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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类 》 朱子語類 》
一百二一至一百三十
朱熹 Zhu Xi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十一
朱子十八
訓門人九總訓門人而無名氏者為此捲。
朋友乍見先生者,先生每曰:「若要來此,先看熹所解書也。」過。
世昌問:「先生教人,有何宗旨?」曰:「某無宗旨,尋常衹是教學者隨分讀書。」文蔚。
讀書須是成誦,方精熟。今所以記不得,說不去,心下若存若亡,皆是不精不熟之患。若曉得義理,又皆記得,固是好。若曉文義不得,衹背得,少間不知不覺,自然相觸發,曉得這義理。蓋這一段文義橫在心下,自是放不得,必曉而後已。若曉不得,又記不得,更不消讀書矣!橫渠說:「讀書須是成誦。」今人所以不如古人處,衹爭這些子。古人記得,故曉得;今人鹵莽,記不得,故曉不得。緊要處、慢處,皆須成誦,自然曉得也。今學者若已曉得大義,但有一兩處阻礙說不去,某這裏略些數句發動,自然曉得。今諸公盡不曾曉得,縱某多言何益!無他,衹要熟看熟讀而已,別無方法也。卓。僩略。
一學者患記文字不起。先生曰:「衹是不熟,不曾玩味入心,但守得册子上言語,所以見册子時記得,纔放下便忘了。若使自傢實得他那意思,如何會忘!譬如人將一塊生薑來,須知道是辣。若將一塊砂糖來,便不信是辣。」端蒙。
謂一士友日嚮嘗收書,雲「讀書不用精熟」;又云「不要思惟」。「讀書正要精熟,而言不用精熟;學問正要思惟,而言不可思惟,衹為此兩句在胸中做病根。正如人食冷物留於脾胃之間,十數年為害。所以與吾友相別十年衹如此者,病根不除也。」蓋卿。
嘗見老蘇說他讀書:「孟子論語韓子及其他聖人之文,兀然端坐,終日以讀者七八年。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製;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又韓退之答李翊、柳子厚答韋中立書,言讀書用功之法,亦可見。某嘗嘆息,以為此數人者,但求文字言語聲響之工,用了許多功夫,費了許多精力,甚可惜也!今欲理會這個道理,是天下第一至大至難之事,乃不曾用得旬月功夫熟讀得一捲書,衹是泛然發問,臨時湊合,元不曾記得本文,及至問着,元不曾記得一段首尾,其能言者,不過敷演己說,與聖人言語初不相幹,是濟甚事!今請歸傢正襟危坐,取大學論語中庸孟子,逐句逐字分曉精切,求聖賢之意,切己體察,着己踐履,虛心體究。如是兩三年,然後方去尋師證其是非,方有可商量,有可議論,方是「就有道而正焉」者。入道之門,是將自傢身己入那道理中去,漸漸相親,久之與己為一。而今人道理在這裏,自傢身在外面,全不曾相干涉!
因言及釋氏,而曰:「釋子之心卻有用處。若是好叢林,得一好長老,他直是朝夕汲汲不捨,所以無有不得之理。今公等學道,此心安得似他!是此心元不曾有所用,逐日流蕩放逐,如無傢之人。思量一件道理不透,便揚去聲。掉放一壁,不能管得,三日五日不知拈起,每日衹是悠悠度日,說閑話逐物而已。敢說公等無一日心在此上!莫說一日,一時也無;莫說一時,頃刻也無。悠悠漾漾,似做不做,從生至死,忽然無得而已。今朋友有謹飭不妄作者,亦是他資稟自如此。然其心亦無所用,衹是閑慢過日。」或云:「須是汲汲。」曰:「公衹會說汲汲,元不曾汲汲。若是汲汲用功底人,自別。他那得工夫說閑話?精專懇切,無一時一息不在裏許。思量一件道理,直是思量得徹底透熟,無一毫不盡!今公等思量這一件道理,思量到半間不界,便掉了,少間又看那一件;那件看不得,又掉了,又看那一件。如此沒世不濟事。若真個看得這一件道理透,入得這個門路,以之推他道理,也衹一般。衹是公等不曾通得這個門路,每日衹是在門外走,所以都無入頭處,都不濟事。」又曰:「若是大處入不得,便從小處入;東邊入不得,便從西邊入。及至入得了,觸處皆是此理。今公等千頭萬緒,不曾理會得一個透徹;所以東解西模,便無一個入頭處。」又曰:「學道做工夫,須是奮厲警發,悵然如有所失,不尋得則不休。如自傢有一大光明寶藏,被人偷將去,此心還肯放捨否?定是去追捕尋捉得了,方休。做工夫亦須如此。」僩。
諸公來聽說話,某所說亦不出聖賢之言。然徒聽之,亦不濟事,須是便去下工夫,始得。近覺得學者所以不成頭項者,衹緣聖賢說得多了,既欲為此,又欲為彼。如夜來說「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若實下工夫,見得真個是敬立則內直,義形而外方,這終身可以受用。今人卻似見得這兩句好,又見說「剋己復禮」也好,又見說「出門如見大賓」也好。空多了,少間卻不把捉得一項周全。賀孫。
「今學者看文字,不必自立說,衹記得前賢與諸傢說,便得。而今看自傢如何說,終是不如前賢。須盡記得諸傢說,方有個襯簟處,這義理根腳方牢,這心也有殺泊處。心路衹在這上走,久久自然曉得透熟。今公輩看文字,大概都有個生之病,所以說得來不透徹。衹是去巴攬包籠他,元無實見處。某舊時看文字極難,諸傢說盡用記。且如毛詩,那時未似如今說得如此條暢。古今諸傢說,蓋用記取,閑時將起思量:這一傢說得那字是,那字不是;那一傢說得那字不是,那字是;那傢說得全是,那傢說得全非;所以是者是如何,所以非者是如何。衹管思量,少間這正當道理,自然光明燦爛在心目間,如指諸掌。今公們衹是扭掜巴攬來說,都記得不熟,所以這道理收拾他不住,自傢也使他不動,他也不服自傢使。相聚得一朝半日,又散去了,衹是不熟。這個道理,古時聖賢也如此說,今人也如此說,說得大概一般。然今人說終是不似,所爭者衹是熟與不熟耳。縱使說得十分全似,猶不似在,何況和那十分似底也不曾看得出?」敬子云:「而今每日衹是優遊和緩,分外看得幾遍,分外讀得幾遍,意思便覺得不同。」曰:「而今便未得優遊和緩,須是苦心竭力下工夫方得。那個優遊和緩,須是做得八分九分成了,方使得優遊和緩。而今便說優遊和緩,衹是泛泛而已矣。這個做工夫,須是放大火中鍛煉,鍛教他通紅,溶成汁,瀉成鋌,方得。今衹是略略火面上熁得透,全然生硬,不屬自傢使在,濟得甚事!須是縱橫舒捲皆由自傢使得,方好搦成團,捺成匾,放得去,收得來,方可。某嘗思,今之學者所以多不得力、不濟事者,衹是不熟。平生也費許多功夫看文字,下梢頭都不得力者,正緣不熟耳。衹緣一個不熟,少間無一件事理會得精。呂居仁記老蘇說平生因聞『升裏轉,鬥裏量』之語,遂悟作文章妙處。這個須是爛泥醬熟,縱橫妙用皆由自傢,方濟得事也。」僩。
某煞有話要與諸公說,衹是覺次序未到。而今衹是面前小小文義尚如此理會不透,如何說得到其他事!這個事,須是四方上下、小大本末,一齊貫穿在這裏,一齊理會過。其操存踐履處,固是緊要,不可間斷。至於道理之大原,固要理會;纖悉委麯處,也要理會;制度文為處,也要理會;古今治亂處,也要理會;精粗大小,無不當理會。四邊一齊合起,功夫無些罅漏。東邊見不得,西邊須見得;這下見不得,那下須見得;既見得一處,則其他處亦可類推。而今衹從一處去攻擊他,又不曾着力,濟得甚事!如坐定一個地頭,而他支腳,也須分佈擺陣。如大軍塚殺相似,大軍在此坐以鎮之,遊軍依舊去別處邀截,須如此作工夫方得。而今都衹是悠悠,礙定這一路,略略拂過,今日走來挨一挨,又退去;明日亦是如此。都不曾抓着那癢處,何況更望掐着痛處!所以五年十年衹是恁地,全不見長進。這個須是勇猛奮厲,直前不顧去做,四方上下一齊着到,方有個入頭。孔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這個全要人自去做。孟子所謂奕秋,衹是爭這些子,一個進前要做,一個不把當事。某八九歲時讀孟子到此,未嘗不慨然奮發,以為為學須如此做工夫!當初便有這個意思如此,衹是未知得那棋是如何着,是如何做工夫。自後更不肯休,一嚮要去做工夫。今學者不見有奮發底意思,衹是如此悠悠地過;今日見他是如此,明日見他亦是如此。
因建陽士人來請問,先生曰:「公們如此做工夫,大故費日子。覺得今年衹似去年,前日衹是今日,都無昌大發越底意思。這物事須教看得精透後,一日千裏始得。而今都衹泛泛在那皮毛上理會,都不曾抓着那癢處,濟得甚事!做工夫一似穿井相似:穿到水處,自然流出來不住;而今都乾燥,衹是心不在,不曾着心。如何說道出去一日,便不曾做得工夫?某常說,正是出去路上好做工夫。且如出十裏外,既無傢事炒,又無應接人客,正好提撕思量道理。所以學貴『時習』,到『時習』,自然『說』也。如今不敢說『時習』,須看得見那物事方能『時習』。如今都看不見,衹是不曾入心,所以在窗下看,纔起去便都忘了。須是心心念念在上,便記不得細註字,也須時時提起經正文在心,也爭事。而今都衹在那皮毛上理會,盡不曾抓着癢處。若看得那物事熟時,少間自轉動不得。自傢腳纔動,自然踏着那物事行。」又云:「須是得這道理入心不忘了,然後時時以義理澆灌之。而今這種子衹在地面上,不曾入地裏去,都不曾與土氣相接着。」
學者悠悠是大病。今覺諸公都是進寸退尺,每日理會些小文義,都輕輕地拂過,不曾動得皮毛上。這個道理規模大,體面闊,須是四面去包括,方無走處。今衹從一面去,又不曾着力,如何可得!且如曾點漆雕開兩處,漆雕開事言語少,難理會;曾點底,須子細看他是樂個甚底?是如何地樂?不衹是聖人說這個事可樂,便信着。他原是自見得個可樂底,依人口說不得。又曰:「而今持守,便打迭教淨潔;看文字,須着意思索;應接事物,都要是當。四面去討他,自有一面通處。」又曰:「如見陳塚殺,擂着鼓,衹是嚮前去,有死無二,莫更回頭始得!」鬍泳。
或言:「在傢羇羇,但不敢忘書册,亦覺未免間斷。」曰:「衹是無志。若說傢事,又如何汨沒得自傢?如今有稍高底人,也須會擺脫得過,山間坐一年半歲,是做得多少工夫!衹恁地,也立得個根腳。若時往應事,亦無害,較之一嚮在事務裏羇,是爭那裏去!公今三五年不相見,又衹恁地悠悠,人生有幾個三五年耶!」賀孫。
或有來省先生者。曰:「別後讀何書?」曰:「雖不敢廢學,然傢間事亦多,難得全功。」曰:「覺得公今未有個地頭在,光陰可惜!不知不覺,便是三五年。如今又去赴官,官所事尤多,益難得餘力。人生能得幾個三五年?須是自強。若尋得個僻靜寺院,做一兩年工夫,須尋得個地頭,可以自上做將去。若似此悠悠,如何得進!」廣。
某見今之學者皆似個無所作為,無圖底人相似。人之為學,當如救火追亡,猶恐不及。如自傢有個光明寶藏被人奪去,尋求趕捉,必要取得始得。今學者衹是悠悠地無所用心,所以兩年、三年、五年、七年相別,及再相見,衹是如此。僩。
謂諸生曰:「公皆如此悠悠,終不濟事。今朋友着力理會文字,一日有一日工夫,然尚恐其理會得零碎,不見得周匝。若如諸公悠悠,是要如何?光陰易過,一日減一日,一歲無一歲,衹見老大。忽然死着,思量來這是甚則劇,恁地悠悠過了!」賀孫。
某平日於諸友看文字,相待甚寬,且衹令自看。前日因病,覺得無多時月,於是大懼!若諸友都衹恁悠悠,終於無益。衹要得大傢盡心,看得這道理教分明透徹。所謂道理,也衹是將聖賢言語體認本意。得其本意,則所言者便衹此道理,一一理會令十分透徹,無些罅縫蔽塞,方始住。每思以前諸先生盡心盡力,理會許多道理,當時亦各各親近師承,今看來各人自是一說。本來諸先生之意,初不體認得,衹各人挑載得些去,自做一傢說話,本不曾得諸先生之心。某今惟要諸公看得道理分明透徹,無些小蔽塞。某之心即諸公之心,諸公之心即某之心,都衹是這個心。如何有人說到這地頭?又如何有人說不得這地頭?這是因甚恁地?這須是自傢大段欠處。賀孫。
先生痛言諸生工夫悠悠,雲:「今人做一件事,沒緊要底事,也着心去做,方始會成,如何悠悠會做得事!且如好寫字底人,念念在此,則所見之物,無非是寫字底道理。又如賈島學作詩,衹思『推敲』兩字,在驢上坐,把手作推敲勢。大尹出,有許多車馬人從,渠更不見,不覺犯了節。衹此『推敲』二字,計甚利害?他直得恁地用力,所以後來做得詩來極是精高。今吾人學問,是大小大事!卻全悠悠若存若亡,更不着緊用力,反不如他人做沒要緊底事,可謂倒置,諸公切宜勉之!」時舉。
諸友衹有個學之意,都散漫,不恁地勇猛,恐度了日子。須着火急痛切意思,嚴了期限,趲了工夫,辦幾個月日氣力去攻破一過,便就裏面旋旋涵養。如攻寨,須出萬死一生之計,攻破了關限,始得。而今都打寨未破,衹循寨外走。道理都咬不斷,何時得透!淳。
謂諸生曰:「公說欲遷善改過而不能,衹是公不自去做工夫。若恁地安安排排,衹是做不成。如人要赴水火,這心纔發,便入裏面去。若說道在這裏安排,便衹不成。看公來此,逐日衹是相對,默坐無言,恁地慢滕滕,如何做事?」數日後,復雲:「坐中諸公有會做工夫底,有病痛底,某一一都看見,逐一救正他。惟公恁地循循默默,都理會公心下不得,這是幽冥暗弱,這是大病。若是剛勇底人,見得善別,還他做得透;做不是處,也顯然在人耳目,人皆見之。前日公說『風雷益』,看公也無些子風意思,也無些子雷意思。」賀孫。
「某於相法,卻愛苦硬清?底人,然須是做得那苦硬底事。若衹要苦硬,亦不知為學,何貴之有!而今朋友遠處來者,或有意於為學。眼前朋友大率衹是據見定了,更不求進步。而今莫說更做甚工夫,衹真個看得百十字精細底,也不見有」。或曰:「今之朋友,大率多為作時文妨了工夫。」曰:「也不曾見做得好底時文,衹是剽竊亂道之文而已。若要真個做時文底,也須深資廣取以自輔益,以之為時文,莫更好。衹是讀得那亂道底時文,求合那亂道底試官,為苟簡滅裂底工夫。他亦不曾子細讀那好底時文,和時文也有時不子細讀得。某記少年應舉時,嘗下視那試官,說:『他如何曉得我底意思!』今人盡要去求合試官,越做得那物事低了。嘗見已前相識間做賦者,甚麽樣讀書!無書不讀。而今衹念那亂道底賦,有甚見識?若見識稍高,讀書稍多,議論高人,豈不更做得好文字出?他見得底衹是如此,遂互相仿效,專為苟簡滅裂底工夫!」嘆息者久之。僩。
看來如今學者之病,多是個好名。且如讀書,卻不去子細考究義理,教極分明。衹是纔看過便了,衹道自傢已看得甚麽文字了,都不思量於身上濟得甚事。這個衹是做名聲,其實又做得甚麽名聲?下梢衹得人說他已看得甚文字了。這個非獨卓丈如此,看來都如此。若恁地,也是枉了一生!賀孫。
今學者大抵不曾子細玩味得聖賢言意,卻要懸空妄立議論。一似吃物事相似,肚裏其實未曾飽,卻以手鼓腹,嚮人說:「我已飽了。」衹此乃是未飽,若真個飽者,卻未必說也。人人好做甚銘,做甚贊,於己分上其實何益?既不曾實講得書,玩味得聖賢言意,則今日所說者是這個話,明日又衹是這個話,豈得有新見邪?切宜戒之!時舉。
今朋友之不進者,皆有「彼善於此為足矣」之心,而無求為聖賢之志;故皆有自恕之心,而不能痛去其病。故其病常隨在,依舊逐事物流轉,將求其彼善於此亦不可得矣。大雅。
昌父言:「學者工夫多間斷。」曰:「聖賢教人,衹是要救一個間斷。」文蔚。
因說學者工夫間斷,謂「古山和尚自言:『吃古山飯,阿古山矢,衹是看得一頭白水牯。』今之學者卻不如他。」文蔚。
有一等朋友,始初甚銳意,漸漸疏散,終至於忘了。如此,是當初不立界分做去。士毅。
今來朋友相聚,都未見得大底道理。還且謾恁地逐段看,還要直截盡理會許多道理,教身上沒些子虧欠。若衹恁地逐段看,不理會大底道理,依前不濟事。這大底道理,如曠闊底基址,須是開墾得這個些,方始架造安排,有頓放處。見得大底道理,方有立腳安頓處。若不見得大底道理,如人無個居着,趁得百十錢歸來,也無頓放處;況得明珠至寶,安頓在那裏?自傢一身都是許多道理。人人有許多道理,蓋自天降衷,萬裏皆具,仁義禮智,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自傢一身都擔在這裏。須是理會了,體認教一一周足,略欠缺些子不得。須要緩心,直要理會教盡。須是大作規模,闊開其基,廣阔其地,少間到逐處,即看逐處都有頓放處。日用之間,衹在這許多道理裏面轉,吃飯也在上面,上床也在上面,下床也在上面,脫衣服也在上面,更無些子空闕處。堯舜禹湯也衹是這道理。如人刺綉花草,不要看他綉得好,須看他下針處;如人寫字好,不要看他寫得好,衹看他把筆處。賀孫。
先生問:「諸公莫更有甚商量?」坐中有雲:「此中諸公學問皆溺於高遠無根,近來方得生生發明,未遽有問。將來有所疑,卻寫去問。」先生曰:「卻是『以待來年然後已』說話,此衹是不曾切己立志。若果切己立志,睡也不着,起來理會;所以『發憤忘食』,『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去理會。今人有兩般見識:一般衹是談虛說妙,全不切己,把做一場說話了;又有一般人說此事難理會,衹恁地做人自得,讓與他們自理會。如人交易,情願批退帳,待別人典買。今人情願批退學問底多。」謙。
諸公數日看文字,但就文字上理會,不曾切己。凡看文字,非是要理會文字,正要理會自傢性分上事。學者須要主一,主一當要心存在這裏,方可做工夫。如人須尋個屋子住,至於為農工商賈,方惟其所之。主者無個屋子,如小人趁得百錢,亦無歸宿。孟子說「求其放心」,已是兩截。如常知得心在這裏,則心自不放。又云:「無事時須要知得此心;不知此心,卻似睡睏,都不濟事。今看文字,又理會理義不出,亦衹緣主一工夫欠闕。」植。時舉同。
先生一日謂諸生曰:「某患學者讀書不求經旨,談說空妙,故欲令先通曉文義,就文求意;下梢頭往往又衹守定册子上言語,卻看得不切己。須是將切己看,玩味入心,力去行之,方有所益。」端蒙。
學者說文字或支離泛濫,先生曰:「看教切己。」文蔚。
學者講學,多是不疑其所當疑,而疑其所不當疑。不疑其所當疑,故眼前合理會處多蹉過;疑其所不當疑,故枉費了工夫。金溪之徒不事講學,衹將個心來作弄,鬍撞亂撞。此間所以令學者入細觀書做工夫者,正欲其熟考聖賢言語,求個的確所在。今卻考索得如此支離,反不濟事。如某嚮來作或問,蓋欲學者識取正意。觀此書者,當於其中見得此是當辨,此不足辨,刪其不足辨者,令正意愈明白可也。若更去外面生出許多議論,則正意反不明矣。今非特不見經文正意,衹諸傢之說,亦看他正意未着。又曰:「中庸言『慎思』,何故不言深思?又不言勤思?蓋不可枉費心去思之,須是思其所當思者,故曰『慎思』也。」必大。
或問:「嚮蒙見教,讀書須要涵泳,須要挾洽。因看孟子千言萬語,衹是論心。七篇之書如此看,是涵泳工夫否?」曰:「某為見此中人讀書大段鹵莽,所以說讀書須當涵泳,衹要子細看玩尋繹,令胸中有所得爾。如吾友所說,又襯貼一件意思,硬要差排,看書豈是如此?」或曰:「先生涵泳之說,乃杜元凱『優而遊之』之意。」曰:「固是如此,亦不用如此解說。所謂『涵泳』者,衹是子細讀書之異名。與人說話便是難。某衹是說一個『涵泳』,一人硬來安排,一人硬來解說。此是隨語生解,支離延蔓,閑說閑講,少間展轉衹是添得多,說得遠,卻要做甚?若是如此讀書,如此聽人說話,全不是自做工夫,全無巴鼻。可知是使人說學是空談。此中人所問,大率如此,好理會處不理會,不當理會處卻支離去說,說得全無意思。」蓋。
或問「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雲:「須是從裏面做出來,方得他外面如此。」曰:「公讀書便是多有此病。這裏面又那得個裏面做出來底說話來?衹是居處時便用恭,執事便用敬,與人時便用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不過衹是如此說。大凡看書,須衹就他本文看教直截,切忌如此支離蔓衍,拖腳拖尾,不濟得事。聖賢說話,那一句不直截?如利刃削成相似。雖以孔子之語,渾然溫厚,然他那句語更是斬截。若如公說一句,更用數十字去包他,則聖賢何不逐句上更添幾字,教他分曉?衹看濂溪二程橫渠們說話,無不斬截有力,語句自是恁地重。無他,所以看得如此寬緩無力者,衹是心念不整肅,所以如此。緣心念不整肅,所以意思寬緩,都湊泊他那意思不着,說從別處去。須是整肅心念,看教他意思嚴緊,說出來有力,四方八面截然有界限,始得。如今說得如此支蔓,都不成個物事,其病衹在心念不整肅上。」僩。
讀書之法,衹要落窠槽。今公們讀書,盡不曾落得那窠槽,衹是走嚮外去思量,所以都說差去。如初間大水彌漫,少間水既退,盡落低窪處,方是入窠槽。今盡是泛泛說從別處去。某常以為書不難讀,衹要人緊貼就聖人言語上平心看他,文義自見。今都是硬差排,思其所不當思,疑其所不當疑,辨其所不當辨,盡是枉了,濟得甚事!僩。
某嘗說,文字不難看,衹是讀者心自嶢崎了,看不出。若大着意思反復熟看,那正當道理自涌出來。不要將那小意智私見識去間亂他,如此無緣看得出。如千軍萬馬,從這一條大路去,行伍紀律,自是不亂。若撥數千人從一小路去,空攪亂了正當底行陣,無益於事。又曰:「看書且要依文看得大概意思了,卻去考究細碎處。如今未曾看得正當底道理出,便落草了,墮在一隅一角上,心都不活動。這個是轉水車相似,衹撥轉機關子,他自是轉,連那上面磨子篩籮一齊都轉,自不費力。而今一齊說得枯燥,無些子滋味,便更看二十年,也衹不濟事。須教他心裏活動轉得,莫着在那角落頭處。而今諸公看文字,如一個船閣在淺水上,轉動未得,無那活水泛將去,更將外面事物搭載放上面,越見動不得。都是枉用了心力,枉費日子。天下道理更有幾多,若衹如此看,幾時了得!某而今一自與諸公們說不辨,衹覺得都無意思。所願諸公寬着意思,且看正當道理,教他活動有長進處,方有所益。如一條死蛇,弄教他活。而今衹是弄得一條死蛇,不濟事。」僩。
學者須要無事時去做得工夫,然後可來此剖决是非。今纔一不在此,便棄了這個。至此,又卻臨時逐旋尋得一兩句言語來問,則又何益!壽昌。
或曰:「某尋常所學,多於優遊浹洽中得之。」曰:「若遽然便以為有所見,亦未是。大抵於『博學、審問、慎思、明辨』,且未可說『篤行』,衹這裏便是浹洽處。孔子所以『好古敏以求之』,其用力如此。」謨。
人合是疑了問,公今卻是揀難處來問,教人如何描摸?若說得,公又如何便曉得?若升高必自下。今人要入室奧,須先入門入庭,見路頭熟,次第入中間來。如何自階裏一造要做後門出!伊川雲:「學者須先就近處。」賀孫。
而今人聽人說話未盡,便要爭說。亦須待他人說教盡了。他人有說不出處,便須反復問,教說得盡了,這裏方有處置在。賀孫。
或人請諸經之疑,先生既答之,復曰:「今雖盡與公說,公盡曉得,不於自傢心地上做工夫,亦不濟事。」道夫。
諸公所以讀書無長進,緣不會疑。某雖看至沒緊要底物事,亦須緻疑。纔疑,便須理會得徹頭。僩。
或謂:「問難,衹是作話頭,不必如此。」曰:「不然。到無疑處不必問,疑則不可不問。今如此雲雲,不是惡他人問,便是自傢讀書未嘗有疑。」可學。
讀語錄玩了,卻不如乍見者勇於得,此是病。方。
諸生請問不切。曰:「群居最有益,而今朋友乃不能相與講貫,各有疑忌自私之意。不知道學問是要理會個甚麽?若是切己做工夫底,或有所疑,便當質之朋友,同其商量。須有一人識得破者,已是講得七八分,卻到某面前商量,便易為力。今既各自東西,不相講貫,如何得會長進!欲為學問,須要打透這些子,放令開闊,識得個『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底意思,方是切於為己。」時舉。
或問太極。曰:「看如今人與太極多少遠近?」或人自說所讀書。曰:「徒然說得一片,恁地多不濟事。如今且要虛心,心若不虛,雖然恁地問,待別人恁地說自不入。他聽之如不聞,衹是他自有個物事橫在心下。如顔子,人道他『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他不曾自知道『得一善拳拳服膺而不失』;他『見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他不曾自知道『見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他『不遷怒,不貳過』,他不曾自知道『不遷怒,不貳過』。他衹見個道理當如此。易曰:『君子以虛受人。』書曰:『惟學遜志。』舊有某人來問事,略不虛心,一味氣盈色滿。當面與他說,他全不聽得。」賀孫。
「天下之理,有長有短,有大有小,當各隨其義理看。某看得學者有個病:於他人如此說處,又討個義理,責其不如彼說;於其如彼說處,又責其不如此說。」因舉所執扇反復為喻,曰:「此扇兩邊各有道理。今學者待他人說此邊道理,便翻轉那一邊難之;及他說那一邊,卻又翻轉這一邊難之。」必大。
問:「氣質之害,直是今人不覺。非特讀書就他氣質上說,衹如每日聽先生說話,也各以其所偏為主。如十句有一句合他意,便硬執定這一句。」曰:「是如此。且如仲山甫一詩,蘇子由專嘆美『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二句,伯恭偏喜『柔嘉維則』一句。某問何不將那『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以下四句做好?某意裏又愛這四句。」問:「這四句如何?」曰:「也自剛了。」問:「剛底終是占得分數多?」曰:「也不得,衹是比柔又較爭。」鬍泳。
質敏不學,乃大不敏。有聖人之資必好學,必下問。若就自傢杜撰,更不學,更不問,便已是凡下了。聖人之所以為聖,也衹是好學下問。舜自耕稼陶漁以至於帝,無非取諸人以為善。孔子說,禮,「吾聞諸老聃」;這也是學於老聃,方知得這一事。賀孫。
先生因學者少寬舒意,曰:「公讀書恁地縝密,固是好。但恁地逼截成一團,此氣象最不好,這是偏處。如一項人恁地不子細,固是不成道理;若一嚮蹙密,下梢卻展拓不去。明道一見謝顯道,曰:『此秀纔展拓得開,下梢可望。』」又曰:「於詞氣間亦見得人氣象。如明道語言固無甚激昂,看來便見寬舒意思。龜山,人衹道恁地寬,看來不是寬,衹是不解理會得,不能理會得。範純夫語解比諸公說理最平淺,但自有寬舒氣象,盡好。」賀孫。
因人之昏弱而箴之曰:「人做事,全靠這些子精神。」節。
有言貧睏不得專意問學者。曰:「不幹事。世間豈有無事底人?但十二時看那個時閑,一時閑便做一時工夫,一刻閑便做一刻工夫。積纍久,自然別。」或又以離遠師席,不見解註為說。曰:「且如某之讀書,那曾得師友專守在裏?初又曷嘗有許多文字?也衹自着力耳。」或曰:「先生高明,某何敢望?」曰:「如此則全未知自責。『堯舜與人同耳』,曷嘗有異!某嘗謂,此皆是自恕之語,最為病痛!」道夫。
或言氣稟昏弱,難於為學。曰:「誰道是公昏弱?但反而思之,便強便明,這氣色打一轉。日日做工夫,日日有長進。」子蒙。
或問:「某欲剋己而患未能。」曰:「此更無商量。人患不知耳,既已知之,便合下手做,更有甚商量?『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雉。
或言:「今且看先生動容周旋以自檢。先生所著文義,卻自歸去理會。」曰:「文義衹是目下所行底,如何將文義別做一邊看?若不去理會文義,終日衹管相守閑坐,如何有這道理?文義乃是躬行之門路,躬行即是文義之事實。」賀孫。
或問:「人固欲事事物物理會,然精力有限,不解一一都理會得。」曰:「固有做不盡底。但立一個綱程,不可先自放倒。也須靜着心,實着意,沉潛反復,終久自曉得去。」祖道。
或說「居敬、窮理」。曰:「都不須如此說。如何說又怕居敬不得?窮理有窮不去處?豈有此意!衹是自傢元不曾居敬,元不曾窮理,所以說得如此。若真個去窮底,豈有窮不得之理?若心堅,便是石也穿,豈有道理了窮不得之理?而今說又怕有窮不得處,又怕如何,又計較如何,都是枉了。衹恁勇猛堅决嚮前去做,無有不得之理,不當如此遲疑。如人欲出路:若有馬,便騎馬去;有車,便乘車去;無車,便徒步去。衹是從頭行將去,豈有不到之理!」僩。燾錄雲:「問:『理有未窮,且衹持敬否?』曰:『不消恁地說。持敬便衹管持將去,窮理便衹管窮將去。如說前面萬一持不得,窮不得處,又去別生計較,這個都是枉了思量。然亦衹是不曾真個持敬、窮理,若是真個曾持敬、窮理,豈有此說!譬如出路:要乘轎,便乘轎;要乘馬,便乘馬;要行,便行。都不消思量前面去不得時,又着如何,但當勇猛堅决嚮前。那裏要似公說居敬不得處又着如何;窮理不得處又着如何。古人所謂心堅石穿,蓋未嘗有做不得底事。如公幾年讀書不長進時,皆緣公恁地,所以搭滯了。』又曰:『聖人之言,本自直截。若裏面有屈麯處,聖人亦必說在上面。若上面無底,又何必思量從那屈麯處去?都是枉了工夫。』」
或問:「格物一項稍支離。」曰:「公依舊是個計較利害底心下在這裏。公且試將所說行將去,看何如。若衹管在這裏擬議,如何見得?如做得個船,且安排槳楫,解了繩,放了索,打將去看,卻自見涯岸。若不放船去,衹管在這裏思量,怕有風濤,又怕有甚險,如何得到岸?公今恰似個船全未曾放離岸,衹管計較利害,聖賢之說那尚恁地?『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如今說了千千萬萬,卻不曾去下得分寸工夫。」又曰:「聖人常說:『有殺身以成仁。』今看公那邊人,教他『殺身以成仁』,道他肯不肯?决定是不肯。纔說着,他也道是怪在。」又曰:「『吾未見剛者。』聖人衹是要討這般人,須是有這般資質,方可將來磨治。詩云:『追琢其章,金玉其相。』須是有金玉之質,方始琢磨得出。若是泥土之質,假饒你如何去裝飾,衹是個不好物事,自是你根腳本領不好了。」又曰:「如讀書,衹是理會得,便做去。公卻衹管在這裏說道如何理會。伊川雲:『人所最可畏者,便做。』」賀孫。
先生問學者曰:「公今在此坐,是主靜?是窮理?」久之未對。曰:「便是公不曾做工夫。若不是主靜,便是窮理,衹有此二者。既不主靜,又不窮理,便是心無所用,閑坐而已。如此做工夫,豈有長進之理?佛者曰:『十二時中,除了着衣吃飯是別用心。』夫子亦云:『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須是如此做工夫,方得。公等每日衹是閑用心,問閑事、說閑話底時節多;問緊要事,究竟自己底事時節少。若是真個做工夫底人,他自是無閑工夫說閑話、問閑事。聖人言語有幾多緊要大節目,都不曾理會。小者固不可不理會,然大者尤緊要。」僩。
或問:「緻知當主敬。」又問:「當如先生說次第觀書。」曰:「此衹是說話,須要下工夫方得。」蓋卿。
諸公且自思量,自朝至暮,還曾有頃刻心從這軀殼裏思量過否?僩。
賢輩但知有營營逐物之心,不知有真心,故識慮皆昏。觀書察理,皆草草不精;眼前易曉者,亦看不見;皆由此心雜而不一故也。所以前輩語初學者必以敬,曰:「未有緻知而不在敬者。」今未知反求諸心,而胸中方且叢雜錯亂,未知所守。持此雜亂之心以觀書察理,故凡工夫皆從一偏一角做去,何緣會見得全理!某以為諸公莫若且收斂身心,盡掃雜慮,令其光明洞達,方能作得主宰,方能見理。不然,亦終歲而無成耳。大雅。
「諸公皆有志於學,然持敬工夫大段欠在。若不知此,何以為進學之本?程先生雲:『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緻知。』此最切要。」遊和之問:「不知敬如何持?」曰:「衹是要收斂身心,莫令走失而已。今人精神自不曾定,讀書安得精專?凡看山看水,風吹草動,此心便自走失,何以為學?諸公切宜勉此!」南升。
先生語諸生曰:「人之為學,五常百行,豈能盡常常記得?人之性惟五常為大,五常之中仁尤為大,而人之所以為是仁者,又但當守『敬』之一字。衹是常求放心,晝夜相承,衹管提撕,莫令廢惰;則雖不能常常盡記衆理,而義禮智信之用,自然隨其事之當然而發見矣。子細思之,學者最是此一事為要,所以孔門衹教人求仁也。」閎祖。
或曰:「每常處事,或思慮之發,覺得發之正者心常安,其不正者心常不安。然義理不足以勝私欲之心,少間安者卻容忍,不安者卻依舊被私欲牽將去。及至事過,又卻悔,悔時依舊是本心發處否?」曰:「然。衹那安、不安處,便是本心之德。孔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求生如何便害仁?殺身如何便成仁?衹是個安與不安而已。」又曰:「不待接事時方流入於私欲,衹那未接物時此心已自流了。須是未接物時也常剔抉此心教他分明,少間接事便不至於流。上蔡解『為人謀而不忠』雲:『為人謀而忠,非特臨事而謀;至於平居靜慮,思所以處人者一有不盡,則非忠矣。』此雖於本文說得來大過,然卻如此。今人未到為人謀時方不忠,衹平居靜慮閑思念時,便自懷一個利便於己,將不好處推與人之心矣。須是於此處常常照管得分明,方得。」僩。
或問:「靜時見得此心,及接物時又不見。」曰:「心如何見得?接物時衹要求個是。應得是,便是心得其正;應得不是,便是心失其正,所以要窮理。且如人唱喏,須至誠還他喏。人問何處來,須據實說某處來。即此便是應物之心,如何更要見此心?浙間有一般學問,又是得江西之緒餘,衹管教人合眼端坐,要見一個物事如日頭相似,便謂之悟,此大可笑!夫子所以不大段說心,衹說實事,便自無病。至孟子始說『求放心』,然大概衹要人不馳騖於外耳,其弊便有這般底出來,以此見聖人言語不可及。」學蒙。
或問:「覺得意思虛靜時,應接事物少有不中節者。纔是意思不虛靜,少間應接事物便都錯亂。」曰:「然。然公又衹是守得那塊然底虛靜,雖是虛靜,裏面黑漫漫地;不曾守得那白底虛靜,濟得甚事!所謂虛靜者,須是將那黑底打開成個白底,教他裏面東西南北玲瓏透徹,虛明顯敞,如此,方喚做虛靜。若衹確守得個黑底虛靜,何用也?」僩。
有問:「程門教人說敬,卻遺了恭。中庸說『篤恭而天下平』,又不說敬。如何恭、敬不同?」曰:「昔有人曾以此問上蔡。上蔡雲:『不同:恭是平聲,敬是側聲。』」舉坐大笑。先生曰:「不是如此理會,隨他所說處理會。如衹比並作個問頭,又何所益?」謙。
先生嘗語在坐者雲:「學者常常令道理在胸中流轉。」過。
先生見學者解說之際,或似張大,即語之曰:「說道理,不要大驚小怪。」過。
今之學者衹有兩般,不是玄空高妙,便是膚淺外馳。
張洽因先生言近來學者多務高遠,不自近處着工夫,因言:「近來學者誠有好高之弊。昔有問伊川:『如何是道?』伊川曰:『行處是。』又問明道『如何是道?』明道令於君臣父子兄弟上求。諸先生之言,不曾有高遠之說。」先生曰:「明道之說固如此。然君臣父子兄弟之間,各有個當然之理,此便是道。」
因說今人學問,雲:「學問衹是一個道理。不知天下說出幾多言語來,若內無所主,一隨人腳跟轉,是壞了多少人!吾人日夜要講明此學,衹謂要理明學至,不為邪說所害,方是見得道理分明。聖賢真可到,言話真不誤人。今人被人引得七上八下,殊可笑。」謙。
或問左傳疑義。曰:「公不求之於六經語孟之中,而用功於左傳。且左傳有甚麽道理?縱有,能幾何?所謂『棄卻甜桃樹,緣山摘醋梨』!天之所賦於我者,如光明寶藏,不會收得;卻上他人門教化一兩錢,豈不哀哉!衹看聖人所說,無不是這個大本。如雲:『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製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不然,子思何故說個『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此三句是怎如此說?是乃天地萬物之大本大根,萬化皆從此出。人若能體察得,方見得聖賢所說道理,皆從自己胸襟流出,不假他求。某嚮嘗見呂伯恭愛與學者說左傳,某嘗戒之曰:『語孟六經許多道理不說,恰限說這個。縱那上有些零碎道理,濟得甚事?』伯恭不信,後來又說到漢書。若使其在,不知今又說到甚處,想益卑矣,固宜為陸子靜所笑也。子靜底是高,衹是下面空疏,無物事承當。伯恭底甚低,如何得似他?」又曰:「人須是於大原本上看得透,自然心胸開闊,見世間事皆瑣瑣不足道矣。」又曰:「每日開眼,便見這四個字在面前,仁義禮智衹趯着腳指頭便是。這四個字若看得熟,於世間道理,沛然若决江河而下,莫之能禦矣。若看得道理透,方見得每日所看經書,無一句一字一點一畫不是道理之流行;見天下事無大無小,無一名一件不是此理之發見。如此,方見得這個道理渾淪周遍,不偏枯,方見得所謂『天命之謂性』底全體。今人衹是隨所見而言,或見得一二分,或見得二三分,都不曾見那全體,不曾到那極處,所以不濟事。」僩。
「浙中朋友,一等底衹理會上面道理,又衹理會一個空底物事,都無用,少間亦衹是計較利害;一等又衹就下面理會事,眼前雖粗有用,又都零零碎碎了,少間衹見得利害。如橫渠說釋氏有『兩末之學』,兩末,兩頭也,卻是那中間事物轉關處都不理會。」賀孫問:「如何是轉關處?」曰:「如緻知、格物,便是就事上理會道理。理會上面底,卻棄置事物為陳跡,便衹說個無形影底道理;然若還被他放下來,更就事上理會,又卻易。衹是他已見到上面一段物事,不費氣力,省事了,又那肯下來理會!理會下面底,又都細碎了。這般道理,須是規模大,方理會得。」遂舉伊川說:「曾子易簀,便與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不為一同。」「後來說得來,便無他氣象。大底卻可做小,小底要做大卻難,小底就事物細碎上理會。」賀孫。
先生問浙間事。某曰:「浙間難得學問。會說者,不過孝悌忠信而已。」曰:「便是守此四字不得,須是從頭理會來,見天理從此流出便是。」炎。
謂邵武諸友:「公看文字,看得緊切好。衹是邵武之俗,不怕不會看文字,不患看文字不切,衹怕少寬舒意思。」賀孫。
方伯謨以先生教人讀集註為不然。蔡季通丈亦有此語,且謂「四方從學之士稍自負者,皆不得其門而入,去者亦多」。某因從容侍坐,見先生舉以與學者雲:「讀書須是自肯下工夫始得。某嚮得之甚難,故不敢輕說與人。至於不得已而為註釋者,亦是博採諸先生及前輩之精微寫出與人看,極是簡要,省了多少工夫。學者又自輕看了,依舊不得力。」蓋是時先生方獨任斯道之責,如西銘通書易象諸書方出,四方辨詰紛然。而江西一種學問,又自善鼓扇學者,其於聖賢精義皆不暇深考;學者樂於簡易,甘於詭僻,和之者亦衆,然終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先生教人,專以主敬、窮理為主;欲使學者自去窮究,見得道理如此,便自能立,不待辨說而明。此引而不發之意,其為學者之心蓋甚切,學者可不深味此意乎!炎。
或問:「所謂『窮理』,不知是反己求之於心?惟復是逐物而求於物?」曰:「不是如此。事事物物皆有個道理,窮得十分盡,方是格物。不是此心,如何去窮理?不成物自有個道理,心又有個道理,枯槁其心,全與物不接,卻使此理自見!萬無是事。不用自傢心,如何別嚮物上求一般道理?不知物上道理卻是誰去窮得?近世有人為學,專要說空說妙,不肯就實,卻說是悟。此是不知學,學問無此法。纔說一『悟』字,便不可窮詰,不可研究,不可與論是非,一味說入虛談,最為惑人。然亦但能謾得無學底人,若是有實學人,如何被他謾?纔說『悟』,便不是學問。奉勸諸公,且子細讀書。書不曾讀,不見義理,乘虛接渺,指摘一二句來問人,又有漲開其說來問,又有牽甲證乙來問,皆是不曾有志樸實頭讀書。若是有志樸實頭讀書,真個逐些理會將去,所疑直是疑,亦有可答。不然,彼己無益,衹是一場閑說話爾,濟得甚事!且如讀此一般書,衹就此一般書上窮究,册子外一個字且莫兜攬來炒。將來理明,卻將已曉得者去解得未曉者。如今學者將未能解說者卻去參解說不得者,鶻突好笑。悠悠歲月,衹若人耳!」謙。
或問:「所守所行,似覺簡易,然茫然未有所獲。」曰:「既覺得簡易,自合有所得,卻曰茫然無所獲者,如何?」曰:「比之以前為學多岐,今來似覺簡略耳。愚殊不敢望得道,衹欲得一個入頭處。」曰:「公之所以無所得者,正坐不合簡易。揚子云曰:『以簡以易,焉支焉離?』蓋支離所以為簡易也。人須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然後可到簡易田地。若不如此用工夫,一蹴便到聖賢地位,卻大段易了,古人何故如此『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乎?夫是五者,無先後,有緩急。不可謂博學時未暇審問,審問時未暇慎思,慎思時未暇明辨,明辨時未暇篤行。五者從頭做將下去,衹微有少差耳,初無先後也。如此用工,他日自然簡易去。謨錄註云:「包顯道以書論此,先生面質如此。」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語雲:『博我以文,約我以禮。』須是先博然後至約,如何便先要約得?人若先以簡易存心,不知『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將來便入異端去。」去偽。謨同。
先生言:「此兩日甚思諸生之留書院者,不知在彼如何。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孟子所記,本亦衹是此說。『狂狷』即『狂簡』;『不忘其初』,即『不知所以裁之』。當時隨聖人在外底,卻逐日可照管他。留魯者,卻不見得其所至如何,然已說得『成章』了。成章是有首有尾,如異端亦然。釋氏亦自說得有首有尾,道傢亦自說得有首有尾。大抵未成者尚可救,已成者為足慮。」時先生在郡中。必大。
或云:「嘗見人說,凡是外面尋討入來底,都不是。」曰:「吃飯也是外面尋討入來,若不是時,須是肚裏做病,如何又吃得安穩?蓋饑而食者,即是從裏面出來。讀書亦然,書固在外,讀之而通其義者卻自是裏面事,如何都喚做外面入來得!必欲盡捨詩書而別求道理,異端之說也。」琮。
天下道理自平易簡直。人於其間,衹是為剖析人欲以復天理,教明白洞達,如此而已。今不於明白處求,卻求之於偏旁處,縱得些理,其能幾何!今日諸公之弊,卻自要說一種話雲:「我有此理,他人不知。」安有此事?衹是一般理,衹是要明得,安有人不能而我獨能之事?如此,則是錯了!可學。
「學者同在此,一般講學,及其後說出來,便各有差誤。要其所成,有上截底無下截,有下截底無上截;有皮殼底無肚腸,有肚腸底無皮殼。不知是如何?」必大曰:「工夫有間斷,亦是氣質之偏使然。」曰:「固是氣質,然大患是不子細。嘗謂今人讀書,得如漢儒亦好。漢儒各專一傢,看得極子細。今人才看這一件,又要看那一件,下梢都不曾理會得。」必大。
看二十五條,曰:「此正與前段相反,卻有上截無下截。天資高底,固有能不為富貴所纍,然下此者亦必思所以處之。『貧而樂』者固勝如『無諂』,『富而好禮』者固勝如『無驕』。若未能『無諂無驕』底,亦須且於此做工夫。頃見一文集雲,有一人天資善弈,極高,遂入京見國手。國手與之下了,但雲:『可隨我諸處,看我與人弈。』如此者半年,遂遣之。其人曰:『某隨逐許時,未蒙教得有所長。』國手曰:『汝棋本高,但未曾識低着,卻恐與人下時錯了。我帶你去半年,衹是欲汝識低着耳。』」因論棋,又曰:「默堂集中亦載一說:有兩個對弈,方爭一段,甚危。其人忽捨所爭,卻別於閑處下一着,衆所不曉。既畢,或問之。曰:『所爭處已自定,此一着亦有利害,不可不急去先下一着,然對者固未必曉。』問者曰:『既見得其人未必曉,又何用急去下?』曰:『在彼雖可忽,在我者不可不盡耳。』天下事皆當如此,不獨弈也。」。
政和有客同侍坐。先生曰:「這下人全不讀書。莫說道教他讀別書,衹是要緊如六經漢書唐書諸子,也須着讀始得。又不是大段直錢了,不能得他讀。衹問人藉將來讀,也得。如何一嚮衹去讀時文!如何擔當個秀纔名目在身己上!既做秀纔,未說道要他理會甚麽高深道理,也須知得古聖賢所以垂世立教之意是如何?古今盛衰存亡治亂事體是如何?從古來人物議論是如何?這許多眼前底都全不識,如何做士人!須是識得許多,方始成得個人。」又云:「嚮來人讀書為科舉計,已自是末了。如今又全不讀而赴科舉,又末之末者。若以今世之所習,雖做得官,貴窮公相,也衹是個沒見識底人。若依古聖賢所教做去,雖極貧賤,身自躬耕,而胸次亦自浩然,視被污濁卑下之徒,曾犬彘之不若!」又曰:「如今人也須先立個志趣,始得。還當自傢要做甚麽人?是要做聖賢?是衹要苟簡做個人?天教自傢做人,還衹教恁地便是了?閑時也須思量着。聖賢還是元與自傢一般,還是有兩般?天地交付許多與人,不獨厚於聖賢而薄於自傢,是有這四端,是無這四端?衹管在塵俗裏面羇,還曾見四端頭面,還不曾見四端頭面?且自去看。最難說是意趣卑下,都不見上面許多道理。公今如衹管去吃魚鹹,不知有芻豢之美。若去吃芻豢,自然見魚鹹是不好吃物事。」又云:「如論語說『學而時習之』,公且自看平日是曾去學,不曾去學?曾去習,不曾去習?學是學個甚麽?習是習個甚麽?曾有說意思,無說意思?且去做好。讀聖賢之書,熟讀自見。如孟子說『亦有仁義而已』,這也不待註解。如何孟子須教人捨利而就義?如今人如何衹去義而趨利?」賀孫。
問曾點。曰:「今學者全無曾點分毫氣象。今整日理會一個半個字有下落,猶未分曉,如何敢望他?他直是見得這道理活潑潑地快活。若似而今諸公樣做工夫,如何得似它?」問:「學者須是打迭得世間一副當富貴利祿底心,方可以言曾點氣象,方有可用功處。」曰:「這個大故是外面粗處。某常說,這個不難打迭,極未有要緊,不知別人如何。正當是裏面工夫極有細碎難理會處,要人打迭得。若衹是外面富貴利祿,此何足道!若更這處打不個透,說甚麽學?正當學者裏面工夫多有節病。人亦多般樣。而今自傢衹見得這個重,便說難打迭,它人病痛又有不在是者。若人人將這個去律它,教須打並這個了,方可做那個,則其無此病者,卻覺得緩散無力。急這一邊,便緩卻那一邊。所以這道理極難,要無所不用其力。莫問他急緩先後,衹認是處便奉行,不是處便緊閉,教他莫要出來。所以說『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又曰:『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四方八面,盡要照管得到。若一處疏闕,那病痛便從那疏處入來。如人塚殺,凡山川途徑,險阻要害,無處不要防守。如姜維守蜀,它衹知重兵守着正路,以為魏師莫能來;不知鄧艾卻從陰平武都而入,反出其後。它當初也說那裏險阻,人必來不得;不知意之所不備處,纔有縫罅,便被賊人來了。做工夫都要如此,所以這事極難,衹看『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一句便見。而今人有終身愛官職不知厭足者;又有做到中中官職便足者;又有全然不要,衹恁地懶惰因循,我也不要官職,我也無力為善,平平過者;又有始間是好人,末後不好者;又有始間不好,到末好者,如此者多矣。又有做到宰相了,猶未知厭足,更要經營久做者。極多般樣。」僩。
先生過信州,一士子請見,問為學之道。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聖人千言萬語,衹是要教人做人。」文蔚。
先生曰:「相隨同歸者,前面未必程程可說話;相送至此者,一別又不知幾年。有話可早商量。」久而無人問。先生遂雲:「學者須要勇决,須要思量,須要着緊。」又云:「此間學者衹有過底,無有不及底。」在大桂鋪說。震。
與或人說:「公平日說甚剛氣,到這裏為人所轉,都屈了。凡事若見得了,須使堅如金石。」
舊看不尚文華薄勢利之類說話,便信以為然,將謂人人如在。後方知不然。此在資質。
學者輕俊者不美,樸厚者好。振。
先生因言:「學者平居議論多頽塌,臨事難望它做得事。」遂說:「一姓王學者,後來狼狽,是其平時議論,亦專是回互。有一處責曾子許多時用大夫之簀,臨時不是童子說,則幾失易簀。王便雲:『這是曾子好處。既受其簀。若不用之,必至取怒季孫,故須且將來用。』大抵今之學者多此病,如學夫子,便學他『微服過宋』,『君命召,不俟駕』,『見南子』與『佛肸召』之類。有多少處不學,衹學他這個。」鬍泳。
大率為善須自有立。今欲為善之人,不可謂少,然多顧浮議,浮議何足恤!蓋彼之是非,幹我何事?亦是我此中不痛切耳。若自着緊,自痛切,亦何暇恤它人之議哉!大雅。
或言某人好善。曰:「衹是徇人情與世浮沉,要教人道好。又一種人見如此,卻欲矯之,一味衹是說人短長,道人不是,全不反己。且道我是甚麽人?它是如何人?全不看他所為是如何,我所為是如何,一嚮衹要胡亂說人。此二等人皆是不知本領,見歸一偏,坐落在窠臼中,不能得出,聖賢便不如此。」謙。
因說:「而今人須是它曉得,方可與它說話。有般人說與眼前事尚不曉,如何要他知得千百年英雄心事!」燾。
有一朋友輕慢,去後因事偶語及之。先生曰:「何不早說,得某與他道?」坐中應曰:「不欲說。」曰:「他在卻不欲說,去後卻後面說他,越不是。」端蒙。
因論諸人為學,曰:「到學得爭綱爭紀,學卻反成個不好底物事。」揚曰:「大率是人小故然。又各人合下有個肚私見識,世間書、人,無所不有,又一切去附會上,故皆偏側違道去。」先生甚然之。揚。
門人有與人交訟者,先生數責之雲:「欲之甚,則昏蔽而忘義理;求之極,則爭奪而至怨仇。」賀孫。
每夜諸生會集,有一長上,纔坐定便閑話。先生責曰:「公年已四十,書讀未通,纔坐便說別人事。夜來諸公閑話至二更,如何如此相聚,不回光反照,作自己工夫,卻要閑說!」嘆息久之。賀孫。
有侍坐而睏睡者,先生責之。敬子曰:「僧傢言,常常提起此志令堅強,則坐得自直,亦不昏睏;纔一縱肆,則嗒然頽放矣。」曰:「固是。道傢修養,也怕昏睏,常要直身坐,謂之『生腰坐』;若昏睏倒靠,則是死腰坐矣。」因舉小南和尚少年從師參禪,一日偶靠倚而坐,其師見之,叱曰:「『得恁地無脊梁骨!』小南悚然,自此終身不靠倚坐。」又舉徐處仁知北京日,早辰會僚屬治事訖,復穿衣會坐談廳上。徐多記覽,多說平生履歷州郡利害,政事得失,及前言往行。終日危坐,僚屬甚苦之。嘗暑月會坐,有秦兵曹者瞌睡,徐厲聲叱之起曰:「某在此說話,公卻瞌睡,豈以某言為不足聽耶!未論某是公長官。衹論鄉麯,亦是公丈人行,安得如此!」叫客將掇取秦兵曹坐椅子去。問:「徐後來做宰相,卻無聲譽。」曰:「他衹有治郡之才。」僩。
有學者每相揖畢,輒縮左手袖中。先生曰:「公常常縮着一隻手是如何?也似不是舉止模樣。」義剛。
先生讀書屏山書堂。一日,與諸生同行登臺,見草盛,命數兵耘草,分作四段,令各耘一角。有一兵逐根拔去,耘得甚不多,其它所耘處,一齊了畢。先生見耘未了者,問諸生曰:「諸公看幾個耘草,那個快?」諸生言諸兵皆快,獨指此一人以為鈍。曰:「不然。某看來,此卒獨快。」因細視諸兵所耘處,草皆去不盡,悉復呼來再耘。先生復曰:「那一兵雖不甚快,看他甚子細,逐根去令盡。雖一時之難,卻衹是一番工夫便了。這幾個又着從頭再用工夫,衹緣其初欲速苟簡,緻得費力如此。看這處,便是學者讀書之法。」宇。
留丞相以書問詩集傳數處。先生以書示學者曰:「他官做到這地位,又年齒之高如此,雖在貶所,亦不曾閑度日。公等豈可不惜寸陰!」友仁。
先生氣疾作,諸生連日皆無問難。一夕,遣介召入臥內,諸生亦無所請。先生怒曰:「諸公恁地閑坐時,是怎生地?恁地便歸去強,不消得恁地遠來!」義剛。
大有事用理會在,某今衹是覺得後面日子短促了,精力有所不逮;然力之所及,亦不敢不勉。思量着,有萬千事要理會在,自是不容已。衹是覺得後面日子大故催促人,可為慨嘆耳!
