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我的秘密之花   》 (14)      Hai Nan

  电影是什么呢?多少年以后,我才理解了电影:它可以使我们能够尽快地忘记现实,现实像干燥的泥土,每时每刻都让我们感到尘土飘扬;电影永远在前进,电影永远在解释着生活。我在露天场地看着银幕在夕阳中缓缓升起时,就好像看见了一种生活场景即将上演,那块白色的银幕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心跳和喜悦呀!
  很多年以后,坐在永胜县城的电影院里,我开始看爱情电影。电影让我热泪盈眶。电影把我们载入了另外的生活,不断地让诱惑紧随而来。它来自远方,却又离我们那么近。通过银幕,我们可以感受影片中关于爱情那无休无止的矛盾的解释,可以看到我们幻想中的男人或女人。他们具有我们幻想中的身材和思想感情,具有我们梦寐以求的一切美德。他们在银幕上解释着秘密,解释着让我们热泪盈眶的悲剧,解释着令我们焦虑不安的故事……
  我们坐在金官公社露天电影场地的放映机旁边,那已经是最佳位置了。电影放映之前,露天电影场地已经涌满了潮汐般的人流。站在外围的通常是来自乡村的村民或其他小镇的居民,他们来自遥远的地方,他们三五成群地涌来,在夜色的笼罩之下,就像一只只或一群群黑蝙蝠。他们的身心随着电影的情节涌动,我坐在凳子上,经常听见他们融入电影剧情中的叫声和狂呼声。那时候,不停反复上演的电影有《红灯记》、《赤道游击队》、《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渡江侦察记》、《地道战》、《洪湖赤卫队》、《闪闪的红星》、《杜鹃山》、《沙家浜》……电影对我们的影响深入骨髓,所以每一次学校演出队表演节目时,我永远都会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露天电影的诱惑也使我们仿佛插上了双翅,在那些年里,我去过很多露天电影场地看电影。我们往往会带上一些干粮作为晚餐,边走边吃,直奔目的地。我通常会跟着镇里的几个年轻干部一起出发,有时候他们会用自行车载我。那时候,自行车很稀少,买自行车同样也要证明,往往买一辆自行车,需要等待漫长的日子,所以自行车在当时成为一种身份的证明。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风扬起的尘土,不顾一切地奔赴目的地。
  除了自行车外,我们还坐拖拉机。当全国各地都在放映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时,我们坐在金官公社的一辆拖拉机上出发了。那时邻近的一座小镇上正在放映这部影片。开拖拉机的驾驶员是一个电影迷。当我们奔赴到那座小镇的露天电影场地时,电影刚刚上映。那部让全中国电影迷都流够了热泪的《卖花姑娘》,同样在两个多小时内也让我流干了泪水。当我们跨上拖拉机准备回家时,才记起拖拉机早已没有了大灯,如果在夜色中开拖拉机,除了借助于月光之外,就只能用手电筒来代替了。那个年代,几乎每个人都有一只手电筒,只要我们晚上出门,就离不开手电筒。
  拖拉机上刚刚洒满了《卖花姑娘》的热泪之后,又出发了,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颗星星也看不到,我们几人举起手电筒,照着回去的路程。拖拉机仿佛失明了般,以缓慢的速度摸索着前行。在我打盹时,拖拉机不小心翻进了一条水沟中,但那已经是足够幸运了,因为那只是一次小型的车祸,我们几个人连同拖拉机一起跌落到水沟中,满身湿透。
  那次车祸在我的前额留下了一道疤迹,很多年以后,那道疤痕才经过岁月的流逝,慢慢地变淡。然而,在那次车祸之后,只要我们一听见空气中传播着放映露天电影的消息,依然是准备出发,而且是坚决地出发,无论那座露天的电影场地有多遥远,我们都会出发。
  也许看露天电影是那个贫乏的时代最富有诗意的时刻:无论那个时期的电影世界如何单调,我们都会寻找到奔赴的激情。在那个年代,我看见一些浪漫的乡村青年,他们一男一女奔赴露天电影场景时,就是一种约会生活。当露天电影结束后,他们会手牵手,举着一只电筒,带着电影给予他们的那种英雄主义情感回到乡村世界中去。
  1977:青苔小巷中的情书
  收到生命中第一封情书,是在一个枯燥的寒假之中。情书不是从邮局飘然而来的,而是夹在
  一本发黄的书中,那本书好像是《青年近卫军》或者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给我写情书的少年住在金官小镇一条铺满石板小路、生长着青苔的小巷深处。
  我见得最多的青苔就是生长在那条小巷深处,疯狂生长的青苔大概有许多年的历史。给我写情书的少年那一时期经常跟我交换书看,当一本本发黄的书籍传递到我手中时,书籍上还散发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当我在书中发现一封叠成三角形的纸条时,情书仿佛是从云缝之中飘然而来。他的呢喃之声虽然让我想到了保尔和冬妮亚的爱情,但我还是颤栗着,那是青春生活从未被撕开的颤栗。当我展开那封信的时候,是一阵心跳的肃静,一页白色的纸在微风之中颤栗着,同我青春的、微绿的、惊奇的颤栗一样,它继续着那种肃静,但无论如何,我已经看到了那封信,这意味着我开始撕开青春期的一种迷雾,我撕开了刻画着一种心悸、惊喜的色彩。
  一封情书用可能的方式敞开着,一封20世纪70年代发自一位少年的情书,飞速地驰过我所看得见的山坡上的篱笆。被一位住在青苔小巷中的男孩倾慕着,被一位男孩那激动人心的钢笔字条所笼罩着,我第一次想象那个男孩坐在窗口的身影,我第一次散着步在寒风中经过那片冬日的篱笆,然后独立横跨过去,体会着一种朦胧的幸福,仿佛有人在等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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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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