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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生活 》 过山车 》
第14节：激情(7)
石康 Dan Kang
有一次，周楚对他谈到人生的道路，用蚕丝作了比喻，这个比喻在张玉林看来意味深长。周楚认为，每当他对人生过多思索时，就会陷入虚无，思想沿着蚕丝走不了多久就会迷失。周楚的思索是通过一些哲学概念开始的，张玉林对此无话可说，他所了解的哲学和周楚的相距甚远，他没有周楚那样强大的记忆力，也没有周楚的对于思索的训练，故而只能听着周楚漫无边际的思想。周楚生前一度曾把历史当作解读人生的钥匙，后来他转而研究语言，他的思想就是在语言上断了头，于是周楚所作的对人生的探索最终徒劳而返。在张玉林的记忆中，周楚的全部思想只剩下关于蚕茧的隐喻，这个隐喻被埋藏在对周楚的回忆之中。为了回忆周楚，寻找周楚的蚕茧，张玉林曾多次走回记忆，在那里，走过的和没走过的路由于没标记又混合起来，形成新的道路，新的蚕茧。张玉林就蹲在这个蚕茧的某根丝的断头上叹息，然后陷入回忆，滑行到另一个断头上。周楚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神秘的符号，它标记在蚕丝的许多断头上，有时非常夸张，有时又难以辨认，这个符号包罗万象，事实上，它也像许多往事一样，又空虚无比。张玉林喜欢沉溺在关于过去的空虚中，在那里，时光倒流，并且连续停顿，形成一道虚线。虚线中点和点之间是没有连接的，但他感觉不到这些，他的回忆清晰而真实，而且经过多次想象的诠释，慢慢地变得精致圆润。现在他借他的心脏与水滴窃窃私语之机，已经离开了那幢大楼的内部，在几年前的一个下午和周楚待在一起，他们坐在一条公园的脚踏船上，吸着麦管中的饮料，在湖水中晃动。周楚带着墨镜，懒洋洋地告诉他，他仅仅是包了一辆东风卡车和三个搬运工，在昨天打开一户居民的门，把里面的东西抬到车上，然后辞退搬运工，把车开到郊区的集市上，仅用一个多小时就把车里的东西卖个精光，然后回家睡觉。周楚讲得轻描淡写，漫不经心，这与他死后报纸上出现的大标题形成鲜明对照。周楚从不对他谈自己在行窃中的感觉，只在语言和神态中流露出厌烦和希望早点结束的意思，他平时与张玉林谈话总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而那天下午，他只是吸着麦管，用脚轻轻踩着脚踏板，让船在湖中兜圈子。那天天气不错，有点风，几片彩云绕着太阳相互追逐，不时遮住阳光，使亮度忽然暗下来，不久又从太阳身前撤去，让天光恢复如初。周楚在那一段时间总是没精打采，因为他的睡眠严重不足，不睡觉是因为他正研究哲学，经常边读书边思考边做札记。
关于周楚的记忆在这里遇到了断头，张玉林在断头附近久久徘徊，焦躁地走来走去，无意中撞入另一扇门中。这个线索是在张玉林直起身来走到一扇门前突然出现在张玉林脑海中的，因为门上贴着一张粗俗的影星挂历，这张挂历同一个女人家门上贴的那一张一模一样，而那扇门也是张玉林费了很大劲后仍然没打开的几扇门之一。张玉林知道，凡事总有例外，世界上总是有一些门是打不开的。张玉林决定试试这扇门，他把目光从挂历上移开，低下头，掏出小钢片，插进锁孔，向前探一探，拧了一下，没有动静，又向后退出一些，一拧，门嚓地一声开了。张玉林快步走进去，返身关上门，里面只有几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他利用手电的一束光，迅速翻遍所有抽屉，在其中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一些零钱。他把钱装入口袋，返身出了门，在心中恼恨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仅仅为一张过去的挂历和一个过去的女人，他无瑕细想过去的力量，以及这力量是如何通过细小的事情渗入现在的过程，他想到的，只是不该在此多做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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