先生言:「日來多病,更無理會處,恐必不久於世。諸公全靠某,不得;須是自去做工夫,始得。且如看文字,須要此心在上面。若心不在上面,便是不曾看相似,所謂『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衹是『心不在焉』耳。」時舉。
先生不出,令入臥內相見,雲:「某病此番甚重。嚮時見文字,也要議論,而今都怕了。諸友可各自努力,全靠某,不得。」時舉。
「講學須要着實。嚮來諸公都見得不明,卻要做一罩說。」語次雲:「目前諸友亦多有識門戶者。某旦暮死耳,不敢望大行。且得接續三四十年,說與後進令知,亦好。」時舉。
先生一日腰疼甚,時作呻吟聲。忽曰:「人之為學,如某腰疼,方是。」在坐者皆不能問。泳久而思之,恐是為學工夫意思接續,自然無頃刻之忽忘,然後進進不已。痛楚在身,雖欲無之而不可得,故以開諭學者,其警人之意深矣!鬍泳。
因說工夫不可間斷,曰:「某若臂痛,常以手擦之,其痛遂止。若或時擦,或時不擦,無緣見效,即此便是做工夫之法。」正叔退,謂文蔚曰:「擦臂之喻最有味。」文蔚。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十二
呂伯恭
因說南軒東萊,或云:「二先生若是班乎?」壽昌曰:「不然。」先生適聞之,遂問如何。曰:「南軒非壽昌所敢知,東萊亦不相識。但以文字觀之,東萊博學多識則有之矣,守約恐未也。」先生然之。壽昌。
某嘗謂,人之讀書,寧失之拙,不可失之巧;寧失之低,不可失之高。伯恭之弊,盡在於巧。伯羽。
伯恭說義理,太多傷巧,未免杜撰。子靜使氣,好為人師,要人悟。一云:「呂太巧,杜撰。陸喜同己,使氣。」閎祖。
或問東萊象山之學。曰:「伯恭失之多,子靜失之寡。」柄。
或問:「東萊謂變化氣質,方可言學。」曰:「此意甚善。但如鄙意,則以為學乃能變化氣質耳。若不讀書窮理,主敬存心,而徒切切計較於昨非今是之間,恐亦勞而無補也。」
伯恭更不教人讀論語。方子。
伯恭教人看文字也粗。有以論語是非問者。伯恭曰:「公不會看文字,管他是與非做甚?但有益於我者,切於我者,看之足矣。」且天下須有一個是與不是,是處便是理,不是處便是咈理,如何不理會得?賜。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呂丈舊時性極褊急,因病中讀論語,於此有省,後遂如此好。廣錄雲:「伯恭言,少時愛使性,纔見使令者不如意,便躁怒。後讀論語雲雲。某嘗問路德章:『曾見東萊說及此否?』」
伯恭要無不包羅,衹是撲過,都不精。詩小序是他看不破。薛常州周禮制度都不能言。邵數亦教季通說過一遍,又休了。揚。
東萊聰明,看文理卻不子細。嚮嘗與較程易,到噬嗑卦「和而且治」,一本「治」作「洽」。據「治」字於理為是,他硬執要做「洽」字。「和」已有洽意,更下「洽」字不得。緣他先讀史多,淳錄作「讀史來多而」。所以看粗着眼。讀書須是以經為本,而後讀史。義剛。淳同。
李德之問:「係辭精義編得如何?」曰:「編得亦雜,衹是前輩說話有一二句與係辭相雜者皆載。衹如『觸類而長之』,前輩曾說此便載入,更不暇問是與不是。」蓋卿。
或問係辭精義。曰:「這文字雖然是裒集得做一處,其實於本文經旨多有難通者。如伊川說話與橫渠說話,都有一時意見如此,故如此說。若用本經文一二句看得亦自通,衹要成片看,便上不接得前,下不帶得後。如程先生說孟子『勿忘,勿助長』,衹把幾句來說敬。後人便將來說此一章,都前後不相通,接前不得,接後不得。若知得這般處是假藉來說敬,衹恁地看,也自見得程先生所以說之意,自與孟子不相背馳。若此等處,最不可不知。」賀孫。
人言何休為公羊忠臣,某嘗戲伯恭為毛鄭之佞臣。道夫。
問東萊之學。曰:「伯恭於史分外子細,於經卻不甚理會。有人問他『忠恕』,楊氏侯氏之說孰是?他卻說:『公如何恁地不會看文字?這個都好。』不知是如何看來。他要說為人謀而不盡心為忠,傷人害物為恕,恁地時他方說不是。」義剛曰:「他也是相承那江浙間一種史學,故恁地。」曰:「史甚麽學?衹是見得淺。」義剛。
先生問:「嚮見伯恭,有何說?」曰:「呂丈勸令看史。」曰:「他此意便是不可曉。某尋常非特不敢勸學者看史,亦不敢勸學者看經。衹語孟亦不敢便教他看,且令看大學。伯恭動勸人看左傳遷史,令子約諸人擡得司馬遷不知大小,恰比孔子相似!」必大。
伯恭子約宗太史公之學,以為非漢儒所及,某嘗痛與之辨。子由古史言馬遷「淺陋而不學,疏略而輕信」。此二句最中馬遷之失,伯恭極惡之。古史序雲:「古之帝王,其必為善,如火之必熱,水之必寒:其不為不善,如騶虞之不殺,竊脂之不𠔌。」此語最好。某嘗問伯恭:「此豈馬遷所能及?」然子由此語雖好,又自有病處,如雲:「帝王之道以無為宗」之類。他衹說得個頭勢大,下面工夫又皆疏空。亦猶馬遷禮書云:「大哉禮樂之道!洋洋乎鼓舞萬物,役使群動。」說得頭勢甚大,然下面亦空疏,卻引荀子諸說以足之。又如諸侯年表,盛言形勢之利,有國者不可無;末卻雲:「形勢雖強,要以仁義為本。」他上文本意主張形勢,而其末卻如此說者,蓋他也知仁義是個好底物事,不得不說,且說教好看。如禮書所云,亦此意也。伯恭極喜渠此等說,以為遷知「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為得聖人為邦之法,非漢儒所及。此亦衆所共知,何必馬遷?然遷嘗從董仲舒遊,史記中有「餘聞之董生雲」,此等語言,亦有所自來也。遷之學,也說仁義,也說詐力,也用權謀,也用功利,然其本意卻衹在於權謀功利。孔子說伯夷「求仁得仁,又何怨」!他一傳中首尾皆是怨辭,盡說壞了伯夷!子由古史皆刪去之,盡用孔子之語作傳,豈可以子由為非,馬遷為是?可惜子約死了,此論至死不曾明!聖賢以六經垂訓,炳若丹青,無非仁義道德之說。今求義理不於六經,而反取疏略淺陋之子長,亦惑之甚矣!僩。
問:「東萊大事記有續春秋之意,中間多主史記。」曰:「公鄉裏主張史記甚盛,其間有不可說處,都與他出脫得好。如貨殖傳,便說他有諷諫意之類,不知何苦要如此?世間事是還是,非還非,黑還黑,白還白,通天通地,貫古貫今,决不可易。若使孔子之言有未是處,也衹還他未是,如何硬穿鑿說!」木之又問:「左氏傳合如何看?」曰:「且看他記載事跡處。至如說道理,全不似公𠔌。要知左氏是個曉了識利害底人,趨炎附勢。如載劉子『天地之中』一段,此是極精粹底。至說『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便衹說嚮禍福去了。大率左傳衹道得禍福利害底說話,於義理上全然理會不得。」又問:「所載之事實否?」曰:「也未必一一實。」子升問:「如載卜妻敬仲與季氏生之類,是如何?」曰:「看此等處,便見得是六卿分晉、田氏纂齊以後之書。」又問:「此還是當時特故撰出此等言語否?」曰:「有此理。其間做得成者,如斬蛇之事;做不成者,如丹書狐鳴之事。看此等書,機關熟了,少間都壞了心術。莊子云:『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必有機心,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者,道之所不載也。』今浙中於此二書,極其推尊,是理會不得。」因言:「自孟子後,聖學不傳,所謂『軻之死不得其傳』。如荀卿說得頭緒多了,都不純一。至揚雄所說底話,又多是莊老之說。至韓退之喚做要說道理,又一嚮主於文詞。至柳子厚卻反助釋氏之說。因言異端之教,漢魏以後,衹是老莊之說。至晉時肇法師,釋氏之教始興。其初衹是說,未曾身為。至達磨面壁九年,其說遂熾。」木之。
看大事記,雲:「其書甚妙,考訂得子細,大勝詩記。此書得自由,詩被古說壓了。」
「伯恭解說文字太尖巧。渠曾被人說不曉事,故作此等文字出來,極傷事。」敬之問:「大事記所論如何?」曰:「如論公孫弘等處,亦傷太巧。」德明。
伯恭大事記辨司馬遷班固異同處最好。渠一日記一年。渠大抵謙退,不敢任作書之意,故通鑒左傳已載者,皆不載;其載者皆左傳通鑒所無者耳。有太纖巧處,如指出公孫弘張湯姦狡處,皆說得羞愧人。伯恭少時被人說他不曉事,故其論事多指出人之情偽,雲:「我亦知得此。」有此意思不好。璘。
東萊自不合做這大事記。他那時自感疾了,一日要做一年。若不死,自漢武至五代,衹千來年,他三年自可了此文字。人多雲,其解題煞有工夫。其實他當初作題目,卻煞有工夫,衹一句要包括一段意。解題衹見成,檢令諸生寫。伯恭病後,既免人事應接,免出做官,若不死,大段做得文字。賀孫。
因說伯恭少儀外傳多瑣碎處,曰:「人之所見不同。某衹愛看人之大體大節,磊磊落落處,這般瑣碎便懶看。伯恭又愛理會這處,其間多引忍恥之說,最害義。緣他資質弱,與此意有合,遂就其中推廣得大。想其於忠臣義士死節底事,都不愛。他亦有詩,說張巡許遠那時不應出來。」淳。
伯恭是個寬厚底人,不知如何做得文字卻似個輕儇底人?如省試義大段鬧裝,說得堯舜大段脅肩諂笑,反不若黃德潤辭雖窘,卻質實尊重。館職策亦說得慢,不分曉,後面又全無緊要。伯恭尋常議論,亦緣讀書多,肚裏有義理多。恰似念得條貫多底人,要主張一個做好時,便自有許多道理,升之九天之上;要主張做不好時,亦然。。
或言:「東萊館職策、君舉治道策,頗涉清談,不如便指其事說,自包治道大原意。」曰:「伯恭策止緣裏面說大原不分明,衹自恁地依傍說,更不直截指出。」賀孫。
伯恭文鑒,有正編其文理之佳者;有其文且如此,而衆人以為佳者;有其文雖不甚佳,而其人賢名微,恐其泯沒,亦編其一二篇者;有文雖不佳,而理可取者,凡五例。先生雲:「已亡一例,後來為人所譖,令崔大雅敦詩刪定,奏議多刪改之。如蜀人呂陶有一文論製師服,此意甚佳,呂止收此一篇。崔雲:『陶多少好文,何獨收此?』遂去之,更參入他文。」
先生方讀文鑒,而學者至。坐定,語學者曰:「伯恭文鑒去取之文,若某平時看不熟者,也不敢斷他。有數般皆某熟讀底,今揀得也無巴鼻。如詩,好底都不在上面,卻載那衰颯底。把作好句法,又無好句法;把作好意思,又無好意思;把作勸戒,又無勸戒。」林擇之雲:「他平生不會作詩。」曰:「此等有甚難見處?」義剛。淳錄雲:「伯恭文鑒去取,未足為定論。」
東萊文鑒編得泛,然亦見得近代之文。如瀋存中律歷一篇,說渾天亦好。義剛。
伯恭所編奏議,皆優柔和緩者,亦未為全是。今丘宗卿作序者是舊所編。後修文鑒,不止乎此,更添入。
嘗語呂丈編奏議,為臺諫懷挾。揚。
伯恭祭南軒文,都就小狹處說來,其文弱。
呂伯恭文集中如答項平父書,是傅夢泉子淵者;如駡曹立之書,是陸子靜者。其他偽者想又多在。璘。
伯恭亦嘗看藏經來。然甚深,不見於言語文字間。有些伯術,卻忍不住放得出來,今害人之甚!揚。
「可憐子約一生辛苦讀書,衹是竟與之說不合!今日方接得他三月間所寄書,猶是論『寂然不動』,依舊主他舊說。時子約已死。它硬說『寂然不動』是耳無聞,目無見,心無思慮,至此方是工夫極至處。伊川雲:『要有此理,除是死也!』幾多分曉!某嘗答之雲:『洪範五事:貌曰僵,言曰啞,視曰盲,聽曰聾,思曰塞,方得!還有此理否?』渠至死不曉,不知人如何如此不通?」用之雲:「釋氏之坐禪入定,便是無聞無見,無思無慮。」曰:「然。它是務使神輕去其體,其理又不同。神仙則使形神相守,釋氏則使形神相離。佛傢有『白骨觀』,初想其形,從一點精氣始,漸漸胞胎孕育,生産稚乳,長大壯實,衰老病死,以致屍骸胖脹枯僵,久之化為白骨。既想為白骨,則視其身常如白骨,所以厭棄脫離而無留戀之念也,此又釋氏之最下者。」僩。以下子約。
「今日得子約書,有『見未用之體』一句,此話卻好。」問:「未用,是喜怒哀樂未發時,那時自覺有個體段則是。如着意要見他,則是已發?」曰:「衹是識認他。」士毅。廣錄雲:「近得子約書,有『未發之本體』一句,此語甚好。人須是看得這個分曉,始得。」
答子約書云:「目下放過了合做底親切工夫,虛度了難得少壯底時日!」方子。
觀呂子約書,有論讀詩及劉壯輿字畫一段。曰:「某之語詩,與子約異。詩序多附會,須當觀詩經。渠平日寫書來,字畫難曉。昔日劉元城戒劉壯輿,謂此人字畫不正,必是心術不明,故寫此一段與之。子約書又云:「昨讀左傳劉康公說『民受天地之中以生』,下云:『君子勤禮,小人盡力』,見得古人說道理平實,不張皇,而着實下手,隨貴賤高卑皆有地位。非如後世此之為可,而此之為不可,人有所不可為,道有所不可行也。」先生曰:「此一段議論卻好。」可學。
呂子約死,先生曰:「子約竟賫着許多鶻突道理去矣!」賀孫。
先生問:「呂子約近況如何?」曰:「呂丈在鄉裏,方取其傢來,骨肉得團聚,不至落寞。」曰:「得渠書,多說仙郡士友日夕過從,以問學為樂。罪大責輕,遷客得如此,過分矣。亦是仙郡士友好學樂善,豈非衡州流風餘韻所及乎!」嗟嘆久之。又問曰:「識章茂獻否?」曰:「嘗見之,亦蒙教誨。」曰:「江西士大夫如茂獻亦難得。」又言:「吳伯豐有見識,力學不倦。」祖道因言伯豐自植立事。曰:「此某知之有未盡,不意伯豐能如此。」祖道。
伯恭門徒氣宇厭厭,四分五裂,各自為說,久之必至銷歇。子靜則不然,精神緊峭,其說分明,能變化人,使人旦異而晡不同,其流害未艾也。道夫。以下門人。
婺州士友衹流從祖宗故事與史傳一邊去。其馳外之失,不知病在不曾於論語上加工。升卿。
浙間學者推尊史記,以為先黃老,後六經,此自是太史談之學。若遷則皆宗孔氏,如於夏紀贊用行夏時事,於商紀贊用乘商輅事,高祖紀贊則曰「朝以十月,車服黃屋左纛」,蓋譏其不用夏時商輅也。遷之意脈恐誠如是,考得甚好。然但以此遂謂遷能學孔子,則亦徒能得其皮殼而已。假使漢高祖能行夏時,乘商輅,亦衹是漢高祖,終不可謂之禹湯。此等議論,恰與欲削鄉黨者相反。必大。
先生出示答孫自修書,因言:「陸氏之學雖是偏,尚是要去做個人。若永嘉永康之說,大不成學問,不知何故如此。他日用動靜間,全是這個本子,卒乍改換不得。如呂氏言漢高祖當用夏之忠,卻不合黃屋左纛。不知縱使高祖能用夏時,乘商輅,亦衹是這漢高祖也,骨子不曾改變,蓋本原處不在此。」銖。
伊川發明道理之後,到得今日,浙中士君子有一般議論,又費力,衹是雲不要矯激。遂至於凡事回互,揀一般偎風躲箭處立地,卻笑人慷慨奮發,以為必陷矯激之禍,此風更不可長。如嚴子陵是矯激分明,呂伯恭作祠記,須要辨其非矯激。想見子陵聞之,亦自一笑。子陵之高節,自前漢之末,如龔勝諸公不屈於王莽者甚多,漢書末後有傳可見。光武是一個讀書識道理底人,便去尊敬嚴子陵。子陵既高蹈遠舉,又誰恤是矯激不是矯激在!鬍文定父子平生不服人,衹服範文正公嚴子陵祠記雲:「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直是說得好!其議論什麽正大!往時李太伯作袁州學記說崇詩書,尚節義,文字雖粗,其說振厲,使人讀之森然,可以激懦夫之氣。近日浙中文字雖細膩,衹是一般回互,無奮發底意思,此風漸不好。其意本是要懲艾昔人矯激之過,其弊至此。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蓋狂士雖不得中,猶以奮發,可與有為。若一嚮委靡,濟甚事!又說:「固是矯激者非。衹是不做矯激底心,亦是私意。大凡衹看道理合做與不合耳,如合做,豈可避矯激之名而不為!」璘。
鄭子上問:「昨日所說浙中士君子多要回互以避矯激之名,莫學顔子之渾厚否?」曰:「渾厚自是渾厚。今浙中人衹學一般回互底心意,不是渾厚。渾厚是可做便做,不計利害之謂。今浙中人卻是計利害太甚,做成回互耳,其弊至於可以得利者無不為。如陳仲弓送宦者葬,所謂有仲弓之志則可,無仲弓之志則不可。」因說,東漢事勢,士君子欲全身遠害,則有不仕而已。若出仕遇宦官縱橫,如何畏禍不與他理會得!若未免仕,衹得辭尊居卑,辭富居貧。若既要為大官,又要避禍,無此理。璘。
問:「前蒙賜書中,有『近日浙中學者多靠一邊』,如何?」曰:「往往泥文義者衹守文義,淪虛靜者更不讀書。又有陳同父一輩說又必求異者。某近到浙中,學者卻別,滯文義者亦少。衹瀋晦叔一等,皆問着不言不語,說着文義又卻作怪。」。
近日浙中一項議論,盡是白空撰出,覺全捉摸不着。恰如自傢不曾有基地,卻要起甚樓臺,就上面添一層,又添一層,衹是道新奇好看,其實全不濟事。又云:「空撰出許多說話,如掜眼生花。」賀孫。
叔度與伯恭為同年進士,年又長,自視其學非伯恭比,即俯首執子弟禮而師事之,略無難色,亦今世之所無耳。道夫。叔度。
叔度應童子進士詞科,然竟以不能隨世俯仰,不肯一日置其身於仕路也。道夫。
自叔度以正率其傢,而子弟無一人敢為非義者。道夫。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十三
陳君舉陳同父葉正則附。
先生問德粹:「去年何處作考官?」對以永嘉。問:「曾見君舉否?」曰:「見之。」曰:「說甚話?」曰:「說洪範及左傳。」曰:「洪範如何說?」曰:「君舉以為讀洪範,方知孟子之『道性善』。如前言五行、五事,則各言其德性,而未言其失。及過於皇極,則方辨其失。」曰:「不然。且各還他題目:一則五行,二則五事,三則八政,四則五紀,五則皇極;至其後庶徵、五福、六極,乃權衡聖道而着其驗耳。」又問:「春秋如何說?」滕雲:「君舉雲:『世人疑左丘明好惡不與聖人同,謂其所載事多與經異,此則有說。且如晉先衊奔,人但謂先衊奔秦耳。此乃先衊立嗣不定,故書「奔」以示貶。』」曰:「是何言語!先衊實是奔秦,如何不書『奔』?且書『奔秦』,謂之『示貶』;不書奔,則此事自不見,何以為褒?昨說與吾友,所謂專於博上求之,不反於約,乃謂此耳。是乃於穿鑿上益加穿鑿,疑誤後學。」可學因問:「左氏識見如何?」曰:「左氏乃一個趨利避害之人,要置身於穩地,而不識道理,於大倫處皆錯。觀其議論,往往皆如此。且大學論所止,便衹說君臣父子五件,左氏豈知此?如雲『周鄭交質』,而曰『信不由中,質無益也』。正如田客論主,而責其不請吃茶!使孔子論此,肯如此否?尚可謂其好惡同聖人哉!又如論宋宣公事,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是何等言談!」可學曰:「此一事,公羊議論卻好。」曰:「公羊乃儒者之言。」可學又問:「林黃中亦主張左氏,如何?」曰:「林黃中卻會占便宜。左氏疏脫多在『君子曰』,渠卻把此殃苦劉歆。昔呂伯恭亦多勸學者讀左傳,嘗語之雲:『論孟聖賢之言不使學者讀,反使讀左傳!』伯恭曰:『讀論孟,使學者易嚮外走。』因語之雲:『論孟卻嚮外走,左氏卻不嚮外走!讀論孟,且先正人之見識,以參他書,無所不可。此書自傳惠公元妃孟子起,便沒理會。』大抵春秋自是難看。今人說春秋,有九分九釐不是,何以知聖人之意是如此?平日學者問春秋,且以鬍文定傳語之。」可學。
陳君舉得書云:「更望以雅頌之音消鑠群慝,章句訓詁付之諸生。」問他如何是雅頌之音?今衹有雅頌之辭在,更沒理會,又去那裏討雅頌之音?便都衹是瞞人!又謂某前番不合與林黃中陸子靜諸人辨,以為「相與詰難,竟無深益。蓋刻畫太精,頗傷易簡;矜持己甚,反涉吝驕」。不知更何如方是深益?若孟子之闢楊墨,也衹得恁地闢。他說「刻畫太精」,便衹是某不合說得太分曉,不似他衹恁地含糊。他是理會不得,被衆人擁從,又不肯道我不識,又不得不說,說又不識,所以不肯索性開口道這個是甚物事,又衹恁鶻突了。子靜雖占姦不說,然他見得成個物事,說話間便自然有個痕跡可見。衹是人理會他底不得,故見不得,然亦易見。子靜衹是人未從,他便不說;及鈎緻得來,便直是說,方始與你理會。至如君舉胸中有一部周禮,都撐腸拄肚,頓着不得。如遊古山詩又何消說着他?衹是他稍理會得,便自要說,又說得不着。如東坡子由見得個道理,更不成道理,又卻便開心見膽,說教人理會得。又曰:「他那得似子靜!子靜卻是見得個道理,卻成一部禪,他和禪識不得。」賀孫。
金溪之學雖偏,然其初猶是自說其私路上事,不曾侵過官路來。後來於不知底亦要強說,便說出無限亂道。前輩如歐公諸人為文,皆善用其所長;凡所短處,更不拈出來說,所以不見疏脫。今永嘉又自說一種學問,更沒頭沒尾,又不及金溪。大抵衹說一截話,終不說破是個甚麽;然皆以道義先覺自處,以此傳授。君舉到湘中一收,收盡南軒門人,鬍季隨亦從之問學。某嚮見季隨,固知其不能自立,其胸中自空空無主人,所以纔聞他人之說,便動。季隨在湖南頗自尊大,諸人亦多宗之。凡有議論,季隨便為之判斷孰是孰非。此正猶張天師,不問長少賢否,衹是世襲做大。正淳曰:「湖南之從南軒者甚衆且久,何故都無一個得其學?」曰:「欽夫言自有弊。諸公衹去學他說話,凡說道理,先大拍下。然欽夫後面卻自有說,諸公卻衹學得那大拍頭。」必大。
因說鄉裏諸賢文字,以為「皆不免有藏頭亢腦底意思。有學者來問,便當直說與之,在我不可不說。若其人半間不界,與其人本無求益之意,故意來磨難,則不宜說。外此,說盡無害。我畢竟說從古聖賢已行底道理,不是為姦為盜,怕說與人。不知我說出便有甚罪過?諸賢所見皆如此。祇緣怕人譏笑,遂以此為戒,便藏頭不說。某與林黃中爭辨一事,至今亦衹是說,不以為悔。『夫道若大路然』,何掩蔽之有」?打空說及某人,鄉裏皆推其有所見。其與朋友書,言學不至於「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處,則學為無用。先生曰:「近來人自要嚮高說一等話。要知初學及此,是為躐等。詩人這句自是形容文王聖德不可及處。聖人教人,何嘗不由識入來!」宇。
或曰:「永嘉諸公多喜文中子。」曰:「然,衹是小。它自知定學做孔子不得了,纔見個小傢活子,便悅而趨之。譬如泰山之高,它不敢登;見個小土堆子,便上去,衹是小。」僩。
因說永嘉之學,曰:「張子韶學問雖不是,然他卻做得來高,不似今人卑污。」又曰:「上蔡多說知覺,自上蔡一變而為張子韶。」學蒙。
「古人紀綱天下,凡措置許多事,都是心法從這裏流出,是多少正大!今若去逐些子搜抉出來評議,恐不得。凡看文字,也須待自有忽然湊合見得異同處。若先去逐些安排比並,便不是。」因問:「君舉說漢唐好處與三代暗合,是如何?」曹曰:「亦衹是事上看,如漢初待群臣不專執其權,略堂陛之嚴,不恁地操切;如財散於天下之類。」曰:「這也自是事勢到這裏,見得秦時君臣之勢如此間隔,故漢初待宰相如此。然而蕭何是多少功勞!幾年宰相,一旦係獄,這喚做操切不操切?又如周勃終身有功,後來也下獄對問。又如賈誼書中所說是如何?財用那時自寬饒,不得不散在郡縣。且如而今要散在郡縣,得也不得?上面又不儲蓄財賦閑在那裏,衹是每年合天下之所入,不足以供一年之用;一月之入,不足以供一月之用,逐時挨展將去。將漢初來看,要散之郡縣得否?這衹是閑說。第一項最是養許多坐食之兵,其費最廣。州郡自是州郡底,如許多大軍,見如何區處?無祖宗天下之半,而有祖宗所無之兵。如州郡兵還養在,何用!若留心太守,又會教他去攀些弓,射些弩,教他做許多模樣,也衹是不忍將許多錢糧白與他。到有塚殺時,你道他與你去塚殺否?衹是徒然!」問:「君舉曾要如何措置?」曰:「常常憂此,但措置亦未曾說出。」問:「看唐事如何?」曰:「聞之陳先生說,唐初好處,也是將三省推出在外。這卻從魏晉時自有裏面一項,唐初卻盡屬之外,要成一體。如唐經禍變後,便都有諸王出來剋復,如肅宗事。及代宗後來,雖是郭子儀,也有個主出來。」曰:「三省在外,怕自隋時已如此,衹唐時並屬之宰相。諸王剋復,代宗事,衹是郭子儀,怕別無諸王。唐官看他六典,將前代許多官一齊盡置得偏官,如何不冗?今衹看漢初時官如何,到得元成間如何,又看東漢初如何,到東漢末時如何,到三國魏晉以後如何:衹管添,衹管雜。」賀孫。
器遠言:「鄉間諸先生所以要教人就事上理會教着實,緣是嚮時諸公多是清談,終於敗事。」曰:「便是而今自恁地說,某尚及見前輩都不曾有這話。是三十年前如此,不曾將這個分作兩事。如所謂『推倒墻,撞倒壁』,如此粗話,那時都恁地粗,卻有好處。南渡時,有許多人出來做得事。經變故後,將許多人都推折了。到而今卻是氣卑弱了,凡事都無些子正大,衹是細巧。」曰:「陳先生要人就事上理會教實之意,蓋怕下梢用處不足。如司馬公居洛六任,衹理會得個通鑒;到元佑出來做事,卻有未盡處,所以激後來之禍。如今須先要較量教盡。」曰:「便是如今都要恁地說話。如溫公所做,今衹論是與不是,合當做與不合當做,如何說他激得後禍!這是全把利害去說。溫公固是有從初講究未盡處,也是些小事。如役法變得未盡,衹是東南不便,他西北自便之。那時節已自極了,衹得如此做。若不得溫公如此做,更自有一場出醜。今衹將紙上語去看,便道溫公做得過當。子細看那時節,若非溫公,如何做?溫公是甚氣勢!天下人心甚麽樣感動!溫公直有旋乾轉坤之功。溫公此心可以質天地,通幽明,豈容易及!後來呂微仲範堯夫用調停之說,兼用小人,更無分別,所以成後日之禍。今人卻不歸咎於調停,反歸咎於元佑之政。若真是見得君子小人不可雜處,如何要委麯遮護得!蔡確也是卒急難去,也是猾。他置獄傾一從官,得從官;置獄傾一參政,得參政;置獄傾一宰相,得宰相。看溫公那時,已自失委麯了。如王安石罪既已明白,後既加罪於蔡確之徒,論來安石是罪之魁,卻於其死,又加太傅及贈禮皆備,想當時也道要委麯周施他。如今看來,這般卻煞不好。要好,便合當顯白其罪,使人知得是非邪正,所謂『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須是明顯其不是之狀。若更加旌賞,卻惹得後來許多群小不服。今又都沒理會,怕道要做朋黨,那邊用幾人,這邊用幾人,不問是非,不別邪正,下梢還要如何?某看來,天下事須先論其大處,如分別是非邪正,君子小人,端的是如何了,方好於中間酌量輕重淺深施用。」賀孫。
器遠言「陳丈大意說,格君,且令於事上轉移他心下歸於正。如蕭何事漢,令散財於外,可以去其侈心,成其愛民之心。說北齊宣帝」雲雲。曰:「欲事君者,豈可以此為法?自元魏以下至北齊,最為無綱紀法度,自傢卻以為事君法!」賀孫。
永嘉看文字,文字平白處都不看,偏要去註疏小字中,尋節目以為博。衹如韋玄成傳廟議,渠自不理會得,卻引周禮「守祧掌守先王先公之廟祧」註云:「先公之遷主藏於後稷之廟,先王之遷主藏於文武之廟。」遂謂周後稷別廟。殊不知太祖與三昭三穆皆各自為廟,豈獨後稷別廟!又云:「後稷不為太祖,甚可怪也!」閎祖。
季通及敬之皆云:「永嘉貌敬甚至。及與宮祠,乃繳之,雲:『朱某素來迂闊,臣所不取。但陛下進退人才,不當如此。』」以問先生,先生雲:「不曾見此文字。怎見得。」閎祖。
德粹問陳君舉福州事,曰:「如此,衹是過當。作一添倅,而一州之事皆欲為之。益之初九曰:『利用為大作,元吉,無咎。』象曰:『下不厚事也。』初九欲為九四作事,在下本不當處厚事。以為上之所任,故為之而致元吉,乃為之。又不然,不惟己不安,而亦纍於上。璘錄雲:「初九上為四所任,而作大事,必盡善而後無咎。若所作不盡善,未免有咎也。故孔子釋之曰:『下不厚事也。』蓋在下之人不當重事。若在下之人為在上之人作事,未能盡善,自應有咎。」嚮編近思錄,說與伯恭:『此一段非常有,不必入。』伯恭雲:『既雲非常有,則有時而有,豈可不書以為戒?』及後思之,果然。」可學。璘錄少異。
陳同父縱橫之才,伯恭不直治之,多為諷說,反被他玩。揚。陳同父。
說同父,因謂:「呂伯恭烏得為無罪?恁地橫論,卻不與他剖說打教破,卻和他都自被包裹在裏。今來伯恭門人卻亦有為同父之說者,二傢打成一片,可怪。君舉衹道某不合與說,衹是他見不破。天下事不是是,便是非,直截兩邊去,如何恁地含糊鶻突!某鄉來與說許多,豈是要眼前好看?青天白日在這裏,而今人雖不見信,後世也須有人看得此說,也須回轉得幾人。」又嘆息久之,雲:「今有一等自恁地高出聖人之上;一等自恁地陷身污濁,要擔頭出不得!」賀孫。
同父才高氣粗,故文字不明瑩,要之,自是心地不清和也。道夫。
先生說:「看史衹如看人相打,相打有甚好看處?陳同父一生被史壞了。」直卿言:「東萊教學者看史,亦被史壞。」泳。
陳同父祭東萊文雲:「在天下無一事之可少,而人心有萬變之難明。」先生曰:「若如此,則雞鳴狗盜皆不可無!」因舉易曰:「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天下何思何慮?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又云:「同父在利欲膠漆盆中。」閎祖。
鄭厚藝圃折衷,當時以為邪說,然尚自占取地步,但不知權。其說之行,猶使人知君臣之義。如陳同父議論卻乖,乃不知正。曹丕既篡,乃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此乃以己而窺聖人,謂舜禹亦衹是篡,而文之以揖遜爾。同父亦是於漢唐事跡上尋討個仁義出來,便以為此即王者事,何異於此?必大。
因言:「陳同父讀書,譬如人看劫盜公案,看了,須要斷得他罪,及防備禁製他,教做不得。它卻不要斷他罪,及防備禁製他;衹要理會得許多做劫盜底道理,待學他做!」廣。
或問:「同父口說皇王帝霸之略,而一身不能自保。」先生曰:「這衹是見不破。衹說個是與不是便了,若做不是,恁地依阿苟免以保其身,此何足道!若做得是,便是委命殺身,也是合當做底事。」賀孫。
陳同父學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嚮已多。傢傢談王伯,不說蕭何張良,衹說王猛;不說孔孟,衹說文中子,可畏!可畏!可學。
陸子靜分明是禪,但卻成一個行戶,尚有個據處。如葉正則說,則衹是要教人都曉不得。嘗得一書來,言世間有一般魁偉底道理,自不亂於三綱五常。既說不亂三綱五常,又說別是個魁偉底道理,卻是個甚麽物事?也是亂道!他不說破,衹是籠統恁地說以謾人。及人理會得來都無效驗時,他又說你是未曉到這裏。他自也曉不得。他之說最誤人,世間呆人都被他瞞,不自知。義剛。葉正則。
葉正則說話,衹是杜撰。看他進捲,可見大略。泳。
葉進捲待遇集毀板,亦毀得是。淳。
葉正則作文論事,全不知些着實利害,衹虛論。因及許多雲雲。又見一文論社倉事。戴肖望尚有些實說,然不是如此。葉則都是閑說。振。
見或人所作講義,不知如何如此。聖人見成言語,明明白白,人尚曉不得,如何須要立一文字,令深於聖賢之言!如何教人曉得?戴肖望比見其湖南說話,卻平正。衹為說得太容易了,兼未免有意於弄文。賀孫。
江西之學衹是禪,浙學卻專是功利。禪學後來學者摸索一上,無可摸索,自會轉去。若功利,則學者習之,便可見效,此意甚可憂!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十四
陸氏
性質。陸子美。精神。子靜。若海。
問陸梭山同異辨。曰:「若本有,卻如何掃蕩得?若本無,卻如何建立得?他以佛氏亦曉得理。如既曉得理後,卻將一個空底物事來口頭說時,佛不到今日了。他自見得一個道理,衹是空。」又曰:「佛也衹是理會這個性,吾儒也衹理會這個性,衹是他不認許多帶來底。」節。
陸子壽自撫來信,訪先生於鉛山觀音寺。子壽每談事,必以論語為證。如曰:「聖人教人『居處恭,執事敬』。又曰:『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此等皆教人就實處行,何嘗高也?」先生曰:「某舊間持論亦好高,近來漸漸移近下,漸漸覺實也。如孟子,卻是將他到底已教人。如言『存心養性,知性知天』,有其說矣,是他自知得。餘人未到他田地,如何知得他滋味?卒欲行之,亦未有入頭處。若論語,卻是聖人教人存心養性、知性知天實涵養處,便見得,便行得也。」大雅。
陸子壽看先生解中庸「莫顯乎微」雲:「幾微細事也。」因嘆美其說之善,曰:「前後說者,連『莫見乎隱』一羇說了,更不見切體處。今如此分別,卻是使人有點檢處。九齡自覺力弱,尋常非禮念慮,固能常常警策,不使萌於心。然志力終不免有怠時,此殆所謂幾微處須點檢也。」先生曰:「固然。」大雅。
問:「曾見陸子壽志道據德說否?」曰:「未也。其說如何?」曰:「大概亦好。」必大。
因說陸子靜,謂:「江南未有人如他八字着腳!」文蔚。
叔器問象山師承。曰:「它們天資也高,不知師誰。然也不問師傳。學者多是就氣稟上做,便解偏了。」義剛。
符舜功問陸子靜君子喻於義口義。曰:「子靜衹是拗。伊川雲:『惟其深喻,是以篤好。』子靜必要雲:『好後方喻。』看來人之於義利,喻而好也多。若全不曉,又安能好?然好之則喻矣。畢竟伊川說占得多。」璘。
因說:「陸先生每對人說,有子非後學急務,以其說不合有多節目,不直截。某因謂是比聖人言語較緊。且如孝弟之人,豈解犯上,又更作亂?」曰:「人之品不同,亦自有孝弟之人解犯上者,自古亦有作亂者。聖賢言語寬平,不消如此急迫看。」振。
問:「象山言:『「本立而道生」,多卻「而」字。』」曰:「聖賢言語一步是一步。近來一種議論,衹是跳躑。初則兩三步做一步,甚則十數步作一步,又甚則千百步作一步,所以學之者皆顛狂。」方子。
先生問賀孫:「再看論語前面,見得意思如何?」曰:「初看有未通處,今看得通。如『孝弟為仁之本』一章,初看未甚透,今卻看得分曉。」先生曰:「如此等說話,陸象山都不看。凡是諸弟子之言,便以為不是而不足看,其無細心看聖賢文字如此。凡說未得處,便將個硬說闢倒了,不消看。後生纔入其門,便學得許多不好處,便悖慢無禮,便說亂道,更無禮律,衹學得那許多兇暴,可畏!可畏!不知如何學他許多不好,恁地快?」賀孫又問:「『孝弟為仁之本』,集註云:『學者務此,則仁道自此而生。』『此』字亦衹指孝悌?」先生曰:「覺此句亦欠『本立』字。」賀孫雲:「上文已說孝弟乃是行仁之本。」先生曰:「此段若無程先生說,終無人理會得透。看楊謝諸說,如何是理會得?謝說更乖:『孝弟非仁,乃近仁也。』不知孝弟非仁,孝弟是甚麽物事?孝弟便是仁,非孝弟外別有仁,非仁外別有孝弟。如諸公說,將體用一齊都沒理會了!」賀孫。
有自象山來者。先生問:「子靜多說甚話?」曰:「卻如時文相似,衹連片滾將去。」曰:「所說者何?」曰:「他衹說『天地之性人為貴』,人為萬物之靈。人所以貴與靈者,衹是這心。其說雖詳多,衹恁滾去。」先生曰:「信如斯言,雖聖賢復生與人說,也衹得恁地。自是諸公以時文之心觀之,故見得它個是時文也。便若時文中說得恁地,便是聖賢之言也。公也須自反,豈可放過!」道夫。
陸子靜說「良知良能」、「四端」等處,且成片舉似經語,不可謂不是。但說人便能如此,不假修為存養,此卻不得。譬如旅寓之人,自傢不能送他回鄉,但與說雲:「你自有田有屋,大段快樂,何不便回去?」那人既無資送,如何便回去得?又如脾胃傷弱,不能飲食之人,卻硬要將飯將肉塞入他口,不問他吃得與吃不得。若是一頓便理會得,亦豈不好?然非生知安行者,豈有此理?便是生知安行,也須用學。大抵子思說「率性」,孟子說「存心養性」,大段說破。夫子更不曾說,衹說「孝弟」、「忠信篤敬」。蓋能如此,則道理便在其中矣。人傑。
至之問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先生雲:「陸子靜不着言語,其學正似告子,故常諱這些子。」至之雲:「陸常雲,人不惟不知孟子高處,也不知告子高處。先生語陸雲,試說看。陸衹鶻突說過。」先生因語諸生雲:「陸子靜說告子也高,也是他尚不及告子。告子將心硬製得不動,陸遇事未必皆能不動。」植。
子靜常言顔子悟道後於仲弓。又曰:「易係决非夫子作。」又曰:「孟子無柰告子何。」陳正己錄以示人。先生申言曰:「正己也乖。」道夫。
江西士風好為奇論,恥與人同,每立異以求勝。如陸子靜說告子論性強孟子,又說荀子「性惡」之論甚好,使人警發,有縝密之功。昔荊公參政日,作兵論?,壓之硯下。劉貢父謁見,值客,徑坐於書院,竊取視之。可學錄雲:「皆記得,又頓放元處。」既而以未相見而坐書院為非,遂出就客次。及相見,荊公問近作,貢父遂以作兵論對,乃竊荊公之意,而易其文以誦之。可學錄雲:「荊公出論兵。貢父依荊公兵論說曰:『某策如此』。」荊公退,碎其硯下之?,以為所論同於人也。可學錄作:「焚之。好異惡同如此。」皆是江西之風如此。淳。可學錄略。
金溪說「充塞仁義」,其意之所指,似別有一般仁義,非若尋常他人所言者也。必大。
陸子靜學者欲執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不知如何執得?那事來面前,衹得應他,當喜便喜,當怒便怒,如何執得!文蔚。
陸子靜說,衹是一心,一邊屬人心,一邊屬道心,那時尚說得好在。節。
先生謂祖道曰:「陸子靜答賢書,說簡『簡易』字,卻說錯了。『幹以易知,坤以簡能』,是甚意思?如何衹容易說過了!幹子體健而不息,行而不難,故易;坤則順其理而不為,故簡。不是容易苟簡也。」祖道。
某嚮與子靜說話,子靜以為意見。某曰:「邪意見不可有,正意見不可無。」子靜說:「此是閑議論。」某曰:「閑議論不可議論,合議論則不可不議論。」先生又曰:「大學不曾說『無意』,而說『誠意』。若無意見,將何物去擇乎中庸?將何物去察邇言?論語『無意』,衹是要無私意。若是正意,則不可無。」先生又曰:「他之無意見,則是不理會理,衹是鬍撞將去。若無意見,成甚麽人在這裏!」節。
或問:「陸子靜每見學者纔有說話,不曰『此衹是議論』,即曰『此衹是意見』。果如是,則議論意見皆可廢乎?」曰:「既不尚議論,則是默然無言而已;既不貴意見,則是寂然無思而已。聖門問學,不應如此。若曰偏議論、私意見,則可去,不當概以議論意見為可去也。」柄。
有一學者雲:「學者須是除意見。陸子靜說顔子剋己之學,非如常人剋去一切忿欲利害之私,蓋欲於意念所起處,將來剋去。」先生痛加誚責,以為:「此三字誤天下學者!自堯舜相傳至歷代聖賢書册上並無此三字。某謂除去不好底意見則可,若好底意見,須是存留。如饑之思食,渴之思飲,合做底事思量去做,皆意見也。聖賢之學,如一條大路,甚次第分明。緣有『除意見』橫在心裏,便更不在做。如日間所行之事,想見衹是不得已去做;纔做,便要忘了,生怕有意見。所以目視霄漢,悠悠過日,下梢衹成得個狂妄!今衹理會除意見,安知除意見之心,又非所謂意見乎?」人傑。
陸子靜說「剋己復禮」,雲,不是剋去己私利欲之類,別自有個剋處,又卻不肯說破。某嘗代之下語雲:「不過是要『言語道斷,心行路絶』耳!」因言:「此是陷溺人之深坑,學者切不可不戒!」廣。
因看金溪與鬍季隨書中說顔子剋己處,曰:「看此兩行議論,其宗旨是禪,尤分曉。此乃捉着真贓正賊,惜方見之,不及與之痛辯。其說以忿欲等皆未是己私,而思索講習卻是大病,乃所當剋治者。如禪傢『幹屎橛』,等語,其上更無意義,又不得別思義理。將此心都禁遏定,久久忽自有明快處,方謂之得。『此之謂失其本心』,故下梢忿欲紛起,恣意猖獗,如劉淳叟輩所為,皆彼自謂不妨者也。杲老在徑山,僧徒苦其使性氣,沒頭腦,甚惡之,又戀着他禪。嘗有一僧雲:『好捉倒剝去衣服,尋看他禪是在左脅下,是在右脅下?待尋得見了,好與奪下,卻趕將出門去!』杲老所喜,皆是粗疏底人,如張子韶唐立夫諸公是也。汪聖錫呂居仁輩稍謹願,痛被他薄賤。汪丈為人淳厚,趕張子韶輩不得,又有許多記問經史典故,又自有許多鶻突學問義理,又戀着鶻突底禪。群疑塞胸,都沒分曉,不自反躬窮究,衹管上求下告,問他討禪,被他恣意相薄。汪丈嘗謂某雲:『杲老禪學實自有好處。』某問之曰:『侍郎曾究見其好處否?』又卻雲『不曾』。今金溪學問真正是禪,欽夫伯恭緣不曾看佛書,所以看他不破,衹某便識得他。試將楞嚴圓覺之類一觀,亦可粗見大意。釋氏之學,大抵謂若識得透,應千罪惡,即都無了。然則此一種學,在世上乃亂臣賊子之三窟耳!王履道做盡無限過惡,遷謫廣中,?地在彼說禪非細。此正謂其所為過惡,皆不礙其禪學爾。」必大。
舜功雲:「陸子靜不喜人說性。」曰:「怕衹是自理會不曾分曉,怕人問難。又長大了,不肯與人商量做,一截截斷了。然學而不論性,不知所學何事?」璘。
聖賢教人有定本,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是也。其人資質剛柔敏鈍,不可一概論,其教則不易。禪傢教更無定,今日說有定,明日又說無定,陸子靜似之。聖賢之教無內外本末上下,今子靜卻要理會內,不管外面,卻無此理。硬要轉聖賢之說為他說,寧若爾說,且作爾說,不可誣罔聖賢亦如此。泳。周公謹記。
陸子靜雲:「涵養是主人翁,省察是奴婢。」陳正己力排其說。曰:「子靜之說無定常,要雲今日之說自如此,明日之說自不如此。大抵他衹要拗:纔見人說省察,他便反而言之,謂須是涵養;若有人嚮他說涵養,他又言須是省察以勝之。自渠好為訶佛駡祖之說,緻令其門人『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璘。
吾儒頭項多,思量着得人頭痹。似陸子靜樣不立文字,也是省事。衹是那書也不是分外底物事,都是說我這道理,從頭理會過,更好。僩。
汪長孺說:「江西所說『主靜』,看其語是要不消主這靜,衹我這裏動也靜,靜也靜。」先生曰:「若如其言,天自春了夏,夏了秋,秋了鼕,自然如此,也不須要『輔相、裁成』始得。」賀孫。
江西之學,無了惻隱辭遜之心,但有羞惡之心;然不羞其所當羞,不惡其所當惡。有是非之心,然是其所非,非其所是。方子。
潘恭叔說:「象山說得如此,待應事,都應不是。」曰:「可知是他所學所說盡是杜撰,都不依見成格法。他應事也衹是杜撰,如何得合道理!」賀孫。
