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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 》 陈丹青最钟爱作品:纽约琐记 》
第14节:我的画室(7)
陈丹青 Chen Danqing
进入1995年,我们至少开过六七次会。我心里早已认命。我不是美国人,不像他们从小知道为自己的权利同任何势力争。我一路跟着大家,差不多只为严重的事端总是有点好看、好玩的地方——2月,全体艺术家出现在下城联邦法庭。我迟到,推开某号法庭边门,一眼看见233号楼全体艺术家坐在这种地方,恍如目击一段电影情节。法官的老脸总是疲倦而呆板,不看大家。第一轮我们失败了,记得我隔壁的两位阿根廷画家当庭用西班牙语大骂。雷康镇定自若,步出庭外,同克里斯蒂躲到大石柱背后商量。不久,好几位“难友”悄没声退出案子,他们是时装设计师或工艺美术家,必须赶紧找到工作兼营业的去处。电梯忙起来,大件家当堆在门厅等待搬运。4月第二回出庭时,清一色都是“纯艺术家”。大家坐到前排,神色平静庄重,不像来打官司,倒像是出席葬礼。吉卜赛女画家两眼泪汪汪的,出庭后瞧着春枝绿芽又笑将起来。几天后律师事务所发来信函,措辞坚定沉重,要求大家准备长期周旋下去。克里斯蒂原来是个能干的政治家,他同时展开舆论战,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四五家报馆先后登出消息和文评,一致表示同情和声援,从报章援引的资料,我才知道楼内颇有几位同行成绩不凡,是名牌画廊及惠特尼美术馆双年展的作者。艺术家们向各界散发的传单更是用词耸动,诸如:“四十二街新上演的百老汇悲剧”、“纽约杀害艺术家”之类。我们站成两排在大楼背景前被记者拍照,一位谁也不理,从不参加会议的画家朱利亚(画得非常不错)那天也挤进行列,带着难为情的笑容。
4月底飘着细雨的一天,我们在时代广场发起游行。
艺术家总是像在玩耍。游行前后楼内好比过节,每道门敞开着,大家忙进忙出。克里斯蒂倚在门口问我能否弄到喇叭(我没弄到),三楼那位剃短发蹬军靴,长得活像革命者模样的女画家挨户送发黑色长布条,关照在游行当天从窗口悬挂到街面,并要求尽量带朋友加入。这是我第二回在时代广场游行示威。上一次是为祭悼林琳。下午两点,队伍集合,我回望大楼:楼面一半窗户内的主人撤走了,零散下垂的布条被风雨折腾得不成样子。人倒来了一大群,给警察、记者围着。队伍启动,忽然,从排首穿过来一阵难听而凄厉的钝响:克里斯蒂,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一支靠旋转刮出响声的木头家伙——笨重粗大,模样像极了中国土制木板机关枪或旧时乡镇的敲更器——他昂然高举,金白色头发逆风飘抖,奋力地、很不熟练地挥舞着,但队伍随即被领错方向,止住,转弯,刮木片声哑了片刻,又复刺耳地响。一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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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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