兩句含意深婉。天涯地角,是天地之盡頭,故云“有窮時”。然而,別離之後的相思之情,卻是無窮無盡的,正所謂“衹有相思無盡處”。這裏通過比較來體現出因“多情”而受到的精神折磨,感情真切而含蓄,對於那個薄幸年少,卻毫無埋怨之語。《蓼園詞選》贊曰:“末二句總見多情之苦耳。妙意思忠厚,無怨懟口角。”本詞寫閨怨,頗具婉轉流利之致,詞中不事藻飾,沒有典故,除首兩句為敘述,其餘幾句不論是用比喻,還是用反語,用誇張,都是通過白描手段反映思婦的心理活動,亦即難以言宣的相思之情,收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破陣子
  晏殊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郊女伴,采桑徑裏逢迎。
  ∩怪昨宵春夢好,原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
  晏殊詞作鑒賞
  此詞通過清明時節的一個生活片斷,反映出少女身上顯示的青春活力,充滿着一種歡樂的氣氛。全詞純用白描,筆調活潑,風格樸實,形象生動,展示了少女的純潔心靈。
  二十四節氣,春分連接清明,正是一年春光最堪留戀的時節。春已中分,新燕將至,此時恰值社日也將到來,古人稱燕子為社燕,以為它常是春社來,秋社去。詞人所說的新社,指的即是春社了。那時每年有春秋兩個社日,而尤重春社,鄰里聚會,酒食分餐,賽會歡騰,極一時一地之盛。閨中少女,也“放”了“假”,正所謂“問知社日停針綫”,連女紅也是可以放下的,呼姊喚妹,門外遊玩。詞篇開頭一句,其精神全於此。
  按民族“花歷”,又有二十四番花信風,自小寒至𠔌雨,每五日為一花信,每節應三信有三芳開放;按春分節的三信,正是海棠花、梨花、木蘭花。梨花落後,清明望。詞人寫時序風物,一絲不苟。當此季節,氣息芳潤,池畔苔生鮮翠,林叢鸝囀清音。春光已是苒苒而近晚了,神情更言外。清明的花信三番又應何處?那就是桐花、麥花與柳花。所以詞人接着寫的就是“日長飛絮輕”。古有詩云:“落盡海棠飛盡絮,睏人天氣日初長”,可以合看。文學評論傢於此必曰:寫景;狀物!而不知時序推遷,觸人思緒也。
  當此良辰佳節之際,則有二少女,出現於詞人筆下:采桑的路上,她們正好遇着;一見面,西鄰女就問東鄰女:“你怎麽今天這麽高興?夜裏做了什麽好夢了吧!快說來聽聽!”東鄰笑道:“莫鬍說!人傢剛纔和她們鬥草來着,得了彩頭呢!”“笑從雙臉生”五字,再難另找一句更好的寫少女笑吟吟的句子來替換。何謂雙臉?蓋臉本從眼際得義,而非後人混指“嘴巴”也。故此詞,美情景,其用筆明麗清婉,秀潤無倫,而別無奇特可尋之跡;迨至末句,收足全篇,神理盡出,天時人事,物態心情,全歸於此。
  ●山亭柳·贈歌者
  晏殊
  傢住西秦,賭博藝隨身。
  花柳上,鬥尖新。
  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
  蜀錦纏頭無數,不負辛勤。
  數年來往鹹京道,殘杯冷炙漫銷魂。
  衷腸事,托何人?