陸氏會說,其精神亦能感發人,一時被它聳動底,亦便清明。衹是虛,更無底簞。「思而不學則殆」,正謂無底簞便危殆也。「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有階梯而進,不患不到。今其徒往往進時甚銳,然其退亦速。纔到退時,便如墜千仞之淵!。
頃有一朋友作書與陸子靜,言立之學蕩而無所執。陸復書言,蕩本是好語。「君子坦蕩蕩」,堯「蕩蕩無能名」,詩云「蕩蕩上帝」,書云「王道蕩蕩」,皆以蕩為善,豈可以為不善邪?其怪如此!僩。
嚮見陸子靜與王順伯論儒釋,某嘗竊笑之。儒釋之分,衹爭虛、實而已。如老氏亦謂:「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所謂「物、精」,亦是虛。吾道雖有「寂然不動」,然其中粲然者存,事事有。節。
先生問人傑:「別後見陸象山如何?」曰:「在都下相處一月,議論間多不合。」因舉戊戌春所聞於象山者,多是分別「集義所生,非義襲而取之」兩句。曰:「彼之病處正在此,其說『集義』,卻是『義襲』。彼之意,蓋謂學者須是自得於己,不為文義牽製,方是集義。若以此為義,從而行之,乃是求之於外,是義襲而取之也。故其弊自以為是,自以為高,而視先儒之說皆與己不合。至如與王順伯書論釋氏義利公私,皆說不着。蓋釋氏之言見性,衹是虛見;儒者之言性,止是仁義禮智,皆是實事。今專以義利公私斷之,宜順伯不以為然也。」人傑。錄詳。
問正淳:「陸氏之說如何?」曰:「癸卯相見,某於其言不無疑信相半。」曰:「信是信甚處?疑是疑甚處?」曰:「信其論學,疑其訶詆古人。」曰:「須是當面與它隨其說上討個分曉。若一時不曾分疏得,乃欲續後於書問間議論,衹是說得皮外;它亦衹是皮外答來,越不分曉。若是它論學處是,則其它說話皆是,便攻訶古人今人,亦無有不是處;若是它訶詆得古人不是,便是它說得學亦不是。嚮來見子靜與王順伯論佛雲,釋氏與吾儒所見亦同,衹是義利、公私之間不同。此說不然。如此,卻是吾儒與釋氏同一個道理。若是同時,何緣得有義利不同?衹被源頭便不同:吾儒萬理皆實,釋氏萬理皆空。」又曰:「它尋常要說『集義所生者』,其徒包敏道至說成『襲義而取』,卻不說『義襲而取之』。它說如何?」正淳曰:「它說須是實得。如義襲,衹是強探力取。」曰:「謂如人心知此義理,行之得宜,固自內發。人性質有不同,或有魯鈍,一時見未到得;別人說出來,反之於心,見得為是而行之,是亦內也。人心所見不同,聖人方見得盡。今陸氏衹是要自渠心裏見得底,方謂之內;若別人說底,一句也不是。纔自別人說出,便指為義外。如此,乃是告子之說。如『生而知之』,與『學而知之,睏而知之』;『安而行之』,與『利而行之,勉強而行之』;及其知之行之,則一也。豈可一一須待自我心而出,方謂之內?所以指文義而求之者,皆不為內?故自傢纔見得如此,便一嚮執着,將聖賢言語便亦不信,更不去講貫,衹是我底是,其病痛衹在此。衹是專主『生知、安行』,而『學知』以下,一切皆廢。又衹管理會『一貫』,理會『一』。且如一貫,衹是萬理一貫,無內外本末,隱顯精粗,皆一以貫之。此政『同歸殊塗,百慮一致』,無所不備。今卻不教人恁地理會,卻衹尋個『一』,不知去那裏討頭處?」。必大錄雲:「先生看正淳與金溪往復書云雲,『釋氏皆空』之下有曰:『學所以貴於講書,是要入細理會。今陸氏衹管說「一貫」。夫「一貫」雲者,是舉萬殊而一貫之,小大、精粗、隱顯、本末,皆在其中。若都廢置不講,卻一貫個甚麽?學要大綱涵養,子細講論。嘗與金溪辨「義外」之說。某謂事之合如此者,雖是在外,然於吾心以為合如此而行,便是內也。且如人有性質魯鈍,或一時見不到;因他人說出來,見得為是,從而行之,亦內也。金溪以謂,此乃告子之見,直須自得於己者方是。若以他人之說為義而行之,是求之於外也。遂於事當如此處,亦不如此。不知此乃告子之見耳。』必大因言:『金溪有雲:「不是教人不要讀書,讀書自是講學中一事。纔說讀書,已是剩此一句。」』曰:『此語卻是。』必大又言其學在踐履之說。曰:『此言雖是,然他意衹是要踐履他之說耳』。」
禪學熾則佛氏之說大壞。緣他本來是大段着工夫收拾這心性,今禪說衹恁地容易做去。佛法固是本不見大底道理,衹就他本法中是大段細密,今禪說衹一嚮粗暴。陸子靜之學,看他千般萬般病,衹在不知有氣稟之雜,把許多粗惡底氣都把做心之妙理,合當恁地自然做將去。嚮在鉛山得他書云,看見佛之所以與儒異者,止是他底全是利,吾儒止是全在義。某答他雲,公亦衹見得第二着。看他意,衹說儒者絶斷得許多利欲,便是千了百當,一嚮任意做出都不妨。不知初自受得這氣稟不好,今纔任意發出,許多不好底,也衹都做好商量了。衹道這是胸中流出,自然天理;不知氣有不好底夾雜在裏,一齊羇將去,道害事不害事?看子靜書,衹見他許多粗暴底意思可畏。其徒都是這樣,纔說得幾句,便無大無小,無父無兄,衹我胸中流出底是天理,全不着得些工夫。看來這錯處,衹在不知有氣稟之性。又曰:「『論性不論氣,不備。』孟子不說到氣一截,所以說萬千與告子幾個,然終不得他分曉。告子以後,如荀揚之徒,皆是把氣做性說了。」賀孫。
迎而距之。謂陸氏不窮理。方子。
子靜「應無所住以生其心」。閎祖。
子靜尋常與吾人說話,會避得個「禪」字。及與其徒,卻衹說禪。自修。
吳仁父說及陸氏之學。曰:「衹是禪。初間猶自以吾儒之說蓋覆,如今一嚮說得熾,不復遮護了。渠自說有見於理,到得做處,一嚮任私意做去,全不睹是。人同之則喜,異之則怒。至任喜怒,胡亂便打人駡人。後生纔登其門,便學得不遜無禮,出來極可畏。世道衰微,千變百怪如此,可畏!可畏!」木之。
陸子靜之學,自是胸中無柰許多禪何。看是甚文字,不過假藉以說其胸中所見者耳。據其所見,本不須聖人文字得。他卻須要以聖人文字說者,此正如販????者,上面須得數片鮝魚遮蓋,方過得關津,不被人捉了耳。廣。
先生嘗說:「陸子靜楊敬仲自是十分好人,衹似患淨潔病底。又論說道理,恰似閩中販私????底,下面是私????,上面以鮝魚蓋之,使人不覺。」蓋謂其本是禪學,卻以吾儒說話摭掩。過。
為學若不靠實,便如釋老談空,又卻不如他說得索性。又曰:「近來諸處學者談空浩瀚,可畏!可畏!引得一輩江西士人都顛了。」浩。
陸子靜好令人讀介甫萬言書,以為渠此時未有異說,不曉子靜之意。璘。
因言讀書之法,曰:「一句有一句道理,窮得一句,便得這一句道理。讀書須是曉得文義了,便思量聖賢意指是如何?要將作何用?」因坐中有江西士人問為學,曰:「公們都被陸子靜誤,教莫要讀書,誤公一生!使公到今已老,此心倀倀然,如村愚目盲無知之人,撞墻撞壁,無所知識。使得這心飛揚跳躑,渺渺茫茫,都無所主,若涉大水,浩無津涯,少間便會失心去。何故?下此一等,衹會失心,別無合殺也。傅子淵便是如此。子淵後以喪心死。豈有學聖人之道,臨了卻反有失心者!是甚道理?籲,誤人誤人!可悲可痛!分明是被他塗其耳目,至今猶不覺悟。今教公之法:衹討聖賢之書,逐日逐段,分明理會。且降伏其心,遜志以求之,理會得一句,便一句理明;理會得一段,便一段義明;積纍久之,漸漸曉得。近地有朋友,便與近地朋友商量;近地無朋友,便遠求師友商量。莫要閑過日子,在此住得旬日,便做旬日工夫。公看此間諸公每日做工夫,都是逐段逐句理會。如此久之,須漸見些道理。公今衹是道聽塗說,衹要說得。待若聖賢之道,衹是說得贏,何消做工夫?衹半日便說盡了。『博學、審問、慎思、明辨』,是理會甚事?公今莫問陸刪定如何,衹認問取自己便了。陸刪定還替得公麽?陸刪定他也須讀書來。衹是公那時見他不讀書,便說他不讀書。他若不讀書,如何做得許多人先生?籲,誤人!誤人!」又曰:「從陸子靜者,不問如何,個個學得不遜。衹纔從他門前過,便學得悖慢無禮,無長少之節,可畏!可畏!」僩。
象山死,先生率門人往寺中哭之。既罷,良久,曰:「可惜死了告子!」此說得之文卿。泳。
因論南軒欲曾節夫往見陸先生,作書令去看陸如何,有何說備寄來。先生曰:「衹須直說。如此,則便謂教我去看如何,便不能有益了。」揚。
因問陸子靜,雲:「這個衹爭些子,纔差了便如此。他衹是差過去了,更有一項,卻是不及。若使過底,拗轉來卻好;不及底,趲嚮上去卻好。衹緣他纔高了,便不肯下;纔不及了,便不肯嚮上。過底,便道衹是就過裏面求個中;不及底,也道衹就不及裏面求個中。初間衹差了些子,所謂『差之毫釐,繆以千裏』!」又曰:「如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孟子便說道『隘與不恭,君子不由』。如孔子說『逸民:伯夷叔齊』,這已是甚好了;孔子自便道:『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又曰:「某看近日學問,高者便說做天地之外去,卑者便衹管陷溺;高者必入於佛老,卑者必入於管商。定是如此!定是如此!」賀孫。
曹叔遠問:「陸子靜教人,合下便是,如何?」曰:「如何便是?公看經書中還有此樣語否?若雲便是,夫子當初引帶三千弟子,日日說來說去則甚?何不云你都是了,各自去休?也須是做工夫,始得。」又問:「或有性識明底,合下便是,後如何?」曰:「須是有那地位,方得。如『舜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及聞一善言,見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禦』!須是有此地位,方得。如『堯舜之道孝悌』,不成說纔孝悌,便是堯舜!須是誦堯言,行堯行,真個能『徐行後長』,方是,」下二條詳。
問:「陸象山道,當下便是。」曰:「看聖賢教人,曾有此等語無?聖人教人,皆從平實地上做去。所謂『剋己復禮,天下歸仁』,須是先剋去己私方得。孟子雖雲『人皆可以為堯舜』,也須是『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方得。聖人告顔子以『剋己復禮』,告仲弓以『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告樊遲以『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告子張以『言忠信,行篤敬』,這個是說甚底話?又平時告弟子,也須道是『學而時習』,『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又豈曾說個當下便是底語?大抵今之為學者有二病,一種衹當下便是底,一種便是如公平日所習底。卻是這中間一條路,不曾有人行得。而今人既不能知,但有聖賢之言可以引路。聖賢之言,分分曉曉,八字打開,無些子回互隱伏說話。」卓。
或問:「陸象山大要說當下便是,與聖人不同處是那裏?」曰:「聖人有這般說話否?聖人不曾恁地說。聖人衹說『剋己復禮。一日剋己復禮,天下歸仁』。而今截斷『剋己復禮』一段,便道衹恁地便了。不知聖人當年領三千來人,積年纍歲,是理會甚麽?何故不說道,纔見得,便教他歸去自理會便了?子靜如今也有許多人來從學,亦自長久相聚,還理會個甚麽?何故不教他自歸去理會?衹消恁地便了?且如說『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似易。須是做得堯許多工夫,方到得堯;須是做得舜許多工夫,方到得舜。」又曰:「某看來,如今說話衹有兩樣。自淮以北,不可得而知。自淮以南,不出此兩者,如說高底,便如『當下便是』之說,世間事事都不管。這個本是專要成己,而不要去成物;少間衹見得上面許多道理切身要緊去處不曾理會,而終亦不足以成己。如那一項,卻去許多零零碎碎上理會,事事要曉得。這個本是要成物,而不及於成己;少間衹見得下面許多羅羅嘈嘈,自傢自無個本領,自無個頭腦了,後去更不知得那個直是是,那個直是非,都恁地鶻鶻突突,終於亦不足以成物。這是兩項如此,真正一條大路,卻都無人識,這個衹逐一次第行將去。那一個衹是過,那一個衹是不及。到得聖人大道,衹是個中。然如今人說那中,也都說錯了;衹說道恁地含含鬍鬍,同流合污,便喚做中。這個中本無他,衹是平日應事接物之間,每事理會教盡,教恰好,無一毫過不及之意。」賀孫。
陸子靜之學,衹管說一個心本來是好底物事,上面着不得一個字,衹是人被私欲遮了。若識得一個心了,萬法流出,更都無許多事。他卻是實見得個道理恁地,所以不怕天,不怕地,一嚮鬍叫鬍喊。又曰:「如東萊便是如何雲雲,不似他見得恁地直拔俊偉。下梢東萊學者一人自執一說,更無一人守其師說,亦不知其師緊要處是在那裏,都衹恁地衰塌不起了,其害小。他學者是見得個物事,便都恁底鬍叫鬍說,實是卒動他不得,一齊恁地無大無小,便是『天上天下,惟我獨尊』。若我見得,我父不見得,便是父不似我;兄不見得,便是兄不似我。更無大小,其害甚大!不待至後世,即今便是。」又曰:「南軒初年說,卻有些似他。如嶽麓書院記,卻衹恁地說。如愛牛,如赤子入井,這個便是真心。若理會得這個心了,都無事。後來說卻不如此。子靜卻雜些禪,又有術數,或說或不說。南軒卻平直恁地說,卻逢人便說。」又曰:「浙中之學,一種衹說道理底,又不似他實見得。若不識,又不肯道我不識,便含鬍鶻突遮蓋在這裏。」又因說:「人之喜怒憂懼,皆是人所不能無者,衹是差些便不正。所以學者便要於此處理會,去其惡而全其善。今他衹說一個心,便都道是了,如何得!雖曾子顔子是着多少氣力,方始庶幾其萬一!」又曰:「孟子更說甚『性善』與『浩然之氣』,孔子便全不說,便是怕人有走作,衹教人『剋己復禮』。到剋盡己私,復還天理處,自是實見得這個道理,便是貼實底聖賢。他衹是恁地了,便是聖賢,然無這般顛狂底聖賢!聖人說『剋己復禮』,便是真實下工夫。『一日剋己復禮』,施之於一傢,則一傢歸其仁;施之一鄉,則一鄉歸其仁;施之天下,則天下歸其仁。是真實從手頭過,如飲酒必醉,食飯必飽。他們便說一日悟得『剋己復禮』,想見天下歸其仁;便是想象飲酒便能醉人,恰似說『如飲醇酎』意思。」又曰:「他是會說得動人,使人都恁地快活,便會使得人都恁地發顛發狂。某也會恁地說,使人便快活,衹是不敢,怕壞了人。他之說,卻是使人先見得這一個物事了,方下來做工夫,卻是上達而下學,與聖人『下學上達』都不相似。然他纔見了,便發顛狂,豈肯下來做?若有這個直截道理,聖人那裏教人恁地步步做上去?」賀孫。
許行父謂:「陸子靜衹要頓悟,更無工夫。」曰:「如此說不得。不曾見他病處,說他不倒。大抵今人多是望風便駡將去,都不曾根究到底。見他不是,須子細推原怎生不是,始得,此便是窮理。既知他不是處,須知是處在那裏;他既錯了,自傢合當如何,方始有進。子靜固有病,而今人卻不曾似他用功,如何便說得他!所謂『五穀不熟,不如稊稗』,恐反為子靜之笑也。且如看史傳,其間有多少不是處。見得他不是,便有個是底在這裏,所以無往非學。」閎祖。
先生問:「曾見陸子靜否?」可學對以嚮在臨安欲往見。或云:「吾友方學,不可見,見歸必學參禪。」先生曰:「此人言極有理。吾友不去見,亦是。然更有一說:須修身立命,自有道理,則自不走往他。若自傢無所守,安知一旦立腳得牢!正如人有屋可居,見他人有屋宇,必不起健羨。若是自傢自無住處,忽見人有屋欲藉自傢,自傢雖欲不入,安得不入?切宜自作工夫!」可學。
守約問:「吾徒有往從陸子靜者,多是舉得這下些小細碎文義,緻得子靜謂先生教人衹是章句之學,都無個脫灑道理。其實先生教人,豈曾如此?又有行不掩其言者,愈招他言語。」先生曰:「不消得如此說。是他行不掩言,自傢又柰何得他?衹是自點檢教行掩其言,便得。看自傢平日是合當恁地,不當恁地。不是因他說自傢行不掩言,方始去行掩其言。而今不欲窮理則已,若欲窮理,如何不在讀書講論?今學者有幾個理會得章句?也衹是渾淪吞棗,終不成又學他,於章句外別撰一個物事,與他鬥。」又曰:「某也難說他,有多多少少,某都不敢說他。衹是因諸公問,不得不說。他是嚮一邊去拗不轉了,又不信人言語,又怎柰何他?自傢衹是理會自傢是合當做。聖人說『言忠信,行篤敬』,『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等語,都是實說鐵定是恁地,無一句虛說。衹是教人就這上做工夫,做得到,便是道理。」賀孫。
學者須是培養。今不做培養工夫,如何窮得理?程子言:「動容貌,整思慮,則自生敬。敬衹是主一也。存此,則自然天理明。」又曰:「整齊嚴肅,則心便一;一,則自是無非僻之幹。此意但涵養久之,則天理自然明。」今不曾做得此工夫,胸中膠擾駁雜,如何窮得理?如它人不讀書,是不肯去窮理。今要窮理,又無持敬工夫。從陸子靜學,如楊敬仲輩,持守得亦好,若肯去窮理,須窮得分明。然它不肯讀書,衹任一己私見,有似個稊稗。今若不做培養工夫,便是五穀不熟,又不如稊稗也。次日又言:「陸子靜楊敬仲有為己工夫,若肯窮理,當甚有可觀,惜其不改也!」德明。
論子由古史言,帝王以無為宗。因言:「佛氏學,衹是恁它意所為,於事無有是處。」德明雲:「楊敬仲之學是如此。」先生曰:「佛者言:『但願空諸所有,謹勿實諸所無。』事必欲忘卻,故曰『但願空諸所有』;心必欲其空,故曰『謹勿實諸所無』。楊敬仲學於陸氏,更不讀書,是要不『實諸所無』;已讀之書,皆欲忘卻,是要『空諸所有』。」德明。
至之舉似楊敬仲詩云:「『有時父召急趨前,不覺不知造淵奧。』此意如何」?曰:「如此卻二了:有個父召急趨底心,又有個造淵奧底心。纔二,便生出無限病痛。蓋這個物事,知得是恁地便行將去,豈可更帖着一個意思在那上!某舊見張子韶有個文字論仁義之實雲:『當其事親之時,有以見其溫然如春之意,便是仁;當其從兄之際,有以見其肅然如秋之意,便是義。』某嘗對其說,古人固有習而不察,如今卻是略略地習,卻加意去察;古人固有由之而不知,如今卻是略略地由,卻加意去知。」因笑雲:「李先生見某說,忽然曰:『公適間說得好,可更說一遍看。』」道夫。
楊敬仲己易說雷霆事,身上又安得有!且要着實。可學。
「楊敬仲說,楊爻一畫者在己;陰爻一畫者應物底是。」先生雲:「正是倒說了!應物者卻是陽。」泳。
「楊敬仲言,天下無掣肘底事。瀋叔晦言,天下無不可教底人。」先生雲:「此皆好立偏論者。」振。
楊敬仲有易論。林黃中有易解,春秋解專主左氏。或曰:「林黃中文字可毀。」先生曰:「卻是楊敬仲文字可毀。」泳。
撫學有首無尾,婺學有尾無首。禪學首尾皆無,衹是與人說。泳。
有說悟者,有說端倪者。若說可欲是善,不可欲是惡,而必自尋一個道理以為善,根腳虛矣,非鄉人皆可為堯舜之意。說悟者指金溪,說端倪者指湖南。人傑。
因論今之言學問者,人自為說,說出無限差異。鬍文定曰首有一二句記不詳。「諸子百傢人肆其說,誑惑衆生」者,是也。謝上蔡曰:「諸子百傢,人人自生出一般見解,欺誑衆生。」必大。
彭世昌守象山書院,盛言山上有田可耕,有圃可蔬,池塘碓磑,色色皆備。先生曰:「既是如此,下山來則甚?」世昌曰:「陸先生既有書院,卻不曾藏得書,某此來為欲求書。」曰:「緊要書能消得幾捲?某嚮來亦愛如此。後來思之,這般物事聚者必散,何必役於物?」世昌臨別,贈之詩曰:「象山聞說是君開,雲木參天爆響雷。好去山頭且堅坐,等閑莫要下山來!」文蔚。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十五
老氏莊列附。
老子
康節嘗言「老氏得易之體,孟子得易之用」,非也。老子自有老子之體用,孟子自有孟子之體用。「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老子之體用也;存心養性,充廣其四端,此孟子之體用也。廣。
老子之術,謙衝儉嗇,全不肯役精神。閎祖。
老子之術,須自傢占得十分穩便,方肯做;纔有一毫於己不便,便不肯做。閎祖。
老子之學,大抵以虛靜無為、衝退自守為事。故其為說,常以懦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其為治,雖曰「我無為而民自化」,然不化者則亦不之問也。其為道每每如此,非特「載營魄」一章之指為然也。若曰「旁月日,扶宇宙,揮斥八極,神氣不變」者,是乃莊生之荒唐;其曰「光明寂照,無所不通,不動道場,遍周沙界」者,則又瞿曇之幻語,老子則初曷嘗有是哉!今世人論老子者,必欲合二傢之似而一之,以為神常載魄而無所不之,則是莊釋之所談,而非老子之意矣。僩。
伯豐問:「程子曰『老子之言竊弄闔闢』者,何也?」曰:「如『將欲取之,必固與之』之類,是它亦窺得些道理,將來竊弄。如所謂『代大臣斫則傷手』者,謂如人之惡者,不必自去治它,自有別人與它理會。衹是占便宜,不肯自犯手做。」曰:「此正推惡離己。」曰:「固是。如子房為韓報秦,攛掇高祖入關,又項羽殺韓王成,又使高祖平項羽,兩次報仇皆不自做。後來定太子事,它亦自處閑地,又衹教四老人出來定之。」。
老子不犯手,張子房其學也。陶淵明亦衹是老莊。
問:「楊氏愛身,其學亦淺近,而舉世宗尚之,何也?」曰:「其學也不淺近,自有好處,便是老子之學。今觀老子書,自有許多說話,人如何不愛!其學也要出來治天下,清虛無為,所謂『因者君之綱』,事事衹是因而為之。如漢文帝曹參,便是用老氏之效,然又衹用得老子皮膚,凡事衹是包容因循將去。老氏之學最忍,它閑時似個虛無卑弱底人,莫教緊要處發出來,更教你枝梧不住,如張子房是也。子房皆老氏之學。如嶢關之戰,與秦將連和了,忽乘其懈擊之;鴻溝之約,與項羽講和了,忽回軍殺之,這個便是他柔弱之發處。可畏!可畏!它計策不須多,衹消兩三次如此,高祖之業成矣。」僩。
問:「楊朱似老子,頃見先生如此說。看來楊朱較放退,老子反要以此治國,以此取天下。」曰:「大概氣象相似。如雲『緻虛極,守靜篤』之類,老子初間亦衹是要放退,未要放出那無狀來。及至反一反,方說『以無事取天下』,如雲『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之類。」僩。
楊朱之學出於老子,蓋是楊朱曾就老子學來,故莊列之書皆說楊朱。孟子闢楊朱,便是闢莊老了。釋氏有一種低底,如梁武帝是得其低底。彼初入中國,也未在。後來到中國,卻竊取老莊之徒許多說話,見得盡高。新唐書李蔚贊說得好。南升。
人皆言孟子不排老子,老子便是楊氏。
問:「老子與鄉原如何?」曰:「老子是出人理之外,不好聲,不好色,又不做官,然害倫理。鄉原猶在人倫中,衹是個無見識底好人。」淳。義剛一條見論語類。
老子中有仙意。
列子
列子平淡疏曠。方子。
莊子
「莊周曾做秀纔,書都讀來,所以他說話都說得也是。但不合沒拘檢,便凡百了。」或問:「康節近似莊周?」曰:「康節較穩。」燾。
莊子比邵子見較高,氣較豪。他是事事識得,又卻蹴踏了,以為不足為。邵子卻有規矩。方子。
李夢先問:「莊子孟子同時,何不一相遇?又不聞相道及,林作:「其書亦不相及。」如何?」曰:「莊子當時也無人宗之,他衹在僻處自說,然亦止是楊朱之學。但楊氏說得大了,故孟子力排之。」義剛。夔孫同。
問:「孟子與莊子同時否?」曰:「莊子後得幾年,然亦不爭多。」或云:「莊子都不說着孟子一句。」曰:「孟子平生足跡衹齊魯滕宋大梁之間,不曾過大梁之南。莊子自是楚人,想見聲聞不相接。大抵楚地便多有此樣差異底人物學問,所以孟子說陳良雲雲。」曰:「如今看許行之說如此鄙陋,當時亦有數十百人從他,是如何?」曰:「不特此也,如莊子書中說惠施鄧析之徒,與夫『堅白異同』之論,歷舉其說。是甚麽學問?然亦自名傢。」或云:「他恐是藉此以顯理?」曰:「便是禪傢要如此。凡事須要倒說,如所謂『不管夜行,投明要到』;如『人上樹,口銜樹枝,手足懸空,卻要答話』,皆是此意。」廣雲:「通鑒中載孔子順與公孫竜辯說數話,似好。」曰:「此出在孔叢子,其他說話又不如此。此書必是後漢時人撰者。若是古書,前漢時又都不見說是如何。其中所載孔安國書之類,其氣象萎薾,都不似西京時文章。」廣。
老莊
老子猶要做事在。莊子都不要做了,又卻說道他會做,衹是不肯做。廣。
「莊周是個大秀纔,他都理會得,衹是不把做事。觀其第四篇人間世及漁父篇以後,多是說孔子與諸人語,衹是不肯學孔子,所謂『知者過之』者也。如說『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等語,後來人如何下得!它直是似快刀利斧劈截將去,字字有着落。」公晦曰:「莊子較之老子,較平帖些。」曰:「老子極勞攘,莊子得些,衹也乖。莊子跌蕩。老子收斂,齊腳斂手;莊子卻將許多道理掀翻說,不拘繩墨。方子錄雲:「莊子是一個大秀纔,他事事識得。如天下篇後面乃是說孔子,似用快刀利斧斫將去,更無些礙,且無一句不着落。如說『易以道陰陽』等語,大段說得好,然卻不肯如此做去。老子猶是欲斂手齊腳去做,他卻將他窠窟一齊踢翻了!」莊子去孟子不遠,其說不及孟子者,亦是不相聞。今亳州明道宮乃老子所生之地。莊子生於蒙,在淮西間。孟子衹往來齊宋鄒魯,以至於梁而止,不至於南。然當時南方多是異端,如孟子所謂『陳良,楚産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又如說『南蠻舌之人,非先王之道』,是當時南方多異端。」或問:『許行恁地低,也有人從之。」曰:「非獨是許行,如公孫竜『堅白同異』之說,是甚模樣?也使得人終日衹弄這個。」漢卿問:「孔子順許多話卻好。」曰:「出於孔叢子,不知是否?衹孔叢子說話,多類東漢人文,其氣軟弱,又全不似西漢人文。兼西漢初若有此等話,何故不略見於賈誼董仲舒所述?恰限到東漢方突出來?皆不可曉。」賀孫。前廣錄一條,疑聞同。
問:「老子與莊子似是兩般說話。」曰:「莊子於篇末自說破矣。」問:「先儒論老子,多為之出脫,雲老子乃矯時之說。以某觀之,不是矯時,衹是不見實理,故不知禮樂刑政之所出,而欲去之。」曰:「渠若識得『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自不應如此。它本不知下一節,欲占一簡徑言之;然上節無實見,故亦不脫灑。今讀老子者亦多錯。如道德經云『名非常名』,則下文有名、無名,皆是一義,今讀者皆將『有、無』作句。又如『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竅』,衹是說『無欲、有欲』,今讀者乃以『無、有』為句,皆非老子之意。」可學。
莊子老子不是矯時。夷惠矯時,亦未是。可學。
莊列
孟子莊子文章皆好。列子在前,便有迂僻處。左氏亦然,皆好高而少事實。人傑。
因言,列子語,佛氏多用之。莊子全寫列子,又變得峻奇。列子語溫純,柳子厚嘗稱之。佛傢於心地上煞下工夫。賀孫。
列莊本楊朱之學,故其書多引其語。莊子說:「子之於親也,命也,不可解於心。」至臣之於君,則曰:「義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他看得那君臣之義,卻似是逃不得,不奈何,須着臣服他。更無一個自然相胥為一體處,可怪!故孟子以為無君,此類是也。大雅。
老莊列子
莊子是個轉調底。老子列子又細似莊子。
「雷擊所在,衹一氣滾來,間有見而不為害,衹緣氣未掤裂,有所擊者皆是已發。」蔡季通雲:「人於雷所擊處,收得雷斧之屬,是一氣擊後方始結成,不是將這個來打物。見人拾得石斧如今斧之狀,似細黃石。」因說道士行五雷法。先生曰:「今極卑陋是道士,許多說話全亂道。」蔡雲:「禪傢又勝似他。」曰:「禪傢已是九分亂道了,他又把佛傢言語參雜在裏面。如佛經本自遠方外國來,故語音差異,有許多差異字,人都理會不得;他便撰許多符咒,千般萬樣,教人理會不得,極是陋。」蔡雲:「道士有個莊老在上,卻不去理會。」曰:「如今秀纔讀多少書,理會自傢道理不出,他又那得心情去理會莊老!」蔡雲:「無人理會得老子通透,大段鼓動得人,恐非佛教之比。」曰:「公道如何?」蔡雲:「緣他帶治國、平天下道理在。」曰:「做得出,也衹是個曹參。」蔡雲:「曹參未能盡其術。」曰:「也衹是恁地,衹是藏縮無形影。」因問蔡曰:「公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是如何說?」蔡雲:「衹是無名是天地之始,有名便是有形氣了。嚮見先生說庚桑子一篇都是禪,今看來果是。」曰:「「若其它篇,亦自有禪話,但此篇首尾都是這話。」又問蔡曰:「莊子『虛無因應』,如何點?」曰:「衹是恁地點。」「多有人將『虛無』自做一句,非是。他後面又自解如何是無,如何是因。」又云:「莊子文章衹信口流出,煞高。」蔡雲:「列子亦好。」曰:「列子固好,但說得睏弱,不如莊子。」問:「老子如何?」曰:「老子又較深厚。」蔡雲:「看莊周傳說,似乎莊子師於列子。雲先有作者如此,恐是指列子。」曰:「這自說道理,未必是師列子。」蔡問:「『皆原於道德之意』,是誰道德?」曰:「這道德衹自是他道德。」蔡雲:「人多作吾聖人道德。太史公智識卑下,便把這處作非細看,便把作大學中庸看了。」曰:「大學中庸且過一邊,公恁地說了,主張史記人道如何?大凡看文字衹看自傢心下,先自偏麯了,看人說甚麽事,都衹入這意來。如大路看不見,衹行下偏蹊麯徑去。如分明大字不看,卻衹看從罅縫四旁處去。如字寫在上面不看。卻就字背後面看。如人眼自花了,看見眼前物事都差了,便說道衹恁地。」蔡雲:「不平心看文字,將使天地都易位了。」曰:「道理衹是這一個道理,但看之者情偽變態,言語文章自有千般萬樣。合說東,卻說西;合說這裏,自說那裏;都是將自傢偏麯底心求古人意。」又云:「如太史公說話,也怕古人有這般人,衹自傢心下不當如此。將臨川何言江默之事觀之,說道公羊𠔌梁是姓姜人一手做,也有這般事。尚書序不似孔安國作,其文軟弱,不似西漢人文,西漢文粗豪;也不似東漢人文,東漢人文有骨肋;也不似東晉人文,東晉如孔坦疏也自得。他文是大段弱,讀來卻宛順,是做孔叢子底人一手做。看孔叢子撰許多說話,極是陋。衹看他撰造說陳涉,那得許多說話正史都無之?他卻說道自好,陳涉不能從之。看他文卑弱,說到後面,都無合殺。」蔡雲:「恐是孔傢子孫。」曰:「也不見得。」蔡說:「春秋呂氏解煞好。」曰:「那個說不好?如一句經在這裏,說做褒也得,也有許多說話;做貶也得,也有許多說話,都自說得似。」又云:「如史記秦紀分明是國史,中間盡謹嚴。若如今人把來生意說,也都由他說,春秋衹是舊史錄在這裏。」蔡雲:「如先生做通鑒鋼目,是有意?是無意?須是有去取。如春秋,聖人豈無意?」曰:「聖人雖有意,今亦不可知,卻妄為之說,不得。」蔡雲:「左氏怕是左史倚相之後,蓋左傳中楚事甚詳。」曰:「以三傳較之,在左氏得七八分。」蔡雲:「道理則𠔌梁及七八分。或云,三傳中間有許多騃處,都是其學者後來添入。」賀孫。
儒教自開闢以來,二帝三王述天理,順人心,治世教民,厚典庸禮之道;後世聖賢遂著書立言,以示後世。及世之衰亂,方外之士厭一世之紛拿,畏一身之禍害,?空寂以求全身於亂世而已。及老子倡其端,而列禦寇莊周楊朱之徒和之。孟子嘗闢之以為無父無君,比之禽獸。然其言易入,其教易行。當漢之初,時君世主皆信其說,而民亦化之。雖以蕭何曹參汲黯太史談輩亦皆主之,以為真足以先於六經,治世者不可以莫之尚也。及後漢以來,米賊張陵、海島寇謙之之徒,遂為盜賊。曹操以兵取陽平,陵之孫魯即納降款,可見其虛繆不足稽矣。僩。
老子書
道可道章第一
問:「老子『道可道』章,或欲以『常無』『常有』為句讀,而『欲』字屬下句者,如何?」曰:「先儒亦有如此做句者,不妥帖。」問:「『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無,是車之坐處否?」曰:「恐不然。若以坐處為無,則上文自是就輻轂而言,與下文戶牖埏埴是一例語。某嘗思之,無是轂中空處。惟其中空,故能受軸而運轉不窮。猶傘柄上木管子,衆骨所會者,不知名何。緣管子中空,又可受傘柄,而闢闔下上。車之轂亦猶是也。莊子所謂『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亦此意。」僩。
𠔌神不死章第六
正淳問「𠔌神不死,是為玄牝」。曰:「𠔌虛。𠔌中有神,受聲所以能響,受物所以生物。」。
問「𠔌神」。曰:「𠔌衹是虛而能受,神謂無所不應。它又云:『虛而不屈,動而愈出。』有一物之不受,則虛而屈矣;有一物之不應,是動而不能出矣。」問:「『玄牝』,或云,玄是衆妙之門,牝是萬物之祖。」曰:「不是恁地說。牝衹是木孔承?,能受底物事。如今門閂謂之牡,鐶則謂牝;鎖管便是牝,鎖須便是牡。雌雄謂之牝牡,可見。玄者,謂是至妙底牝,不是那一樣底牝。」問:「老子之言,似有可取處?」曰:「它做許多言語,如何無可取?如佛氏亦盡有可取,但歸宿門戶都錯了。」夔孫。
問「𠔌神不死」。曰:「𠔌之虛也,聲達焉,則響應之,乃神化之自然也。『是謂玄牝』。玄,妙也;牝,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至妙之理,有生生之意焉,程子所取老氏之說也。」人傑。
玄牝蓋言萬物之感而應之不窮,又言受而不先。如言「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契有左右,左所以銜右。言左契,受之義也。方子。
瀋莊仲問:「『𠔌神不死,是謂玄牝』,如何?」曰:「𠔌神是那個虛而應物底物事。」又問:「『常有欲以觀其僥』,僥之義如何?」曰:「僥是那邊僥,如邊界相似,說那應接處。嚮來人皆作『常無』『常有』點,不若衹作『常有欲』『無欲』點。」義剛問:「原壤看來也是學老子。」曰:「他也不似老子,老子卻不恁地。」莊仲曰:「卻似莊子。」曰:「是。便是夫子時已有這樣人了。」莊仲曰:「莊子雖以老子為宗,然老子之學尚要出來應世,莊子卻不如此。」曰:「莊子說得較開闊,較高遠,然卻較虛,走了老子意思。若在老子當時看來,也不甚喜他如此說。」莊仲問:「『道可道』如何解?」曰:「道而可道,則非常道;名而可名,則非常名。」又問「玄」之義。曰:「玄,衹是深遠而至於黑窣窣地處,那便是衆妙所在。」又問「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曰:「從前理會此章不得。」義剛。
張以道問「載營魄」與「抱一能無離乎」之義。曰:「魄是一,魂是二;一是水,二是火。二抱一,火守水;魂載魄,動守靜也。」義剛。
「專氣緻柔」,衹看他這個甚麽樣工夫。專,非守之謂也,衹是專一無間斷。緻柔,是到那柔之極處。纔有一毫發露,便是剛,這氣便粗了。僩。
「老子之學衹要退步柔伏,不與你爭。纔有一毫主張計較思慮之心,這氣便粗了。故曰『緻虛極,守靜篤』;又曰:『專氣緻柔,能如嬰兒乎?』又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𠔌。』所謂溪,所謂𠔌,衹是低下處。讓你在高處,他衹要在卑下處,全不與你爭。他這工夫極離。常見畫本老子便是這般氣象,笑嘻嘻地,便是個退步占便宜底人。雖未必肖他,然亦是它氣象也。衹是他放出無狀來,便不可當。如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他取天下便是用此道。如子房之術,全是如此。嶢關之戰,啖秦將以利,與之連和了,即回兵殺之;項羽約和,已講解了,即勸高祖追之。漢傢始終治天下全是得此術,至武帝盡發出來。便即當子房閑時不做聲氣,莫教他說一語,更不可當。少年也任俠殺人,後來因黃石公教得來較細,衹是都使人不疑他,此其所以乖也。莊子比老子便不同。莊子又轉調了精神,發出來粗。列子比莊子又較細膩。」問:「禦風之說,亦寓言否?」曰:「然。」僩。
古之為善士章第十五
甘叔懷說:「先生舊常謂老子也見得此個道理,衹是怕與事物交涉,故其言有曰:『豫兮若鼕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若容。』」廣因以質於先生。曰:「老子說話大抵如此。衹是欲得退步占姦,不要與事物接。如『治人事天莫若嗇』,迫之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皆是這樣意思。故為其學者多流於術數,如申韓之徒皆是也。其後兵傢亦祖其說,如陰符經之類是也。他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據他所謂無事者,乃是大奇耳。故後來如宋齊丘遂欲以無事竊人之國。如今道傢者流,又卻都不理會得他意思。」廣。
將欲?之章第三十六
問老氏柔能勝剛,弱能勝強之說。曰:「它便揀便宜底先占了。若這下,則剛柔寬猛各有用時。」德明。
上德不德章第三十八
郭德元問:「老子云:『夫禮,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孔子又卻問禮於他,不知何故?」曰:「他曉得禮之麯折,衹是他說這是個無緊要底物事,不將為事。某初間疑有兩個老聃,橫渠亦意其如此。今看來不是如此。他曾為柱下史,故禮自是理會得,所以與孔子說得如此好。衹是他又說這個物事不用得亦可,一似聖人用禮時反若多事,所以如此說。禮運中『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等語,便自有這個意思。」文蔚。
反者道之動章第四十一
問「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曰:「老子說話都是這樣意思。緣他看得天下事變熟了,都於反處做起。且如人剛強咆哮跳躑之不已,其勢必有時而屈。故他衹務為弱。人纔弱時,卻蓄得那精剛完全;及其發也,自然不可當。故張文潛說老子惟靜故能知變,然其勢必至於忍心無情,視天下之人皆如土偶爾。其心都冷冰冰地了,便是殺人也不恤,故其流多入於變詐刑名。太史公將他與申韓同傳,非是強安排,其源流實是如此。」廣。
易不言有無。老子言「有生於無」,便不是。閎祖。
道生一章第四十二
一便生二,二便生四。老子卻說「二生三」,便是不理會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不合說一個生一個。方。
名與身章第四十四
多藏必厚亡,老子也是說得好。義剛。
天下有道章第四十六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車」是一句,謂以走馬載糞車也。頃在江西見有所謂「糞車」者,方曉此語。今本無「車」字,不知先生所見何本。僩。
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
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剋。」他底意思,衹要收斂,不要放出。友仁。
儉德極好。凡事儉則鮮失。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服;早服,是謂重積德。」被它說得麯盡。早服者,言能嗇則不遠而復,便在此也。重積德者,言先已有所積,復養以嗇,是又加積之也。如修養者,此身未有所損失,而又加以嗇養,是謂早服而重積。若待其已損而後養,則養之方足以補其所損,不得謂之重積矣。所以貴早服。早服者,早覺未損而嗇之也。如某此身已衰耗,如破屋相似,東扶西倒,雖欲修養,亦何能有益耶!今年得季通書說,近來深曉養生之理,盡得其法。衹是城郭不完,無所施其功也。看來是如此。僩。
老子:「治人事天莫如嗇。」嗇,養也。先生曰:「嗇,衹是吝嗇之『嗇』。它說話衹要少用些子。」舉此一段,至「莫知其極。」河。
莊子書
內篇養生第三
「『因者,君之綱。』道傢之說最要這因。萬件事,且因來做。」因舉史記老子傳贊雲雲:「虛無因應,變化於無窮。」曰:「虛無是體,與『因應』字當為一句。蓋因應是用因而應之之義雲爾。」植。
因論「庖丁解牛」一段,至「恢恢乎其有餘刃」,曰:「理之得名以此。目中所見無全牛,熟。」僩。
外篇天地第十二
「莊子云:『各有儀則之謂性。』此謂『各有儀則』,如『有物有則』,比之諸傢差善。董仲舒雲:『質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性本自成,於教化下一『成』字,極害理。」可學。
問:「『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是如何?」曰:「他是言九萬裏底風,也是這個推去。息,是鼻息出入之氣。」節。
問:「莊子『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此語似好。」曰:「以實當言忠信,也好。衹是它意思不如此。雖實,而我不知以為忠;雖當,而我不知以為信。」問:「莊生他都曉得,衹是卻轉了說。」曰:「其不知處便在此。」僩。
外篇天運第十四
先生曰:「『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而推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能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莊子這數語甚好,是他見得,方說到此。其才高。如莊子天下篇言『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若見不分曉,焉敢如此道!要之,他病,我雖理會得,衹是不做。」又曰:「莊老二書解註者甚多,竟無一人說得他本義出,衹據他臆說。某若拈出,便別,衹是不欲得。」友仁。
「烈風」,莊子音作「厲風」。如此之類甚多。節。
參同契
先生以參同契示張以道雲:「近兩日方令書坊開得,然裏面亦難曉。」義剛問:「曾景建謂參同本是竜虎上經,果否?」曰:「不然。蓋是後人見魏伯陽傳有『竜虎上經』一句,遂偽作此經,大概皆是體參同而為,故其間有說錯了處。如參同中雲『二用無爻位,周流行六虛』。二用者,即易中用九、用六也。乾坤六爻,上下皆有定位,唯用九、用六無位,故周流行於六虛。今竜虎經卻錯說作虛危去。蓋討頭不見,胡亂牽合一字來說。」義剛。
「參同契所言『坎、離、水、火、竜、虎、鉛、汞』之屬,衹是互換其名,其實衹是精氣二者而已。精,水也,坎也,竜也,汞也;氣,火也,離也,虎也,鉛也。其法:以神運精氣結而為丹,陽氣在下,初成水,以火煉之則凝成丹。其說甚異。內外異色如鴨子卵,真個成此物。參同契文章極好,蓋後漢之能文者為之,讀得亦不枉。其用字皆根據古書,非今人所能解,以故皆為人枉解。世間本子極多。其中有雲:『千周粲彬彬兮,萬遍將可睹;神明或告人兮,魂靈忽自悟。』言誦之久,則文義要訣自見。」又曰:「『二用無爻位,周流行六虛』,二用者,用九、用六,九、六亦坎、離也。六虛者,即乾坤之初、二、三、四、五、上六爻位也。言二用雖無爻位,而常周流乎幹、坤六爻之間,猶人之精氣上下周流乎一身而無定所也。世有竜虎經,雲在參同契之先,季通亦以為好。及得觀之,不然,乃?括參同契之語而為之也。」僩。卓錄雲:「『鉛、汞、竜、虎、水、火、坎、離皆一樣是精氣。參同契盡被後人鬍解。凡說鉛汞之屬,衹是互換其名,其實衹一物也。精與氣二者,而以神運之耳』雲雲。『「千周兮粲彬彬,用之萬遍斯可睹;鬼神將告予,神靈忽自悟。」言誦之久,則文義要訣自見。』又云:『「二用無爻位,周流遍六虛」,言二用雖無爻位,常周流乎幹、坤六爻之間,猶人身之精氣常周流乎人之一身而無定所也。』又云:『「往來無定所,上下無常居」,亦此意也。世有竜虎經,或以為在參同契之先。嘗見季通說好。及觀之,不然,盡是?括參同契為之。如說「二用六虛」處,彼不知為周易之「二用六虛」,盡錯解了,遂分說雲,有六樣虛,盡是亂說!參同契文章極好,念得亦不枉。其中心雲,汝若不告人,絶聖道罪誅,言之着竹帛,又恐漏泄天機之意。故但為重複反復之語,令人子細讀之自曉。其法皆在其中,多不曉。』」
參同契為艱深之詞,使人難曉。其中有「千周萬遍」之說,欲人之熟讀以得之也。大概其說以為欲明言之,恐泄天機,欲不說來,又卻可惜!人傑。
論修養
人言仙人不死。不是不死,但衹是漸漸銷融了,不覺耳。蓋他能煉其形氣,使渣滓都銷融了,唯有那些清虛之氣,故能升騰變化。漢書有雲:「學神仙屍解銷化之術。」看得來也是好則劇,然久後亦須散了。且如秦漢間所說仙人,後來都不見了。國初說鍾離權呂洞賓之屬,後來亦不見了。近來人又說劉高尚,過幾時也則休也。廣。
長孺說修養、般運事。曰:「衹是屏氣減息,思慮自少,此前輩之論也。今之人傳得法時,便授與人,更不問他人肥與瘠,怯與壯。但是一律教他,未有不敗、不成病痛者。」
因論道傢修養,有默坐以心縮上氣而致閉死者。曰:「心縮氣亦未為是。某嘗考究他妙訣,衹要神形全不撓動。故老子曰:『心使氣則強。』纔使氣,便不是自然。衹要養成嬰兒,如身在這裏坐,而外面行者是嬰兒。但無工夫做此。其導引法,衹如消息,皆是下策。」淳。
「陰符經,恐皆唐李筌所為,是他着意去做,學他古人。何故衹因他說起,便行於世?某嚮以語伯恭,伯恭亦以為然。一如麻衣易,衹是戴氏自做自解,文字自可認。」道夫曰:「嚮見南軒跋雲:『此真麻衣道者書也。』」曰:「敬夫看文字甚疏。」道夫。
閭丘主簿進黃帝陰符經傳。先生說:「握奇經等文字,恐非黃帝作,池本作「因閭丘問握奇經,引程子說,先生曰」雲雲。唐李筌為之。聖賢言語自平正,都無許多嶢崎。」池本此下云:「又,詩序是衛宏作,好事者附會,以為出聖人。其詩章多是牽合,須細考可也。」因舉遺書云:「『前輩說處或有未到,池本作「有到,有不到處。」不可一概定。』橫渠尋常有太深言語,如言『鬼神二氣之良能』,說得好。伊川言『鬼神造化之跡』,卻未甚明白。」問良能之義。曰:「衹是二氣之自然者耳。」因舉「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鬼自是屬禮,從陰;神自是屬樂,從陽。池本雲:「『鬼神即禮樂。』又云:『前輩之說如此。當知幽與明之實如何。鬼自從陰,屬禮;神自從陽,屬樂。』因舉『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禮者別宜,歸鬼而從地』雲雲。」易言『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此卻是知鬼神之情狀。『魂氣升於天,體魄歸於地』,是神氣上升,鬼魄下降。不特人也,凡物之枯敗也,其香氣騰於上,其物腐於下,此可類推。」
閭丘次孟謂:「陰符經所謂『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陰陽勝;陰陽相推,變化順矣』。此數語,雖六經之言無以加。」先生謂:「如他閭丘此等見處,盡得。」今按陰符經無其語。道夫。
陰符經云:「天地之道浸。」這句極好。陰陽之道,無日不相勝,衹管逐些子挨出。這個退一分,那個便進一分。道夫。
問:「陰符經云:『絶利一源。』」曰:「絶利而止守一源。」節。
問:「陰符經『三反晝夜』是如何?」曰:「三反,如『學而時習之』,是貫上文言,言專而又審。反,是反反復覆。」節。
「三反晝夜」之說,如修養傢子午行持。今日如此,明日如此,做得愈熟,愈有效驗。人傑。
論道教
老氏初衹是清淨無為。清淨無為,卻帶得長生不死。後來卻衹說得長生不死一項。如今恰成個巫祝,專衹理會厭禳祈禱。這自經兩節變了。賀孫。
道傢有老莊書,卻不知看,盡為釋氏竊而用之,卻去仿效釋氏經教之屬。譬如巨室子弟,所有珍寶悉為人所盜去,卻去收拾人傢破甕破釜!必大。
道教最衰,儒教雖不甚振,然猶有學者班班駁駁,說些義理。又曰:「佛書中多說『佛言』,道書中亦多雲『道言』。佛是個人,道卻如何會說話?然自晉來已有此說。」必大。
道傢之學,出於老子。其所謂「三清」,蓋仿釋氏「三身」而為之爾。佛氏所謂「三身」:法身者,釋迦之本性也;報身者,釋迦之德業也;肉身者,釋迦之真身,而實有之人也。今之宗其教者,遂分為三像而駢列之,則既失其指矣。而道傢之徒欲仿其所為,遂尊老子為三清: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而昊天上帝反坐其下。悖戾僭逆,莫此為甚!且玉清元始天尊既非老子之法身,上清太上道君又非老子之報身,設有二像,又非與老子為一,而老子又自為上清太上老君,蓋仿釋氏之失而又失之者也。況莊子明言老聃之死,則聃亦人鬼爾,豈可僭居昊天上帝之上哉?釋老之學盡當毀廢。假使不能盡去,則老氏之學但當自祀其老子關尹列莊子徒,以及安期生魏伯陽輩。而天地百祠自當領於天下之祠官,而不當使道傢預之,庶乎其可也。僩。
論道傢三清,今皆無理會。如那兩尊,已是詭名俠戶了。但老子既是人鬼,如何卻居昊天上帝之上?朝廷更不正其位次?又如真武,本玄武,避聖祖諱,故曰「真武」。玄,龜也;武,蛇也;此本虛、危星形以之;故因而名。北方為玄、武七星;至東方則角、亢、心、尾象竜,故曰蒼竜;西方奎、婁狀似虎,故曰白虎;南方張、翼狀似鳥,故曰朱鳥。今乃以玄武為真聖,而作真龜蛇於下,已無義理。而又增天蓬天猷及翊聖真君作四聖,殊無義理。所謂「翊聖」,乃今所謂「曉子」者。真宗時有此神降,故遂封為「真君。」義剛。
「道傢行法,衹是精神想出,恐人不信,故以法愚之。太史遷。呂與叔集記一事極怪。舊見臨漳有孫事道巡檢亦能此。」可學雲:「天下有許多物事,想極,物自入來。」曰:「然。」可學。
道傢說仙人屍解,極怪異。將死時,用一劍,一圓藥,安於睡處。少間,劍化作自己,藥又化作甚麽物,自傢卻自去別處去。其劍亦有名,謂之「良非子」。良非之義,猶言本非我也。「良非子」好對「亡是公」!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十六
釋氏
孟子不闢老莊而闢楊墨,楊墨即老莊也。今釋子亦有兩般:禪學,楊朱也;若行布施,墨翟也。道士則自是假,今無說可闢。然今禪傢亦自有非其佛祖之意者,試看古經如四十二章等經可見。楊文公集傳燈錄說西天二十八祖,知他是否?如何舊時佛祖是西域夷狄人,卻會做中國樣押韻詩?今看圓覺雲:「四大分散,今者妄身當在何處?」即是竊列子「骨骸反其根,精神入其門,我尚何存」語。宋景文說楞嚴前面?是他經,後面說道理處是附會。圓覺前數迭稍可看,後面一段淡如一段去,末後二十五定輪與夫誓語,可笑。大雅。以下論釋氏亦出楊墨。
問:「佛老與楊墨之學如何?」曰:「楊墨之說猶未足以動人。墨氏謂『愛無差等』,欲人人皆如至親,此自難從,故人亦未必信也。楊氏一嚮為我,超然遠舉,視營營於利祿者皆不足道,此其為說雖甚高,然人亦難學他,未必盡從。楊朱即老子弟子。人言孟子不闢老氏,不知但闢楊墨,則老莊在其中矣。佛氏之學亦出於楊氏。其初如不愛身以濟衆生之說,雖近於墨氏,然此說最淺近,未是他深處。後來是達磨過來,初見梁武,武帝不曉其說,衹從事於因果,遂去面壁九年。衹說人心至善,即此便是,不用辛苦修行;又有人取莊老之說從而附益之,所以其說愈精妙,然衹是不是耳。又有所謂『頑空』、『真空』之說。頑空者如死灰槁木,真空則能攝衆有而應變,然亦衹是空耳。今不消窮究他,伊川所謂『衹消就跡上斷便了。他既逃其父母,雖說得如何道理,也使不得。』如此,卻自足以斷之矣。」時舉。
宋景文唐書贊,說佛多是華人之譎誕者,攘莊周列禦寇之說佐其高。此說甚好。如歐陽公衹說個禮法,程子又衹說自傢義理,皆不見他正贓,卻是宋景文捉得他正贓。佛傢先偷列子。列子說耳目口鼻心體處有六件,佛傢便有六根,又三之為十八戒。此處更舉佛經語與列子語相類處,當考。初間衹有四十二章經,無恁地多。到東晉便有談議,小說及史多說此。如今之講師做一篇議總說之。到後來談議厭了,達磨便入來衹靜坐,於中有稍受用處,人又都嚮此。今則文字極多,大概都是後來中國人以莊列說自文,夾插其間,都沒理會了。攻之者所執又出禪學之下。淳。以下論釋氏出於莊老。
「老子說他一個道理甚縝密。老子之後有列子,亦未甚至大段不好。說列子是鄭穆公時人。然穆公在孔子前,而列子中說孔子,則不是鄭穆公時人,乃鄭頃公時人也。列子後有莊子,莊子模仿列子,殊無道理。為他是戰國時人,便有縱橫氣象,其文大段豪偉。列子序中說老子。列子言語多與佛經相類,覺得是如此。疑得佛傢初來中國,多是偷老子意去做經,如說空處是也。後來道傢做清靜經,又卻偷佛傢言語,全做得不好。佛經所謂『色即是空』處,他把色、受、想、行、識五個對一個『空』字說,故曰『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謂是空也。而清淨經中偷此句意思,卻說『無無亦無』,衹偷得他『色即是空』,卻不曾理會得他『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之意,全無道理。佛傢偷得老子好處,後來道傢卻衹偷得佛傢不好處。譬如道傢有個寶藏,被佛傢偷去;後來道傢卻衹取得佛傢瓦礫,殊可笑也。人說孟子衹闢楊墨,不闢老氏。卻不知道傢修養之說衹是為己,獨自一身便了,更不管別人,便是楊氏為我之學。」又曰:「孔子問老聃之禮,而老聃所言禮殊無謂。恐老聃與老子非一人,但不可考耳。」因說「子張學幹祿」。先生曰:「如今科舉取者不問其能,應者亦不必其能,衹是寫得盈紙,便可得而推行之。如除擢皆然。禮官不識禮,樂官不識樂,皆是吏人做上去。學官衹是備員考試而已,初不是有德行道藝可為表率,仁義禮智從頭不識到尾。國傢元初取人如此,為之柰何!」明作。
佛氏乘虛入中國。廣大自勝之說,幻妄寂滅之論,自齋戒變為義學。如遠法師支道林皆義學,然又衹是盜襲莊子之說。今世所傳肇論,雲出於肇法師,有「四不遷」之說:「日月歷天而不周,江河兢註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山嶽偃僕而常靜。」此四句衹是一義,衹是動中有靜之意,如適間所說東坡「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之意爾。此是齋戒之學一變,遂又說出這一般道理來。及達磨入來,又翻了許多窠臼,說出禪來,又高妙於義學,以為可以直超徑悟。而其始者禍福報應之說,又足以鉗製愚俗,以為資足衣食之計。遂使有國傢者割田以贍之,擇地以居之,以相從陷於無父無君之域而不自覺。蓋道釋之教皆一再傳而浸失其本真。有國傢者雖隆重儒學,而選舉之製,學校之法,施設註措之方,既不出於文字言語之工;而又以道之要妙無越於釋老之中,而崇重隆奉,反在於彼。至於二帝三王述天理、順人心、治世教民、厚典庸禮之大法,一切不復有行之者。唐之韓文公,本朝之歐陽公,以及閩洛諸公,既皆闡明正道以排釋氏,而其言之要切,如傅奕本傳,宋景文李蔚贊,東坡儲祥觀碑,陳後山白鶴宮記,皆足以盡見其失。此數人皆未深知道,而其言或出於強為,是以終有不滿人意處。至二蘇兄弟晚年諸詩,自言不墮落,則又躬陷其中而不自覺矣。僩。
釋氏書其初衹有四十二章經,所言甚鄙俚。後來日添月益,皆是中華文士相助撰集。如晉宋間自立講師,孰為釋迦,孰為阿難,孰為迦葉,各相問難,筆之於書,轉相欺誑。大抵多是剽竊老子列子意思,變換推衍以文其說。大般若經捲帙甚多,自覺支離,故節縮為心經一捲。楞嚴經衹是強立一兩個意義,衹管迭將去,數節之後,全無意味。若圓覺經本初亦能幾何?衹鄙俚甚處便是,其餘增益附會者爾。佛學其初衹說空,後來說動靜,支蔓既甚,達磨遂脫然不立文字,衹是默然端坐,便心靜見理。此說一行,前面許多皆不足道,老氏亦難為抗衡了。今日釋氏,其盛極矣。但程先生所謂「攻之者執理反出其下」。吾儒執理既自卑污,宜乎攻之而不勝也。說佛書皆能舉其支離篇章成誦,此不能盡記。謨。
因說程子「耳無聞,目無見」之答,曰:「决無此理。」遂舉釋教中有「塵既不緣,根無所著,反流全一,六用不行」之說,蘇子由以為此理至深至妙。蓋他意謂六根既不與六塵相緣,則收拾六根之用,反復歸於本體,而使之不行。顧烏有此理!廣因舉程子之說:「譬如靜坐時,忽有人喚自傢,衹得應他,不成不應。」曰:「彼說出楞嚴經。此經是唐房融訓釋,故說得如此巧。佛書中唯此經最巧。然佛當初也不如是說。如四十二章經,最先傳來中國底文字,然其說卻自平實。道書中有真誥,末後有道授篇,卻是竊四十二章經之意為之。非特此也,至如地獄托生妄誕之說,皆是竊他佛教中至鄙至陋者為之。某嘗謂其徒曰:『自傢有個大寶珠,被他竊去了,卻不照管,亦都不知,卻去他墻根壁角,竊得個破瓶破罐用,此甚好笑!』西漢時儒者說道理,亦衹是黃老意思。如揚雄太玄經皆是,故其自言有曰:『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後漢明帝時,佛始入中國。當時楚王英最好之,然都不曉其說。直至晉宋間,其教漸盛。然當時文字亦衹是將莊老之說來鋪張,如遠師諸論,皆成片盡是老莊意思。直至梁會通間,達磨入來,然後一切被他埽蕩,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蓋當時儒者之學,既廢絶不講;老佛之說,又如此淺陋;被他窺見這個罅隙了,故橫說竪說,如是張皇,沒柰他何。人才聰明,便被他誘引將去。嘗見畫底諸祖師,其人物皆雄偉,故杲老謂臨濟若不為僧,必作一渠魁也。又嘗在廬山見歸宗像,尤為可畏;若不為僧,必作大賊矣。」廣。
道之在天下,一人說取一般。禪傢最說得高妙去,蓋自莊老來,說得道自是一般物事,闃闃在天地間。後來佛氏又放開說,大决籓籬,更無下落,愈高愈妙,吾儒多有折而入之。把聖賢言語來看,全不如此。世間惑人之物不特於物為然。一語一言可取,亦是惑人,況佛氏之說足以動人如此乎!有學問底人便不被它惑。謙。
因論佛,曰:「老子先唱說,後來佛氏又做得脫灑廣阔,然考其語多本莊列。」公晦雲:「曾聞先生說,莊子說得更廣阔似佛,後若有人推演出來,其為害更大在!」拱壽。
謙之問:「佛氏之空,與老子之無一般否?」曰:「不同,佛氏衹是空豁豁然,和有都無了,所謂『終日吃飯,不曾咬破一粒米;終日着衣,不曾挂着一條絲』。若老氏猶骨是有,衹是清淨無為,一嚮恁地深藏固守,自為玄妙,教人摸索不得,便是把有無做兩截看了。」恪以下雜論釋老同異。
謙之問:「今皆以佛之說為空,老之說為無,空與無不同如何?」曰:「空是兼有無之名。道傢說半截有,半截無,已前都是無,如今眼下卻是有,故謂之無。若佛傢之說都是無,已前也是無,如今眼下也是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而萬事萬物,細而百骸九竅,一齊都歸於無。終日吃飯,卻道不曾咬着一粒米;滿身着衣,卻道不曾挂着一條絲。賀孫。
問:「釋氏之無,與老氏之無何以異?」曰:「老氏依舊有,如所謂『無欲觀其妙,有欲觀其僥』是也。若釋氏則以天地為幻妄,以四大為假合,則是全無也。」柄。
老氏欲保全其身底意思多;釋氏又全不以其身為事,自謂別有一物不生不滅。歐公嘗言,老氏貪生,釋氏畏死,其說亦好。氣聚則生,氣散則死,順之而已,釋老則皆悖之者也。廣。
釋老,其氣象規模大概相似。然而老氏之學,尚自理會自傢一個渾身,釋氏則自傢一個渾身都不管了。燾。
佛氏之失,出於自私之厭;老氏之失,出於自私之巧。厭薄世故,而盡欲空了一切者,佛氏之失也;關機巧便,盡天下之術數者,老氏之失也。故世之用兵算數刑名,多本於老氏之意。端蒙。
老氏衹是要長生,節病易見。釋氏於天理大本處見得些分數,然卻認為己有,而以生為寄。故要見得父母未生時面目,既見,便不認作衆人公共底,須要見得為己有,死後亦不失,而以父母所生之身為寄寓。譬以舊屋破倒,即自挑入新屋。故黃蘗一僧有偈與其母雲:「先曾寄宿此婆傢。」止以父母之身為寄宿處,其無情義絶滅天理可知!當時有司見渠此說,便當明正典刑。若聖人之道則不然,於天理大本處見得是衆人公共底,便衹隨他天理去,更無分毫私見。如此,便倫理自明,不是自傢作為出來,皆是自然如此。往來屈伸,我安得而私之哉!大雅。
「釋氏見得高底盡高。」或問:「他何故衹說空?」曰:「說『玄空』,又說『真空』。玄空便是空無物,真空卻是有物,與吾儒說略同。但是它都不管天地四方,衹是理會一個心。如老氏亦衹是要存得一個神氣。伊川雲:『衹就跡上斷便了。』不知它如此要何用?」南升。
問:「釋氏以天地萬物為幻,老氏又卻說及下截。」曰:「老氏勝。」可學。
釋氏之說易窮。大抵不過如道傢陰符經所謂「絶利一源,便到至道」。大雅。
「奪胎出世」之說有之。釋道專專此心,故神。道出神,故能奪胎;釋定,故死而能出世。釋定,故能入定;道定,故能成丹。揚。
釋氏衹四十二章經是古書,餘皆中國文士潤色成之。維摩經亦南北時作。道傢之書衹老子莊列及丹經而已。丹經如參同契之類,然已非老氏之學。清淨消災二經,皆模學釋書而誤者。度人經生神章皆杜光庭撰。最鄙俚是北斗經。蘇子瞻作儲祥宮記,說後世道者衹是方士之流,其說得之。。
有言莊老禪佛之害者。曰:「禪學最害道。莊老於義理絶滅猶未盡。佛則人倫已壞。至禪,則又從頭將許多義理埽滅無餘。以此言之,禪最為害之深者。」頃之,復曰:「要其實則一耳。害未有不由淺而深者。」以下論釋老滅綱常。
或問佛與莊老不同處。曰:「莊老絶滅義理,未盡至。佛則人倫滅盡,至禪則義理滅盡。方子錄雲:「正卿問莊子與佛所以不同。曰:『莊子絶滅不盡,佛絶滅盡。佛是人倫滅盡,到禪傢義理都滅盡。』」佛初入中國,止說修行,未有許多禪底說話。」學蒙。
佛老之學,不待深辨而明。衹是廢三綱五常,這一事已是極大罪名!其他更不消說。賀孫。
天下衹是這道理,終是走不得。如佛老雖是滅人倫,然自是逃不得。如無父子,卻拜其師,以其弟子為子;長者為師兄,少者為師弟。但是衹護得個假底,聖賢便是存得個真底。夔孫。
釋老稱其有見,衹是見得個空虛寂滅。真是虛,真是寂無處,不知他所謂見者見個甚底?莫親於父子,卻棄了父子;莫重於君臣,卻絶了君臣;以至民生彝倫之間不可闕者,它一皆去之。所謂見者見個甚物?且如聖人「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他卻不親親,而?地要仁民愛物。愛物時,也則是食之有時,用之有節;見生不忍見死,聞聲不忍食肉;如仲春之月,犧牲無用牝,不麛,不卵,不殺胎,不覆巢之類,如此而已。他則不食肉,不茹葷,以至投身施虎!此是何理!卓。
某人言:「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儒釋雖不同,畢竟衹是一理。」某說道:「惟其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所以有我底着他底不得,有他底着我底不得。若使天下有二道,聖人有兩心,則我行得我底,他行得他底。」節。以下儒釋之辨。
儒釋言性異處,衹是釋言空,儒言實;釋言無,儒言有。德明。
吾儒心雖虛而理則實。若釋氏則一嚮歸空寂去了。柄。
釋氏虛,吾儒實;釋氏二,吾儒一。釋氏以事理為不緊要而不理會。節。
釋氏衹要空,聖人衹要實。釋氏所謂「敬以直內」,衹是空豁豁地,更無一物,卻不會「方外」。聖人所謂「敬以直內」,則湛然虛明,萬理具足,方能「義以方外」。
問:「儒釋之辨,莫衹是『虛、實』兩字上分別?」曰:「未須理會。自傢己分若知得真,則其偽自別,甚分明,有不待辨。」可學。
問:「釋氏以空寂為本?」曰:「釋氏說空,不是便不是,但空裏面須有道理始得。若衹說道我見個空,而不知有個實底道理,卻做甚用得?譬如一淵清水,清泠徹底,看來一如無水相似。它便道此淵衹是空底,不曾將手去探是冷是溫,不知道有水在裏面。佛氏之見正如此。今學者貴於格物、緻知,便要見得到底。今人衹是一班兩點見得些子,所以不到極處也。」南升。
吾以心與理為一,彼以心與理為二。亦非固欲如此,乃是見處不同,彼見得心空而無理,此見得心雖空而萬理鹹備也。雖說心與理一,不察乎氣稟物欲之私,是見得不真,故有此病。大學所以貴格物也。植。或錄雲:「近世一種學問,雖說心與理一,而不察乎氣稟物欲之私,故其發亦不合理,卻與釋氏同病,不可不察。」
儒者以理為不生不滅,釋氏以神識為不生不滅。龜山雲:「儒釋之辨,其差眇忽。」以某觀之,真似冰炭!方子。
儒者見道,品節燦然。佛氏亦見天機,有不器於物者,然衹是綽過去。方。
問:「先生以釋氏之說為空,為無理。以空言,似不若『無理』二字切中其病。」曰:「惟其無理,是以為空。它之所謂心,所謂性者,衹是個空底物事,無理。」節。
先生問衆人曰:「釋氏言『牧牛』,老氏言『抱一』,孟子言『求放心』,皆一般,何緣不同」?節就問曰:「莫是無這理?」曰:「無理煞害事。」節。
釋氏合下見得一個道理空虛不實,故要得超脫,盡去物纍,方是無漏為佛地位。其他有惡趣者,皆是衆生餓鬼。衹隨順有所修為者,猶是菩薩地位,未能作佛也。若吾儒,合下見得個道理便實了,故首尾與之不合。大雅。
舉佛氏語曰:「千種言,萬般解,衹要教君長不昧。」此說極好。問:「程子曰:『佛氏之言近理,所以為害尤甚。』所謂近理者,指此等處否?」曰:「然。它衹是守得這些子光明,全不識道理,所以用處七顛八倒。吾儒之學,則居敬為本,而窮理以充之。其本原不同處在此。」
曹問何以分別儒釋差處。曰:「衹如說『天命之謂性』,釋氏便不識了,便遽說是空覺。吾儒說底是實理,看他便錯了。他雲:『不染一塵,不捨一法。』既『不染一塵』,卻如何『不捨一法』?到了是說那空處,又無歸着。且如人心,須是其中自有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他做得徹到底,便與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都不相親。吾儒做得到底,便『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兄弟有序,夫婦有別,朋友有信』。吾儒衹認得一個誠實底道理,誠便是萬善骨子。」
問佛氏所以差。曰:「從劈初頭便錯了,如『天命之謂性』,他把做空虛說了。吾儒見得都是實。若見得到自傢底從頭到尾小事大事都是實,他底從頭到尾都是空,恁地見得破,如何解說不通?又如『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叢中不捨一法』等語,這是他後來桀黠底又撰出這一話來倚傍吾儒道理,正所謂『遁辭知其所窮』。且如人生一世間,須且理會切實處。論至切至實處,不過是一個心,不過一個身;若不自會做主,更理會甚麽?然求所以識那切實處,則莫切於聖人之書。聖人之書,便是個引導人底物事。若捨此而它求,則亦別無門路矣。『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衹怕不見得,若果是有志之士,衹見一條大路直上行將去,更不問着有甚艱難險阻。孔子曰:『嚮道而行,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俯焉日有孜孜,斃而後已!』自傢立着志嚮前做將去,鬼神也避道,豈可先自計較!先自怕卻!如此終於無成。」賀孫。
因舉佛氏之學與吾儒有甚相似處,如雲:「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雕。」又曰:「樸落非它物,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又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看他是甚麽樣見識!今區區小儒,怎生出得他手?宜其為他揮下也。此是法眼禪師下一派宗旨如此。今之禪傢皆破其說,以為有理路,落窠臼,有礙正當知見。今之禪傢多是「麻三斤」、「幹屎橛」之說,謂之「不落窠臼」,「不墮理路」。妙喜之說,便是如此。然又有翻轉不如此說時。僩。
佛者雲:「置之一處,無事不辦。」也衹是教人如此做工夫;若是專一用心於此,則自會通達矣。故學禪者衹是把一個話頭去看,「如何是佛」、「麻三斤」之類,又都無義理得穿鑿。看來看去,工夫到時,恰似打一個失落一般,便是參學事畢。莊子亦云。「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也衹是如此教人。但他都無義理,衹是個空寂。儒者之學則有許多義理,若看得透徹,則可以貫事物,可以洞古今。廣。士毅錄雲:「釋氏雲:『置之一處,無事不辦。』此外別有何法?衹是釋氏沒道理,自呀將去。」
釋老之書極有高妙者,句句與自傢個同。但不可將來比方,煞誤人事!季文。道夫。
先生遊鐘山書院,見書籍中有釋氏書,因而揭看。先君問:「其中有所得否?」曰:「幸然無所得。吾儒廣大精微,本末備具,不必它求」。季札。
言釋氏之徒為學精專,曰:「便是某常說,吾儒這邊難得如此。看他下工夫,直是自日至夜,無一念走作別處去。學者一時一日之間是多少閑雜念慮,如何得似他!衹惜他所學非所學,枉了工夫!若吾儒邊人下得這工夫,是甚次第!如今學者有二病:好高,欲速。這都是志嚮好底如此。一則是所以學者失其旨,二則是所學者多端,所以紛紛擾擾,終於無所歸止。」賀孫。以下論釋氏工夫。
問釋氏入定,道傢數息。曰:「他衹要靜,則應接事物不差。孟子便也要存夜氣,然而須是理會『旦晝之所為』。」曰:「吾儒何不效他恁地?」曰:「他開眼便依舊失了,衹是硬把捉;不如吾儒非禮勿視聽言動,戒慎恐懼乎不睹不聞,『敬以直內,義以方外』,都一切就外面攔截。」曰:「釋氏衹是『勿視、勿聽』,無那『非禮』工夫。」曰:「然。」季通因曰:「世上事便要人做,衹管似它坐定做甚?日月便要行,天地便要運。」曰:「他不行不運,固不是。吾輩是在這裏行,是在這裏運,衹是運行又有差處。如今鬍喜鬍怒,豈不是差!他是過之,今人又不及。」幹。
問:「昔有一禪僧,每自喚曰:『主人翁惺惺着!』大學或問亦取謝氏『常惺惺法』之語,不知是同是異?」曰:「謝氏之說地步闊,於身心事物上皆有工夫。若如禪者所見,衹看得個主人翁便了,其動而不中理者,都不管矣。且如父子天性也,父被他人無禮,子須當去救,他卻不然。子若有救之之心,便是被愛牽動了心,便是昏了主人翁處。若如此惺惺,成甚道理!嚮曾覽四傢錄,有些說話極好笑,亦可駭!說若父母為人所殺,無一舉心動念,方始名為『初發心菩薩』。他所以叫『主人翁惺惺着』,正要如此。『惺惺』字則同,所作工夫則異,豈可同日而語!」友仁。
佛傢有「流註想」。水本流將去,有些滲漏處,便留滯。蓋卿。
僧傢尊宿得道,便入深山中,草衣木食,養數十年。及其出來,是甚次第!自然光明俊偉。世上人所以衹得叉手看他自動。方。
徐子融有「枯槁有性無性」之論。先生曰:「性衹是理,有是物斯有是理。子融錯處是認心為性,正與佛氏相似。衹是佛氏磨擦得這心極精細,如一塊物事,剝了一重皮,又剝一重皮,至剝到極盡無可剝處,所以磨弄得這心精光,它便認做性,殊不知此正聖人之所謂心。故上蔡雲:『佛氏所謂性,正聖人所謂心;佛氏所謂心,正聖人所謂意。』心衹是該得這理。佛氏元不曾識得這理一節,便認知覺運動做性。如視聽言貌,聖人則視有視之理,聽有聽之理,言有言之理,動有動之理,思有思之理,如箕子所謂『明、聰、從、恭、睿』是也。佛氏則衹認那能視、能聽、能言、能思、能動底,便是性。視明也得,不明也得;聽聰也得,不聰也得;言從也得,不從也得;思睿也得,不睿也得,它都不管,橫來竪來,它都認做性。它最怕人說這『理』字,都要除掉了,此正告子『生之謂性』之說也。」僩問:「禪傢又有以揚眉瞬目知覺運動為弄精魂,而訶斥之者,何也?」曰:「便衹是弄精魂。衹是他磨擦得來精細,有光彩,不如此粗糙爾。」僩問:「彼言一切萬物皆有破壞,惟有法身常住不滅。所謂『法身』,便衹是這個?」曰:「然。不知你如何占得這物事住?天地破壞,又如何被你占得這物事常不滅?」問:「彼大概欲以空為體,言天地萬物皆歸於空,這空便是他體。」曰:「他也不是欲以空為體。它衹是說這物事裏面本空,着一物不得。」僩。以下論釋氏誤認心、性。
問:「聖門說『知性』,佛氏亦言『知性』,有以異乎?」先生笑曰:「也問得好。據公所見如何?試說看。」曰:「據友仁所見及佛氏之說者,此一性,在心所發為意,在目為見,在耳為聞,在口為議論,在手能持,在足運奔,所謂『知性』者,知此而已。」曰:「且據公所見而言。若如此見得,衹是個無星之稱,無寸之尺。若在聖門,則在心所發為意,須是誠始得;在目雖見,須是明始得;在耳雖聞,須是聰始得;在口談論及在手在足之類,須是動之以禮始得。『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如公所見及佛氏之說,衹有物無則了,所以與聖門有差。況孟子所說『知性』者,乃是『物格』之謂。」友仁。
若是如釋氏道,衹是那坐底視底是,則夫子之教人,也衹說視聽言動底是便了,何故卻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如「居處、執事、與人交」,止說「居處、執事、與人交」便了,何故於下面着個「恭、敬、忠」?如「出門、使民」,也衹說個「出門、使民」便了,何故卻說「如見大賓?如承大祭」?孔子言:「剋己復禮為仁!」厲聲言「復禮」、「仁」字。節。
釋氏衹知坐底是,行底是。如坐,交脛坐也得,迭足坐也得,邪坐也得,正坐也得。將見喜所不當喜,怒所不當怒,為所不當為。他衹是直衝去,更不理會理。吾儒必要理會坐之理當如屍,立之理當如齋,如頭容便要直。所以釋氏無理。節。
知覺之理,是性所以當如此者,釋氏不知。他但知知覺,沒這理,故孝也得,不孝也得。所以動而陽,靜而陰者,蓋是合動不得不動,合靜不得不靜。節。
釋氏棄了道心,卻取人心之危者而作用之;遺其精者,取其粗者以為道。如以仁義禮智為非性,而以眼前作用為性是也。此衹是源頭處錯了。人傑。
釋氏專以作用為性。如某國王問某尊者曰:「如何是佛?」曰:「見性為佛。」曰:「如何是性?」曰:「作用為性?」曰:「如何是作用?」曰雲雲。禪傢又有偈者雲:「當來尊者答國王時,國王何不問尊者雲:『未作用時,性在甚處?』」。
「作用是性:在目曰見,在耳曰聞,在鼻?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即告子「生之謂性」之說也。且如手執捉,若執刀胡亂殺人,亦可為性乎!龜山舉龐居士雲「神通妙用,運水搬柴」,以比「徐行後長」,亦坐此病。不知「徐行後長」乃謂之弟,「疾行先長」則為不弟。如曰運水搬柴即是妙用,則徐行疾行皆可謂之弟耶!人傑。
問釋氏「作用是性」。曰:「便衹是這性,他說得也是。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便是此性。如口會說話,說話底是誰?目能視,視底是誰?耳能聽,聽底是誰?便是這個。其言曰:『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遍現俱該法界,收攝在一微塵。識者知是佛性,不識喚作精魂。』他說得也好。」又舉楞嚴經波師國王見恆河水一段雲雲。「所以禪傢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他衹要你見得,言下便悟,做處便徹,見得無不是此性。也說『存養心性』,養得來光明寂照,無所不遍,無所不通。唐張拙詩云:『光明寂照遍河沙,凡聖含靈共我傢」雲雲。又曰:「『實際理地不受一塵,佛事門中不捨一法。』他個本自說得是,所養者也是,衹是差處便在這裏,吾儒所養者是仁義禮智,他所養者衹是視聽言動。儒者則全體中自有許多道理,各自有分別,有是非,降衷秉彝,無不各具此理。他衹見得個渾淪底物事,無分別,無是非,橫底也是,竪底也是,直底也是,麯底也是,非理而視也是此性,以理而視也是此性。少間用處都差,所以七顛八倒,無有是處。吾儒則衹是一個真底道理,他也說我這個是真實底道理,如雲:『惟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衹是他說得一邊,衹認得那人心,無所謂道心,無所謂仁義禮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所爭處衹在此。吾儒則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以至至誠盡人物之性,贊天地之化育,識得這道理無所不周,無所不遍。他也說:『我這個無所不周,無所不遍。』然眼前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上,便不能周遍了,更說甚周遍!他說『治生産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雲雲,如善財童子五十三參,以至神鬼神仙士農工商技藝,都在他性中。他說得來極闊,衹是其實行不得。衹是諱其所短,強如此籠罩去。他舊時瞿曇說得本不如此廣阔,後來禪傢自覺其陋,又翻轉窠臼,衹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僩。
「昨夜說『作用是性』,因思此語亦自好。雖雲釋氏之學是如此,他卻是真個見得,真個養得。如雲說話底是誰?說話底是這性;目視底是誰?視底也是這性;聽底是誰?聽底也是這性;鼻之聞香,口之知味,無非是這個性。他凡一語默,一動息,無不見得此性,養得此性。」或問:「他雖見得,如何能養?」曰:「見得後,常常得在這裏,不走作,便是養。今儒者口中雖常說性是理,不止於作用,然卻不曾做他樣存得養得;衹是說得如此,元不曾用功,心與身元不相管攝,衹是心粗。若自早至暮,此心常常照管,甚麽次第!這個道理,在在處處發見,無所不有,衹是你不曾存得養得。佛氏所以行六七百年,其教愈盛者,緣他也依傍這道理,所以做得盛。他卻常在這身上,他得這些子,即來欺負你秀纔,你秀纔無一人做得似他。今要做。無他,衹說四端擴充得便是。孟子說『存心養性』,其要衹在此。『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學者衹要守得這個,如惻隱、羞惡、辭遜、是非。若常存得這惻隱之心,便養得這惻隱之性;若合當愛處,自傢卻不起愛人之心,便是害了那惻隱之性。如事當羞惡,自傢不羞惡,便是傷害了那羞惡之性。辭遜、是非,皆然。『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為義也。』衹要就這裏存得,養得。所以說『利與善之間』,衹爭這些子,衹是絲發之間。如人靜坐,忽然一念之發,衹這個便是道理,便有個是與非,邪與正。其發之正者,理也;雜而不正者,邪也。在在處處無非發見處,衹要常存得,常養得耳。」僩。
佛傢作用,引罽賓王問。某問:「他初說空,今卻如此。」曰:「既無理,亦衹是無。聽亦此,不聽亦此。然衹是認得第二個,然他後來又不如此說。傅大士雲雲。」曰:「他雖不如此,然卒走此不得?」曰:「然。」可學。
問儒釋。曰:「據他說道明得心,又不曾得心為之用;他說道明得性,又不曾得性為之用。不知是如何?」又問:「不知先從他徑處入,然後卻歸此?」曰:「若要從徑入,是猶從近習求言職。須是見他都無所用。」泳。
佛傢說:「會萬物於一己。」若曉得這道理,自是萬物一體,更何須會?若是曉不得,雖欲會,如何會得?恪。
佛氏見影,朝說這個,暮說這個。至於萬理錯綜如此,卻都不知!方。
釋氏先知死,衹是學一個不動心。告子之學則是如此。端蒙。
「凡遇事先須識得個邪正是非,盡埽私見,則至公之理自存。」大雅雲:「釋氏欲驅除物纍,至不分善惡,皆欲埽盡。雲凡聖情盡,即如知佛,然後來往自由。吾道卻衹要埽去邪見。邪見既去,無非是處,故生不為物纍,而死亦然。」曰:「聖人不說死。已死了,更說甚事?聖人衹說既生之後,未死之前,須是與他精細理會道理教是。鬍明仲侍郎自說得好:『人,生物也,佛不言生而言死;人事可見,佛不言顯而言幽。』釋氏更不分善惡,衹尊嚮他底便是好人,背他底便入地獄。若是個殺人賊,一尊了他,便可生天。」大雅雲「於?在傳燈錄為法嗣,可見。」曰:「然。」大雅。
佛書多有後人添入。初入中國,衹有四十二章經。但此經都有添入者。且如西天二十八祖所作偈,皆有韻,分明是後人增加。如楊文公蘇子由皆不悟此,可怪!又其文字中至有甚拙者雲雲。如楞嚴經前後,衹是說?,中間皆是增入。蓋中國好佛者覺其陋而加之耳。可學。以下論佛經。
佛初止有四十二章經,其說甚平。如言彈琴,弦急則絶,慢則不響,不急不慢乃是。大抵是偷得老莊之意。後來達磨出來,一齊埽盡。至楞嚴經,做得極好。柳宗元六祖塔銘有「中外融粹孔習」。方子。
達磨未來中國時,如遠、肇法師之徒,衹是談莊老,後來人亦多以莊老助禪。古亦無許多經。西域豈有韻!諸祖相傳偈,平仄押韻語,皆是後來人假合。
問:「心經如何?」曰:「本大般若經六百捲,心經乃是節本。」曰:「他既說空,又說色,如何?」曰:「他蓋欲於色見空耳。大抵衹是要鶻突人。如雲『實際中不立一法』,又云『不捨一法』此佛經語,記不全。之類,皆然。」問:「劫數如何?」曰:「他之說,亦說天地開闢,但理會不得。某經云,到末劫人皆小,先為火所燒成劫灰,又為風所吹,又為水所淹。水又成沫,地自生五穀,天上人自飛下來吃,復成世界。他不識陰陽,便恁地亂道。」問:「佛默然處如何?」曰:「是他到處。」曰:「如何『與灑埽應對合』?」曰:「蓋言精粗無二。」曰:「『活潑潑地』是禪語否?」曰:「不是禪語,是俗語。今有儒傢字為佛傢所竊用,而後人反以為出於佛者:如『寺』、『精捨』之類,不一。」可學。
佛書中說「六根」、「六塵」、「六識」、「四大」、「十二緣生」之類,皆極精巧。故前輩學佛者,謂此孔子所不及。今學者且須截斷。必欲窮究其說,恐不能得身己出來。方子錄止此。他底四大,即吾儒所謂魂魄聚散。十二緣生在華嚴合論第十三禦捲。佛說本言盡去世間萬事。其後黠者出,卻言「實證理地,不染一塵;萬事門中,不捨一法」。可學。
華嚴合論精密。閎祖。