  若有知音見采,不辭彳扁唱陽春。
  一麯當筵落淚,重掩羅巾。
  晏殊詞作鑒賞
  從詞中“傢住西秦”、“來往鹹陽道”等句,可知此詞是作者晚年知永興時所作(永興,治所今陝西西安市)。這首詞《珠玉詞》中是別具一格的。
  從思想內容看,它一反以往流連酒歌的生活、相思離別的閑愁、風花雪月的吟詠,而是反映了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歌女的不幸命運,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從作品的風格來說,也一反以往的雍容華貴、閑雅圓融,而變得激越悲涼。這一轉變或許與作者罷相知外郡的境遇有關,雖則詞中沒有象白居易的《琵琶行》明寫“坐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但讀者仍可以看出作者藉歌女之酒杯澆自己塊壘的寓意。
  起首一句,是歌女聲口,語氣自信而又自負。“傢住西秦”是寫實,因為下面有“數年來往鹹京道”的句子,歌女當是住陝西附近。“賭”是比賽競爭之意。這兩句是歌女述說自己的出身,自言具有多種浪漫的藝術技能,敢和人比賽競爭。“花柳上,鬥尖新。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仍然是歌女十分自負的口氣。“花柳上,鬥尖新”之“花柳”代指一切歌舞藝術才能技巧。“鬥”,仍是競賽之意。“尖”,是高處,是過人之處。“新”,不是陳陳相因的舊套。合起來,這是歌女說自己多種藝術才能上敢和大傢競賽,並且比別人高超,新穎獨創,絶不流俗。“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是具體形象地誇述自己的才能如何。“偶”,有隨便之意。“念奴”是唐天寶年間有名的歌女。詞中歌女似乎自豪地訴說:我偶爾隨便一唱當年念奴曾經唱過的歌,能讓天上的行雲停住,聽我歌唱,足見我唱得有多麽美,多麽動聽。“高遏行雲”,語出《列子·湯問》,說古有歌者秦青“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這幾句,當是失意時回憶當年得意情事所言,所以,每一句自負的話後面,都有一種反襯中的失意悲慨。自負的口氣,實是自負的不平。“蜀錦纏頭無數,不負辛勤”,寫當年得意之時,歌聲一發,令衆人傾倒,博得賞賜無數,不辜負自己多年的辛勞。“蜀錦”,是四川的絲織品,當時很名貴,古時歌女多以錦纏頭,因藉“纏頭”之名指稱贈與她們的財帛。
  下片首句“數年來往鹹京道,殘杯冷炙漫消魂”,是失意後凄涼冷落境遇的寫照。從詞裏的“西秦”、“鹹京道”地點上看,當是晏殊被貶知永興時,慨嘆自己的不平境遇而作的。可見作者這首詞確有“惜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之寓意。這首詞的整個口吻都寄托着感慨。“殘杯冷炙”語本杜甫《贈韋左丞》詩:“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殘懷與冷炙,到處潛悲辛”,這首詩是寫杜甫當年身睏長安時遭受的冷落。
  此處寫境遇如此可悲,令人“消魂”。“衷腸事,托何人?”歌者因為封建社會女子沒有獨立的地位,盼望能找一個可以終生相托的人,盼望找到一個足以托身的所,可以安身立命,終生為之奉獻而不改變。
  “衷腸事”,是指內心的事,這裏是指終生相托的大事。接着下句說:“若有知音見采,不辭彳扁唱陽春”,仍是以歌女的口氣自述:假如有一個知我心的人“見采”(“采”,選擇、接納),那麽我將唱盡高雅美好的《陽春白雪》的麯子,把一切最美好的東西都奉獻給他。這雖然是一個歌女的口吻,但又體現了一個中國舊知識分子、封建士大夫的報國之情。這裏的“若有知音見采”之“若有”是實無,也就是悲嘆找不到知音。所以結果衹能是“一麯當筵落淚,重掩羅巾”了。可以想象得出,這個歌女酒筵前唱歌,想起當年得意之時的滿堂彩聲,眼下卻這樣凄清冷落,不禁當即流下了眼淚。而當時這個筵席前,作者由歌女之悲哀,引起了自身遭貶受逐,客居外鄉的悲傷。晏殊所托喻的是歌女,而歌女內心即使有悲哀,眼中有淚水,也要“重掩羅巾”,不能讓人看到。“重掩”,是屢次流淚,屢次擦幹。每次感到悲哀,都要強作笑顔,其悲哀就更為深重了。
  綜上,這首詞是晏殊諸多詩詞中的少見之作,無論是內容方面還是形式方面,都有新穎之處。詞寫一個紅極一時的歌女因年長色衰而遭棄絶的悲劇,較有現實意義;形式是全篇以敘事為主,直陳其事,一反其風流藴藉的風格。全詞看似純為客觀敘述,但字裏行間無處不包含着作者的身世感慨。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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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王禹稱寇準錢惟演
陳堯佐潘閬林逋楊億
陳亞夏竦范仲淹柳永
張先晏殊張昪石延年
李冠宋祁梅堯臣葉清臣
歐陽修王琪解昉韓琦
第   I   [II]   [III]   [IV]   [V]   [VI]   [VII]   [VIII]   [IX]   [10]   [XI]   [X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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