華嚴合論,其言極鄙陋無稽。不知陳了翁一生理會這個,是有甚麽好處,也不會厭。可惜極好底秀纔,衹恁地被它引去了!又曰:「其言旁引廣諭,說神說鬼,衹是一個天地萬物皆具此理而已。經中本說得簡徑白直,卻被註解得越沒收煞。」或問金剛經大意。曰:「他大意衹在須菩提問『雲何住,雲何降伏其心』兩句上。故說不應住法生心,不應色色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此是答『雲何住』。又說『若胎生,若卵生,若濕生,若化生,我皆令入無餘涅盤而滅度之』,此是答『雲何降伏其心』。彼所謂『降伏』者,非謂欲遏伏此心,謂盡降收世間衆生之心入它無餘涅盤中滅度,都教你無心了方是,衹是一個『無』字。自此以後,衹管纏去,衹是這兩句。如這桌子,則雲若此桌子,非名桌子,是名桌子。『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離一切相,即名佛;皆是此意。要之,衹是說個『無』。」僩。
問:「龜山集中所答了翁書,論華嚴大旨。不知了翁諸人何為好之之篤?」曰:「衹是見不透,故覺得那個好。以今觀之,也是好,也是動得人。」道夫曰:「衹為他大本不立,故偏了。」先生默然良久,曰:「真所謂『詖、淫、邪、遁』。蓋詖者,是它合下見得偏。儒者之道大中至正,四面均平。釋氏衹見一邊,於那處都蔽塞了,這是『詖辭知其所蔽』。淫者,是衹見得一邊,又卻說得周遮造瀚;所以其書動數百捲,是皆陷於偏而不能返,這是『淫辭知其所陷』。邪者,是它見得偏了,於道都不相貫屬,這是『邪辭知其所離』。遁者,是它已離於道而不通,於君臣父子都已棄絶,見去不得,卻道道之精妙不在乎此,這是『遁辭知其所窮』。初衹是詖,詖而後淫,淫而後邪,邪而後離,離而後遁。要之,佛氏偏處衹是虛其理。理是實理,他卻虛了,故於大本不立也。」因問:「溫公解禪偈,卻恐後人作儒佛一貫會了。」先生因誦之曰:「此皆佛之至陋者也,妙處不在此。」又問:「遺書云:『釋氏於「敬以直內」則有之,「義以方外」則未也。』道夫於此未安。」先生笑曰:「前日童蜚卿正論此,以為釋氏大本與吾儒同,衹是其末異。某與言:『正是大本不同。』」因檢近思錄有雲:「佛有一個覺之理,可言『敬以直內』矣,然無『義以方外』。其『直內』者,要之其本亦不是。」「這是當時記得全處,前者記得不完也。」又曰:「衹無『義以方外』,則連『敬以直內』也不是了。」又曰:「程子謂:『釋氏唯務上達而無下學,然則其上達處豈有是邪!』亦此意。學佛者嘗雲:『儒佛一同。』某言:『你衹認自傢說不同。若果是,又何必言同?衹這靠傍底意思,便是不同;便是你底不是,我底是了。』」道夫。
圓覺經衹有前兩三捲好,後面便衹是無說後強添。如楞嚴經,當初衹有那阿難一事,及那燒牛糞時一?,其餘底皆是文章之士添。那燒牛糞,便如爇蕭樣。後來也有人祈雨後燒,亦出此意也。義剛。
楞嚴經本衹是?語。後來房融添入許多道理說話。?語想亦淺近,但其徒恐譯出,則人易之,故不譯。所以有?者,蓋浮屠居深山中,有鬼神蛇獸為害,故作?以禁之。緣他心靈,故能知其性情,製馭得他。?全是想法。西域人誦?如叱喝,又為雄毅之狀,故能禁伏鬼神,亦如巫者作法相似。又云:「汀州人多為巫。若巫為祟,則治之者全使不行。瀋存中記水中金剛經不濕,蓋人心歸嚮深固,所感如此。」因言:「後世被他佛法橫入來,鬼神也沒理會了。」又曰:「世人所謂鬼神,亦多是吃酒吃肉漢,見他戒行精潔,方寸無纍底人,如何不生欽敬!」閎祖。
維摩詰經,舊聞李伯紀之子說,是南北時一貴人如蕭子良之徒撰。渠雲載在正史,然檢不見。伯紀子名縝,讀書甚博。必大。
傳燈錄極陋,蓋真宗時一僧做上之。真宗令楊大年刪過,故出楊大年名,便是楊大年也曉不得。義剛。
因語禪傢,雲:「當初入中國,衹有四十二章經。後來既久,無可得說,晉宋而下,始相與演義。其後義又窮。至達磨以來,始一切埽除。然其初答問,亦衹分明說。到其後又窮,故一嚮說無頭話,如『幹矢橛』、『柏樹子』之類,衹是鬍鶻突人。既曰不得無語,又曰不得有語,道也不是,不道也不是;如此,則使之東亦不可,西亦不可。置此心於危急之地,悟者為禪,不悟者為顛。雖為禪,亦是蹉了蹊徑,置此心於別處,和一身皆不管,故喜怒任意。然細觀之,衹是於精神上發用。」問:「渠既一嚮說空,及其作用又衹是氣。」曰:「作用是心,亦是氣,渠自錯認了。渠雖說空,又要和空皆無,如曰『空生大覺中』之類。昔日了老專教人坐禪,杲老以為不然,着正邪論排之。其後杲在天童,了老乃一嚮師尊禮拜,杲遂與之同。及死,為之作銘。」問:「渠既要清淨寂滅,如何不坐禪?」曰:「渠又要得有悟。杲舊甚喜子韶,及南歸,貽書責之,以為與前日不同。今其小師錄杲文字,去正邪論,與子韶書亦節卻。」問:「病翁墓志中說官莆田事,如何?」曰:「佛傢自說有體無用,是渠言如此,依實載之。」問:「禪僧有鳴鼓升坐死者,如何?」曰:「世念既去,自知得。衹是能偃不臥床席耳,別無它說。」可學。以下禪學。
禪衹是一個呆守法,如「麻三斤」、「幹屎橛」。他道理初不在這上,衹是教他麻了心,衹思量這一路,專一積久,忽有見處,便是悟。大要衹是把定一心,不令散亂,久後光明自發。所以不識字底人,纔悟後便作得偈頌。悟後所見雖同,然亦有深淺。某舊來愛問參禪底,其說衹是如此。其間有會說者,卻吹噓得大。如杲佛日之徒,自是氣魄大,所以能鼓動一世,如張子韶汪聖錫輩皆北面之。閎祖。
或問:「禪傢說無頭當底說話,是如何?」曰:「他說得分明處,卻不是。衹內中一句黑如漆者,便是他要緊處。於此曉得時,便盡曉得。他又愛說一般最險絶底話,如引取人到千仞之崖邊,猛推一推下去。人於此猛省得,便了。」或曰:「不理會得,也是一事不了。」曰:「衹此亦是格物。」祖道。
郭德元問:「禪者雲:『「知」之一字,衆妙之門。』它也知得這『知』字之妙。」曰:「所以伊川說佛氏之言近理,謂此類也。它也微見得這意思,要籠絡這個道理。衹是它用處全差,所以都間斷,相接不着。」僩問:「其所謂知,正指此心之神明作用者否?」曰:「然。」郭又問:「圭峰雲:『作有義事,是省悟心;作無義事,是狂亂心。狂亂由情念,臨終被業牽;省悟不由情,臨終能轉業。』又自註云:『此「義」非「仁義」之「義」,乃「理義」之「義」。』甚好笑。」曰:「它指仁義為恩愛之義,故如此說。他雖說理義,何嘗夢見?其後杲老亦非之雲:『「理義」之「義」,便是「仁義」之「義」,如何把虛空打做兩截!』」僩。
僧傢所謂禪者,於其所行全不相應。嚮來見幾個好僧說得禪,又行得好,自是其資質為人好耳,非禪之力也。所謂禪,是僧傢自舉一般見解,如秀纔傢舉業相似,與行己全不相幹。學得底人,有許多機鋒,將出來弄一上了,便收拾了;到其為人,與俗人無異。衹緣禪自是禪,與行不相應耳。僧傢有雲「行、解」者,行是行己,解是禪也。璘。
禪僧自云有所得,而作事不相應,觀他又安有睟面盎背氣象!衹是將此一禪橫置胸中,遇事將出,事了又收。大抵衹論說,不論行。昔日病翁見妙喜於其面前要逞自傢話。渠於開喜升座,卻雲:「彥衝修行卻不會禪,寶學會禪卻不修行;所謂張三有錢不會使,李四會使又無錢。」皆是亂說。大抵此風亦有盛衰,紹興間最盛,閩中自有數人,可嘆!可嘆!先王之道不明,卻令異端橫出竪立!可學。
釋氏,須灼然看得他底之非,一出一入不濟事,禪將作何用?振。
禪學一喝一棒,都掀翻了,也是快活。卻看二程說話,可知道不索性。豈特二程,便夫子之言亦如此。「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看得好支離。
學道又雜佛學者,但歇一月工夫,看誰邊有味?佛氏衹歇一月,味便消了。彼漸消則此漸進,此是鈍工夫,然卻是法門也。方。
問德粹:「在四明,曾到天章育王否?」曰:「到。」曰:「亦曾參禪否?」曰:「有時夜靜無事,見長老入室,亦覺心靜。」先生笑,因問:「德光如何?」滕曰:「不問渠法門事,自是大管人事。」先生曰:「皆如此。今年往莆中吊陳魏公,回途過雪峰,長老升堂說法,且鬍鶻過。及至接人,卻甚俗,衹是一路愛便宜,纔說到六七句,便道仰山大王會打供,想見宗杲也是如此。」又問人傑:「如何?」曰:「臨死衹是漸消削。」先生曰:「它平日衹理會臨行一節,又卻如此!」可學。雜論。
釋氏「地、水、火、風」之說,彼所謂地水,如雲魄氣;火風,如雲魂氣。又說,火風先散,地水後散,則其疾不暴;地水先散,火風後散,則其疾暴。德明
釋氏地、水、火、風,粗而言之:地便是體,水便是魄,火風便是魂。他便也是見得這魂魄。
釋氏說,法身便是本性,報身是其德業,化身是其肉身。問:「報身是如何?」曰:「是他成就驗驗底說話。看他畫毗盧遮那坐千葉蓮珠常富貴,便如吾儒說聖人備道全美相似。」
魯可幾問釋氏「因緣」之說。曰:「若看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則報應之說誠有之。但他說得來衹是不是。」又問:「陰德之說如何?」曰:「也衹是不在其身,則在其子孫耳。」道夫。
佛傢不合將纔作緣習。緣習是說宿緣。可學。
禪傢以父子兄弟相親愛處為有緣之慈。如虎狼與我非類,我卻有愛及他,如以身飼虎。便是無緣之慈,以此為真慈。淳。義剛同。
甘吉父問「仁者愛之理,心之德」。時舉因問:「釋氏說慈,即是愛也。然施之不自親始,故愛無差等。」先生曰:「釋氏說『無緣慈』。記得甚處說:『融性起無緣之大慈。』蓋佛氏之所謂慈,並無緣由,衹是無所不愛。若如愛親之愛,渠便以為有緣;故父母棄而不養,而遇虎之饑餓,則捨身以食之,此何義理耶!」時舉。
問:「佛法如何是以利心求?」曰:「要求清淨寂滅超脫世界,是求一身利便。」可學。
釋氏之學,務使神輕去其幹,以為坐亡立脫之備;其魄之未盡化者,則流為膏液,散為珠琲,以驚動世俗之耳目,非老子「專氣緻柔」之謂也。僩。
因論釋氏多有神異,疑其有之。曰:「此未必有。便有,亦衹是妖怪。」方子。
佛傢多有「奪胎」之說,也如何見得?衹是在理無此。淳。
問說禪傢言性,太陽之下置器處。曰:「此便是說輪回。」可學。
問禪傢言性「傾此於彼」之說。曰:「此衹是『偷生奪陰』之說耳。禪傢言偷生奪陰,謂人懷胎,自有個神識在裏了,我卻撞入裏面,去逐了他,我卻受他血陰。他說傾此於彼,蓋如一破弊物在日下,其下日影自有方圓大小,卻欲傾此日影為彼日影。它說是人生有一塊物事包裹在裏,及其既死,此個物事又會去做張三,做了張三,又會做王二。便如人做官,做了這官任滿,又去做別官,衹是無這道理。」或舉世間有如此類底為問。先生曰:「而今衹是理會個正理。若以聞見所接論之,則無了期。」又曰:「橫渠說『形潰反原』,以為人生得此個物事,既死,此個物事卻復歸大原去,又別從裏面抽出來生人。如一塊黃泥,既把來做個彈子了,卻依前歸一塊裏面去,又做個彈子出來。伊川便說是『不必以既屈之氣為方伸之氣』。若以聖人『精氣為物,遊魂為變』之語觀之,則伊川之說為是。蓋人死則氣散;其生也,又是從大原裏面發出來。」夔孫。
問:「輪回之說當時如何起?」曰:「自漢以來已有此說話。說得成了,因就此結果。」曰:「不知佛祖已有此說否?」曰:「今佛經存者亦不知孰為佛祖之書。」厚之雲:「或傳範淳夫是鄧禹後身。」曰:「鄧禹亦一好人,死許多時,如何魄識乃至今為他人!」某雲:「呂居仁詩亦有『狗腳朕』之語。」曰:「它又有『偷胎奪陰』之說,皆脫空。」可學。
鄭問:「輪回之說,是佛傢自創否?」曰:「自漢書載鬼處,已有此話模樣了。元城語錄載,溫公謂『吾欲扶教耳』。溫公也看不破,衹是硬恁地說。」淳。
或有言修後世者。先生曰:「今世不修,卻修後世,何也?」道夫。
德粹問:「人生即是氣,死則氣散。浮屠氏不足信。然世間人為惡死,若無地獄治之,彼何所懲?」曰:「吾友且說堯舜三代之世無浮屠氏,乃比屋可封,天下太平。及其後有浮屠,而為惡者滿天下。若為惡者必待死然後治之,則生人立君又焉用?」滕雲:「嘗記前輩說,除卻浮屠祠廟,天下便知嚮善,莫是此意?」曰:「自浮屠氏入中國,善之名便錯了。渠把奉佛為善。如修橋道造路,猶有益於人。以齋僧立寺為善,善安在?所謂除浮屠祠廟便嚮善者,天下之人既不溺於彼,自然孝父母,悌長上,做一好人,便是善。大抵今之佛書,多是後世做文字者所為。嚮見伯恭說,曾看藏經,其中有至不成說話者。今世傳一二本經,乃是其祖師所傳,故士大夫好佛者,多為簧鼓。」某問:「道傢之說,雲出於老子。今世道士又卻不然。今之傳,莫是張角術?」曰:「是張陵,見三國志。他今用印,乃『陽平治都功印』。張魯起兵之所,又有祭酒,有都講祭酒。魯以女妻馬超,使為之。其設醮用五鬥米,所謂『米賊』是也。嚮在浙東祈雨設醮,拜得腳痛。自念此何以得雨?自先不信。」某問:「漢時如鄭康成註二禮,但雲鬼神是氣。至佛入中國,人鬼始亂。」曰:「然。」可學。
初,西域僧來東漢時,令鴻臚寺寄居;後以為僧居,因名曰「寺」。寺是官寺,非釋者取之。寺之起自此時。雉。
俗言佛燈,此是氣盛而有光,又恐是寶氣,又恐是腐葉飛蟲之光。蔡季通去廬山問得,雲是腐葉之光。雲,昔人有以合子合得一團光,來日看之,乃一腐葉。妙喜在某處見光,令人撲之,得一小蟲,如蛇樣,而甚細,僅如布綫大。此中有人隨汪聖錫到峨眉山。雲,五更初去看,初布白氣,已而有圓光如鏡,其中有佛。然其人以手裹頭巾,則光中之佛亦裹頭巾,則知乃人影耳。今所在有石,號「菩薩石」者,如水精狀,於日中照之,便有圓光。想是彼處山中有一物,日初出,照見其影圓,而映人影如佛影耳。峨眉山看佛,以五更初看。璘。
道謙言:「大藏經中言,禪子病脾時,衹坐禪六七日,減食便安。」謙言:「渠曾病,坐得三四日便無事」。
雪峰開山和尚住山數年,都無一僧到,遂下山。至半嶺,忽有一僧來,遂與之俱還。先生曰:「若是某,雖無人來,亦不下山!」文蔚。
王質不敬其父母,曰:「自有物無始以來,自傢是換了幾個父母了。」其不孝莫大於是!以此知佛法之無父,其禍乃至於此。使更有幾個如王質,則雖殺其父母,亦以為常。佛法說君臣父子兄弟,衹說是偶然相遇。趙子直戒殺子文,末為因報之說雲:「汝今殺他,他再出世必殺汝。」此等言語,乃所以啓其殺子,蓋彼安知不說道:「我今可以殺汝,必汝前身曾殺我?」賀孫。以下論釋氏滅人倫之害。
佛傢說要廢君臣父子,他依舊廢不得。且如今一寺,依舊有長老之類,其名分亦甚嚴,如何廢得!但皆是偽。義剛。
問:「釋氏之失,一是自利,厭死生而學,大本已非;二是滅絶人倫,三是徑求上達,不務下學,偏而不該。」曰:「未須如此立論。」人傑。
次日因餘國秀解「物則」,語及釋氏,先生曰:「他佛傢都從頭不識,衹是認知覺運動做性,所以鼓動得許多聰明豪傑之士。緣他是高於世俗,世俗一副當污濁底事,他是無了,所以人競趨他之學。元初也不如此。佛教初入中國,衹是修行說話,如四十二章經是也。初間衹有這一捲經。其中有雲,佛問一僧:『汝處傢為何業?』對曰:『愛彈琴。』佛問:『弦緩如何?』曰:『不鳴矣。』『弦急如何?』曰:『聲絶矣。』『急緩得中如何?』曰:『諸音普矣。』佛曰:『學道亦然。心須調適,道可得矣。』初間衹如此說。後來達磨入中國,見這般說話,中國人都會說了,遂換了話頭,專去面壁靜坐默照,那時亦衹是如此。到得後來,又翻得許多禪底說話來,盡掉了舊時許多話柄。不必看經,不必靜坐,越弄得來闊,其實衹是作弄這些精神。」或曰:「彼亦以知覺運動為形而下者,以空寂為形而上者,如何?」曰:「便衹是形而下者。他衹是將知覺運動做玄妙說。」或曰:「如此,則安能動人?必更有玄妙處。」曰:「便衹是這個。他那妙處,離這知覺運動不得;無這個,便說不行。衹是被他作弄得來精,所以橫渠有『釋氏兩末』之論。衹說得兩邊末梢頭,中間真實道理卻不曾識。如知覺運動,是其上一梢也;因果報應,是其下一梢也。」或曰:「因果報應,他那邊有見識底,亦自不信。」曰:「雖有不信底,依舊離這個不得。如他幾個高禪,縱說高殺,也依舊掉捨這個不下,將去愚人。他那個物事沒理會,捉撮他不得。你道他如此,他又說不如此。你道他是知覺運動,他又有時掉翻了。都不說時,雖是掉翻,依舊離這個不得。」或問:「今世士大夫所以晚年都被禪傢引去者,何故?」曰:「是他底高似你。你平生所讀許多書,許多記誦文章,所藉以為取利祿聲名之計者,到這裏都靠不得了,所以被他降下。他底是高似你,且是省力,誰不悅而趨之?王介甫平生讀許多書,說許多道理,臨了捨宅為寺,卻請兩個僧來住持,也是被他笑。你這個物事,如何出得他!」或問:「今也不消學他那一層,衹認依着自傢底做便了。」曰:「固是。豈可學他?衹是依自傢的做,少間自見得他底低。」僩。以下論士大夫好佛。
問:「士大夫末年多溺於釋氏之說者,如何?」曰:「緣不曾理會得自傢底原頭,但看得些小文字,不過要做些文章,務行些故事,為取爵祿之具而已。卻見得他底高,直是玄妙,又且省得氣力,自傢反不及他,反為他所鄙陋,所以便溺於他之說,被他引入去。」燾。
今之學者往往多歸異教者,何故?蓋為自傢這裏工夫有欠缺處,柰何這心不下,沒理會處。又見自傢這裏說得來疏略,無個好藥方治得他沒柰何底心;而禪者之說,則以為有個悟門,一朝入得,則前後際斷,說得恁地見成捷快,如何不隨他去!此卻是他實要心性上理會了如此。不知道自傢這裏有個道理,不必外求,而此心自然各止其所。非獨如今學者,便是程門高弟,看他說那做工夫處,往往不精切。廣。
老氏見得煞高,佛氏安敢望他!唐人方說佛。本朝士大夫好佛者,始初楊大年,後來張無盡。又說:「張無垢參杲老,汪玉山被他引去,後來亦好佛。但汪丈為人無果决,好佛又見不透,又不能果决而退。嘗見汪丈論楊大年好佛,後來守不定,汪丈甚不信。雲是蘇子由記此,恐未必是。」南升。
「老氏煞清高,佛氏乃為逋逃淵藪。今看何等人,不問大人小兒,官員村人商賈,男子婦人,皆得入其門。最無狀,是見婦人便與之對談。如杲老與中貴權要及士夫皆好。湯思退與張魏公如水火,杲老與湯張皆好。」又云:「杲老乃是禪傢之俠。」又云:「陳了翁好佛,說得來七郎八當!」南升。
韓退之詩:「陽明人所居,幽暗鬼所寰。嗟竜獨何智!出入人鬼間。」今僧傢上可以交賢士大夫,下又交中貴小人,出入其間不以為恥,所謂「出入人鬼間」也。如妙喜與張魏公好,又與一種小人小官好。璘。
信州人新鄂州教官龔安國,聞李德遠過郡,見之。李雲:「若論學,唯佛氏直截。如學周公孔子,乃是抱橋柱澡洗。」方。
問:「近世王日休立化,如何?」曰:「此人極不好,貪污異常。」曰:「既如此,何故立脫?」曰:「他平日坐必嚮西,心在於此,遂想而得。此乃佛氏最以為下者。」程氏說「野狐精」,正是以如此為不足貴。可學。
因說某人棄傢為僧,以其合奏官與弟,弟又不肖;母在堂,無人奉養。先生顰蹙曰:「柰何棄人倫滅天理至此!」某曰:「此僧乃其傢之長子。」方伯謨曰:「佛法亦自不許長子出傢。」先生曰:「縱佛許亦不可。」可學。
陳福公臨終,親筆戒其子勿用浮屠。林子方力責之。人之卑陋乃如此!淳。
先生說及俗人之奉佛者,每晨拜跪備至;及其老也,體多康健,以為獲福於佛。不知其日勞筋骨,其他節省運用血氣,所以安也。過。
夷狄之教入於中國,非特人為其所迷惑,鬼亦被他迷惑。大幹廟所以塑僧像,乃勸其不用牲祭者。其他廟宇中,亦必有所謂勸善大師。蓋緣人之信嚮者既衆,鬼神衹是依人而行。必大。
「本朝歐陽公排佛,就禮法上論,二程就理上論,終不如宋景文公捉得正贓出。見李蔚傳贊論華人增加處。佛書分明是中國人附益。」問:「佛法所以傳至今,以有禍福之說助之?」曰:「亦不全如此,卻是人佐佑之。初來衹有四十二章經,至晉宋間乃談義,皆是剽竊老莊,取列子為多。其後達磨來又說禪,又有三事:「一空,二假,三中。空全論空,假者想出世界,中在空假之中。唐人多說假。」可學。以下闢佛。
問:「鬍僧不能害傅奕,衹是邪不能幹正否?」曰:「是他心不動。」鬍泳。
論釋氏之說,如明道數語,闢得極善。見行狀中者。它衹要理會個寂滅,不知須強要寂滅它做甚?既寂滅後,卻作何用?何況號為尊宿禪和者,亦何曾寂滅得!近世如宗杲,做事全不通點檢,喜怒更不中節。晉宋以前遠法師之類,所談衹是莊列,今其集中可見。其後要自立門戶,方脫去莊列之談,然實剽竊其說。傅奕亦嘗如此說,論佛衹是說個大話謾人,可憐人都被它謾,更不省悟。試將法華經看,便見其誕。開口便說恆河沙數幾萬幾千幾劫,更無近底年代。又如佛授記某甲幾劫後方成佛。佛有神通,何不便成就它做佛?何以待闕許久?又如住世羅漢猶未成佛,何故許多時修行都無長進?今被它撰成一藏說話,遍滿天下,惑了多少人。勢須用退之盡焚去乃可絶。今其徒若聞此說,必曰,此正是為佛教者。然實謬為此說,其心豈肯如此?此便是言行不相應處。今世俗有一等卑下底人,平日所為不善,一旦因讀佛書,稍稍收斂,人便指為學佛之效,不知此特粗勝於庸俗之人耳。士大夫學佛者,全不曾見得力,近世李德遠輩皆是也。今其徒見吾儒所以攻排之說,必曰,此吾之跡耳,皆我自不以為然者。如果是不以為然,當初如何卻恁地撰下?又如偽作韓歐別傳之類,正如盜賊怨捉事人,故意攤贓耳。。
因論釋氏,先生曰:「自伊洛君子之後,諸公亦多聞闢佛氏矣。然終竟說他不下者,未知其失之要領耳。釋氏自謂識心見性,然其所以不可推行者何哉?為其於性與用分為兩截也。聖人之道,必明其性而率之,凡修道之教,無不本於此。故雖功用充塞天地,而未有出於性之外者。釋氏非不見性,及到作用處,則曰無所不可為。故棄君背父,無所不至者,由其性與用不相管也。」時魏纔仲侍側,問其故。先生曰:「如今未有此病,然亦不可不知。譬如人食物:欲知烏喙之不可食,須是認下這底是烏喙,知此物之為毒,則他日不食之矣。若不便認下,他日卒然遇之,不知其毒,未有不食之也。異端之害道,如釋氏者極矣。以身任道者,安得不辨之乎!如孟子之辨楊墨,正道不明,而異端肆行,周孔之教將遂絶矣。譬如火之焚將及身,任道君子豈可不拯救也!」
因說「誠意」,曰:「前輩有謂闢釋氏為扶教者,安在其不妄語也!」閎祖。
伊川謂「所執皆出禪學之下」,此說甚好。謂攻之者。淳。
今之闢佛者,皆以義利辨之,此是第二義。正如唐人檄高麗之不能守鴨緑之險,高麗遂守之。今之闢佛者類是。佛以空為見。其見已錯,所以都錯,義、利又何足以為辨!舊嘗參究後,頗疑其不是。及見李先生之言,初亦信未及,亦且背一壁放,且理會學問看如何。後年歲間漸見其非。揚。
儒之不闢異端者,謂如有賊在何處,任之,不必治。揚。
近看石林過庭錄,載上蔡說伊川參某僧,後有得,遂反之,蜀本作「去」。偷其說來做己使,是為洛學。某也嘗疑如石林之說固不足信,卻不知上蔡也恁地說,是怎生地?嚮見光老示及某僧與伊川居士帖,後見此帖乃載山𠔌集中,後又見蜀本有「文集別本」四字。有跋此帖者,蜀本作「語」。乃僧與潘子真潘淳,乃興嗣之子也。帖,蜀本雲:「其所以載於山𠔌集者,以山𠔌載於山𠔌,而或與山𠔌帖也。」淳錄雲:「其非與伊川,明矣。」其差謬類如此。但當初佛學衹是說無存養底工夫,至唐六祖始教人存養工夫。當初學者亦衹是說不曾就身上做工夫,至伊川方教人就身上做工夫。所以謂伊川偷佛說為己使。義剛。
問:「靈源與潘子真書,今人皆將做與伊川書,謂伊川之學出於靈源也。恐後人以入傳燈錄中,如退之之比。不知可寓於何書註破?」雲:「某舊十年前聞此事,則半夜起來為作文矣!其好辯甚也。」振。
釋氏之教,其盛如此,其勢如何拗得他轉?吾人傢守得一世再世,不崇尚他者,已自難得。三世之後,亦必被他轉了。不知大聖人出,「所過者化,所存者神」時,又如何?必大。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十七
本朝一
太祖朝
漢高祖、本朝太祖有聖人之材。必大。
或言:「太祖受命,盡除五代弊法,用能易亂為治。」曰:「不然。衹是去其甚者,其他法令條目多仍其舊。大凡做事底人,多是先其大綱,其他節目可因則因,此方是英雄手段。如王介甫大綱都不曾理會,卻纖悉於細微之間,所以弊也。」儒用。
問:「藝祖平定天下如破竹,而河東獨難取,何耶?以為兵強,則一時政事所為,皆有敗亡之勢。不知何故如此?」曰:「這卻本是他傢底。郭威乘其主幼而奪之,劉氏遂據有並州。若使柴氏得天下,則劉氏必不服,所以太祖以書喻之,謂本與他無讎隙;渠答雲:『不忍劉氏之不血食也。』此其意可見矣。被他辭直理順了,所以難取。」幹。
國初下江南,一年攻城不下,是時江州亦城守三年。蓋其國小,君臣相親,故能得人心如此。因說先世理平公仕江南死事,及此。德明。
因說今官府文移之煩,先生曰:「國初時事甚簡徑,無許多虛文。嘗見太祖時,樞密院一捲公案,行遣得簡徑。畢竟英雄底人做事自別,甚樣索性!聞番中卻如此,文移極少。且如駕過景靈宮,差從官一人過盞子,有甚難事?衹消宰相點下便了。須要三省下吏部,吏部下太常,太常擬差申部,部申省,動是月十日不能得了,所差又即是眼前人。趙丞相在位,甚有意要去此等弊,然十不能去一二,可見上下皆然。」太祖時公案,乃是蜀中一州軍變,復申來乞差管攝軍馬。樞密院具已經差使使臣,及未經差使姓名,內一人姓樊。註云:「樊愛能孫。衹有一人」。註:「此人清廉可使」。太祖就此人姓上點一點,就下批四字雲:「衹教他去。」後面有券狀雲:「雜隨四人,某甲某乙。」太祖又批其下云:「衹帶兩人去。」「小底二人,某童某童,大紫騮馬一匹,並鞍轡;小紫騮馬一匹,並鞍轡。」太祖又批其下云:「不須帶紫騮馬,衹騎騮馬去。」又乞下銓曹,作速差知州,後面有銓曹擬差狀。約衹隔得一二日,又有到任申狀。其兵馬監押纔到時,其知州亦到了。其行遣得簡徑健速如此!雉。
秀纔好立虛論事,朝廷纔做一事,哄哄地哄過了,事又衹休。且如黃河事,合即其處看其勢如何,朝夕衹在朝廷上哄,河東决西决。揚錄雲:「害幾多了,此中論要導嚮處亦未住。凡作一事皆然。漢時在上重,唐亦多為虛論所沮。如憲宗討蔡,不是憲宗,如何做得!刺武元衡,傷裴度,憲宗决為之,乃成」。凡作一事皆然。太祖當時亦無秀纔,全無許多閑說。衹是今日何處看修器械,又明日何處看習水戰,明日何處教閱。日日着實做,故事成。
問:「開寶九年,不待逾年而遂改元,何也?」曰:「這是開國之初,一時人材粗疏,理會不得。當時藝祖所以立得許多事,也未有許多秀纔說話牽製他。到這般處,又忒欠得幾個秀纔說話。」幹。
太宗真宗朝
纔卿問:「秦漢以下,無一人知講學明理,所以無善治。」曰:「然。」因泛論歷代以及本朝太宗真宗之朝,可以有為而不為。「太宗每日看太平廣記數捲,若能推此心去講學,那裏得來!不過寫字作詩,君臣之間以此度日而已。真宗東封西祀,糜費巨萬計,不曾做得一事。仁宗有意於為治,不肯安於小成,要做極治之事。衹是資質慈仁,卻不甚通曉用人,驟進驟退,終不曾做得一事。然百姓戴之如父母。契丹初陵中國,後來卻服仁宗之德,也是慈仁之效。緣它至誠惻怛,故能動人如此。」卓。
氣有盛衰,盛時便做得未是,亦不大段覺。真宗時,遼人直至澶州,旋又無事,亦是氣正盛。靖康時,直弄得到這般田地!前漢如此之盛,至光武再興,亦衹得三四分。後來一切扶不起,亦氣衰故。揚。
仁宗朝
問:「章獻不如宣仁。然章獻輔仁宗,後來卻無事。」曰:「亦是仁宗資質好。後來亦是太平日久,宮中太寬。如雇乳母事,宣仁不知,此一事便反不及章獻。」可學。
英宗朝
亞夫問「濮議」。曰:「歐公說不是,韓公曾公亮和之。溫公王珪議是。范镇呂晦范纯仁呂大防皆彈歐公。但溫公又於濮王一邊禮數太薄,須於中自有斟酌可也。歐公之說斷不可。且如今有為人後者,一日所後之父與所生之父相對坐,其子來喚所後父為父,終不成又喚所生父為父!這自是道理不可。試坐仁宗於此,亦坐濮王於此,使英宗過焉,終不成都喚兩人為父!直緣衆人道是死後為鬼神不可考,胡亂呼都不妨,都不思道理不可如此。先時仁宗有詔雲:『朕皇兄濮安懿王之子,猶朕之子也。』此甚分明,當時衹以此為據足矣。」亞夫問:「古禮自何壞起?」曰:「自定陶王時已壞了。蓋成帝不立弟中山王,以為禮,兄弟不得相入廟,乃立定陶王,蓋子行也。孔光以尚書盤庚殷之及王爭之,不獲。當時濮廟之爭,都是不爭好。好讀古禮,見得古人意思,為人後為之子,其義甚詳。」賀孫。
「濮議」之爭,結殺在王陶擊韓公,蔣之奇論歐公。伊川代彭中丞奏議,似亦未為允當。其後無收殺,衹以濮國主其祀。可見天理自然,不由人安排。方子。
本朝許多大疑禮,都措置未得。如濮廟事,英宗以皇伯之子入繼大統,後衹令嗣王奉祭祀,天子則無文告。賀孫。
神宗朝
神宗銳意為治,用人便一嚮傾信他。初用富鄭公,甚傾信。及論兵,鄭公曰:「願陛下二十年不可道着『用兵』二字。」神宗衹要做,鄭公衹要不做,說不合。後來傾信王介甫,終是坐此病。衹管好用兵,用得又不着,費了無限財𠔌,殺了無限人,殘民蠹物之政,皆從此起。西番小小擾邊,衹是打一陣退便了,卻去深入侵他疆界,纔奪得鄯州等空城,便奏捷。朝廷不審,便命官發兵去守,依舊衹是空城。城外皆是番人,及不能得歸朝廷,又發兵去迎歸,多少費力!熙河之敗,喪兵十萬,神宗臨朝大慟,自得疾而終。後來蔡京用事,又以為不可棄,用兵復不利,又事幽燕,此亦自神宗啓之,遂至中朝傾復。反思鄭公之言,豈不為天下至論!義剛。
神宗極聰明,於天下事無不通曉,真不世出之主,衹是頭頭做得不中節拍。如王介甫為相,亦是不世出之資,衹緣學術不正當,遂誤天下。使神宗得一真儒而用之,那裏得來!此亦氣數使然。天地生此人,便有所偏了。可惜!可惜!卓。
神宗大概好用生事之人。如吳居厚在京西,括民買鑊,官司鑄許多鑊,令民四口買一,五口則買二。其後民怨,幾欲殺之,吳覺而免,然卒稱旨。其後如蔡京欲舉行神宗時政,而所舉行者皆熙寧之政,非元豐神祖自行之政也。故了翁摭摘其失,以為京但行得王安石之政,而欺蔽不道,實不曾紹復元豐之政也。義剛。
神宗事事留心。熙寧初闢闊京城至四十餘裏,盡修許多兵備,每門作一庫,以備守城。如射法之屬,皆造過。但造得太文,軍人?地不曉。義剛。
熙寧作陣法,令將士讀之。未塚殺時,已被將官打得不成模樣了。義剛。
論及木圖,雲:「神宗大故留心邊事。自古人主何曾恁地留心!」義剛。
神宗理會得文字,極喜陳殿院師錫,建人。文。嘗於太學中取其程文閱之,每得,則貯之錦囊中。及殿試編排捲子奏禦,神宗疑非師錫之文。從頭閱之,至中間,見一捲子,曰:「此必陳某之文也。」置之第三。已而果然。儒用。
溫公日錄中載厚陵事甚詳。林子中雜記載裕陵事甚詳。方子。
哲宗朝
哲宗常使一舊桌子,不好。宣仁令換之,又衹如此在。問之,雲:「是爹爹用底。」宣仁大慟,知其有紹述意也。又劉摯嘗進君子小人之名,欲宣仁常常喻哲宗使知之。宣仁曰:「常與孫子說,然未曾了得。」宣仁亦是見其如此,故皆不肯放下,哲宗甚銜之。紹述雖是其本意,亦是激於此也。揚。
哲宗春秋尚富,平日寡言。一旦講筵說書,至「乂用三德」,發問雲:「衹是此三者,還更有?」這也問得無情理。然若有人會答時,就這裏推原,卻煞有好說話。當時被忽然問後,都答不得。義剛。
紹聖四年,長安民傢得秦璽,改元元符。是時下公卿雜議,莫有知者。李伯時號多識,辨其果秦璽,遂降八寶赦。德明。
徽宗朝
欽聖當時諭宰執,有廢劉再立孟之意,曾子宣兩存之。後蔡京以曾欲廢劉,治之。蔡為相,弟卞為樞密,入文字,謂任伯雨曾謂臣欲謀廢宣仁,臣無此事。欲案治,遂治任伯雨。其他一二十人,當時言事官不及此事者,亦因以治之。揚。
徽廟初,上蔡初召,上殿問對語不少。然上蔡雲,多不誠。遂退,衹求監局之類去。或謂建中年號與德宗同,不佳。上蔡雲,恐亦不免一播。後下獄,事不知。方。
徽宗因見星變,即令衛士僕黨碑,雲:「莫待明日,引得蔡京又來炒。」明日,蔡以為言,又下詔雲:「今雖僕碑,而黨籍卻仍舊。」義剛。
蔡京謀取鄯,費四千萬緡!揚。
今看着徽宗朝事,更無一着下得是。古之大國之君猶有一二着下得是,而大勢不可支吾。那時更無一小着下得是,使無虜人之猖獗,亦不能安。以當時之勢,不知有伊呂之才,能轉得否?恐也不可轉。嘗試思之,無着可下手。事弄得極了,反為虜人所持。當初約女真同滅契丹。既女真先滅了契丹,王師到日,惟有空城,金帛子女,已為女真席捲而去,遂竭府庫問女真換此空城。又以歲幣二百萬貫而為每歲定額。是時帑藏空竭,遂斂敷民間,雲免百姓往燕山打糧草,每人科錢三十貫,以充免役之費。民無從得錢,遂命監司、郡守親自徵督,必足而後已。亦煞得錢,共科得六百餘萬貫,然奉虜亦不多,恣為用事者侵使,更無稽考。及結局日,任事者遂焚簿歷,朝廷亦不問。又,契丹相郭藥師以常勝軍來降,朝廷處之河北諸路近邊塞上。後又有契丹甚人來降,亦有一軍名義勝軍,亦處之河北諸路,皆厚廩給。是時中國已空竭,而邊上屯戍之兵,餼廩久絶,饑寒欲死,而常勝義勝兩軍安坐而享厚祿。故中國屯戍之兵數駡詈之雲:「我為中國戰鬥守禦幾年矣,今反受饑寒。汝輩皆降番,有何功?而享厚俸!」久之,兩邊遂相殺。及後來虜入中國,常勝義勝兩軍先往降之。二軍散處中國,盡知河北諸路險要虛實去處,遂為虜鄉導,長驅入中原!又,徽宗先與阿骨打盟誓,兩邊不得受叛降。中國雖得契丹空城而無一人,又遠屯戍中原之兵以守之,飛芻轉餉,不勝其擾。又,契丹敗亡餘將,數數引兵來降,朝廷又皆受之,蓋不受又恐其為盜。虜人已有怨言。又虜中有張?者,知平州,欲降,徽宗親寫詔書以招之。中間路往,又為虜所得,而張?已來降矣。虜益怨。又,契丹亡國之主天祚者,在虜中。徽宗又親寫招之,若歸中國,當以皇兄之禮相待,賜甲第,極所以奉養者。天祚大喜,欲歸中國,又為虜所得。天祚故為虜人所殺。由是虜人大怒,雲:「始與我盟誓如此,今乃寫詔書招納我叛亡!」遂移檄來責問,檄外又有甚檄文,極所以駡詈之語,今實錄中皆不敢載。徽宗大恐,遂招引到張?來,不柰何,斬其首與虜人。又作道理,分雪天祚之事,遂啓其輕侮之心。然阿骨打卻乖,他常以守信義為說。其諸將欲請起兵問罪,阿骨打每不可,曰:「吾與大宋盟誓已定,豈可敗盟!」夷狄猶能守信義,而吾之所以敗盟失信,取怒於夷狄之類如此!每讀其書,看得人頭痛,更無一版有一件事做得應節拍。卓。
宣和內禪,惟有吳敏有中橋居士記錄,說得最詳。銖。
老內侍黃節夫事徽宗,言道人林靈素有幻術,其實也無。如溫革言見鬼神者,皆稗官,某不曾見。所作天人示現記,皆集衆人之妄。吏部親見節夫,聞其言如此。方子。
欽宗朝
淵聖即位時,日重暈相軋。太袓陳橋即位時亦然。淵聖即位三四日後,昏霧四塞,豈耿南仲邪說有以蒙蔽之乎?揚。
「欽宗勤儉慈仁,出於天資。當時親出詔答,所論事理皆是。但於臣下賢否邪正辨別不分明,又無剛健勇决之操,纔說着用兵便恐懼,遂致播遷之禍,言之使人痛心!如詔旨付主帥論用兵事,亦盡有商量處置。但其後須有『更當子細,不可誤事』之語。又嘗在李先生傢藥方册子上見個御筆,其册子是朝廷紙做,乃是當時議臣中有請授祖宗科舉之法,上既俞之矣。明日,耿南仲馮澥輩又論神宗法製當紹述,不可改。故降御筆雲:『昨來因議臣論奏,失於不審,遂行出。今得師傅大臣之言,深合朕心。所有前降旨揮,更不施行。』當時衹緣紹述做得如此了,猶且不悟。故李伯紀煞與欽宗論說,但卻不合。因綱罷,而太學生及軍民伏闕乞留之,自後君臣遂生間隙,疑其以軍民脅己。方圍閉時,降空名告身千余道,令其便宜補授,其官上至節度使。綱衹書填了數名小使臣,餘者悉繳回;而欽宗已有『近日人臣擅作威福,漸不可長』之語。如此,教人如何做事?」廣曰:「自漢唐來,惟有本朝臣下最難做事,故議論勝而功名少。」曰:「議論勝,亦自仁廟後而蔓衍於熙豐。若是太祖時,雖有議論,亦不過說當時欲行之事耳,無許多閑言語也。」
靖康所用,依舊皆熙豐紹聖之黨。欽宗欲褒贈溫公范纯仁,以畏徽廟,遂抹「純仁」字,改作「仲淹」,遂贈文正太師。揚。
言定靖康之禍,曰:「本朝全盛之時,如慶歷元佑間,衹是相共扶持這個天下,不敢做事,不敢動。被夷狄侮,也衹忍受,不敢與較,亦不敢施設一事,方得天下稍寧。積而至於靖康,一旦所為如此,安得天下不亂!」卓。
高宗朝
二聖北狩時,遣曹真中道歸。於背心生領上寫雲:「可便即真,來救父母!」義剛。
鬍明仲初召至揚州,久之未得對。忽聞鄰居有一衛士語一衛士雲:「今夜次第去了。」鬍聞之,急去問之。雲:「官傢亦去。」鬍衹聞得一句,便歸?僕糴數鬥米,造飯裹囊,夜出候城門。暗中見數騎出,謂上也,遂出。逐後得舟渡江,乃見一人擁?坐石上,乃上也。揚。
渡揚州時,煞殺了人,那不得過來底切骨怨。當時人骨肉相散失,沿路皆帖榜子,店中都滿,樹下都是。這邊卻放得幾個宦者恁地!一日,康履與諸宦者出觀潮,帳設塞街,軍人皆憤惋不平,後成苗劉之變。王淵也是善戰,然未為有大功,不及當時諸老將,一旦簽書樞密,人皆不服。一日早,衹見街上哄哄地,人不敢開門。從隙中窺,但見人馬皆滿路,見苗傅左手提得王淵頭,右手提一劍以徇衆。少頃,盡宦官者,逃在人傢夾壁中底,也一齊捉出來殺。朱勝非卻也未為大乖,當時被苗劉做得來可畏了,不柰何,衹得且隱忍去調護他。卻未幾而義兵至,這事便都休了。是他無狀時,不合說他調護甚有功,被義兵來,?地壞了他事。是他要自居其功,這個卻乖。當時若不殺了苗劉,也無了當。他若尚在那裏,終是休不得。義剛。
「苗傅乃一愚夫。劉正彥本文士,先欲投中官唐某。唐雲:『子乃文臣,吾其如子何?子換武而來,乃可。』劉既換武,唐不顧之,專主王淵,正彥遂鼓扇傅。是時命淵簽書,武將皆憤怒,故起此禍。張魏公在平江,湯東野作守,有傳云書到。湯訪於魏公。公雲,可遣一識文理人先去拆看,乃遣教受行,果明受赦。是時恐諸軍變,魏公乃與湯商量,先搬出犒賞錢,使人將舊赦書於樓上宣之。既而韓世忠軍至,遂同謀起兵。呂丞相在建康,推為盟主。」問:「朱丞相之功如何?」曰:「在城中亦衹得如此。但設有它變,渠亦不能死節。要之,亦有功。」其後苗劉出走,到臨平,為魏公等所敗。朱乃全諱此一節,未是。今朝天門乃是其所造。隆佑自禁中乘轎以出。金人陷京師,亦取隆佑,適瑤華失火,步歸孟氏,得免。」可學。
苗傅並一姓張人,不記其名,乃教苗起事人,走至武夷新村,張諭人捉之。苗銜之,遂言於捉者曰:「某卻是苗太尉。然今捉某卻是張,則汝功已被張分之矣。」捉者即殺張。時韓世忠收範汝為,尚在建州。韓欲得苗,而其人乃解送建守李。李送行在。韓勢盛,遂入文字,以苗為某得,被其人奪了。其捉人遂遍管,建守亦罷官,其功遂為韓所攘。文字所載,皆言韓收苗,但此中人知之。以此知天下事多如此,文字上如何可全信!又云:「劉正彥結王淵,王淵結康。便更宦者,其事皆正彥教苗為之。」揚。
高宗行達會稽,樓寅亮待次某縣丞,寓會稽村落中,出奏書乞建儲。高宗時年二十六七,大喜,即日除監察御史,遣黃院子懷?牒物色授之。中使至其傢,傢人聞倉卒有聖恩,以為得罪且死,相與環泣。寅亮出,使者自懷中出敕命,寅亮拜受,與使者俱詣行在所。此事國史不載。先生嘗欲聞於太史,俾之編入而不果,每以為恨。方子。
樓寅亮明州人。太上朝入文字雲:「自太宗傳子之後,至今太祖之後有類庶姓者。今虜未悔過,中原未復雲雲,乞立太祖後承大統。」太上喜,遂用樓為察院。振。
曾光祖論及中興遺史載孟後過贛州時事,與鄉老所傳甚合。雲,太後至城中,遭某賊放火,城中且救火,連日不止,城外又有一隊賊來圍了城。曰:「其時也是無策。虜人是破了潭州後,過來分隊至諸州,皆是緣港上來。太後先至洪州時,此間王修撰在彼作帥,覺得事勢不是,遂白扈駕執政,太後乃去。後三四日,虜果至,王乃走。城中百姓相率推一大寄居作首而降虜。進賢姓傅者言是李侍郎。」曰:「不必更說他名字。」又曰:「信州先降虜。撫州守姓王,聞信守降,亦降。」義剛。
先生腳疼臥息樓下,吟詠杜子美古柏行三數遍。賀孫侍立。先生雲:「偶看中興小記,載勾竜如淵入爭和議時言語。若果有此言,如何夾持前進,以取中原?最可恨者,初來魏公既勉車駕到建康,當紹興七年時,虜王已篡。高慶裔、粘罕相繼或誅或死。劉豫既見疑於虜,一子又大敗而歸,北方更無南嚮意。如何魏公纔因呂祉事見黜,趙丞相忽然一旦發回蹕臨安之議?一坐定着,竟不能動,不知其意是如何!」因嘆息久之雲:「為大臣謀國一至於此,自今觀之,為大可恨!若在建康,則與中原氣勢相接,北面顧瞻,則宗廟父兄生靈塗炭,莫不在目,雖欲自已,有不能自已者。惟是轉來臨安,南北聲跡寖遠,上下宴安,都不覺得外面事,事變之來,皆不及知,此最利害。方建康未回蹕時,鬍文定公方被召,沿江而下。將去,聞車駕已還臨安,遂稱疾轉去。看來若不在建康,也是徒然出來,做得甚事!是時有陳無玷者,字筠叟,在荊鄂間為守,聞車駕還臨安,即令人賫錢酒之屬,往接鬍文定。吏人云:『鬍給事赴召去多日。兼江面闊,船多,如何去尋得?』陳雲:『江面雖闊,都是下去船。你但望見有逆水上來底船,便是給事船。』已而果然。當時講和本意,上不為宗社,下不為生靈,中不為息兵待時,衹是怯懼,為茍歲月計!從頭到尾,大事小事,無一件措置得是當。然到今日所以長久安寧者,全是宗社之靈。看當時措置,可驚!可笑!」賀孫。
建康形勢勝於臨安。張魏公欲都建康,適值淮西兵變,魏公出而趙相入,遂定都臨安。饒。
東南論都,所以必要都建康者,以建康正諸方水道所湊,一望則諸要害地都在面前,有相應處。臨安如入屋角房中,坐視外面,殊不相應。武昌亦不及建康。然今之武昌,非昔之武昌。吳都武昌,乃今武昌縣,地勢迫窄,衹恃前一水為險耳。鄂州正昔之武昌,亦是好形勢,上可以通關陜,中可以嚮許洛,下可以通山東。若臨安,進衹可通得山東及淮北而已。義剛。
前輩當南渡初,有言都建康者。人云,建康非昔之建康,亦不可都。雖勝似坐杭州,如在深窟裏,然要得出近外,不若都鄂渚,應接得蜀中上一邊事體。看來其說也是。如今杭州一嚮偏在東南,終不濟事。記得嶽飛初勵兵於鄂渚,有旨令移鎮江陵。飛大會諸將與謀,遍問諸將,皆以為可,獨任士安不應。飛頗怒之。任曰:「大將所以移鎮江陵,若是時,某安敢不說?某為見移鎮不是,所以不敢言。據某看,這裏已自成規摹,已自好了。此地可以阻險而守。若往江陵,則失長江之利,非某之所敢知。」飛遂與申奏,乞止留軍鄂渚。建康舊都所以好,卻以石頭城為險。此城之下,上流之水湍急,必渡得此水上這岸,方得,所以建鄴可守。屯軍於此城之上,虜兵不可嚮矣。賀孫。
「建康形勢雄壯,然攻破着淮,則衹隔一水。欲進取,則可都建康;欲自守,則莫若都臨安。」或問江陵。曰:「江陵低在水中心,全憑堤,被他殺守堤之吏,便乖。那堤一年一次築,衹是土。」節。
張戒見高宗。高宗問:「幾時得見中原?」戒對曰:「古人居安思危,陛下居危思安。」陳同父極愛此對。方子。
太上曰:「朕恨不手斬耿南仲!」揚。
嶽飛嘗面奏,虜人欲立欽宗子來南京,欲以變換南人耳目,乞皇子出合以定民心。時孝宗方十餘歲。高宗雲:「卿將兵在外,此事非卿所當預。」是時有參議姓王者,在候班,見飛呈札子時手震。及飛退,上謂王曰:「嶽飛將兵在外,卻來幹與此等事!卿緣路來,見他曾與甚麽人交?」王曰:「但見飛沿路學小書甚密,無人得知。」但以此推脫了。但此等事甚緊切,不知上何故恁地說?如飛武人能慮及此,亦大故是有見識。某嚮來在朝,與君舉商量,欲拈出此等事,尋數件相類者,一並上之。將其後裔,乞加些官爵以顯之,未及而罷。」義剛。
範伯達如圭盡裒仁宗時論立英宗許多文字進呈。一日,太上謂陳康伯曰:「範某近進一文字,亦好。朕此意定已久。」遂命陳公論立太子事,一時盡定。振。
昭慈小不快,高廟問疾。因話間曰:「有一事,久欲說與官傢。」高廟請其故。曰:「宣仁廢立之說,皆是章厚之徒撰造。中間雖嘗辨白,然載在國史者,尚未嘗改。可令史官重議刪修,以昭明聖母之德於萬世。」時趙忠簡當國,歲薦元佑故傢子弟,如範如圭數人,方始改得正。然亦頗有偏處:纔是元佑事便都是,熙豐時事便都不是。後趙罷,張魏公繼之,又欲修改動,蓋魏公亦不甚主張元佑事。令史官某等簽出,未及改而又罷。趙復相,遂以為言而辭。趙張因是有不協處。是時又有人上書,乞禁錮章厚子孫親戚者,高廟欲從之。趙有文字說,但禁其子孫足矣,恐不可及其親戚。上批以為省所奏,可見仁恕,更宜子細,無貽後悔。未幾,趙復罷。謝祖信為諫官,遂排擊之不遺餘力。嶺表之貶,實祖信之力也。祖信邵武人,乃章厚之婿。因言,當時若非高廟要辨別邪正如此,則一代史册被他糊塗,萬世何以取信!廣。
太上出使時至磁州,磁人不欲其往,諫不從。宗忠簡欲假神以拒之,曰:「此有崔府君廟甚靈,可以卜珓,仍其廟有馬能如何。」遂入燒香。其馬銜車輦等物塞了去路。宗曰:「此可以見神之意矣。」遂止不往。後太上感其事,以為車輦是即位之兆;不曾關白中書,衹令內官就玉津園路口造崔府君廟,令曹詠作記。一日,北使來,秦出接,過玉津園,見之。歸奏,所見太廟,不知是何神?太上因語之。秦曰:「虜以為功,今卻歸功於神,恐虜使見之不便。」即日拆之。秦全是倚虜脅太上,每取旨時,衹是說過。一日,除周葵作何官。太上曰:「周葵為彼官未久,且令在彼。」秦不應,下來即批敕除之。政府一人云:「適間上意未允。」秦曰:「此等事,衹是奏過便了。」遂除之。取綦崇禮禦批事,徐惇立作一宰相拜罷記,載其事。秦欲毀之,行文字,令天下盡投官焚其書。徐先不喜於秦矣,又以此書,懼不可言。一日,衹見一使來下書,並封文字一束。徐視之,乃直省舊吏送其所作書?也。小人中有好人如此。揚。璘錄雲:「檜末年做事,皆與光堯爭勝:光堯作崔府君廟於玉津園路口,檜設計移之。曹筠言水漲,光堯逐之,檜遂除他從官。今上奏邊事,檜遂閣其俸。殿中侍御史周葵欲言戶部尚書梁汝嘉。梁結中書捨人林待聘,林密禱於檜,檜遂除周葵起居郎。不待光堯應之,便改除。」可學錄雲:「周葵為御史,欲按知臨安府某人。某人遂結一從官厚於檜者,曰:『端公將搖動公。』早朝,其人遂直入檜幕中,再三懇告。檜先奏事,遽擢葵為起居郎。葵不得上,至省中與某從官相見,袖中出所欲上章奏,乃是臨安尹某。從官方悟其紿。」
靖康建炎,太上未立時,有一宗室名叔嚮,秦王位下人,自山中出來,招十數萬人,欲為之。忽太上即位南京,欲歸朝廷,然不肯以其兵與朝廷,欲與宗澤。其謀主陳烈曰:「大王若歸朝廷,則當以其兵與朝廷。不然,即提兵過河,迎復二聖。」叔嚮卒歸朝廷,後亦加官之類,拘於一寺中。亦與陳烈官,烈棄之而去,竟不知所之。烈去,叔嚮陰被害。」揚。
張子韶人物甚偉,高廟時除講筵。嘗有所奏陳,上雲:「朕衹是一個至誠。」張奏雲:「陛下對群臣時如此,退居禁中時不知如何?」雲:「亦衹是個誠。」又問:「對宮嬪時如何?」上方經營答語間,張便奏雲:「衹此便是不誠!」先生雲:「高宗容諫,故臣下得以盡言。張侍郎一生學佛,此是用老禪機鋒。」德明。
論及黃察院劾王醫師,先生曰:「今此東百官宅,乃王醫師花園,後來籍為百官宅。」直卿曰:「中貴衹合令入大內住,庶可免關節之類。」先生曰:「他若出來外面與人打關節,也得。更是今大內甚窄,無去處。便是而今都不是古。古人置宦者,正以他絶人道後,可入宮;今卻皆有妻妾,居大第,都與常人無異,這都不是。出入又乘大轎。記得京師全盛時,百官皆衹乘馬,雖侍從亦乘馬。惟是元老大臣老而有疾底,方賜他乘轎。然也尚辭遜,未敢便乘。今卻百官不問大小,盡乘轎,而宦者將命之類皆乘轎。見說虜中卻不如此。中貴出入宮禁,衹獨自。若有命令,衹是自勒馬,亦無人引。裹一?頭,卻取落兩衹腳在懷裏,自勒馬去,這卻大故省徑。且如祖宗朝,百官都無屋住,雖宰執亦是賃屋。自神宗置東西府,宰相方有第,今卻宦者亦作大屋。以祖宗全盛之天下而猶省費如此,今卻不及祖宗天下之半而耗費卻如此,安得不空乏!」義剛。
逆亮臨江,百官中不挈傢走者,惟陳魯公與黃瑞明耳。是時廖剛請駕幸閩中,以為閩中天險,人民忠義。是時閩中盜賊正充斥,乃降旨令開閩中路,闊丈五尺。又宿州之戰,高宗已遜位。日雇夫五百人立殿廷下,人日支一千足,各備擔索。高宗懲維揚之禍,故百官搬傢者皆不問。揚錄雲:「逆亮犯順時,朝士皆辦去,惟陳魯公黃通老不動。當時亦有言者令止之。太上曰:『任之。揚州時,悔不先令其去,多壞了人。』」
問:「庚辰親徵詔,舊聞出於洪景盧之手。近施慶之雲,劉共甫實為之。乃翁嘗從共甫見其草本。未知孰是。」曰:「是時陳魯公當國,命二公人為一詔,後遂合二公之文而一之,前段用景盧者,後段用共甫者。」問:「此詔如何?」曰:「亦做得欠商量,蓋名義未正故也。記得汪丈嘗以此相問,某答曰:『此衹當以淵聖為辭。蓋前時屈己講和也,猶以鸞輅在北之故,今其禍變若此,天下之所痛憤,復仇之義,自不容己,以此播告,則名正言順。如八陵廢祀等說,此事隔闊已久,許多時去那裏來!』」儒用。
孝宗朝
孝宗小年極鈍。高宗一日出對廷臣雲:「夜來不得睡。」或問:「何故?」雲:「看小兒子讀書,凡二三百遍,更念不得,甚以為憂。」某人進雲:「帝王之學,衹要知興亡治亂,初不在記誦。」上意方少解。後來卻恁聰明,試文字有不如法者,舉官必被責。邵武某人作省元,「五母雞」用「畝」字,孝宗大怒,欲駁放了。後又不行。
問壽皇為皇子本末。曰:「本一上殿官樓寅亮上言,舉英宗故事。且謂太祖受命,而子孫無為帝王者,當於太祖之下選一人養宮中。他日皇子生,衹添一節度使耳。繼除臺官,趙忠簡遂力贊於外。當時宮中亦有齟齬,故養兩人。後來皆是高宗自主張。未禪位前數日,忽批雲:『宗室某可追贈「秀王」,謚「安喜」。』先已安排了。若不然,壽皇如何處置!」可學。
高宗將禪位,先追贈秀王,可謂能盡父子之道者矣。僩。
「高宗初,張魏公奏事,論恢復,中外皆言上神武不可及,後來講和了便休。壽皇初年要恢復,衹要年歲做成。」問:「壽皇時人才已不及高宗時。」曰:「高宗也無人。當時有許多有名底人,而今看,也衹如此。」問:「嶽侯若做事,何如張韓?」曰:「張韓所不及,卻是它識道理了。」又問:「嶽侯以上者,當時有誰?」曰:「次第無人。」鬍泳。
上初恢復之志甚銳,及符離之敗,上方大慟,曰:「將謂番人易殺。」遂用湯思退。再和之後,又敗盟。揚。
壽皇合下若有一人夾持定,十五六年做多少事!道夫。
壽皇直是有志於天下,要用人。嘗嘆自傢不如個孫仲謀,能得許多人。賀孫。
某嘗謂士大夫不能盡言於壽皇,真為自負。蓋壽皇盡受人言,未嘗有怒色。但不樂時,止與人分疏辨析爾。道夫。
壽皇晚來極為和易。某嘗因奏對言檢旱,天語雲:「檢放之弊,惟在於後時而失實。」衹這四字,盡得其要領。又言經、總製錢,則曰:「聞巧為名色以取之民。」其於天下事極為諳悉。道夫。
問:「或言孝宗於內殿置禦屏,書天下監司帥臣郡守姓名,作揭貼於其上,果否?」曰:「有之。孝宗是甚次第英武!劉共甫奏事便殿,嘗見一馬在殿廷間,不動,疑之。一日問王公明。公明曰:『此刻木為之者。上萬幾之暇,即禦之以習據鞍騎射故也。』」又曰:「某嘗以浙東常平事入見,奏及賑荒。上曰:『其弊衹在後時失實。』此四字極切荒政之病。」儒用。
歲旱,壽皇禁中祈雨有應。一日,引宰執入見。恭父奏雲:「此固陛下至誠感通。然天人之際,其近如此。若他事一有不至,則其應亦當如此。願陛下深加聖慮,則天下幸甚!」恭父斯語,頗得大臣體。因言梁丞相白蓮事。道夫。
因言孝宗末年之政,先生曰:「某嘗作孝宗輓辭,得一聯雲:『乾坤歸獨禦,日月要重光!』」雉。
因論壽皇最後所用宰執,多是庸人。如某人,不知於上前說何事。可學雲:「某人卻除大職名,與小郡。又有被批出與職名外,恁卻是知他不足取。」曰:「壽皇本英銳,於此等皆照見。衹是嚮前為人所誤,後來欲安靜,厭人喚起事端,且如此打過。至於大甚,則又厭之。正如惡駿馬之奔踶,而求一善馬騎之;至其駑鈍不前,則又不免加以鞭策。薛補闕曾及某人。壽皇雲:『亦屢以意導之而不去。』舉此亦可見。大抵作事不出於義理而出於血氣,久之未有不消鑠者。嚮來封事中亦嘗言此。」可學。
高宗大行,壽皇三年戴布?頭,着衣衫,遵行古禮,可謂上正千年之失。當時宰相不學,三日後便服朝服。雖壽皇謙德,不欲以此喻群臣,然臣子自不當如此。可謂有父子而無君臣。賜。
孝宗居高宗喪,常朝時裹白?頭,着布袍。當時臣下卻依舊着紫衫。周洪道要着敘衫,王季海不肯,止於紫衫上係皂帶。今上登極,常時着白綾背子,臣下卻着敘衫,頗不失禮,而君之服遂失其舊。人傑。廣錄雲:「今上居孝宗喪,臣下都着敘衫,方正得臣為君服。人主之服卻有未盡。頃在潭州,聞孝宗訃三日後易服,心下殊不穩。不免使人傳語官員,且着敘衫。後來朝廷行下文字來,方始敢出榜曉示。」
寧宗朝
上即位逾月,留揆以一二事忤旨,特批逐之,人方服其英斷。先生被召至上饒,聞之,有憂色。曰:「人心易驕如此,某今方知可懼。」黃問曰:「某人專恣當逐,何懼之有?」曰:「大臣進退,亦當存其體貌,豈宜如此?」又問:「恐是廟堂諸公難其去,故以此勸上逐之。」曰:「亦不可如此。何不使其徒諭之以物論,不惟恐丞相久勞機務,或欲均佚?俟其請去而後許之,則善矣。幼主新立,豈可導之以輕逐大臣耶!且如陳源之徒,論其罪惡,須是斬之乃善。然人主新立,復教以殺人,某亦不敢如此做也。」至。
嚮改慶元年號時,先擬「隆平」。某雲:「嚮來改『隆興』時,有人議破,以為『隆』字近『降』字。今既說破,則不可用。」又曰:「『淳熙』本作『純』字。時人有言此字必改,言未既,而改文字至,蓋『純』字有『屯』字在旁。」又曰:「真宗時,楊大年擬進『豐亨』字,上曰:『為子不了。』不用。」義剛。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十八
本朝二
法製
唐殿庭間種花柳,故杜詩云:「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官淑景移。」又云:「退朝花底散。」國朝惟植槐楸,鬱然有嚴毅氣象。又唐製,天子坐朝,有二宮嬪引至殿上,故前詩起句云:「戶外昭容紫綬垂,雙瞻御座引朝儀。」至敬宗時方罷,止用小黃門引導。至今是如此。按:岑參詩「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幹」,亦殿庭種花柳之一證也。又杜贈田澄捨人有「捨人退食收封事,宮女開函進禦筵」,亦可為二宮嬪之證。儒用。
舊時主上每日不禦正殿。然自升朝官以上,凡在京者皆着去立,候宰相奏事罷,卻來押班,拜兩拜方了,日日如此。後來韓魏公不知如何偶然忘了,不及押班便歸第。御史中丞王陶即彈之,韓遂去國。溫公代為中丞,先奏雲:「前王陶以彈宰相不押班而去國。今若宰相更不押班,則中丞無以為職。須是令宰相押班,某方就職。」如此,便是不押班也不是。義剛。方子錄雲:「國初文德殿正衙常朝,升朝官以上皆排班,宰相押班,再拜而出。時歸班官甚苦之,其後遂廢,緻王樂道以此攻魏公,蓋亦以人情趨於簡便故也。」
祖宗於古製雖不能守,然守得傢法卻極謹。舊時朝見,皆是先引見閤門,閤門方引從殿下舞蹈後,方得上殿,而今都省了。本來朝見底,皆是用一榜子上於閤門,閤門奏上,方始引見。而今卻於引見時,閤門積得這榜子,俟放見時,卻一並上。則都省了許多,衹是殿下拜兩拜,便上殿。這非惟是在下之人懶,亦是人主不能恁地等得,看他在恁地舞手弄腳。更是閤門也懶能教得他;及它有失儀,又着彈奏。而今都是從簡易處去了。義剛。
引見、上殿是兩事。今閤門引見,便用舞蹈。近日多是放見,衹是上殿拜於階下,直前奏事而已。惟授告門謝有舞蹈。文蔚。
近日上殿禮簡,如所謂舞蹈等事,皆無之。衹是直至殿下拜一雙,上殿奏事,退又拜,即退。這也是閤門要省事,故如此。壽皇初間得幾時見群臣,皆許衹用紫衫。後來有人說道太簡,後不如此。賀孫。
問朝見舞蹈之禮。曰:「不知起於何時。元魏末年,方見說那舞,然恐或是夷狄之風。」廣。
近日拜表之禮甚異。論禮,班首合跪進,上面卻有人來跪受,但進表後,進者因跪而拜。今則進表者先拜,卻跪進,其受者亦拜。此禮不可曉。文蔚。
皇太子參决時,見宰相侍從以賓主之禮。餘官不然。又曰:「獨宰相為正拜者,蓋餘官謝恩在殿下拜,侍從以上雖拜殿上,亦衹偏拜,獨宰相正拜,故云。」敬仲。
宮中有內尚書,主文字,文字皆過他處,天子亦頗禮之,或賜之坐,不係嬪禦。亦掌印璽,多代禦批。行出底文字,衹到三省。文蔚。
問:「本朝十一室,則九廟、七廟之製如何?」曰:「孝宗未祔廟,僖祖宣祖未祧遷時,為十二室,是九世。今既祧宣祖,又祧僖祖,卻祔孝宗,正是八世。進不及九,退不及七。當時且祧宣祖,存得九廟,卻待後世商量猶得。直如此匆忙,何也?」人傑。
今景靈宮,乃叔孫通所謂「原廟」是也。叔孫通言「原廟」,則是衣冠月出遊之地,衹一月一次到彼,初無神坐。今則一一有之,又衹似太廟了,恐非叔孫通所謂「原廟」之意。今景靈宮謂之「朝獻」,太廟謂之「大享」。子蒙。
問:「景靈起於何代?」曰:「起於真廟。初衹祀聖祖,諸帝後神禦散於諸寺。其後神宗始祀聖祖於前殿,帝後於後殿。似此等禮數,唐人亦無。且如唐人配廟衹一後,餘後立別廟。本朝諸後俱配。」問:「人傢配如何?先儒說衹用元妃。伊川謂若所祭人是次妃生,即配以次妃。」曰:「此未安。古者諸侯一娶九女,元妃卒,次妃奉事。所謂次妃者,乃元妃之妾,固不可同坐。若如後世士大夫傢或三娶,皆人傢女,雖同祀何害?所謂『禮以義起』也,唐人已如此。」可學雲:「唐人立廟院,重氏族,固能如此。」曰:「唐人極有可取處。」可學。
因言五禮,雲:「今諸後位數多,至尊拜跪勞。古人一帝衹以一後配,其餘自別立廟,庶幾不亂嫡妾之分。今皆配,不是。唐人有言,人傢夫婦卻不同。蓋古者天子諸侯不再娶,故次後與正後有名分。若人傢,則再娶亦妻也,故可同祭。伊川祭儀祭繼室於別廟,恐未穩。」璘。
三後並配,自本朝真廟始。其初議者皆以歸咎於錢惟演,後既習見為常,亦無復有議之者矣。古人雖以子貴,然庶母無係於先君之禮。如左傳書「僖公成風」,晉書「簡文太後」,皆以係於其子,而別製廟以祀之。必大。
「玄朗」諱起於真廟朝,王欽若之徒推得出,這也無考竟處。義剛。
某常疑本朝諱得那舊諱無謂。且如宣帝舊名病己,何曾諱?平帝舊名亦不曾諱。虜中諱得又嶢崎,偏旁皆諱:謂諱「敬」字,「立人」傍底也諱,下面着「言」字底也諱。近日朝廷祧了幾個祖諱卻是,然「玄朗」卻不祧。那聖祖莫較近似宣祖些麽?義剛。
張以道曰:「秦王陵在汝州,太祖以下八朝陵在永安軍。瞿興瞿俊父子嘗提兵至此,乏水,興禱之。天無雨,小溪平白涌洪流,六軍遂得水用。」義剛。
古者車衹六尺六寸,今五路甚大。嘗見人說秦太師製此,又高於京師舊日者。上面耀葉三層,皆高於舊日三寸,成尺二寸。周輅,孔子猶以為侈,要乘殷輅。今輅衹是極其侈靡。
因問陳庭秀臨安人。曰:「今大禮命從官一人立王輅側,以帛維之,名何官?」曰:「名『備顧問官』,又曰『執綏官』。」先生笑曰:「然遍檢古今郊禮,安有所謂『備顧問官』、『執綏官』者?蓋此本太僕卿,即執禦之職。古者君將升車,則禦者先升,執轡中立,以綏度左肩而雙垂之。綏如圓轡。君以兩手援綏而升,立車之左,以左為尊。魏公子無忌自駕,虛左方以迎侯生是也。行大禮,不敢坐。車行數步止。中書令宣韶,命千牛將軍千牛,擇武力者為之。執長刀,立車之右以防非常,所謂驂乘也。既升車,復行,望郊壇數步,復少駐,千牛將軍乃降立道左。車復行,則執長刀前導而行。此唐製也。及政和修禮,脫千牛升車一節,而但有『降車立道左』之文。初未嘗登,何降之有?所謂太僕卿執禦之職,遂訛曰『執綏官』、『備顧問官』。然又不執綏,卻立於輅側,恐其傾跌,以物維之。雖今之典禮官,亦但曰『執綏官』、『備顧問官』也。今為太常少卿者,便撥數日工夫,將禮書細閱一過,亦須略曉,而直為此鹵莽也!周洪道嘗記渠作執綏官事,自云考訂精博。某問周:『何謂執綏官?』渠亦莫曉。又,綏,本人君升車之所執,禦者但授與君,則禦者亦不可謂之『執綏官』。語曰『升車,必正立執綏』,謂乘車者爾。」又曰:「今玉輅太重,轉動極難,兼雕刻既多,反不堅牢,不知何用許多金玉裝飾為也?所以聖人欲乘殷之輅,取其堅質而輕便耳。仁宗神宗兩朝造玉輅,皆以重大致壓壞。本朝尚存唐一玉輅,聞小而輕,捷而穩,諸輅之行,此必居先。或置之後,則隱隱作聲。既有此輅,乘此足矣,何以更為?聞後來此輅亦入虜中。」僩。
南渡以前,士大夫皆不甚用轎,如王荊公伊川皆云不以人代畜。朝士皆乘馬。或有老病,朝廷賜令乘轎,猶力辭後受。自南渡後至今,則無人不乘轎矣。
因言,物纔數年不用,便忘之。祖宗時,升朝官出入有柱斧,其製是水精小斧頭子,在轎前。至宣政間方罷之,今人遂不識此物,亦不聞其名矣。如祖宗時人畫像有執柱斧者。璘。
册命之禮,始於漢武封三王,後遂不廢。古自有此禮,至武帝始復之耳。郊祀宗廟,太子皆有玉册,皇后用金册,記不審。宰相貴妃皆用竹册。凡宰相宣麻,非是宣與宰相,乃是揚告王庭,令百官皆聽聞,以其人可用與否。首則稱道之文,後乃警戒之詞,如今雲「於戲」以下數語是也。末乃雲:「主者施行。」所謂「施行」者,行册拜之禮也。此禮,唐以來皆用之。至本朝宰相不敢當册拜之禮,遂具辭免。三辭,然後許,衹命書麻詞於誥以賜之,便當册文,不復宣麻於庭,便是書以賜宰相。乃是獨宣誥命於宰相,而他人不得與聞,失古意矣。僩。
因論今宗室與漢差別。漢宗室衹是天子之子封王,王子封侯,嫡子世襲,支庶以下皆同百姓,衹是免其繇戍,如漢光武皆是起於民間也。燾。
今南班宗室,多帶「皇兄」、「皇叔」等冠於官職之上,非古者「不得以戚戚君」之意。王定國嘗言之神廟,欲令衹帶某王孫,或曾孫,或幾世孫。且如越王下當雲:「越王幾世孫。」廣錄雲:「此說卻是。不惟可免『戚君』之非禮,又可因而見其世係,稍全得些宗法。」後來定國得罪,指以為離間骨肉。今宗室散無統紀,若使當時從定國之說,卻有次序可考也。人傑。廣同。
古者三公坐而論道,方可子細說得。如今莫說教宰執坐,奏對之時,頃刻即退。文字懷於袖間,衹說得幾句,便將文字對上宣讀過,那得子細指點!且說無坐位,也須有個案子,令開展在上,指畫利害,上亦知得子細。今頃刻便退,君臣如何得同心理會事!六朝時,尚有「對案畫敕」之語。若有一案,猶使大臣略憑倚細說,如今公吏們呈文字相似,亦得子細。又云:「直要理會事,且如一事屬吏部,其官長奏對時,下面許多屬官一齊都着在殿下。逐事付與某人某人,便着有個區處,當時便可參考是非利害,即時施行,此一事便了。其他諸部有事皆如此,豈不了事?如今衹隨例送下某部看詳,遷延推托,無時得了;或一二月,或四五月,或一年,或兩三年,如何得了!某在漳州要理會某事,集諸同官商量,皆逡巡泛泛,無敢嚮前。如此,幾時得了!於是即取紙來,某自先寫起,教諸同官各隨所見寫出利害,衹就這裏便見得分明,便了得此一事。少間若更有甚商量,亦衹是就這上理會,寫得在這裏定了,便不到推延。若衹將口說來說去,何時得了!朝廷萬事,衹緣各傢都不說要了,但隨時延歲月,作履歷遷轉耳,那得事了?古者人君『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鹹和萬民』,『一日二日萬幾』。如今群臣進對,頃刻而退,人主可謂甚逸。古人豈是故為多事?」又云:「漢唐時,御史彈劾人,多抗聲直數其罪於殿上,又如要劾某人,先榜於闕外,直指其名,不許入朝。這須是如此。如今要說一事,要去一人,千委百麯,多方為計而後敢說,說且不盡,是甚模樣!六朝所載『對案畫敕』下,又云:『後來不如此,有同譖訴!』看如今言事者,雖所言皆是,亦衹類譖訴。」賀孫。
「本朝祖宗積纍之深,無意外倉卒之變。惟無意外之變,所以都不為意外之防。今樞密院號為典兵,倉卒之際,要得一馬使也沒討處!今樞密要發兵,須用去御前畫旨下殿前司,然後可發。若有緊急事變,如何待得許多節次?漢三公都帶司馬及將軍,所以倉卒之際,便出得手,立得事,扶得傾危。今幸然無意外之變,若或有之,樞密且倉卒下手未得。苗劉之事,今人多責之朱呂,當時他也是自做未得。古人定大難者不知是如何?不知範文正寇萊公人物生得如何?氣貌是如何?平日飲食言語是如何樣底人?今不復得親身看,且得個依稀樣子,看是如何地。如今有志節擔當大事人,亦須有平闊廣大之意始得。」緻道雲:「若做不得,衹得繼之以死而已。」曰:「固是事極也不愛一死。但拌卻一死,於自身道理雖僅得之,然恐無益於事,其危亡傾頽自若,柰何!如靖康,李忠愍死於虜手,亦可謂得其死。但當時使虜人感慨,謂中國有忠臣義士如此,可以不必相擾,引兵而退。如此,卻於宗社有益。若自身既死,事變衹如此,濟得甚事!當死而死,自是無可疑者。」賀孫。
因說歷代承襲之弊,曰:「本朝鑒五代藩鎮之弊,遂盡奪藩鎮之權,兵也收了,財也收了,賞罰刑政一切收了,州郡遂日就睏弱。靖康之禍,虜騎所過,莫不潰散。」因及熙寧變法,曰:「亦是當苟且廢弛之餘,欲振而起之,但變之不得其中爾。」賀孫。
本朝官製與唐大概相似,其麯折卻也不同。義剛。
神宗用唐六典改官製,頒行之。介甫時居金陵,見之大驚。曰:「上平日許多事,無不商量來。衹有此一大事,卻不曾商量。」蓋神宗因見唐六典,遂斷自宸衷,銳意改之,不日而定,卻不曾與臣下商量也。僩。
唐初每事先經由中書省,中書做定將上,得旨再下中書,中書付門下。或有未當,則門下繳駁,又上中書,中書又將上,得旨再下中書,中書又下門下。若事可行,門下即下尚書省,尚書省但主書填「奉行」而已,故中書之權獨重。本朝亦最重中書,蓋以造命可否進退皆由之也。門下雖有繳駁,依舊經由中書,故中書權獨重。及神宗仿唐六典,三省皆依此製,而事多稽滯。故渡江以來,執政事皆歸一。獨諸司吏曹二十四曹。依舊分額各屬,三省吏人自分所屬,而其上之綱領則不分也。舊時三省事各自由,不相侵越,不相聞知。中書自理會中書事,尚書自理會尚書事,門下自理會門下事。如有除授,則宰執同共議定,當筆宰執判「過中」,中書吏人做上去,再下中書,中書下門下,門下下尚書。書行給捨繳駁,猶州郡行下事,須幕職官僉押,如有不是,得以論執。中書行下門下,皆用門下省官屬僉押。事有未當,則官屬得以執奏。僩。
「舊製:門下省有侍中,有門下侍郎;中書省有中書令,中書侍郎。改官製,神宗除去侍中、中書令,衹置門下中書、侍郎。後並尚書左右丞、門下中書侍郎四員,為參政官。」或云:「始者昭文館大學士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富鄭公等為之。後改為左右僕射,則蔡京王黼首居是選。及改為左右丞相,則某人等為之。名愈正,而人愈不逮前,亦何預名事?」曰:「衹是實不正,使名既正而實亦正,豈不尤佳?」又曰:「人言王安石以『正名』之說馴緻禍亂。且『正名』是孔子之言,如何便道王安石說得不是!使其名果正,豈不更佳?」僩。
問:「何故起居郎卻大,屬門下省?起居捨人卻小,屬中書省?」曰:「不知當初何故,衹是胡亂牽拿得來底便是。起居郎居左,起居捨人居右,故如此分大小。衹緣改官製時,初無斬新排到理會底說。故如此牽拖舊職,不成倫序。」僩。
給事中初置時,蓋欲其在內給事。上差除有不當,用捨有不是,要在裏面整頓了,不欲其宣露於外。今則不然,或有除授小報纔出,遠近皆知了,給捨方繳駁,乃是給事外也。這般所在,都沒理會。賀孫。
問:「或言六尚書得論臺諫之失,是否?」曰:「舊來左右丞得糾臺諫。嘗見長老言,神宗建尚書省,中為令聽,兩旁則左右僕射、左右丞、左右司郎中。蔡京得政,奏言土地神在某方,是居人位,所以宰相纍不利,建議將尚書省拆去。」因言:「蔡氏以『紹述』二字箝天下士大夫之口,其實神宗良法美意,變更殆盡。它人拆尚書省,便如何了得!」德明。
「初,蔡京更定幕職,推、判官謂之『分曹建院』。以為節度使、觀察使在唐以治兵治財,今則皆是閑稱呼,初無職事,而推、判官猶襲節度、觀察之名,甚無謂。又古者以軍興,故置參軍。今參軍等職皆治民事,而猶循用參軍之號,亦無意謂。故分曹建院推、判等官,改為司士曹事、司儀曹事。此類有六。參軍之屬改為某院某院,而盡除去節度參軍之名,看來改得自是。又如婦人封號,有夫為秦國公,而妻為魏國夫人者,亦有封兩國者。秦檜妻封兩國,範伯達笑之曰:『一妻而為兩國夫人,是甚義理!』故京皆改隨其夫號:如夫封建安郡,則妻封建安郡夫人;夫封秦國,則妻亦封秦國夫人;侯伯子男皆然。看來隨其夫稱極是。如淑人、碩人、宜人、孺人之類,亦京所定,各隨其夫官帶之。後人謂淑人、碩人非婦人所宜稱。看來稱碩人亦無妨,惟淑人則非所宜爾。但衹有一節未善:有夫方封某郡伯,而妻已先封為某國夫人者,此則與京所改者相值,齟齬不可行。蓋其封贈格法如此。當初合併格法也與整頓過,則無病矣。遂使人得以咎之,謂其法自相違戾;亦是京不仔細,乘勢粗改。後人以其出於京也,遂不問是非,一切反之。又如神宗所改官製。舊製:凡通判太守出去,皆帶吏部員外郎、吏部郎中;其見居職者,則加以判流內銓,流外銓。豈有吏部官而可帶出治州郡者!故神宗皆為諸郎,如朝奉郎、朝散郎、朝奉大夫、朝散大夫之類。所以朝散以下謂之員郎,蓋本員外郎之資敘;朝奉大夫方謂之正郎,蓋吏部郎中資敘也。朝散郎、朝奉大夫之類有二十四階,分為三等,每等八階,以別異雜流有出身無出身人,故有前行、中行、後行。」又問知縣、通判、知州資敘。曰:「在法,做兩任知縣,有關升狀,方得做通判;兩任通判,有關升狀,方得為知州;兩任知州,有關升狀,方得為提刑。提刑又有一節,方得為轉運。今巧宦者欲免州縣之勞,皆經營六院。蓋既為六院,便可經營寺、監、簿、丞,為寺、監、簿、丞出來,便可得小郡。又不肯作郡,便欲經營為郎官。郎官非作郡不得除,故又經營權郎,卻自權郎徑除卿、監、長、貳,則已在正郎官之右矣。又如法中非作縣不得作郡,故不作縣者,必經營為臨安倅。蓋既為臨安倅,則必得郡,更不復問先曾為縣否也。人君深居九重,安知外間許多麯折?宰相雖知,又且苟簡,可以應副親舊。若是人君知得,都與除了這般體例。苟不作縣,雖為臨安倅,亦不免便使權卿、監;苟不作郡,定不得除郎;為卿、監者,亦須已作郡人方得做,不得以寺、監、丞、簿等官權之,則人無僥幸之心矣。衹緣當初立法,不肯公心明白,留得這般掩頭藏幸底路徑,所以使人趨之。嘗記歐公說舊製,觀文殿大學士壓資政殿大學士,資政殿大學士壓觀文殿學士,觀文殿學士壓資政殿學士。後來改觀文兩學士都壓資政兩學士,議者以見任者難為改動。歐公以為此不難,已任者勿改,而自今除者始,可也。以今觀之,亦何須如此勞攘?將見任者皆與改定又何妨?不過寫換數字而已,又不會痛,當時疑慮顧忌已如此。衹緣自來立法建事,不肯光明正大,衹是如此委麯回護。其弊至於今日略欲觸動一事,則議者紛然以為壞祖宗法。故神宗憤然欲一新之,要改者便改。孝宗亦然,但又傷於太銳,少商量。」僩。
「唐製:某鎮節度使,某州刺史觀察使,此藩鎮所稱。使持節某州軍州事,此屬州軍所稱。其屬官則雲某州軍事判官,某州軍事推官。今尚如此。若節鎮屬官,則雲節度推、判官,以自異於屬州。使與州各分曹案。使院有觀察判官、觀察推官,州院有知錄,糾六曹官,為六曹之長。凡兵事則屬使院,民事則屬州院,刑獄則屬司理院。三者分屬,不相侵越。司法專檢法,司戶專掌倉庫。然司理既結獄,須推、判官簽押,方為圓備。不然,則不敢結斷。本朝並省州院、使院為一。如署銜,但雲知某州軍州事。軍州事,則使院之職也。自並省三院,而州郡六曹之職頗為淆亂,司法、司理、司戶三者尚仍舊。知錄管州院事,專主教民,今乃管倉庫,獨為不得其職。所以六曹官惟知錄免二日衙,以其職尊,故優異之。此等事,史書並不載,惟雜說中班駁見一二。舊嘗疑州院即是司理院。後閱範文正公集,有雲,如使院、州院宜並省歸一,方知不然。因曉州院、使院之別。使院,今之僉廳也。凡諸幕職官皆謂之當職官。如唐書所云,有事當罰,則詔雲自當職官以下以次受罰;有事當賞,則雲當職官以下以次受賞,謂自推、判官而下也。」又曰:「後來蔡京改六曹官名,頗得舊職,為不淆亂。渡江以來,以其出於京也,皆罷之。」又問:「長史何官?」曰:「六朝時長史甚輕。次第衹是奔走長官之前,有君臣之分,不得坐。至唐則甚重。蓋皇子既遙領正大帥,其群臣出為藩鎮者,則稱雲副大帥某州長史。韓文董晉官位可見。至唐中葉,而長史、司馬、別駕皆為貶官,不事事。蓋節度使既得自闢置官屬,如節度、觀察推、判官之屬。此既重,則彼皆輕矣。」僩。
蔡元道所為祖宗官製舊典,他衹知懲創後來之禍,遂皆歸咎神宗,不合輕改官製。事事以祖宗官製為是,便說此是百王不可易之典。殊不知後來所以放行逾越,任用小人,自是執法者偏私,何關改官製事!如武臣諸節度、副總管諸使所以恩禮隆異,俸給優厚者,蓋太祖初奪諸鎮兵權,恐其謀叛,故置諸節度使,隆恩異數,極其優厚,以收其心而杜其異志。及太宗真宗以後,則此輩或以老死,又無兵權。後來除授者,自可殺其禮數,減其俸給,降其事權,而猶襲一時權宜苟且之製,為子孫不可易之常典,豈不過哉!然祖宗時放行,極艱其選,不過一二人、二三人。後來小人用事,凡宰相除罷,及武臣寵幸宦者之徒,無不得之,實法製不善有以啓之耳。及經變故,乃追咎輕越祖宗法度之過。不知此既開其可入之塗,彼孰不為可入之塗以求合乎?僩。
唐瀋既濟之說已如此。新添改官製,而舊職名不除,所以愈見重複。然唐時猶自歸一,如藩鎮節度使、觀察使,民事兵事一人皆了。今既有帥,又有傢居節度使,便用費許多錢養他。見任事者請俸卻寡,而傢居守閑名者,請俸卻大。節度使請俸月千餘緡。又節度印,古者所以置旌節以為儀衛,而重其權。今卻令帶之傢居,請重俸,是甚意?今為福州安撫使,而反不如威武軍節度使之請俸。僩。
祖宗置資格,自立僥幸之門。如武臣橫行,最為超捷。纔除橫行,便可越過諸使,許多等級皆不須歷,一嚮上去。然今人又不用除橫行,橫行猶用守這數級,衹落藉官則無所不可。祖宗之法,本欲人遵守資格,謹重名器。而不知自置許多僥幸之路,令人脫過,是甚意思?除是執法者大段把得定,不輕放過一個半個,無一毫私,方執得住。不然,便不可禁遏矣。不知當初立法,何故如此?今呆底人,便衹守此為不可易之典,纔觸動着,便說是變動祖宗法製。也須賭過是,始得。僩。
趙表之生做文官,纔到封王,封安定郡王。便用換武。豈文官不可封王,而須武官耶?又今宗正須以宗室武官為之,文官也衹做得。世間一樣愚人,便以此等制度為百王不可易之法!僩。
衹改儒林、文林之屬,其他皆可通行。文官猶有古名,如武官諸階稱呼,多有無意義者。又曰:「四廂都指揮使,又有甚諸色使,皆是虛名。衹有三衙都指揮使真有職事。」又曰:「元豐以前武臣無宮觀,故武臣無閑者。見武臣乞解軍職,必出藩府。及元豐介甫相,置宮觀,方有閑者。」僩。
本朝先未有祠祿,但有主管某宮、某觀公事者,皆大官帶之,真個是主管本宮、本觀御容之屬。其他多衹是監當差遣。雖嘗為諫議官,亦有為監當者,如監船?、酒務之屬。自王介甫更新法,慮天下士大夫議論不合,欲一切彈擊罷黜,又恐駭物論,於是創為宮觀祠祿,以待新法異議之人。然亦難得,惟監司郡守以上,眷禮優渥者方得之。自郡守以下,則盡送部中與監當差遣。後來漸輕,今則又輕,皆可以得之矣。僩。
華州雲臺觀、南京鴻慶宮,有神宗神像在,使人主管,猶有說。若武夷山衝佑觀、臨安府洞霄宮,知他主管個甚麽?
今太廟室深而堂淺,一代為一室;堂則雖在室前,而實同為一堂。古人大抵室事尚東嚮,堂事尚西嚮。賀孫。
「皇城使有親兵數千人,今八廂貌士之屬是也。以武臣二員並內侍都知二員掌之。本朝衹此一項,令宦者掌兵,而以武臣參之。」因笑曰:「此項又似製殿前都指揮之兵也。」僩。
「今之二衙,即舊日之指揮使。朱溫由宣武節度使篡唐,疑忌他人,自用其宣武指揮使為殿前指揮使,管禁衛諸軍。以至今日,其權益重。嘗見歐陽公記其為某官時,殿帥之權猶輕,見從官,不接坐;但傳語,不及獻茶。及再入為執政,則禮數大異矣。」問:「何故如此?」曰:「也是積漸緻然。是他權重後,自然如此。」僩。
問:「唐之人主喜用宦者監軍,何也?」曰:「是他信諸將不過,故用其素所親信之人。後來一嚮疏外諸將,盡用宦者。本朝太宗令王繼恩平李順有功,宰相擬以宣徽使賞之。太宗怒,切責宰相,以為太重,蓋宣徽亞執政也,遂創『宣政使』處之。朝臣諸將中豈無可任者,須得用宦者!彼既有功,則爵賞不得吝矣。然猶守得這些意思,恐起宦者權重之患。及熙豐用兵,遂皆用宦者。李憲在西,權任如大將。馴至後來,遂有童貫譚稹之禍。」宦者其初衹是走馬承受之類,浸漸用事,遂至如此。僩。
今之總管,乃國初之部署。後避英廟諱,改焉。都監乃是唐之監軍,不知何時轉了。廣。
太祖收諸鎮節度兵權,置諸州指揮使,大州十數員,次州六七員,又次州三四員,每員管兵四五百人。本州自置營招兵,而軍員管之。每遇遷升,則密院出宣付之。用紙一大幅,題其上曰「宣付指揮使某」,卻不押號,而以御前大寶印之。軍員得此極重,有一人而得數宣者,蓋營中亦有數等品級遷轉也。指揮有廳,有射場,衹在營中升降,不得出官。僩。
「總領一司,乃趙忠簡所置,當時之意甚重。蓋緣韓嶽統兵權重,方欲置副貳,又恐啓他之疑,故特置此一司,以總製財賦為名,卻專切報發御前兵馬文字,蓋欲陰察之也。」或謂:「總領之職,自可並歸漕司。」曰:「財賦散在諸路,漕司卻都呼吸不來。亦如坑冶,須是創立都大提點,方始呼吸得聚。」道夫。
運使本是愛民之官,今以督辦財賦,反成殘民之職。提刑本是仁民之官,今以經、總製錢,反成不仁之具。淳。
祖宗,凡升朝官在京,未有職事者,每日赴班,纔有差遣則已。廣。
今群臣以罪去者,不能全其退處之節。凡有辭避,必再三不允,直待章疏劾之,遂從罷黜。人傑。
舊製:遷謫人詞頭,當日命下,當日便要,不許隔宿,便與詞頭報行。而今緣有信札,故詞頭有一兩月不下者,中書以此覺得事多。此皆軍興後事多,故如此。國朝舊製,煞有因軍興後廢格而未復者。廣。
舊法:貶責人若是庶官,亦須帶別駕或司馬,無有帶階官者。今呂子約卻是帶階官安置。人傑。
今日作史,左右史有起居註,宰執有時政記,臺官有日曆,並送史館著作處參改,入實錄作史。大抵史皆不實,緊切處不敢上史,亦不關報。椿。
史甚弊,因神宗實錄皆不敢寫。傳聞衹據人自錄來者。纔對者,便要所上文字,並奏對語上史館。揚。
今之修史者,衹是依本子寫,不敢增減一字。蓋自紹聖初,章惇為相,蔡汴修國史,將欲以史事中傷諸公。前史官範純夫黃魯直已去職,各令於開封府界內居住,就近報國史院,取會文字。諸所不樂者,逐一條問黃範,又須疏其所以然,至無可問,方令去。後來史官因此懲創,故不敢有所增損也。按實錄,是時史官趙彥若亦同於府界居住。後趙安置豊州,範永州,黃黔州。儒用。
先生問「有山𠔌陳留對問否?」曰:「無之。」曰:「聞當時秦少遊最爭得峻,惜乎亦不見之。陸農師卻有當來對問,其間雲,嘗與山𠔌爭入王介甫『無使上知』之語。又云,當時史官因論溫公改詩賦不是。某雲:『司馬光那得一件是?皆是自敘與諸公爭辨之語。』」。
「道君欽宗實錄數百捲,呂丈月十日修了。雲,衹是得大節目百十條。」問雲:「何不入文字展日?」曰:「便不是呂丈規模。」振。
本朝國紀好看,雖略,然大綱卻都見。長編太詳,難看。熊子復編九朝要略,不甚好。國紀,徐端立編。僩。
聖政編年一書,起太祖,止紹興九年,書坊人做。非好書。振。
今之學規,非鬍安定所撰者。仁宗置州縣學,取湖學規矩頒行之。湖學之規,必有義理,不如是其陋也。如第一條「謗訕朝政」之類,其出於蔡京行捨法之時有所改易乎!當時如徐節孝為楚州教官,乃罷之,而易以其黨。大抵本朝經王氏及蔡京用事後,舊章蕩然,可勝嘆哉!人傑。
問學究一科沿革之故。曰:「此科即唐之明經是也。進士科則試文字,學究科但試墨義。有才思者多去習進士科,有記性者則應學究科。凡試一大經者,兼一小經。每段舉一句,令寫上下文,以通不通為去取。應者多是齊魯河朔間人,衹務熟讀,和註文也記得,故當時有『董五經』『黃二傳』之稱。但未必曉文義,正如和尚轉經相似。又有司待之之禮,亦不與進士等。進士入試之日,主文則設案焚香,垂簾講拜。至學究,則徹幕以防傳義,其法極嚴,有渴至飲硯水而黔其口者!當時傳以為笑。歐公亦有詩云:『焚香禮進士,徹幕待諸生。』或云,「徹幕」乃「瞑目」字,亦非歐詩。其取厭薄如此,荊公所以惡而罷之。但自此科一罷之後,人多不肯去讀書。」儒用。
熙寧三捨法,李定所定。崇觀三捨法,蔡京所定。鬍德輝埕嘗作記。學者,所以學為忠與孝也。今欲訓天下士以忠孝,而學校之製乃出於不忠不孝之人,不亦難乎!儒用。
「大學捨法壞人多,龜山嘗立論。高抑崇曾見龜山。太學初興,召為司業,善類頗屬望。到彼一切放倒,三捨法,卻在渠手中成。莫負了龜山否?」王子合曰:「聞那時衹是取法於一舊老吏。」浩曰:「秦會之是舊大學中人,想是據他嚮日所行了。」曰:「高公不合與承當。高公大率不立,五峰嘗有書責他。」浩。
先生因論本朝南渡以來,其初立法甚放寬,蓋欲聚人。不知後來放緊,便不得。燾。
今之法,大概用唐法。淳。
問:「今三代之法,或可見於律中否?」曰:「律自秦漢以來,歷代修改,皆不可得而見矣。如漢律文簡奧,後代修改,今亦不可見矣。」淳。
律是歷代相傳,敕是太祖時修,律輕而敕重。如敕中刺面編配,律中無之,衹是流若幹裏,即今之白麵編管是也。敕中上刑重而下刑輕,如律中杖一百,實有一百,敕中則折之為二十。五折一。今世斷獄衹是敕,敕中無,方用律。同。
因言:「律極好。律即刑統。後來敕令格式,罪皆太重,不如律。幹道淳熙新書更是雜亂。一時法官不識製法本意,不合於理者甚多。又或有是計囑妄立條例者。如母已出嫁,欲賣産業,必須出母着押之類。此皆非理,必是當時有計囑而創此條也。孝宗不喜此書,嘗令修之,不知修得如何。」僩。
刑統大字是歷代相傳,註字是世宗時修。淳。
舊來敕令文辭典雅,近日殊淺俗。裏面是有幾多病痛。方子。
宋莒公曰:「『應從而違,堪供而闕』,此六經之亞文也。」謂子不從父不義之命,及力所不能養者,古人皆不以不孝坐之。義當從而不從,力可供而不供,然後坐以不孝之罪。淳。
或問:「『敕、令、格、式』,如何分別?」曰:「此四字乃神宗朝定法時綱領。本朝止有編敕,後來乃命群臣修定。元豐中,執政安燾等上所定敕令。上喻燾曰:『設於此而逆彼之至謂之「格」,設於此而使彼效之謂之「式」,禁於未然謂之「令」,治其已然謂之「敕」。修書者要當如此。若其書完具,政府總之,有司守之,斯無事矣。』此事載之己仰錄,時出示學者。因記其文如此,然恐有脫誤處。神廟天資絶人,觀此數語,直是分別得好。格,如五服制度,某親當某服,某服當某時,各有限極,所謂『設於此而逆彼之至』之謂也。式,如磨勘轉官,求恩澤封贈之類,衹依個樣子寫去,所謂『設於此而使彼效之』之謂也。令,則條令禁製其事不得為、某事違者有罰之類,所謂『禁於未然』者。敕,則是已結此事,依條斷遣之類,所謂『治其已然』者。格、令、式在前,敕在後,則有『教之不改而後誅之』底意思。今但欲尊『敕』字,以敕居前,令、格、式在後,則與不教而殺者何異?殊非當時本指。」又問:「伊川雲:『介甫言:「律是八分書。」是他見得如此。』何故?」曰:「律是刑統,此書甚好,疑是歷代所有傳襲下來。至周世宗,命竇儀註解過,名曰刑統,即律也。今世卻不用律,衹用敕令。大概敕令之法,皆重於刑統。刑統與古法相近,故曰『八分書』。」「介甫之見,畢竟高於世俗之儒」。此亦伊川語,因論祧廟及之。儒用。
某事合當如何,這謂之「令」。如某功得幾等賞,某罪得幾等罰,這謂之「格」。凡事有個樣子,如今傢保狀式之類,這謂之「式」。某事當如何斷,某事當如何行,這謂之「敕」。今人呼為「敕、令、格、式」,據某看,合呼為「令、格、式、敕」。敕是令、格、式所不行處,故斷之以敕。某在漳州,曾編得戶、婚兩門法。賀孫。
本合是先令而後敕,先教後行之意。自荊公用事以來,方定為「敕、令、格、式」之序。德明。
「唐藩鎮權重,為朝廷之患。今日州郡權輕,卻不能生事,又卻無以製盜賊。」或曰:「此亦緣介甫颳刷州郡太甚。」曰:「也不專是介甫。且如仁宗時,淮南盜賊發,趙仲約知高郵軍,反以金帛牛酒使人買覓他去。富鄭公欲誅其人,範文正公謂他既無錢,又無兵,卻教他將甚去殺賊?得他和解得去,不殘破州郡,亦自好。衹是介甫後來又甚。州郡禁軍有闕額處,都不補。錢糧盡欲解發歸朝廷,謂之『封樁闕額禁軍錢』,係提刑司管。」文蔚。
經製錢,宣和間用兵,經製使所創。總製錢,紹興初用兵,總製使所創。二人不記姓名。應幹稅錢物,雜色場、務納錢,每貫刻五十文,作頭子錢。括之為二色錢,以分毫積,計大計多,況其大者!
經製錢,陳亨伯所創。蓋因方臘反,童貫討之,亨伯為隨軍轉運使。朝廷以其權輕,又重為經製使。患軍用不足,創為此名以收州縣之財,當時大獲其利。然立此製時,明言軍罷而止,其後遂因而不改。至紹興四年,韓球又創總製錢,大略仿經製為之。十一年經界法行,民間印契多,倍有所得,朝廷遂以此年立額。至次年,則其數大虧,乃令州縣添補解發。自後州縣大睏,朝廷亦知之。議者乃請就三年中取中製以立額。卻不知中製者乃所添補之歲,其額猶為重也,因仍至今。頃年得江西憲時,陛對日,亦嘗為孝宗言之。蓋此政是憲司職事。又曰:「亨伯創經製錢時,其兄弟有名某者,勸止之。不從,乃率其子侄哭於傢廟,以為作俑之罪,祖先將不祀矣!」廣。
德粹語婺源納銀之弊,方伯謨因問和買。先生言其初曰:「今日惟紹興最重。舊拋和買數時,兩浙運使乃紹興人。朝廷拋降三十萬匹與浙東,紹興受十四萬。是時都吏乃會稽縣人,會稽又受多。惟余姚令不肯受,為其民以瓦礫擲之,不得已受歸,而其數少,恨不記其名。」滕雲:「婺源乃汪內翰鄉邑。汪知鄉郡,朝廷初降月椿時,會諸縣令於廷。婺源令偶言丹陽鄉民頑,汪本此鄉人,以令為譏之,先勒令受十分之四分三釐,至於今為害。」先生曰:「疇昔創封椿時,本無實數,衹是賴州縣。且如常平中一項錢,亦許椿數。提舉司錢今日又解,明日又解,解必有限,彼豈不來爭?以此觀之,事皆係作始不是。」可學。
祖宗立法催科,衹是九分,纔破這一分,便不催。但破得一百貫,謂之「破分」,便住。自曾丞相仲欽為戶部時,便不用這法,須要催盡。至今所以如此。恪。
所在上供銀,皆分配諸縣。獨建寧因吳公路作憲,算就????綱上納。雖是算在綱上,中間作舊科數,諸縣甚者至科民間買納。後瀋公雅來,卻檢會前時行下指揮,遂罷買上供銀。道夫。
張定叟尚書云,青城每郊用木十五萬縛幕屋,事已,撤去,皆諸璫得之。其費出於臨安。渠知府日,嘗奏乞從本府出錢蓋屋,庶免逐郊費用,不從。閎祖。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十九
本朝三
自國初至熙寧人物
因論唐初國初人才,雲:「國初人材,是五代時已生得了。」德明。
太宗朝一時人多尚文中子,蓋見朝廷事不振,而文中子之書頗說治道故也,然不得其要。範文正公雖有欲為之志,然也粗,不精密,失照管處多。卓。僩錄略。
國初人便已崇禮義,尊經術,欲復二帝三代,已自勝如唐人,但說未透在。直至二程出,此理始說得透。因看種明逸集。方子。
問本朝宰相孰優。曰:「各有所長。」力行。
趙幾道雲:「本朝宰相,但一味度量而已。」曰:「『寬裕溫柔,足以有容』,固好;又須『發強剛毅,足以有執』,則得。」大雅。
「宰相薦張齊賢,曾受一曹司甚恩,忘了,齊賢後以兄事之。舉此一事,齊賢可知矣。」先生曰:「祖宗時人樸實如此。今好薦章如此,乃是一言章也。」揚。
李文靖衹做得如此。若有學,便可做三代事;真宗晚年豈有如此等事!揚。
談苑說李文靖沒口匏事,極好,可謂鎮浮。然與不興利事,皆落一偏。鬍不廣求有道賢德,興起至治也?方。
李文靖重厚沉默,嘗寓京師,亦少出入。一日,忽有一轎至。下轎,乃一蓋頭婦人,不見其面,然儀度甚美;入文靖房,久而出。衆訝之,以為文靖如此,卻引得這般人來,遂問之。文靖亦衹依違應之曰:「『亦言某前程之類,何足信!』深詰之,文靖曰:『諸公曾見其面乎?一面都是目!』」許文靖為相。揚。
問:「本朝如王沂公,人品甚高,晚年乃求復相,何也?」曰:「便是前輩都不以此事為非,所以至範文正方厲廉恥,振作士氣。」曰:「如寇萊公,也因天書欲復相。」曰:「固是。」植。
問:「王沂公雲:『恩欲己出,怨使誰當?』似此不可為通法否?」曰:「它衹說不欲牢籠人才,說使必出自我門下。它亦未嘗不薦人才。」相。
問:「先生前日曾論本朝惟範文正公振作士大夫之功為多。不知使范公處韓公受顧命之時,處事亦能如韓公否?」曰:「看范公才氣,亦須做得。」又曰:「祖宗以來,名相如李文靖王文正諸公,衹恁地善,亦不得。至範文正時便大厲名節,振作士氣,故振作士大夫之功為多。」問:「範文正作百官圖以獻,其意如何?」曰:「它衹說如此遷轉即是公,如此遷轉即是私。呂許公當國,有無故躐等用人處,故范公進此圖於仁宗。」因舉詩云:「『誨爾序爵。』人主此事亦不可不知。假如有人已做侍御史,宰相驟擢作侍從,雖官品高,然侍御史卻緊要。為人主者,便須知把他擢作侍從,如何不把做諫議大夫之類。」植。
「近得周益公書,論呂範解仇事。曰:『初,范公在朝,大臣多忌之。及為開封府,又為百官圖以獻。因指其遷進遲速次序曰,某為超遷,某為左遷,如是而為公,如是而為私,意頗在呂相。呂不樂,由是落職,出知饒州。未幾,呂亦罷相。後呂公再入,元昊方犯邊,乃以公經略西事,公亦樂為之用。嘗奏記呂公雲:「相公有汾陽之心之德,仲淹無臨淮之才之力。」後歐陽公為范公神道碑,有「歡然相得,戮力平賊」之語,正謂是也。』公之子堯夫乃以為不然,遂刊去此語。前書今集中亦不載,疑亦堯夫所刪。他如叢談所記,說得更乖。某謂呂公方寸隱微,雖未可測,然其補過之功,使天下實被其賜,則有不可得而掩者。范公平日胸襟豁達,毅然以天下國傢為己任。既為呂公而出,豈復更有匿怨之意?況公嘗自謂平生無怨惡於一人,此言尤可驗。忠宣固是賢者,然其規模廣狹,與乃翁不能無間。意謂前日既排申公,今日若與之解仇,前後似不相應,故諱言之。卻不知乃翁心事,政不如此。歐陽公聞其刊去碑中數語,甚不樂也。」問:「後來正獻亦及識范公否?」曰:「正獻通判潁州時,歐陽公為守。范公知青州,過潁,謁之。因語正獻曰:『太博近朱者赤。歐陽永叔在此,宜頻近筆硯。』異時同薦三人:則王荊公司馬溫公及正獻公也。其知人如此。」又曰:「呂公所引,如張方平王拱辰李淑之徒,多非端士,終是不樂范公。張安道過失更多,但以東坡父子懷其汲引之恩,文字中十分說他好,今人又好看蘇文,所以例皆稱之。介甫文字中有說他不好處,人既不看,看又不信。」儒用。
呂申公斥逐範文正諸人,至晚年復收用之,范公亦竭盡底藴而為之用,這見文正高處。忠宣辨歐公銘志事,這便是不及文正。道夫。
範文正傑出之才。
某嘗謂,天生人才,自足得用。豈可厚誣天下以無人?自是用不到耳。且如一個範文正公,自做秀纔時便以天下為己任,無一事不理會過。一旦仁宗大用之,便做出許多事業。今則所謂負剛大之氣者,且先一筆勾斷。稱停到第四五等人,氣宇厭厭,布列臺諫,如何得事成!故某嚮謂,姓名未出,而內外已知其非天下第一流矣!道夫。
範文正公嘗雲:「浙人輕佻易動,切宜戒之!」子蒙。
某嘗說,呂夷簡最是個無能底人。今人卻說他有相業,會處置事,不知何者為相業?何者善處置?為相正要以進退人才為先,使四夷聞知,知所聳畏。方其為相,其纔德之大者,如範文正諸公既不用,下而豪俊跅弛之士,如石曼卿諸人,亦不能用。其所引援,皆是半間不界無狀之人,弄得天下之事日入於昏亂。及一旦不柰元昊何,遂盡挨與範文正公。若非範文正公,則西方之事决定弄得郎當,無如之何矣。今人以他為有相業,深所未曉。子蒙。
因言仁宗朝,講書楊安國之徒,一時聚得幾個樸純無能之人,可笑。先生曰:「此事緣範文正招引一時纔俊之士,聚在館閣。如蘇子美梅聖俞之徒,此輩雖有才望,雖皆是君子黨,然輕儇戲謔,又多分流品。一時許公為相,張安道為御史中丞,王拱辰之徒,皆深惡之,求去之未有策。而蘇子美又杜祁公婿,杜是時為相,蘇為館職,兼進奏院。每歲院中賽神,例賣故紙錢為飲燕之費。蘇承例賣故紙,因出己錢添助為會,請館閣中諸名勝,而分別流品,非其侶者皆不得與。會李定願與,而蘇不肯。於是盡招兩軍女妓作樂爛飲,作為傲歌。王勝之名直柔。句云:『欹倒太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這一隊專探伺他敗闕,纔聞此句,拱辰即以白上。仁宗大怒,即令中官捕捉,諸公皆已散走逃匿。而上怒甚,捕捉甚峻,城中喧然。於是韓魏公言於上曰:『陛下即位以來,未嘗為此等事。一旦遽如此,驚駭物聽。』仁宗怒少解,而館閣之士罷逐一空,故時有『一網打盡』之語。杜公亦罷相,子美除名為民,永不敘復。子美居湖州,有詩曰:『不及雞竿下坐人!』言不得比罪人引赦免放也。雖是拱辰安道輩攻之甚急,然亦衹這幾個輕薄做得不是。縱有時名,然所為如此,終亦何補於天下國傢邪?仁宗於是懲纔士輕薄之弊,這幾個承意旨,盡援引純樸持重之人以愚仁宗。凡解經,不過釋訓詁而已,如楊安國彭乘之徒是也。是時張安道為御史中丞,助呂公以攻範。」卓。
陳執中俗吏,然執法,仁廟謂惟此人不瞞人。近世葉顒近似之。揚。
德粹以明州士人所寄書納先生,因請問其書中所言。先生曰:「渠言『漢之名節,魏晉之曠蕩,隋唐之辭章,皆懲其弊為之。』不然。此衹是正理不明,相羇將去,遂成風俗。後漢名節,至於末年,有貴己賤人之弊。如皇甫規,鄉人見之,卻問:『卿在雁門,食雁美乎?』舉此可見。積此不已,其勢必至於虛浮入老莊。相羇到齊梁間,又不復如此,衹是作一般豔辭,君臣賡歌褻瀆之語,不以為怪。隋之辭章,乃起於煬帝。進士科至不成科目,故遂羇纏至唐,至本朝然後此理復明。正如人有病,今日一病,明日變一病,不成要將此病變作彼病。」某問:「已前皆羇纏成風俗。本朝道學之盛,豈是羇纏?」先生曰:「亦有其漸。自範文正以來已有好議論,如山東有孫明復,徂徠有石守道,湖州有鬍安定,到後來遂有周子程子張子出。故程子平生不敢忘此數公,依舊尊他。若如楊劉之徒,作四六駢儷之文,又非此比。然數人者皆天資高,知尊王黜霸,明義去利。但衹是如此便了,於理未見,故不得中。」某問:「安定學甚盛,何故無傳?」曰:「當時所講止此,衹些門人受去做官,死後便已。嘗言劉彝善治水,後來果然。彝有一部詩,遇水處便廣說。」璘錄雲:「劉彝治水,所至興水利。劉有一部詩解,處處作水利說,好笑。熟處難忘。」某又問:「以前說後漢之風,皆以為起於嚴子陵,近來說又別。」曰:「前漢末,極有名節人。光武卻極崇儒重道,尊經術,後世以為法。如見樊英築壇場,猶待神明。嚴子陵直分明是隱士,渠高氣遠邁,直是不屈。又論其不矯激,呂伯恭作祠堂記,卻雲它中和。嘗問之:『嚴子陵何須如此說?使它有知,聞之豈不發一笑!』因說:「前輩如李泰伯們議論,衹說貴王賤伯,張大其說,欲以劫人之聽,卻是矯激,然猶有以使人奮起。今日須要作中和,將來衹便委靡了。如範文正公作子陵祠堂記雲:『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器,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鬍文定父子極喜此語。大抵前輩議論粗而大,今日議論細而小,不可不理會。」某問:「此風俗如何可變?」曰:「如何可變?衹且自立。」可學。
論安定規模雖少疏,然卻廣大着實。如孫明復春秋雖過當,然占得氣象好。如陳古靈文字尤好。嘗過臺州,見一豐碑,說孔子之道,甚佳。此亦是時世漸好,故此等人出,有「魯一變」氣象,其後遂有二先生。若當時稍加信重,把二先生義理繼之,則可以一變,而乃為王氏所壞!問:「當時如此積漸將成,而壞於王氏,莫亦是有氣數?」曰:「然。」可學。
因言兼山艾軒二氏中庸,曰:「程子未出時,如鬍安定石守道孫明復諸人說,話雖粗疏,未盡精妙,卻盡平正,更如古靈先生文字都好。」道夫雲:「衹如諭俗一文,極為平正簡易。」曰:「許多事都說盡,也見他一個胸襟盡包得許多。」又曰:「大抵事亦自有時。如程子未出,而諸公已自如此平正。」道夫。
本朝孫石輩忽然出來,發明一個平正底道理自好,前代亦無此等人。如韓退之已自五分來,衹是說文章。若非後來關洛諸公出來,孫石便是第一等人。孫較弱;石健甚,硬做。
問:「孫明復如何恁地惡鬍安定?」曰:「安定較和易,明復卻剛勁。」或曰:「孫泰山也是大故剛介。」曰:「明復未得為介,石守道卻可謂剛介。」義剛。
石守道衹是粗。若其名利嗜欲之類,直是打迭得伶俐,茲所以不動心也。揚。
嘉佑前輩如此厚重。鬍安定於義理不分明,然是甚氣象!
問:「安定平日所講論,今有傳否?」曰:「並無。薛士竜在湖州,嘗以書問之。回書云,並無。如當初取湖州學法以為太學法,今此法無。今日法,乃蔡京之法。」又云:「祖宗以來,學者但守註疏,其後便論道,如二蘇直是要論道。但註疏如何棄得!」可學。
安定太山徂徠廬陵諸公以來,皆無今日之術數。老蘇有九分來許罪。揚。
安定鬍先生衹據他所知,說得義理平正明白,無一些玄妙。近有一輩人,別說一般惹邪底詳說話。禪亦不是如此。衹是不曾見那禪師,便是被他笑。揚錄雲,徐子儀之徒。
因論李泰伯,曰:「當時國傢治,時節好,所論皆勁正如此。曾南豐攜歐公書,往余杭見範文正。文正雲『歐九得書,令將錢與公。今已樁得甚處錢留公矣。亦欲少款,適聞李先生來,欲出郊迓之』雲雲。」
閩宰方叔珪永嘉人。以書來,稱本朝人物甚盛,而功業不及於漢唐,衹緣是要去小人。先生曰:「是何等議論!小人如何不去得?自是不可合之物。『一熏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觀仁宗用韓範富諸公,是甚次第!衹為小人所害。及韓富再當國,前日事都忘了。富公一嚮畏事,衹是要看經念佛,緣是小人在傍故耳。若謂小人不可去,則舜當時去『四兇』是錯了!」可學問:「方君意謂不與小人競,則身安,可以做事。」曰:「不去小人,如何身得安!」劉晦伯雲:「有人說泰卦『內君子,外小人』,為君子在內,小人在外。小人道消,乃是變為君子。」曰:「亦有此理。聖人亦有容小人處,又是一截事。且當看正當處。使小人變為君子固好,衹是不能得如此。」可學雲:「小人譖君子,須加以朋黨叛逆。」曰:「如此,則一網可打盡。雖是如此,然君子亦不可過當。如元佑諸公行蔡新州事,卻不是。渠固有罪,然以作詩行重責,大不可。然當元佑時,衹行遣渠一人,至紹聖則禍甚酷。以此觀君子之於小人,未能及其毫毛;而小人之於君子,其禍常大,安可不去!」可學。
韓富初來時,要拆洗做過,做不得,出去。及再來,亦衹隨時了。遇聖明如此,猶做不得!揚。
富鄭公與韓魏公議不合,富恨之,至不吊魏公喪。富公守某州,魯直為尉,久不之任,在路遷延。富有所聞,大怒;及到,遂不與交割。後幕幹勸之,方肯。及魯直在史館修韓魏公傳,使人問富曾吊韓喪否。知其不曾,遂以此事送下案中,遂成案底。後人雖欲修去此事,而有案底,竟不可去,魯直也可謂乖。但魏公年年卻使人去鄭公傢上壽,恁地便是富不如韓較寬大。義剛。
韓魏公富鄭公皆言新法不便。韓公更能論列,上面不從他,也委麯作個道理着行他底。如富公更不行,自用他那法度,後來遂被人言。雖如此,畢竟喚做是,不得。今事有不便,但當如韓公論列。若不從,也須做道理減省了行他底。大不可行,則有去而已。如富公直截自用己意,則不可也。端蒙。
歐公章疏言地震,山石崩入於海。某謂正是「羸豕孚躅」之義。當極治時,已自栽培得這般物在這裏了,故直至如今。道夫。
先生因泛言交際之道,雲:「先人曾有雜錄册子,記李仲和之祖見居三衢。同包孝肅同讀書一僧捨,每出入,必經由一富人門,二公未嘗往見之。一日,富人俟其過門,邀之坐。二公托以他事,不入。他日復招飯,意廑甚。李欲往,包公正色與語曰:『彼富人也,吾徒異日或守鄉郡,今妄與之交,豈不為他日纍乎!』竟不往。後十年,二公果相繼典鄉郡。」先生因嗟嘆前輩立己接人之嚴蓋如此。方二公為布衣,所志已如此。此古人所謂言行必「稽其所終,慮其所敝」也。或言:「近有為鄉邑者,泛接部內士民,如布衣交,甚至狎溺無所不至。後來遇事入手,處之頗有掣肘處。」曰:「為邑之長,此等處當有限節。若脫略繩墨,其末流之弊,必至於此。包李之事,可為法也。」時舉。
張乖崖雲:「陽是人有罪,而未書案,尚變得;陰是已書案,更變不得。」此人曾見希夷來,言亦似太極圖。節。
「趙叔平,樂易厚善人也。平生做工夫,欲驗心善惡之多少,以一器盛黑豆,一器盛白豆,中間置一虛器。纔一善念動,則取白豆投其中;惡念動,則取黑豆投其中;至夜,則倒虛器中之豆,觀其黑白,以驗善惡之多少。初間黑多而白少;久之,漸一般;又久之,則白多而黑少;又久,則和豆也無了,便是心純一於善矣。」或曰:「恐無此理。」曰:「前輩有一種工夫如此。若能持敬,則不消如此心煩,自然當下便復於善矣。」
陳烈,字季慈。行甚高,然古怪太甚。使其知義理之正,是如何樣有力量!惜其衹一嚮從一邊去。辭官表甚古,橫渠嘗稱之。溫公薨,陳上表慰國傢,張文潛集中有代範忠宣答其表書。
陳烈辭官表,上謂似中書之文。陳好行古禮,其妻厭之而求去。人遂誣陳惡其妻醜而出之。揚。
陳烈初年讀書,不理會得,又不記。因讀孟子「求放心」一段,遂謝絶人事,靜坐室中。數月後,看文字記性加數倍,又聰明。揚。
阮逸撰元經、關朗易、李靖問對,見後山談叢。。
「崔正言奏議亦好。」又問:「曾看劉質夫春秋、謝顯道鬍明仲集否?」。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三十
本朝四
自熙寧至靖康用人
問荊公得君之故。曰:「神宗聰明絶人,與群臣說話,往往領略不去;纔與介甫說,便有『於吾言無所不說』底意思,所以君臣相得甚歡。嚮見何萬一之少年時所著數論,其間有說雲,本朝自李文靖公王文正公當國以來,廟論主於安靜,凡有建明,便以生事歸之,馴至後來天下弊事極多。此說甚好。且如仁宗朝是甚次第時節!國勢卻如此緩弱,事多不理。英宗即位,已自有性氣要改作,但以聖躬多病,不久晏駕,所以當時謚之曰『英』。神宗繼之,性氣越緊,尤欲更新之。便是天下事難得恰好,卻又撞着介甫出來承當,所以作壞得如此!」又曰:「介甫變法,固有以召亂。後來又卻不別去整理,一嚮放倒,亦無緣治安。」儒用。以下荊公。
論王荊公遇神宗,可謂千載一時,惜乎渠學術不是,後來直壞到恁地。問:「荊公初起,便挾術數?為後來如此?」曰:「渠初來,衹是要做事。到後面為人所攻,便無去就。不觀荊公日錄,無以知其本末。它直是強辯,邈視一世,如文潞公,更不敢出一語。」問:「溫公所作如何?」曰:「渠亦衹見荊公不是,便倒一邊。如東坡當初議論,亦要變法,後來皆改了。」又問:「神宗元豐之政,又卻不要荊公。」曰:「神宗盡得荊公許多伎倆,更何用他?到元豐間,事皆自做,衹是用一等庸人備左右趨承耳。」又問:「明道橫渠初見時,皆許以峻用。後來乃如此,莫是荊公說已行,故然?」曰:「正如吾友適說徐子宜上殿極蒙褒奬,然事卻不行。」曰:「設使橫渠明道用於當時,神宗盡得其學,他日還自做否?」曰:「不然。使二先生得君,卻自君心上為之,正要大傢商量,以此為根本。君心既正,他日雖欲自為,亦不可。」又云:「富韓公召來,衹是要去,語人云:『入見上,坐亦不定,豈能做事?』」某雲:「韓公當仁廟再用時,與韓魏公在政府十餘年,皆無所建明,不復如舊時。」曰:「此事看得極好,當記取。」又問:「使範文正公當此,定不肯回。」曰:「文正卻不肯回,須更精密似前日。」可學。
「荊公初作江東提刑,回來奏事,上萬言書。其間一節雲:『今之小官俸薄,不足以養廉,必當有以益之。然當今財用匱乏,而復為此論,人必以為不可行。然天下之財未嘗不足,特不知生財之道,無善理財之人,故常患其不足。』神宗甚善其言。後來纔作參政第二日,便專措置理財,遍置回易庫,以籠天下之利,謂周禮泉府之職正是如此。卻不知周公之製,衹為天下之貨有不售,則商旅留滯而不能行,故以官錢買之,使後來有欲買者,官中卻給與之,初未嘗以此求利息也。」時舉雲:「『凡國之財用取具焉』,則是國傢有大費用皆給於此,豈得謂之不取利耶?朝廷財用,但可支常費耳。設有變故之來,定無可以應之。」曰:「國傢百年承平,其實規模未立,特幸其無事耳。若有大變,豈能支耶?神宗一日聞回易庫零細賣甚果子之類,因雲:『此非朝廷之體。』荊公乃曰:『國傢創置有司,正欲領其繁細。若回易庫中,雖一文之物,亦當不憚出納,乃有司之職,非人君所當問。若人君問及此,則乃為繁碎而失體也。』其說甚高,故神宗信之。」時舉。
「新法之行,諸公實共謀之,雖明道先生不以為不是,蓋那時也是合變時節。但後來人情洶洶,明道始勸之以不可做逆人情底事。及王氏排衆議行之甚力,而諸公始退散。」道夫問:「新法之行,雖塗人皆知其有害,何故明道不以為非?」曰:「自是王氏行得來有害。若使明道為之,必不至恁地狼狽。」問:「若專用韓富,則事體如何?」曰:「二公也衹守舊。」「專用溫公如何?」曰:「他又別是一格。」又問:「若是二程出來擔負,莫須別否?」曰:「若如明道,十事須還他全別,方得。衹看他當時薦章,謂其『志節慷慨』雲雲,則明道豈是循常蹈故塊然自守底人!」道夫。
呂氏傢傳載荊公當時與申公極相好,新法亦皆商量來,故行新法時,甚望申公相助。又用明道作條例司,皆是望諸賢之助,是時想見其意好。後來盡背了初意,所以諸賢盡不從。明道行狀不載條例司事,此卻好分明載其始末。
神宗嘗問明道雲:「王安石是聖人否?」明道曰:「『公孫碩膚,赤舄幾幾』,聖人氣象如此。王安石一身尚不能治,何聖人為!」先生曰:「此言最說得荊公着。」
荊公德行,學則非。若海。
先生論荊公之學所以差者,以其見道理不透徹。因雲:「洞視千古,無有見道理不透徹,而所說所行不差者。但無力量做得來,半上落下底,則其害淺。如庸醫不識病,衹胡亂下那沒緊要底藥,便不至於殺人。若荊公輩,他硬見從那一邊去,則如不識病證,而便下大黃、附子底藥,便至於殺人!」燾。
劉叔通言:「王介甫,其心本欲救民,後來弄壞者,乃過誤緻然。」曰:「不然。正如醫者治病,其心豈不欲活人?卻將砒礵與人吃。及病者死,卻雲我心本欲救其病,死非我之罪,可乎?介甫之心固欲救人,然其術足以殺人,豈可謂非其罪?」僩。
因語荊公,陸子靜雲:「他當時不合於法度上理會。」語之雲:「法度如何不理會?衹是他所理會非三代法度耳。」居甫問:「荊公節儉恬退,素行亦好。」曰:「他當時作此事,已不合中。如孔子於飲食衣服之間,亦豈務滅裂?它當初便衹苟簡,要似一苦行然。」某問:「明道『共改』之說亦是權?」曰:「是權。若從所說,縱未十分好,亦不至如它日之甚。」問:「章子厚說,溫公以母改子,不是。此說卻好。」曰:「當時亦是溫公見得事急,且把做題目。」問:「溫公當路,卻亦如荊公,不通商量。」曰:「溫公亦衹是見得前日不是,己又已病,急欲救世耳。哲宗於宣仁有憾,故子厚輩得入其說。如親政次日,即召中官。範淳夫疏,拳拳君臣之間,衹說到此,嚮上去不得,其如之何?」問:「宣仁不還政,如何?」曰:「王彥霖係年錄一段可見。嘗對宣仁論君子小人,彥霖雲:『太皇於宮中須說與皇帝。』曰:『亦屢說,孫兒都未理會得。』觀此一節,想是以未可分付,故不放下。宣仁性極剛烈。蔡新州之事,行遣極重。」曰:「當時若不得範忠宣救,殺了他,他日諸公禍又重。」曰:「賴有此耳。」又問:「韓師樸曾子宣建中事如何?」曰:「渠二人卻要和會。子宣日錄極見渠心跡。當時商量雲,左除卻軾轍,右除卻京卞,此意亦好。後來元佑人漸多,頗攻其短,子宣卻反悔,師樸無如之何。」又問:「蔡京之來,乃師樸所引,欲以傾子宣。」曰:「京入朝,師樸遣子迎之十裏,子宣卻遣子迎之二十裏。京既入,和二人皆打出。」可學。或錄雲:「韓師樸是個鶻突的人,薦蔡京,欲使之排曾子宣」雲雲。
汪聖錫嘗問某雲:「了翁政日錄,其說是否?」應之曰:「不是。」曰:「如何不是?」曰:「若言荊公學術之繆,見識之差,誤神廟委任,則可。壯祖錄雲:「若言荊公學術不正,負神廟委任之意,是非謬亂,為神廟聖學之害,則可。」卻雲日錄是蔡卞增加,又云荊公自增加。如此,則是彼所言皆是,但不合增加其辭以誣宗廟耳。又以其言『太祖用兵,何必有名?真宗矯誣上天』,為謗祖宗。此衹是把持他,元不曾就道理上理會,如何說得他倒!」方子。
伯豐問四明尊堯集。曰:「衹似討鬧,卻不於道理上理會。蓋它止是於利害上見得,於義理全疏。如介甫心術隱微處,都不曾攻得,卻衹是把持。如曰『謂太祖濫殺有罪,謂真宗矯誣上天』,皆把持語也。龜山集中有政日錄數段,卻好。蓋龜山長於攻王氏。然三經義辨中亦有不必辨者,卻有當辨而不曾辨者。」。
「王氏新經盡有好處,蓋其極平生心力,豈無見得着處?」因舉書中改古註點句數處,雲:「皆如此讀得好。此等文字,某嘗欲看一過,與摭撮其好者而未暇。」賀孫。
三捨士人守得荊公學甚固。銖。
陳後山說,人為荊公學,喚作「轉般倉,模畫手。緻無嬴餘,但有虧欠」!東坡雲:「荊公之學,未嘗不善,衹是不合要人同己。」此皆說得未是。若荊公之學是,使人人同己,俱入於是,何不可之有?今卻說「未嘗不善,而不合要人同」,成何說話!若使彌望者黍稷,都無稂莠,亦何不可?衹為荊公之學自有未是處耳。銖。
荊公作字說時,衹在一禪寺中。禪床前置筆硯,掩一龕燈。人有書翰來者,拆封皮埋放一邊。就倒禪床睡少時,又忽然起來寫一兩字,看來都不曾眠。字本來無許多義理,他要個個如此做出來,又要照顧須前後,要相貫通。
介甫解佛經亦不是,解「揭帝揭帝」雲:「揭其所以為帝者而示之。」不知此是鬍語!璘。
唐垧林夫力疏荊公,對神宗前叱荊公。每誦其疏一段竟,又問雲:「王安石是如此也無?」荊公力辨之。垧雲:「在陛下前尚如此不臣!」垧初附荊公,荊公不曾收用,故後詆之。垧初欲言時,就曾魯公借錢三百千,以言荊公了,必見逐。貧,用以作裹足。曾以其作言事官,藉與之。後得罪逐,曾監取其錢,而後放行。揚。
蜚卿問荊公與坡公之學。曰:「二公之學皆不正。但東坡之德行那裏得似荊公!東坡初年若得用,未必其患不甚於荊公。但東坡後來見得荊公狼狽,所以都自改了。初年論甚生財,後來見青苗之法行得狼狽,便不言生財。初年論甚用兵,如曰『用臣之言,雖北取契丹可也』。後來見荊公用兵用得狼狽,更不復言兵。他分明有兩截底議論。」道夫。
荊公後來所以全不用許多儒臣,也是各傢都說得沒理會。如東坡以前進說許多,如均戶口、較賦役、教戰守、定軍製、倡勇敢之類,是煞要出來整理弊壞處。後來荊公做出,東坡又卻盡底翻轉,雲也無一事可做。如揀汰軍兵,也說怕人怨;削進士恩例,也說士人失望,恁地都一齊沒理會,始得。且如役法,當時衹怕道衙前之役,易緻破蕩。當時於此合理會,如何得會破蕩?晁以道文集有論役法處,煞好。賀孫。
熙寧更法,亦是勢當如此。凡荊公所變更者,初時東坡亦欲為之。及見荊公做得紛擾狼狽,遂不復言,卻去攻他。如荊公初上底書,所言皆是,至後來卻做得不是。自荊公以改法緻天下之亂,人遂以因循為當然。天下之弊,所以未知所終也。必大。
介甫初與呂吉甫好時,常簡帖往來。其一云:「勿令上知。」後來不足,呂遂繳奏之,神宗亦胡亂藏掩了。介甫衹好人奉己,故與呂合。若東坡們不順己,硬要治他,如何天生得恁地狠!」義剛。
問:「萬世之下,王臨川當作如何評品?」曰:「陸象山嘗記之矣,何待它人問?」「莫衹是學術錯否?」曰:「天資亦有拗強處。」曰:「若學術是底,此樣天資卻更有力也。」曰:「然。」琮。
介甫每得新文字,窮日夜閱之。喜食羊頭●,傢人供至,或值看文字,信手撮入口,不暇用?;過食亦不覺,至於生患。且道將此心應事,安得會不錯!不讀書時,常入書院。有外甥懶學,怕他入書院,多方討新文字;得之,衹顧看文字,不暇入書院矣。文蔚。
因論王氏之學,而曰:「元澤幼即穎悟。嘗有人籠獐、鹿各一,以遺介甫,元澤時俱未識也。或問之曰:『孰為鹿?孰為獐?』元澤曰:『獐邊者是鹿,鹿邊者是獐。』其後解經大抵類此。」必大。
世上有「依本分」三字,衹是無人肯行。且如蘇氏之學,卻成個物事。若王氏之學,都不成物事,人卻偏要去學,這便是不依本分。近看博古圖,更不成文理,更不可理會,也是怪。其中說一「旅」字,雲:「王曰:『衆也。』」這是自古解作衆,他卻要恁地說時,是說王氏較香得些子。這是要取奉那王氏,但恁地也取奉得來不好。義剛。
先生取荊公奏?進鄴侯傢傳者,令人傑讀之。廣錄雲:「取荊公議府兵奏?,及鄴侯與德宗議復府兵之說,令諸生誦之。曰:『如今得個宰相如此,甚好。』」又讀益公跋。先生曰:「如益公說,則其事都不成做。」人傑雲:「鄴侯有智略,如勸肅宗先取範陽,亦好。」曰:「此策誠善。彼勸肅宗未可取兩京者,欲以兩京縶其四將,惜乎不用也!」人傑雲:「荊公保甲行於畿甸,其始固咈人情,元佑諸公盡罷之,卻是壞其已成之法。」曰:「固是。近張元德亦有此議論寄來。」因言:「元佑諸公大略有偏處,多如此。」人傑雲:「如棄地與西夏,亦未安。」曰:「當時如呂微仲,自以為不然。蓋呂西人,知其利害。其他諸公所見,恨不得納諸其懷;其意待西夏倔強時,衹欲卑巽請和耳。」因言:「本朝養兵?國,更無人去源頭理會,衹管從枝葉上去添兵添將。太祖初定天下,將諸軍分隸州郡,特寄養耳,故謂之『第幾指揮』,謂之『禁軍』,明其為禁衛也。其將校乃衙前,今所謂『都知兵馬使』,謂之『教練』,乃其軍之將也。若都監,乃唐末監軍之遺製。鈐轄、都部署,皆國初製也。部署,即今之總管。今州鈐、路鈐、總管,皆無職事,但大閱時供職一兩日耳。潭州有八指揮,其製皆廢弛。而飛虎一軍獨盛,人皆謂辛幼安之力。以某觀之,當時何不整理親軍?自是可用。卻別創一軍,又增其費。又今之江上屯駐,祖宗時亦無之。某之意,欲使更戍於州郡,可以漸汰將兵,然這話難說。又今之兩淮荊襄義勇皆可用,但人多不之思耳。」人傑。廣錄雲:「京畿保甲之法,荊公做十年方成。至元佑時,溫公廢了,深可惜!蓋此是已成之事,初時人固有怨者,後來做得成,想人亦安之矣。卻將來廢了,可惜!因言軍政後來因事而添者甚多,添得新者,卻不理會舊時有者。祖宗衹有許多禁軍散在諸州,謂之禁軍者,乃天子所用之軍,不許他役。而今添得許多御前諸軍分屯了,故諸州舊有禁軍皆不理會。又如潭州緣置飛虎一軍了,都不管那禁軍與親兵。」
溫公可謂知、仁、勇。他那活國救世處,是甚次第!其規模稍大,又有學問,其人嚴而正。植。以下溫公。
義剛曰:「溫公力行處甚篤,衹是見得淺。」曰:「是。」義剛。
子思所謂「誠」,包得溫公所謂「不妄語」者。溫公誠在子思誠裏。閎祖。
曹兄問:「諸先生皆以為司馬公許多年居洛,衹成就得一部通鑒;及到入朝,卻做得許多不好事。」曰:「道司馬公做得未善,即是;道司馬公之失,卻不是。當時哲廟若有漢昭之明,便無許多事。」又曰:「不知有聖人出來,天下事如何處置?」因舉易雲:「井渫不食,行測也;求王明,受福也。」卓。
溫公忠直,而於事不甚通曉。如爭役法,七八年間直是爭此一事。他衹說不合令民出錢,其實不知民自便之。此是有甚大事?卻如何捨命爭!端蒙。
司馬溫公為諫官,與韓魏公不合。其後作祠堂記,極稱其為人,豈非自見熙豐之事故也?韓公真難得,廣大沉深!可學。
「司馬公憂國之心,至垂絶猶未忘;道鄉亦然。竊謂到此無可奈何,亦衹得休矣。」先生曰:「全不念着,卻如釋氏之忘。若二公者,又似太過。」問:「夫子曳杖負手,逍遙而歌,卻不然。」曰:「夫子猶言:『明王不興,天下孰能宗予!』依舊是要做他底。」德明。
「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溫公晚年更歷之多,為此說。揚。
範蜀公作溫公墓志,乃是全用東坡行狀,而後面所作銘,多記當時姦黨事。東坡令改之,蜀公因令東坡自作,因皆出蜀公名,其後卻無事。若範所作,恐不免被小人掘了。義剛。
涑水記聞,呂傢子弟力辨,以為非溫公書。蓋其中有記呂文靖公數事,如殺郭後等。某嘗見範太史之孫某說,親收得溫公手寫?本,安得為非溫公書!某編八朝言行錄,呂伯恭兄弟亦來辨。為子孫者衹得分雪,然必欲天下之人從己,則不能也。僩。
溫公省試,作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論,以生為活。其說以為民能受天地之中,則能活也。溫公集中自有一段如此說,也說得好;卻說他人以生為生育之生者不然,拗論如此。某舊時這般文字,及了齋集之類,盡用子細看過。其有論此等去處,盡拈出看。少年被病翁監着,他不許人看,要人讀。其有議論好處,被他監讀,煞吃工夫!又云:「了翁集後面說禪,更沒討頭處。病翁笑曰:『這老子後來說話如此,想是病心風。』」僩。
正獻為溫公言,佛傢心法,衹取其簡要。此呂氏之學也。方。
問:「明道論元佑事,須並用熙豐之黨。」曰:「明道衹是欲與此數人者共變其法,且誘他入腳來做。」問:「如此卻似任術?」曰:「處事亦有不能免者,但明道是至誠為之,此數人者亦不相疑忌。然須是明道方能了此。後來元佑諸公治得此黨太峻,亦不待其服罪。溫公論役法疏略,悉為章子厚所駁,衹一嚮罷逐,不問所論是非,卻是太峻急。然當時如蔡確輩留得在朝廷,豈不害事!」德明。
元佑諸公大綱正,衹是多疏,所以後來熙豐諸人得以反倒。揚。
元佑諸賢議論,大率凡事有據見定底意思;蓋矯熙豐更張之失,而不知其墮於因循。既有個天下,兵須用練,弊須用革,事須用整頓。如何一切不為得!又曰:「元佑諸賢,多是閉着門說道理底。後來見諸行事,如趙元鎮意思,是其源流大略可睹矣。」儒用。
熙豐時,諸人生財治獄,紛起可畏。一人嘗以獄事纍及呂申公。申公時為樞密,其人帶吏直入樞府,令申公供文字之類,甚無禮。後元佑間例治此等人,申公遂以其嘗治己之故,恐人以為私報之讎,遂特輕之,當時人以是美之。先生曰:「衹是莫過行遣,至當得這般罪,合與他行遣。此處皆是病。」揚。
元佑特立一司,名「理訴所」,令熙豐間有所屈抑者,盡來雪理,此元佑人之過也。後徽宗即位求言,人盡言之。後為蔡京將放,有說熙豐不好者,盡罪之,以鍾世美第一。蘇季明亦以此得罪。揚。
範淳夫純粹,精神短,雖知尊敬程子,而於講學處欠缺。如唐鑒極好,讀之亦不無憾。道夫。
範淳夫論治道處極善,到說義理處,卻有未精。。
範淳夫說論語較粗,要知卻有分明好處。如唐鑒文章,議論最好。不知當時也是此道將明,如何便教諸公都恁地白直!某嘗看文字,見說得好處,便尋他來歷,便是出於好人之門。賀孫。
範淳夫講義,做得條暢。此等正是他所長,說得出,能如此分曉。必大。
範淳夫不可曉,招李方叔教其子溫輩,溫甚不佳。又嘗薦陳元輿自代。若道要純謹,李方叔初不純謹;若道要學術議論,元輿又不是這樣人。德明。
韓持國趙清獻俱學佛。嚮在衢州,見清獻公傢書,雖佛尋常言語奉持亦謹,居傢清苦之甚。韓持國臥病,令傢人奏樂於前,就床上輾轉稱快。以此而觀,則清獻所得多矣。德明。
正淳問:「韓持國言『道上無剋』,此說猶可。至說『道無真假』,則誤甚矣!」曰:「正緣其謂『道無真假』,所以言『無剋』。若知道有真假,則知假者在所當剋也。」必大。
南豐與兄,看來是不足。觀其兄與歐公帖,可見。義剛。
曾南豐初亦耿耿,後連典數郡,欲入而不得,故在福建亦進荔子。後得滄州,過闕,上殿札子力為諛說,謂本朝之盛自三代以下所無,後面略略說要戒懼等語,所謂「勸百而諷一」也。然其文極妙。
曾子固初與介甫極厚善。入館後,出倅會稽令。集中有詩云:「知者尚復然,悠悠誰可語!」必是曾諫介甫來,介甫不樂,故其當國不曾引用。後介甫罷相,子固方召入,又卻專一進諛辭,歸美神宗更新法度,得個中書捨人。丁艱而歸,不久遂亡。不知更活幾年,衹做如何合殺?子宣在後,一嚮做出疏脫。初,子宣有意調停,不主元佑,亦不主元豐,遂有建中靖國年號,如豐相之陳塋中鄒志完輩,皆其所引。卻又被諸公時攻其短,子宣不堪,有斥之使去國者。其弟子開有書與子宣雲:「某人者皆時名流,今置閑處。」蓋為是也。後韓忠彥欲擠子宣,遂引蔡京入來。子宣知之,反欲通殷勤於京。忠彥方遣其子迓京,則子宣之子已將父命迎之於二十裏外矣。先時子宣攻京甚力,至是遂不復誰何。凡京有所論奏,不曰「京之言是」,則曰「京之言善」,又不自知其疏脫,載之日錄。儒用。
問:「劉元城不知培植君子之黨。纔一小事,便一嚮搏擊,以致君子盡去而小人用矣,此其過否?」曰:「過不在此,是他見識有病。『不知言,無以知人也。』是他不知言。且如說伊川,他衹見得祖宗有典故,纔有不合,便道不是。渠不知輔導少主之理當如此,故伊川一嚮被他論列,是他見識衹如此。又如蔡新州事,被他當時自謂有定策功,宣仁亦甚惡之,謂須與他痛治,恐後來皇帝被人惑,治他不得。元城亦欲因其詩以治之。當時執政、侍從、臺諫有不欲治蔡者,一切逐去。蓋以詩治人自不正,因此以治彼罪,又不是。詩鬍說,何足道?定策謀,他又不說了,又無緣治得他,都不消問了。其本原衹在開導人主心術,使人主知不賞私恩,不罰私怨之理,則蔡何足慮!元城亦不是私意。衹是言不當如此,卻不知以詩治人不當,又欲絶其定策姦謀。如此治之,豈不使人主益疑?後蔡死,其傢果訴冤,謂蔡有定策功。諸人忌之,遂起大禍。後治元佑諸公,皆為蔡報怨也。溫公治時,必不如此。」揚。
問:「黃履邢恕少居太學,邢固俊拔,黃亦謹厚力學,後來二人卻如此狼狽。」曰:「它固會讀書,衹是自做人不好。然黃卻是個白直底人,衹是昏愚無見識,又愛官職,故為邢所誘壞。邢則有意於為惡,又濟之以纔,故罪過多。」僩。
邢恕本不定迭,知隨州時,溫公猶未絶之,與通書。衹是明道康節看得好。康節詩云:「慎勿輕為西晉風!」明道語見上蔡錄中,「便不得不說」處。開封劊子事,衹是後來撰出,當時無此事,辨誣中有「妄謂」二字。德明。
問:「邢恕少年見諸公時,亦似好。」先生曰:「自來便尖利出頭,不確實,到處裏去入作章惇用。林希作御史,希擊伊川,衹俟邢救,便擊之。恕言於哲宗:『臣於程某嘗事之以師友,今便以程某斬作千段,臣亦不救!』當時治恕者,皆尋得明道行狀後所載說,即本此治之。恕過惡如此,皆不問。衹在這一邊者,有毫發必治之。」揚。
邢恕令王直方父為高忘其名。做一脫宣仁欲廢哲宗事由文字,令高上之,人初不知之。直方臨死,以文字籠分人,籠中有其文字在,其說謂宣仁欲立其所生神宗弟。徐度侍郎雲:「便是立神宗弟,亦無不是。」揚。
蘇子容薦李清臣。清臣一對,便說繼述事,蘇聞之駭然。出,蘇語李曰:「邦直將作好官!」振。
因論高甲人及葉祖洽,曰:「此人本無才能,但時方尊尚介甫之學,祖洽多用其說,且因而推尊之,故作第一人。按編年,上好讀孟子,人未知之。時廷試進士,始用策,葉祖洽鄉人黃履在禁從,因以告之。祖洽試策皆援引孟子,故稱旨,擢為第一。然其人品凡下,又不敢望新進用事之人,提拔不起,當時不甚擢用。元佑固是無緣用他,及至紹聖間,復行『紹述』之說,依舊在閑處,無聊之甚,遂自詭以為熙豐舊人,知熙豐事為詳。又謂:『趙挺之亦熙豐舊人,嘗薦臣。今蒙擢在言路,乞召問之。』士大夫貪得患失,固無所不至,然未有若祖洽之甚者。」或謂:「此等人亦緣科第高,要做官職,牽引得如此。」曰:「衹是自傢無志。若是有志底,自然牽引它不得。蓋他氣力大,如大魚相似,看是甚網,都迸裂出去。纔被這些子引動,便是元無氣力底人。如張子韶汪聖錫王龜齡一樣底人,如何牽得他!」儒用。
莊仲問:「本朝名公,有說得好者,於行上全不相應,是如何?」曰:「有一等人能談仁義之道,做事處卻乖。此與鬼念大悲咒一般,更無奈何他處。」又曰:「衹是知得不明之故。筆談言士人們做文字,問即不會,用則不錯者,皆是也。豈可便以言取人!然亦不可以人廢言,說得好處,須還他好始得。如孟子取陽虎之言,但其用意別耳。」友仁。
「學中策問,蘇程之學,二傢常時自相排斥,蘇氏以程氏為姦,程氏以蘇氏為縱橫。以某觀之,衹有荊公修仁宗實錄,言老蘇之書,大抵皆縱橫者流,程子未嘗言也。如遺書『賢良』一段,繼之以『得志、不得志』之說,卻恐是說他。坡公在黃州猖狂放恣,『不得志』之說,恐指此而言。」道夫問:「坡公苦與伊洛相排,不知何故?」曰:「他好放肆,見端人正士以禮自持,卻恐他來檢點,故恁詆訾。」道夫曰:「坡公氣節有餘,然過處亦自此來。」曰:「固是。」又云:「老蘇辨姦,初間衹是私意如此。後來荊公做不着,遂中他說。然荊公氣習,自是一個要遺形骸、離世俗底模樣,吃物不知饑飽。嘗記一書,載公於飲食絶無所嗜,惟近者必盡。左右疑其為好也,明日易以他物,而置此品於遠,則不食矣,往往於食未嘗知味也。至如食釣餌,當時以為詐,其實自不知了。近世呂伯恭亦然,面垢身污,似所不恤,飲食亦不知多寡。要之,即此便是放心。辨姦以此等為姦,恐不然也。老蘇之出,當時甚敬崇之,惟荊公不以為然,故其父子皆切齒之。然老蘇詩云:『老態盡從愁裏過,壯心偏傍醉中來。』如此無所守,豈不為他荊公所笑!如上韓公書求官職,如此所為,又豈不為他荊公所薄!至如坡公著述,當時使得盡行所學,則事亦未可知。從其遊者,皆一時輕薄輩,無少行檢,就中如秦少遊,則其最也。諸公見他說得去,更不契勘。當時若使盡聚朝廷之上,則天下何由得平!更是坡公首為無稽,遊從者從而和之,豈不害事!但其用之不久,故他許多敗壞之事未出。兼是後來群小用事,又費力似他,故覺得他個好。」道夫。以下三蘇及門人。
或問:「東坡若與明道同朝,能從順否?」曰:「這也未見得。明道終是和粹,不甚嚴厲。東坡稱濂溪,衹是在他前,不與同時同事。」因說:「當時諸公之爭,看當時如此,不當論相容與不相容。衹看是因甚麽不同,各傢所爭是爭個甚麽。東坡與荊公固是爭新法。東坡與伊川是爭個甚麽?衹看這處,麯直自顯然可見,何用別商量?衹看東坡所記雲:『幾時得與他打破這「敬」字!』看這說話,衹要奮手捋臂,放意肆志,無所不為,便是。衹看這處,是非麯直自易見。論來若說爭,衹爭個是非。若是,雖斬首穴胸,亦有所不顧;若不是,雖日食萬錢,日遷九官,亦衹是不是。看來別無道理,衹有個是非。若不理會得是非分明,便不成人。若見得是非,方做得人。這個是處,便是人立腳底地盤。嚮前去,雖然更有裏面子細處,要知大原頭衹在這裏。且要理會這個教明白,始得。這個是處,便即是道,便是所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萬物萬事之所以流行,衹是這個。做得是,便合道理;纔不是,便不合道理。所謂學問,也衹在這裏。所以大學要先格物、緻知。一件物事,固當十分好;若有七分好,二分不好,也要分明。這個道理,直是要分明,細入於毫發,更無些子夾雜。」又云:「東坡如此做人,到少間便都排廢了許多端人正士,卻一齊引許多不律底人來。如秦黃雖是嚮上,也衹是不律。因舉魯直飲食帖。東坡雖然疏闊,卻無毒。子由不做聲,卻險。少遊文字煞弱,都不及衆人,得與諸蘇並稱,是如何?子由初上書,煞有變法意。衹當是時非獨荊公要如此,諸賢都有變更意。」賀孫。
問:「二蘇之學得於佛老,於這邊道理,元無見處,所以其說多走作。」曰:「看來衹是不會子細讀書。它見佛傢之說直截簡易,驚動人耳目,所以都被引去。聖賢之書,非細心研究不足以見之。某數日來,因間思聖人所以說個『格物』字,工夫盡在這裏。今人都是無這工夫,所以見識皆低。然格物亦多般,有衹格得一兩分而休者,有格得三四分而休者,有格得四五分、五六分者。格到五六分者已為難得。今人原不曾格物,所以見識極卑,都被他引將去。二蘇所以主張個『一』與『中』者,衹是要恁含糊不分別,所以橫說竪說,善作惡作,都不會道理也。然當時人又未有能如它之說者,所以都被他說動了。故某嘗說,今人容易為異說引去者,衹是見識低,衹要鶻突包藏,不敢說破。纔說破,便露腳手。所以都將『一』與『中』蓋了,則無面目,無方所,人不得而非之。」僩。
二蘇呼喚得名字都不是了。振。
兩蘇既自無緻道之才,又不曾遇人指示,故皆鶻突無是處。人豈可以一己所見衹管鑽去,謂此是我自得,不是聽得人底!
鬍問:「東坡兄弟,若用時,皆無益於天下國傢否?」曰:「就他分限而言,亦各有用處;論其極,則亦不濟得事。」淳。
東坡議論大率前後不同,如介甫未當國時是一樣議論,及後來又是一樣議論。公謹。
東坡衹管駡王介甫。介甫固不是,但教東坡作宰相時,引得秦少遊黃魯直一隊進來,壞得更猛。淳。
或問:「張安道為人何如?」曰:「不好。如攻範黨時,他大節自虧了。後來為溫公攻擊,章凡六七上,神宗不聽,遂除溫公過翰林學士,而張居職如故。嘗見東坡為溫公神道碑,敘溫公自翰林學士為御史中丞,自御史中丞再為翰林學士,心嘗疑之,此一節必有所以。後觀溫公集,乃知溫公以攻安道之故,再自御史過翰林。而東坡兄弟懷其平日待遇之厚,不問是非,極力尊之。故東坡刪去此一節,不言其事,遂令讀者有疑安道不好。又劉公湖州人,忘其名。亦數章攻之,而不見其首三章。集中止有第四章,大概言,臣攻方平之短,已具於前數奏中。記得是最言其不孝之罪,可惜不見。蓋東坡尊方平,而天下後世之人以東坡兄弟之故,遂為東坡諱而隱其事,並毀其疏以滅蹤。某嘗問劉公之孫某求之,而其傢亦已無本矣。方平嘗托某人買妾,其人為出數百千買妾,方平受之而不償其直,其所為皆此類也。安道是個秦不收魏不管底人,他又為正人所惡,那邊又為王介甫所惡。蓋介甫是個修飭廉隅孝謹之人,而安道之徒,平日苟簡放恣慣了,纔見禮法之士,必深惡。如老蘇作辨姦以譏介甫,東坡惡伊川,皆此類耳。論來介甫初間極好,他本是正人,見天下之弊如此,銳意欲更新之,可惜後來立腳不正,壞了。若論他甚樣資質孝行,這幾個如何及得他!他們平日自恣慣了,衹見修飭廉隅不與己合者,即深詆之,有何高見!」卓。
溫公自翰林學士遷御史中丞,纍章論張方平。所論不行,自中丞復為翰林學士。東坡作溫公神道碑,衹說自中丞復為翰林學士,卻節去論方平事,為方平諱也。某初時看,更曉不得。後來看得溫公文集,方知是如此。文蔚。
老蘇說得眼前利害事卻好。學蒙。
因說老蘇,曰:「不能言而蹺蹊者有之,未有言蹺蹊而其中不蹺蹊者。」揚。
三代節制之師,老蘇權論不是。謨。
東坡善議論,有氣節。若海。
東坡解經,一作解尚書。莫教說着處直是好!蓋是他筆力過人,發明得分外精神。
東坡天資高明,其議論文詞自有人不到處。如論語說亦煞有好處,但中間須有些漏綻出來。如作歐公文集序,先說得許多天來底大,恁地好了,到結末處卻衹如此,蓋不止竜頭蛇尾矣!當時若使他解虛心屈己,鍛煉得成甚次第來!木之。
問:「東坡與韓公如何?」曰:「平正不及韓公。東坡說得高妙處,衹是說佛,其他處又皆粗。」又問:「歐公如何?」曰:「淺。」久之,又曰:「大概皆以文人自立。平時讀書,衹把做考究古今治亂興衰底事,要做文章,都不曾嚮身上做工夫,平日衹是以吟詩飲酒戲謔度日。」義剛。
東坡平時為文論利害,如主意在那一邊利處,衹管說那利。其間有害處,亦都知,衹藏匿不肯說,欲其說之必行。淳。
因論東坡刑賞論「悉舉而歸之仁義」,如是則仁義乃是不得已而行之物,衹是作得一癡忠厚。此說最礙理,學者所當察。可學。
東坡刑賞論大意好,然意闊疏,說不甚透。衹似刑賞全不柰人何相似,須是依本文將「罪疑惟輕,功疑惟重」作主意。
因論二蘇刑賞論極做得不是。先生曰:「用刑,聖人常有不得已之心;用賞,聖人常有不吝予之意,此自是忠厚了。若更於罪之疑者從輕,於功之疑者從重,這尤是忠厚。此是兩截之事。」卓。
溫公墓碑雲:「曰誠,曰一。」人多議之,然亦未有害。誠者,以其表裏言之;一者,以其始終言之。人傑。
「坡公作溫公神道碑,敘事甚略。然其平生大致,不逾於是矣,這見得眼目高處。」道夫曰:「某作富公碑甚詳。」曰:「溫公是他已為行狀,若富公,則異於是矣。」又曰:「富公在朝,不甚喜坡公。其子弟求此文,恐未必得,而坡公銳然許之。自今觀之,蓋坡公欲得此為一題目,以發明己意耳。其首論富公使虜事,豈苟然哉!」道夫曰:「嚮見文字中有雲,富公在青州活饑民,自以為勝作中書令二十四考,而使虜之功,蓋不道也。坡公之文,非公意矣。」曰:「須要知富公不喜,而坡公樂道而鋪張之意如何。」曰:「意者,富公嫌夫中國衰弱而夷狄盛強,其為此舉,實為下策。而坡公則欲救當時之弊,故首以為言也。」先生良久乃曰:「富公之策,自知其下。但當時無人承當,故不得已而為之爾,非其志也。使其道得行,如所謂選擇監司等事,一一舉行,則內治既強,夷狄自服,有不待於此矣。今乃增幣通和,非正甚矣。坡公因紹聖元豐間用得兵來狼狽,故假此說以發明其議論爾。」道夫。
東坡南安學記說,古人井田封建不可行,今衹有個學校而已。其間說舜遠不可及,得如鄭子産為鄉校足矣。如何便决定了千萬世無人可以為舜,衹得為子産!又說古人於射時,因觀者群聚,遂行選士之法,此似今之聚場相撲相戲一般,可謂無稽之論。自海外歸來,大率立論皆如此。淳。
或問:「東坡言:『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代,而卒莫消長也。』衹是老子『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之意否?」曰:「然。」又問:「此語莫也無病?」曰:「便是不如此。既是『逝者如斯』,如何不往?『盈虛如代』,如何不消長?既不往來,不消長,卻是個甚底物事?這個道理,其來無盡,其往無窮。聖人但雲:『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又曰:『逝者如斯夫!』衹是說個不已,何嘗說不消長,不往來?它本要說得來高遠,卻不知說得不活了。既是『往者如斯,盈虛者如代』,便是這道理流行不已也。東坡之說,便是肇法師『四不遷』之說也。」又云:「『盈虛者如代』,『代』字今多誤作『彼』字。『而吾與子之所共食』,『食』字多誤作『樂』字。嘗見東坡手寫本,皆作『代』字、『食』字。頃年蘇季真刻東坡文集,嘗見問『食』字之義。答之雲:『如「食邑」之「食』,猶言享也。吏書言「食邑其中」,「食其邑」,是這樣「食」字。今浙間陂塘之民,謂之「食利民戶」,亦此意也。』」又云:「碑本後赤壁賦『夢二道士』,『二』字當作『一』字,疑筆誤也。」僩。
須見得道理都透了,而後能靜。東坡雲:「定之生慧,不如慧之生定較速。」此說得也好。淳。
或言:「東坡雖說佛傢語,亦說得好。」先生曰:「他甚次第見識!甚次第才智!它見得那一道明,早亦曾下工夫,是以說得那一邊透。今世說佛,也不曾做得他工夫;說道,也不曾做得此邊工夫;衹是虛飄飄地,沙魘過世。」謙。
草堂劉先生曾見元城雲:「舊嘗與子瞻同在貢院。早起洗面了,繞諸房去鬍說亂說。被他撓得不成模樣,人皆不得看捲子。乃夜乃歸張燭,一看數百副。在贛上相會,坐時已自瞌睡,知其不永矣,不知當時許多精神那裏去?」二公皆歸自嶺海。東坡曾知貢舉。揚。
東坡記賀水部事,或云無此事,蓋喬同紿東坡以求詩爾。僩。
東坡薦秦少遊,後為人所論,他書不載,衹丁未錄上有。嘗謂東坡見識如此,若作相,也弄得成蔡京了。李方叔如許,東坡也薦他。
東坡聰明,豈不曉覺得?他晚年自知所學底倚靠不得。及與李昭書,有雲:「黃秦輩挾有餘之資,而騖於無涯之智,必極其所如,將安所歸宿哉?念有以反之。」範淳夫持兩端,兩邊都不惡他,也衹是不是。如今說是說非,都是閑說。若使將身己頓放在蘇黃間,未必不出其下。須是自傢強了他,方說得他,如孟子闢楊墨相似。這道理衹是一個道理,衹理會自傢身己是本,其他都是閑物事。緣自傢這一身是天造地設底,已盡擔負許多道理,纔理會得自傢道理,則事物之理莫不在這裏。一語一默,一動一靜,一飲一食,皆有理。纔不是,便是違這理。若盡得這道理,方成個人,方可以柱天踏地,方不負此生。若不盡得此理,衹是空生空死,空具許多形骸,空受許多道理,空吃了世間人飯!見得道理若是,世上許多閑物事都沒要緊,要做甚麽?又曰:「伊尹說:『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納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聖賢與衆人皆具此理,衆人自不覺察耳。」又曰:「聖人之心,如青天白日,更無些子蔽翳。」又曰:「如今學者且要收放心。」又曰:「萬理皆具於吾心,須就自傢身己做工夫,方始應得萬理萬事,所以大學說:『在明明德,在新民。』」賀孫。
先生因論蘇子由雲「學聖人不如學道」,他認道與聖人做兩個物事,不知道便是無軀殼底聖人,聖人便是有軀殼底道。學道便是學聖人,學聖人便是學道,如何將做兩個物事看!燾。
看子由古史序說聖人:「『其為善也,如冰之必寒,火之必熱;其不為不善也,如騶虞之不殺,竊脂之不𠔌。』此等議論極好。程張以後文人無有及之者。蓋聖人行事,皆是胸中天理,自然發出來不可已者,不可勉強有為為之。後世之論,皆以聖人之事有所為而然。周禮纖悉委麯去處,卻以聖人有邀譽於天下之意,大段鄙俚。此皆緣本領見處低了,所以發出議論如此。如陳君舉周禮說有『畏天命,即人心』之語,皆非是聖人意。」因說:「歐公文字大綱好處多,晚年筆力亦衰。曾南豐議論平正,耐點檢。李泰伯文亦明白好看。」木之問:「老蘇文議論不正當。」曰:「議論雖不是,然文字亦自明白洞達。」木之。
子由古史論,前後大概多相背馳,亦有引證不着。是他老來精神短,做這物事,都忘前失後了。淳。
近見蘇子由語錄,大抵與古史相出入。它也說要「一以貫之」,但是他說得別。他衹是守那一,說萬事都在一,淳錄有「外」字。然而又不把一去貫。說一又別是一個物事模樣。義剛。
因說欒城集,曰:「舊時看他議論亦好。近日看他文字,煞有害處。如劉原父高才傲物,子由與他書,勸之謙遜下人,此意甚好。其間卻雲:『天下以吾辯而以辯乘我,以吾巧而以巧睏我,不如以拙養巧,以訥養辯。』如此,則是怕人來睏我,故卑以下之,此大段害事。如東坡作刑賞忠厚之至論,卻說『懼刑賞不足以勝天下之善惡,故舉而歸之仁』。如此,則仁衹是個鶻突無理會底物事,故又謂『仁可過,義不可過』。大抵今人讀書不子細,此兩句卻緣『疑』字上面生許多道理。若是無疑,罪須是罰,功須是賞,何須更如此?」或曰:「此病原起於老蘇。」曰:「看老蘇六經論,則是聖人全是以術欺天下也。子由晚年作待月軒記,想他大段自說見得道理高,而今看得甚可笑!如說軒是人身,月是人性,則是先生下一個人身,卻外面尋個性來合湊着,成甚義理!」雉。
子由深,有物。作潁濱遺老傳,自言件件做得是。如拔用楊畏來之邵等事,皆不載了。當時有「楊三變」「兩來」之號。門下侍郎甚近宰相,範忠宣蘇子容輩在其下。楊攻去一人,當子由做,不做,又自其下用一人;楊又攻去一人,子由當做,又不做,又自其下拔一人。凡數番如此,皆不做。楊曰:「蘇不足與矣。」遂攻之。來亦攻之。二人前攻人,皆受其風旨也。後來居潁昌,全不敢見一客。一鄉人自蜀特來謁之,不見。候數日,不見。一日,見在亭子上,直突入。子由無避處了,見之。雲:「公何故如此?」雲:「某特來見。」雲:「可少候,待某好出來相見。」歸,不出矣。揚。
劉大諫與劉草堂言,子瞻卻衹是如此。子由可畏,謫居全不見人。一日,蔡京黨中有一人來見子由,遂先尋得京舊常賀生日一詩,與諸小孫先去見人處嬉看。及請其人相見,諸孫曳之滿地。子由急自取之,曰:「某罪廢,莫帶纍他元長去!」京自此甚畏之。揚。
竜川志序所載,多得之劉貢父。
害蘇子美者是一李定,害東坡者又別是一李定。蘇東坡時守湖州,來攝,東坡驚甚。時陳伯修為倅,多調護事。伯修名師錫,建陽人,常作察院,同了翁言蔡京,後貶死。東坡下御史獄,考掠之甚。蘇子容時尹開封,勘陳世儒事。有人言文潞公之徒,嘗請托之類亦置獄。子容與東坡連獄,聞其有考掠之聲,有詩云雲。世儒,執中子也。世儒所生張氏酷甚。似是呂申公外甥。世儒妻一日諷群婢雲:「本官若丁憂,汝輩要嫁底為好嫁,要錢底與之錢。」群婢以此遂藥殺之。後置獄,夫婦皆赴法。其婦慧甚,臨赴法時,遂掣窗紙一片,即掏成一「番」字,使人送與其夫雲雲。揚。
蘇東坡子過,範淳夫子溫,皆出入梁師成之門,以父事之。然以其父名在籍中,亦不得官職。師成自謂東坡遺腹子,待叔黨如親兄弟,諭宅庫雲:「蘇學士使一萬貫以下,不須覆。」叔黨緣是多散金,卒喪其身。又有某人亦以父事師成。師成妻死,溫與過當以母禮喪之,方疑忌某人。不得已衰絰而往,則某人先衰絰在帷下矣!可學。
東坡謚「文忠」時,無「太師」,曾誤寫作「太師」。人與言之,曰:「何妨?」遂因而贈之。今行遣年月前後可考。揚。
論東坡之學,曰:「當時遊其門者,雖苦心極力,學得他文詞言語,濟得甚事!如見識議論,自是遠不及。今東坡經解雖不甚純,然好處亦自多,其議論亦有長處。但他衹從尾梢處學,所以衹能如此。」
富鄭公初甚欲見山𠔌,及一見,便不喜,語人曰:「將謂黃某如何,元來衹是分武寧一茶客!」富厚重,故不喜黃。振。
黃山𠔌慈祥之意甚佳,然殊不嚴重。書簡皆及其婢妮,豔詞小詩,先已定以悅人,忠信孝弟之言不入矣。
山𠔌使事多錯本旨,如作人墓志雲:「敬授來使,病於夏畦!」本欲言皇恐之意,卻不知與「夏畦」相去關甚事?
黃魯直以元佑黨貶,得放還,因為荊南甚寺作塔記。人以此媒孽他,故再貶。所以蘇子由們皆閉門絶賓客。有人自蜀來,纍日不得見。詢其鄰人,雲:「他十數日必一出門外小亭上坐。」其人遂日候其出,纔得一揖。子由讓其坐,且雲:「待某入着衣服。」即入去,一嚮不出。
黃魯直書浯溪碑是他最好底議論。而沙隨卻說他不是,蓋雲肅宗收復兩京,再造王室,其功甚大,不可短他。這事不如此。肅宗之收復京師,其功固可稱。至不待父命而即位,分明是篡。功過當作兩項說,不以相揜可也。沙隨之論,大概要考細碎制度,不要人說義理,與緻堂說皆相反。如雲,韓趙魏為諸侯,不為不是。蓋為周室微弱,不可不立他;待自傢強盛,方可去治他。又云:「晉之所以為三卿分者,是其初不合併得地太大,所以致得恁地。若如此,則周室為諸侯所陵,亦謂之武王不合有此天下,可乎?漢匡衡當恭顯用事,不敢有言;至恭顯死後方論他,遂為王尊所劾。沙隨以為人主之意不可回,宰相不可以諫他,反遭禍害。又唐劉蕡雲,天子不可漏言;他卻誦言於庭,使宦官之勢愈張。沙隨卻雲,劉蕡以布衣應直言極諫科,合如此說,縱殺身猶可以得名。豈有宰相與天子一體,而不諫諍人主,布衣卻可出來說!緻堂說二疏是見元帝不足傅相,故持知止之義以求退,看來是如此。若蕭望之則不容於不死,是不若二疏之先見。沙隨乃雲不然,且引鄭忽之事為證,又不着題,皆不成議論。」
先生看東都事略。文蔚問曰:「此文字如何?」曰:「衹是說得個影子。適間偶看陳無己傳,他好處都不載。」問曰:「他好處是甚事?」曰:「他最好是不見章子厚,不着趙挺之綿襖。傅欽之聞其貧甚,懷銀子見他,欲以賙之;坐間聽他議論,遂不敢出銀子。如此等事,他都不載。如黃魯直傳,魯直亦自有好處,亦不曾載得。」文蔚問:「魯直好在甚處?」曰:「他亦孝友。」文蔚。
陳無己趙挺之邢和叔,皆郭大夫婿。陳在館職,當侍祠郊丘,非重裘不能禦寒氣。無己止有其一,其內子為於挺之傢假以衣之。無己詰所從來,內以實告。無己曰:「汝豈不知我不着渠傢衣耶?」卻之,既而遂以凍病而死。謝剋傢作其文集序,中有雲:「篋無副裘。」又云:「此豈易衣食者?」蓋指此事。必大。揚錄雲:「謝任伯作墓志,所載不明,此豈可不白於後世也?」
陳後山與趙挺之邢和叔為友婿,皆郭氏婿也。後山推尊蘇黃,不服王氏,故與和叔不協。後山在館中,差與南郊行禮。親戚謂其妻曰:「登郊臺,率以夜半時,寒不可禁,須多辦綿衣。」而後山傢止有一裘,其妻遂於邢傢藉得一裘以衣。後山雲:「我衹有一裘,已着,此何處得來?」妻以實告。後山不肯服,亟令送還,竟以中寒感疾而卒。或曰:「非從邢藉,乃從趙藉也。」故或人祭文有雲「囊無副衣」,即謂此也。趙挺之初亦是熙豐黨中人,附蔡元長以得進;後來見得蔡氏做得事勢不好了,卻去攻他。趙有三子:曰□誠,曰思誠,曰明誠。明誠,李易安之夫也,文筆最高,金石錄煞做得好!廣。
晁以道後來亦附梁師成,有人以詩嘲之曰:「早赴朱張飯,隨賡蔡子詩。此回休倔強,凡事且從宜!」人傑。
張文潛軟郎當,他所作詩,前四五句好,後數句胡亂填滿,衹是平仄韻耳。想見作州郡時闒冗。平昔議論宗蘇子由,一切放倒,無所為,故秦檜喜之。檜其他豈肯無所為?陳無己亦是以策言不用兵,孝文和戎好,檜亦喜之。揚。
徐德占為御史中丞,不敢見人,朝路見南豐,敘緻甚恭。南豐待之甚踞,雲「公是徐禧,久聞公名」雲雲。揚。
董敦逸在紹聖間為御史,嘗命錄問孟後事。奏章都上,次日忽入文字雲:「臣昨日錄問時,覺得宮中人口中有無舌者,臣恐有枉。」當時以御史錄問為重,未上文字時,能論列未必如是。後來朝廷以其反復,罪之。後曾子宣薦士,皆一時名士,董亦在其中,名下註云:「臣履常疑其人。履前時細行亦謹,與邢恕同學,未必不是為邢所誘也。」揚。
汪表民進言,史臣不能發明神宗德業,其史不好,諸小人遂執此以生事。揚。
小人不可與君子同處於朝。昔曾布當建中靖國初,專欲涵養許多小人,漸漸被他得志,一時諸君子皆為其所陷。要之,要出來做時,小人若未可卒去,亦須與分明開說是非善惡,使彼依自傢話時,卻以事付之。若分明與說是非,不依自傢話時,自傢衹得去了。如何含含鬍鬍,我也做些,他也做些,都不與問那個是是,那個是非!久之,未有不為其所勝。若與說得是非通透了,他也自要做好人。他若既知得是非,又自要做人,這須旋旋安頓,與在外好差使。吾人也無許多智巧對副他。兼是纔做一事,自傢便把許多精神智巧對副他,自傢心術已自壞了。明道先生若大用,雖是可以變化得小人,然亦須與明辨是非。舜去「四兇」,孔子誅少正卯,當初也須與他說是非。到得他自恃其高,不依聖人說話,衹得去了。賀孫。
曾子宣初亦未嘗有甚惡元佑人之意。被陳塋中書之後,遂乘勢作起徽宗攻治之,亦以其與熙豐本合也。子開嘗有書諫其兄莫如此,並莫用蔡京之類。子宣亦有答書,謂吾弟亦嘗不容於元佑,今何故議論如此?子開雖然所見,亦鶻突。揚。
曾子宣作相,薦蔡京。子開不樂之甚,力諫其兄,即乞出。本不喜蔡京。蔡京來去,途中遇之,避又不得,不見又不得,遂謁見之。京公服秉笏謝雲:「今此得還闕皆相公之力,翰林之助。」子開聞其言,愈不樂,一切失措。京秉笏謝之,子開亦忘笏了,衹叉手答子。子開因蔡確事,被劉器之所逐。後見其兄引薦繆,遂多主元佑之人。子宣書與之曰:「平日吾弟議論平正,無所偏黨。吾弟亦嘗不容於元佑,今何故如此?」子宣後見蔡京事,深自恨,而敬服了翁。揚。或錄雲:「京緻恭,子開略答之。忽出笏稟事,因及子宣政事。子開正色曰:『賢道傢兄做得是邪?』」
「曾子宣手記,被曾揀出好底印行。某於劉共父傢藉得全書看,其間邪惡之論甚多。」或問:「若據布所記,則元符間何為與章厚同在政府,而能兩立?」曰:「便是恐不可全信。然每奏事,布必留身對,必及厚。厚獨對,必及布。哲宗欲兩聞其過失,亦多詢及之。」至。
了翁以書達曾子宣,子宣怒,蹺足而讀。陳曰:「此國傢大事,相公且平心,無失待士之禮。」曾下足,陳因此出。揚。
了翁平生於取捨處,看得極分明。從此有入,凡作文多好言此理。嘗作一文祭李傢人云:「熊掌我取,天實予之。」所以平生所立如此。
陳了翁在貶竄中,與蔡京輩爭辨不已,亦是他有智數。蓋不如此,則必為京輩所殺矣。人傑。或錄雲:「了翁固是好人,亦有小小智數」雲雲。
陳了翁氣剛纔大,惜其不及用也!若海。
問:「雲城了翁之剛,孰為得中?」曰:「元城得中,了翁後來有太過處。元城衹是居其位,便極言無隱,罪之即順受。了翁後來做得都不從容了。所以元城嘗論其尊堯集所言之過,而戒之曰:「『告君行己,苟己無憾,而今而後,可以忘言矣。』」僩。
了翁有濟時之才。道鄉純粹,纔不及也。使了翁得志,必有可觀。道夫。
先生問:「潮州前此有遷客否?」德明答以不知。先生因言:「子由謫循州。元城經行海州,當時有言劉器之好命,用事者擬竄某州,雲:『且與他試命。』後放還居南都,尚康強。宣和末年方沒,衹隔一年,便有金虜之禍。使其不死,必召用。是時天下事被人作壞,已如魚爛了,如何整頓!一場狼狽不小。今日且是無人望。元城在南都,似個銀山鐵壁,地又當往來之衝。過者必見,歷歷為說平生出處,無小回護。群小雖睥睨,不敢動着他。」德明。錄雲:「此老若在,教他做時,不知能救得如何?」
鄒道卿奏議不見於世。德父嘗刊行傢集,龜山以公所彈擊之人猶在要路,故今集中無奏議。後來汪聖錫在三山刊龜山集,求奏議於其傢,安止移書令勿刊,可惜!不知龜山猶以出處一事為疑,故奏議不可不行於世。安止判院聞之,刊於延平。德明。
問劉元承撻鄒志完舟人事。見晁氏客語,更當考。曰:「道卿赴貶到某州,元承為守。舟人覆,若載鄒正言,不敢取一錢。元承撻之。」因雲:「元承當蔡京用事時,煞做好官。」德明。揚錄雲:「舟子不用錢,願載。劉聞之,追舟子史一慎,不得去載。」
先生傷時世之不可為,因嘆曰:「忠臣殺身不足以存國,讒人構禍,無罪就死。後人徒為悲痛,柰何!劉莘老死亦不明。今其行狀似雲,死後以木匣取其首。或云服樂,或云取首級,皆無可考。國史此事是先君修正,雲:『劉摯梁燾相繼死嶺表,天下至今哀之!』初,文潞公之子及甫,以劉莘老當言路,潞公欲除中書令。諸公議,恐事多易雜,若緻繳駁,反傷老成道,衹除平章軍國重事,乃是為安潞公計耳。渠傢不悉,反終以為怨。及甫以書與邢恕,有『粉昆、司馬昭』等語。邢恕收藏此柬,待黨事發,即以此嫁禍於劉梁。本來『粉昆』之語,乃指韓忠彥。蓋忠彥之弟嘉彥為駙馬都尉,人呼為『粉侯』,昆即兄也。後事發,文及甫下獄,供稱『司馬昭』是說劉摯,『粉』是說王岩叟,以其面白如粉。昆者,兄也;兄,況也,是說梁況之。故王岩叟雖已死,而二人皆以此重行貶竄以死。」賀孫。
劉摯梁燾諸公之死,人皆疑之,今其傢子孫皆諱之。然當時多遣使恐嚇之,又州郡監司承風旨皆然,諸公多因此自盡。劉元城屢被人嚇令自裁,劉不畏,曰:「君命死即死,自死奚為!」寫遺囑之類訖,曰:「今死無難矣!」卒無恙。劉衹有過當處,然此須學得他始得。梁劉之死,先吏部作實錄雲:「梁燾劉摯同時死嶺表,人皆冤之!」因論範淳夫及此。揚。廣錄雲:「範淳夫死亦可疑。雖其子孫備載其死時詳細,要之深可疑。惟劉器之死得明白。亦幾不免,衹是他處得好。」
杲老為張無盡所知。一日,語及元佑人才,問:「相公以為如何?」張曰:「皆好。如溫公,大賢也。」杲曰:「如此,則相公在言路時,論他則甚?」張笑曰:「公便理會不得,衹是後生死急要官做後如此。」廣。
龜山作周憲之墓銘,再三稱其劾童貫之疏,但尚書當時亦少索性。若海。
章子厚與溫公爭役法,雖子厚悖慢無禮,諸公爭排之,然據子厚說底卻是。溫公之說,前後自不相照應,被他一一捉住病痛,敲點出來。諸公意欲救之,所以排他出去。又他是個不好底人,所以人皆樂其去耳。儒用。以下章蔡。
朝廷以議役法去章惇,故惇後得以為言。揚。
問:「章蔡之姦何如?」曰:「京之姦惡又過於惇。方惇之再入相也,京謁之於道,袖出一軸以獻惇,如學校法、『安養院』之類,凡可以要結士譽買覓人情者,具在。惇辭曰:『元長可留他時自為之。』後京為相,率皆建明,時論往往歸之。至詣學自嘗饅頭,其中沒見識士人以手加額,曰:『太師留意學校如此!』京之當國,費侈無度。趙挺之繼京為相,便做不行。挺之固庸人,後張天覺亦復無所措手足。京四次入相,後至盲廢,始終衹用『不患無財,患不能理財』之說,其原自荊公。又以????鈔、茶引成櫃進入,上益喜,謂近侍曰:『此太師送到朕添支也。』由是內庭賜予,不用金錢,雖纍巨萬,皆不費力。鈔法之行,有朝為富商,暮為乞丐者矣!」儒用。
蔡京誣王珪當時有不欲立哲宗之意。珪無大惡,然依違鶻突;章惇則以不欲立徽宗之故,故入姦黨;皆為為臣不忠。揚。
蔡京奏其傢生芝,上攜鄆王等幸其第賜宴,雲:「朕三父子勸卿一杯酒。」是時太子卻不在,蓋已有廢立之意矣。義剛。
蔡京不見殺淵聖,以嘗保佑東宮之故。道君嘗喜嘉王,王黼輩嘗搖東宮。道君作事亦有大思慮者。欲再立後,前數人有寵者當次立。道君一日盡召語之曰:「汝輩當立,然皆有子,立之,恐東宮不安。」遂立鄭後。鄭無子。揚。
京當時不主廢立,故欽宗獨治童貫等,而京罪甚輕。義剛。
問:「蔡京何故得全首領,卒於潭州?」曰:「當時執政大臣皆他門下客,如吳元忠輩亦其薦引,不無牽製處。虜人物一番退時,是甚時節!臺諫卻別不曾理會得事,三五個月,衹反倒得京,逐數百裏,慢慢移去,結末方移儋州。及到潭州,遂死。」問:「李伯紀後來當國時,京想已死否?不然,則必如張邦昌,想已正典刑矣。」曰:「靖康名流,多是蔡京晚年牢籠出來底人才,伯紀亦所不免。如李泰發是甚次第硬底人,亦為京所羅緻,他可知矣。」今衡州所刊劉諫議文集中有一帖與泰發,蓋微諷之。按遺史,京之愛妾二:曰慕容夫人,曰小李夫人。又童貫之子童五十者,認以為妹,生子翛,復尚主。小李出其下,怏怏求出,遂嫁宣贊捨人曹濟,後為湖南兵馬都監。京死潭州,李氏殯之於一僧寺。儒用。
蔡京靖康方貶死於潭州。八十餘歲,自病死,初不曾有行遣。後張國安守潭,治迭此等,為埋之。然有人見其無頭,後來朝廷取看也。揚。
蔡攸,字居安,京長子也。王師入燕,以功進少師,領樞密院事,封英國公、燕國公。後欲相之,既而悔之,但進太保。上將謀內禪,親書「傳立東宮」字,以授李邦彥。邦彥卻立,不敢承白。時中輩皆在列,上躊躇四顧,以付攸。攸退,屬其客給事中吳敏,敏即約李綱共為之,議遂定。淵聖既貶之,又欲誅之,乃命陳述持詔即所在斬之。述且行,上又取詔書從旁批三字曰:『翛亦然。』於是兄弟及誅。」揚。
蔡縧又有鐵圍山語錄。縧與攸雖不同,然其用志又自乖。攸衹是褻狎,縧欲竊國柄。必大。
許右丞在宣政間,見奉上極於侈靡,亦如龜山意,歸咎於王氏鳧鷖之說,因別解此詩以進雲:「涇水是濁,濁者所以厚民。」當時花石綱正盛,許乃要張此等文字去攔截,不知攔得住否?必大。
範緻虛初間本因同縣道士徐知常皆建陽人。薦之於徽宗,遂擢為右正言。徐本一庸凡人,不知因甚得幸。徽宗喜其會說話,遂親幸之。緻虛未到,即首疏雲:「陛下若欲紹述熙豐之政,非用蔡京為政不可。」京一到,這許多事一變,更遏捺不下。雖為曾子宣論列一番,然如何遏得蔡京之勢!呼嘯群小之黨,以致亂天下。範一到,便為驚世駭俗之論,取他人之不敢言者,無所忌憚而言之。燾。
範某,蜀公族人,入宜州,見魯直。又見張懷素,甚愛之。一夜與之觀星,曰:「熒惑如貫索,東南必有獄。」範以告,得官。湯東野資之入京,亦得官。可學。
宣政間,鄆州有數子弟,好議論士大夫長短,常聚州前邸店中。每士大夫過,但以嘴舒縮,便是長短他。時人目為「豬嘴」,以其狀似豬以嘴掘土。此數子弟因戲以其號自標,為甚「豬嘴大夫」「豬嘴郎」之屬。少間為人告以私置官屬,有謀反之意,興大獄鍛煉。舊見一策子載,今記不得。近看長編有一段:徽宗一日問執政:「東州逆黨何不為處分了?」都無事之首尾。若是大反逆事,合有首尾。今看來,衹是此事。想李燾也不曾見此事,衹大略聞得此一項語言。
宣政末年,論元佑學術事,如徐秉哲孫覿輩,說得更好。後來全是此等人作過,故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德明。
因論賈生治安策中「深計者謂之妖言」,曰:「宣政間,凡『危』、『亡』、『亂』字,皆不得用,安得無後來之禍!」又云:「世間有一種卻是妖言。如葉夢得宇文虛中二人所為,極是亂道,平日持論卻甚正。每進言,必勸人主以正心,修身為先。其言之辨裁,雖前輩有說不及處。正如鬼出來念大悲咒相似,正所謂『妖言』也。」又曰:「此等人多是有纔,會說底。若使有好人在上,收拾將去,豈不做好人?衹緣時節不好,義理之心不足以勝其利欲之心,遂由徑捷出,無所不至。若逢治世,他擇利而行,知為君子之為美,亦必知所趨嚮。治世之才,亦那得個個是好人?但是好人多,自是相夾持在裏面,不敢為非耳。」又問:「邢和叔章子厚之才,使其遇治世,能為好人否?」曰:「好人多,須不至如此狼狽。然邢亦難識,雖以富韓馬呂邵程,亦看他不破。」曰:「康節亦識得他。」曰:「亦衹是就他皮膚上略點他耳。」又曰:「他傢自有一本言行錄,記他平日做作好處。頃於滄峽見其傢有子弟在彼作稅官,以一本見遺,看來當初亦有得他力處。蓋元豐末,邢恕嘗說蔡持正變熙豐法,召馬呂,故言行錄多記此等事。嘗見徐端立侍郎說,邢和叔之於元佑,猶陳勝吳廣之於漢,以其首事而先起也。」儒用。
因言:「宇文虛中嘗從童貫開燕山,隨童貫亦多年,未嘗有一言諫童貫之失。後來徽宗與其弟粹中說:『聞卿雲,虛中也極善料事。朕方欲令在政府,而執政不可,不得已出之。』虛中後為奉使,虜人留之,尊為國師,凡事必咨問,甚敬信之。凡虜人製禮作樂,創法建置,皆虛中教之。後來取其傢眷,秦檜盡發與之,以其子某為河南安撫。或者謂虛中雖在虜中,乃為朝廷嘗探伺虜動靜來報這下,多結豪傑,欲為內應,因其子為帥。又,兀朮是時往蒙國,國中空虛,虛中遂欲叛,剋日欲發。兀朮聞之,遂亟走歸,殺虛中,而盡滅其族。或者以為秦檜知虛中消息,密令人報虜中,雲虛中欲叛,故虜人得先其未發誅之。」卓。
徽宗時郭藥師,其人甚狡獪。靖康之難,正原於此。如李宗嗣,此人衹是會說,卻不似那郭底有謀。那個甚乖。義剛。
因論靖康執政,曰:「徐處仁曾忤蔡京來。舊做方面亦有聲,後卻如此錯繆。孫傅略得,卻又好六甲神兵。時節不好,人材往往如此。」又曰:「張孝純守太原,被圍甚急,朝廷遺其子灝摠師往救,卻徘徊不進,坐視其父之危急而不恤,以至城陷。時節不好時,首先是無了那三綱。」按封氏編年載此甚詳。或曰:「京師再被圍時,張叔夜首領勤王之師以入。叔夜為人亦好。」曰:「他當時亦不合領兵入城,衹當駐在旁近以為牽製,且伸縮自如。一入城後,便有許多掣肘處,所以迄無成功,至於扈從北狩。」儒用。
徐處仁,字擇之,南京人,靖康間執政。舊嘗作帥時,早間理會公事,飯後與屬官相見,皆要穿執如法。各人稟職事了,相與久坐說話議論,又各隨其人問難教戒,所以鞭策者甚至,故有人為其屬者無不有所知曉事。呂居仁亦嘗事之。凡作事,無不有規模,雖小事亦然,無苟作者。衹如支官吏酒,當其支日,以酒缸盛廳前,自往各嘗之。或差出外處,或辭去,或初來官,按歷令各人以瓶來取,如數給之。從小至大一樣,無分毫私偏。先生又云,小處好,作州郡極佳,不甚知大體。嘗作疏上道君,論太後不居禁中事,如駡然。道君曰:「徐許多問目,教朕如何答他!」李伯紀乞得去後,於今太上處納了。揚。
張孝純,靖康間守太原,虜人圍其城。凡抵當半年,守得極好,虜人攻之不能下。本自好了,後來卻去降番人,做他官職。是時淵聖以其圍急,遣孝純之子張灝為河北招討使之屬,令自招義兵往援之。以言君命,則甚急而不可違;以言北河之地,則國傢所恃以為根本;以言其父,則正在危難,有垂亡之厄,當晨夕倍道以救之。灝受命了,自走了。世界不好,都生得這般人出來,可嘆!子蒙。
問:「圍城時,李伯紀如何?」曰:「當時不使他,更使誰?士氣至此,消索無餘,它人皆不肯嚮前。惟有渠尚不顧死,且得倚仗之。」問:「姚平仲劫寨事,是誰發?」曰:「人皆歸罪伯紀,此乃是平仲之謀。姚種皆西方將傢。師道已立功,平仲恥之,故欲以奇功取勝。及劫不勝,欽廟親批,令伯紀策應。或云,當時若再劫,可勝,但無人敢主張。」問:「種師中河東之死,或者亦歸罪伯紀。」曰:「不然。嘗親見一將官說師中之敗,乃是為流矢所中,非戰敗,渠親見之,甚可怪。如種師道方為樞密,朝廷倚重,遽死,亦是氣數。伯紀初管禦營,欽廟受以空名告身,自觀察使以下使之自補。師退,衹用一二小使臣告。禦批雲:『大臣作福作威,漸不可長!』及遣救河東,伯紀度事勢不可,辭不行,禦批雲:『身為大臣,遷延避事!』是時許鬆老為右丞,與伯紀善,書『杜郵』二字與之,伯紀悟,遂行。當危急時,反為姦臣所使,豈能做事?」問:「種師道果可倚仗否?」曰:「師道為人口訥,語言不能出。上問和親,曰:『臣執幹戈以衛社稷,不知其它。』遂去,不能反復力執。大抵是時在上者無定說,朝變夕改,縱有好人,亦做不得事。」可學。
論李仁甫通鑒長編,曰:「近得周益公書,亦疑其間考訂未甚精密,因寄得數條來某看。他書靖康間事最疏略,如姚平仲劫寨,則以為出於李綱之謀;種師中赴敵而死,則以為迫於許翰之令。不知二事俱有麯折,劫寨一事,决於姚平仲僥幸之舉,綱實不知。按,綱除知密院,辭免札子云:「方修戰具,嚴守備,以俟援師,乘便迫虜,使進不得攻,退無所掠,勢窮而遁。候其渡河,半濟而擊,勝可萬全。而平仲引衆出城,幾敗乃事。然平仲受節制於宣撫,不關白於行營二月。八日夜半平仲之出,種師道亦不知之,在微臣實無所與。」時執政如耿南仲輩,方極力沮綱,幸其有以藉口,遂合為一辭,謂平仲之出,綱為其謀。師中之死,亦非翰之故。按,中興遺史雲:「河北製置副使種師中軍真定,進兵解太原圍。去榆次三十裏,金人乘間來突。師中欲取銀賞軍,而輜重未到,故士心離散。又嘗約姚古張灝兩軍同進,二人不至,師中身被數創,裹創力戰又一時,死之。朝廷議失律兵將,中軍統製官王從道朝服而斬於馬行市。脫如所書,則翰不度事宜,移文督戰,固為有罪。師中身為大將,握重兵,豈有見樞府一紙書,不量可否,遂忿然赴敵以死!此二事蓋出於孫覿所紀,故多失實。」問:「覿何如人?」曰:「覿初間亦說好話。夷考其行,不為諸公所與,遂與王及之王時雍劉觀諸人附阿耿南仲,以主和議。後竄嶺表,尤銜諸公,見李伯紀輩,望風惡之。洪景盧在史館時,沒意思,謂靖康諸臣,覿尚無恙,必知其事之詳,奏乞下覿具所見聞進呈。秉筆之際,遂因而誣其素所不樂之人,如此二事是也。仁甫不審,多采其說,遂作正文書之。其他紀載有可信者,反為小字以疏其下,殊無統紀,遂令觀者信之不疑,極是害事。昔王允之殺蔡邕,也謂『不可使佞臣執筆在幼主旁,使吾黨蒙訕議。』允之用心,固自可誅,然佞臣不可執筆,則是不易之論。」儒用。
姚平仲劫寨事,李伯紀不知。當時廟堂問老種如何處置,種雲:「合再劫。」諸公不從。種再雲拜告。種老將不會說,蓋虜人不支吾再劫也。當時欲俟立春出戰者,待種師中來也。德明。
姚平仲出城劫寨,不勝。或問計於種師道,曰:「再劫。」時不能從。使再劫,未必不勝也。曾有人問尹和靖:「靖康中孰可以為將?」曰:「種師道。」又問:「孰可以為相?」良久,曰:「也衹教他做。」閎祖。
因論姚平仲劫寨,種師道令更劫,曰:「虜人以其不再來了,再劫卻是。」因說,虜怕人劫寨,他那大勢定相殺時,卻不怕。此中人輕佻,劫寨時卻會,相殺卻易睏。那人三四月,衹吃火燒之類。此人半日不食,便軟了。後魏帝常言「吳兒長於斫營,吾但三四十裏下寨」雲雲。斫營便是劫寨,是他最怕此也。汪丈帥福時,某亦在。逆亮來時,一日送劉寶去用兵。汪丈問雲:「今太尉去時如何?」曰:「與虜人戰時,第一陣决勝,第二陣未可知,第三陣殺他不去矣。蓋此中衹有些精銳在前,彼敵不得;他頑不動,第三四陣已睏於彼矣。」汪丈雲:「劉大將,如此說了,卻如何!」揚。
種師道字彝叔,贈太傅世衡之孫也。少從橫渠學,練古今事宜。上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師道曰:「女真不知兵,豈有孤軍深入人境而能善其歸乎!」上曰:「業以講和矣。」對曰:「臣以軍旅之事事陛下,餘非所敢知也。」拜檢校少傅,同知樞密院事,為京畿、河北、河東路宣撫使,以姚平仲為都統製,諸道兵悉隸之。師道時被病,特命毋拜,許乘肩輿入朝,傢人掖升殿。虜使王芮素頡頏,方入對,望見師道,拜跪稍如禮,上顧笑曰:「彼為卿故也。」又請緩與金幣,禁遊騎,使不得遠接,俟彼墮歸,扼而殲諸河。公薨於第,年七十六。閱月,京師復受圍。城陷,上慟哭曰:「朕不用種師道言,以至於此!」初,虜之去也,師道勸上乘其半渡擊之,不從。曰:「異日必為國患!」故上嗟嘆之。建炎加贈少保。揚。
昔人嘗問尹和靖:「世難如此,孰可以當之者?」尹曰:「種師道可。」曰:「將則可矣,孰可以相?」久之,曰:「亦衹令師道做,也好。」一日,召師道來,全不能言,遂不用。許翰時為諫議,為徽宗言:「當今之世,豈可令閑而不用?」上曰:「種老,不堪用矣。卿可自見種問之,如何?」往見之,種亦不言。許曰「上令某問公,公無以某為書生。某以為今日之兵」雲雲,要從其去而擊之意。種方應,謂彼雲雲。「今不可擊,候其過河擊之。」許為上備言其意,方用之。種,關西人,其性寡默,與中朝士大夫不合。一日因對,淵聖曰:「朕已與和矣。」種於此,全不能有所論,但曰:「臣以甲兵之事事陛下,其他非臣所與聞。」揚。
「靖康之禍,縱元城了翁諸人在,亦了不得。」伯謨曰:「心腹潰了!」道夫。
問:「靖康之禍,若得前輩者一二人,莫可主張否?」曰:「也難主張。鬍文定謂龜山雲:『當時若早用其言,也須救得一半。』說得極公道。」道夫。
天下不可謂之無人才,如靖康建炎間,未論士大夫,衹如盜賊中,是有多少人!宗澤在東京收拾得諸路豪傑甚多,力請車駕至京圖恢復。衹緣汪黃一力沮撓,後既無糧食供應,澤又死,遂散而為盜,非其本心。自是當時不曾收拾得他,緻為饑寒所迫,以苟旦夕之命。後來諸將立功名者,往往皆是此時招降底人。所以成湯說:「萬方有罪,在予一人!」聖人見得意思直如此。儒用。卓錄雲:「因言靖康紹興間事,曰:『天下不可謂之無人才。如高宗初興,天下多少人才!自是高宗不能盡舉而用之。未說士大夫,衹盜賊中有幾個人才,朝廷既不能用,皆散而為盜賊,可惜!宗澤在東京,煞招收得諸路豪傑、盜賊,力請高宗還都,亦以圖恢復。被汪黃讒譖,一面放散了,皆去而為盜賊。當初高宗能聽宗澤李伯紀輩,猶有少進步處。所以古人云:『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怪他不得,你既不能用他,又無糧食與他吃,教他何如得?其勢衹得散為群賊,以苟旦夕之命而已。其中有多少人才,可惜!可惜!』」
因論人物,雲:「浙人極弱,卻生得一宗汝霖,至剛果。」某雲:「明州近印忠簡遺事,讀之使人感憤流涕!如請駕還都之事,皆備載,當時衹是為汪黃所沮。」曰:「宗公奏札雲:『陛下於近處,偶得二人為相。』當時駕既南下,中原群盜四起。宗公使人招之,聞其名,皆來隸麾下。欲請駕還都,自將往河北討伐金虜。廟堂卻行下,問所招人是何等色,以沮其策,遂至發病而死。舊常見知宗子燾,雲高宗在南京時,有宗室十五太尉者,名叔嚮,起兵於汝州,有數萬人,其謀主曰陳烈,叔嚮自稱『大王』。已而下詔召之,令以兵屬大將某人,身赴行在。叔嚮願以兵屬宗澤。陳烈曰:『朝廷不令屬宗澤,而自欲屬之,不可。』叔嚮曰:『然則何以為策?』烈曰:『某有一策,提兵過河北,乃蕭王之舉。』是時詔下補烈通直郎。叔嚮既就召,烈不受官而去,終身不知所之。子燾雲,嚮見叔嚮時,有一人常着道服隨之,疑即是陳烈。」可學。
問今日事,因及石子重,是以其官召者,時為福州撫幹。因史直翁薦,被召。知廟堂不肯休,須着去。先生曰:「雖是如此,然亦濟得甚事!」因舉孟子言:「或遠或近,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而已。」又舉了翁雲:「在彼者是『舉爾所知』,在我者是『為仁由己』。」遂言:「靖康初,張邦昌僭位,呂舜徒為其門下侍郎。當時有言他人不足惜,衹舜徒可惜者。鬍文定記其事雲:『舜徒雖為邦昌官,卻能勸邦昌收回偽赦,迎太後垂簾,皆其力也。其人云,終是難分雪。』文定記此,衹到『終是難分雪』處便住,更無它語。」問:「衹如狄梁公在武後時,當時若無梁公,更害事。」曰:「梁公衹是薦得張柬之數人,它已先死。如梁公為周朝相,舜徒為邦昌官,皆不可以訓。伊川論平勃,謂當以王陵為正,是也。如舜徒輩一生踐履,適遭變故,不幸有此事。今人合下便如此,卻不得。」德明。
劉聘君言,在太學時,傳寫伊洛文字者,皆就帳中寫,以當時法禁重也。揚。
靖康間,士人陳規守德安府城,虜人群盜皆攻不破。朝野僉載有規跋,甚好。僩。
陳規唐弼父也。守順昌,先教市人做泥團,如今敘棚樣,閣之於上。虜人來一齊放下,滿街泥團,馬陷,皆不能動矣。揚。
和州有官本忠義錄,刻靖康以來忠義死節之人。從實錄編出。子蒙。
張以道曰:「京西漕魏安行計口括牛,每四人共田百畝,衹得一牛,由是大擾。時潁州倅李椿之攝郡,與議不合,遂和歸去來詞,休官,歸作『見一亭』,而魏竟追官勒停。李字彭年,嶽州人。」義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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