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臯鶴堂第一奇書金瓶梅   》 第十二回潘金蓮私僕受辱劉理星魘勝求財      蘭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張竹坡 Zhang Zhupo

  【總批:此回寫桂姐在院中,純是寫西門。見得纔遇金蓮,便娶玉樓,纔有春梅,又迷桂姐。紛紛浪蝶,無一底止,必至死而後已也。
  寫金蓮受辱處,是作者特地示人處寵榮之後,不可矜驕也。見得如西門之於金蓮,可謂寵愛已極:可必其無《白頭吟》者矣。乃一挫雪娥,便遭毒手,雖狡如金蓮,猶使從前一場恩愛盡付流水。寵榮之不可常恃如此。
  寫辱金蓮,兩次必用春梅解,則春梅之寵,不言可知。文字“寫一是二”之法也。
  寫琴童一事,既為受辱作由,又將武大的心事,提到西門心中一照。真見得人情惟知損人益己,不知將人比我,故為惡不止,而又為敬濟後文作一引也。
  寫玉樓解處,將月娘偏愛金蓮為金蓮牢籠處,一語皆見。而西門以春梅言自解,又見美色可畏,不迷於此,必迷於彼。而桂姐激西門剪發,直照嬌兒出門。且見西門慶為色所迷,夢魂顛倒,桂姐亦有勝寵難消之事,又早為丁二官、王三官諸回伏案也。
  寫受辱處,足令武大哥少舒前憤,亦作者特特為《水滸》又翻一案也。否則比處即出瓶兒,文字如走馬看花,有何趣味?且又不見金蓮行徑,而春梅寵遇,亦不能出也。
  寫月娘處,純用隱筆也,何則?夫劉理星本為金蓮受辱後結此一筆,為後文固寵張本。蓋後文若無此一番作地於前,則私敬濟時,豈無一消息吐露,而乃嚴密如是,必待西門死後方知哉?惟有此一番,則西門心愈迷,金蓮膽愈大,而無人能動之,故必着此一着也。而又先受辱兩番,見非月娘叫劉婆子來引出理星,安至金蓮肆至不能治?然則引敬濟入室,猶是第二錯着,其害顯,人人看得出。而叫劉婆子為第一錯着,其害深,人卻看不出。寫盡無知愚婦人壞盡天下事也。不然,豈一琴童便哄然入西門之耳,而敬濟乃風紋不動哉?西門之迷,或未必盡是理星之祟,然有此一番,便是罪案。是知金蓮
  之罪,月娘成其始終也。理星其始,敬濟其終乎?月娘獨於桂姐最熱,便伏“認女”一節。
  此回兩笑話將桂姐、伯爵兩人一描,真是一般的伎倆身分。
  此回單照一回寫十兄弟身分,並三回“私挑”處,對針地步也。】
  詩曰:
  可憐獨立樹,枝輕根亦搖。
  雖為露所浥,復為風所飄。【夾批:上解,比也。】
  錦衾襞不開,端坐夜及朝。
  是妾愁成瘦,非君重細腰。【夾批:下解,賦也。】
  話說西門慶在院中貪戀桂姐姿色,約半月不曾來傢。吳月娘使小廝拿馬接了數次,【夾批:先寫月娘作引。】李傢把西門慶衣帽都藏過,不放他起身。丟的傢中這些婦人都閑靜了。別人猶可,惟有潘金蓮這婦人,青春未及三十歲,欲火難禁一丈高。每日打扮的粉妝玉琢,皓齒朱唇,無日不在大門首倚門而望,【夾批:與桂姐何異。】衹等到黃昏。到晚來歸入房中,粲枕孤幃,鳳臺無伴,睡不着,走來花園中,款步花苔。看見那月洋水底,便疑西門慶情性難拿;偶遇着玳瑁貓兒交歡,越引逗的他芳心迷亂。當時玉樓帶來一個小廝,名喚琴童,年約十六歲,纔留起頭髮,生的眉目清秀,乖滑伶俐。西門慶教他看管花園,晚夕就在花園門首一間小耳房內安歇。【眉批:大書西門之罪為後月娘縱敬濟一影。】金蓮和玉樓白日裏常在花園亭子上一處做針指或下棋。這小廝專一獻小殷勤,【夾批:與金蓮伎倆相同。】常觀見西門慶來,就先來告報。【夾批:為上文下註腳,非此重寫也。】以此婦人喜他,常叫他入房,賞酒與他吃。兩個朝朝暮暮,眉來眼去,都有意了。【夾批:偏不就寫如何,偏又將下文一頓,文字頓挫之妙。】
  不想到了七月,西門慶生日將近。吳月娘見西門慶留戀煙花,因使玳安拿馬去接。這潘金蓮暗暗修了一柬帖,交付玳安,教:“悄悄遞與你爹,說五娘請爹早些傢去罷。”這玳安兒一直騎馬到李傢,衹見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孫寡嘴,常峙節衆人,正在那裏伴着西門慶,摟着粉頭歡樂飲酒。西門慶看見玳安來到,便問:“你來怎麽?傢中沒事?”玳安道:“傢中沒事。”西門慶道:“前邊各項銀子,叫傅二叔討討,等我到傢算帳。”玳安道:“這兩日傅二叔討了許多,等爹到傢上帳。”西門慶道:“你桂姨那一套衣服,捎來不曾?”玳安道:“已捎在此。”便嚮氈包內取出一套紅衫藍裙,遞與桂姐。桂姐道了萬福,收了,連忙吩咐下邊,管待玳安酒飯。那小廝吃了酒飯,復走來上邊伺候。悄悄嚮西門慶耳邊說道:“五娘使我捎了個帖兒在此。請爹早些傢去。”西門慶纔待用手去接,早被李桂姐看見,衹道是西門慶那個表子寄來的情書,【旁批:處處以此等駡之。】一手撾過來,拆開觀看,卻是一幅回文錦箋,上寫着幾行墨跡。桂姐遞與祝實念,【夾批:所以有此名者,殆單謂此回文內回也然則引回文已在第一有矣。】教念與他聽。這祝實念見上面寫詞一首,名《落梅風》,念道:
  黃昏想,白日思,盼殺人多情不至。因他為他憔悴死,可憐也綉衾獨
  自!燈將殘,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心硬,渾似鐵,這凄涼怎
  捱今夜?
  下書:“愛妾潘六兒拜。”那桂姐聽畢,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裏邊睡了。西門慶見桂姐惱了,把帖子扯的稀爛,衆人前把玳安踢了兩腳。請桂姐兩遍不來,慌的西門慶親自進房,抱出他來,說道:“吩咐帶馬回去,傢中那個淫婦使你來,我這一到傢,都打個臭死!”【眉批:又直渡下文受辱。】【夾批:反映金蓮、玉樓文中,不越月皆有冷暖之異。總見西門一味浮薄,轉眼無情也。】玳安衹得含淚回傢。西門慶道:“桂姐,你休惱,這帖子不是別人的,乃是我第五個小妾寄來,請我到傢有些事兒計較,再無別故。”祝實念在旁戲道:“桂姐,你休聽他哄你哩!這個潘六兒乃是那邊院裏新敘的一個表子,生的一表人物。【夾批:又早為瓶月兒遙兒一照,照矣。】你休放他去。”西門慶笑趕着打,說道:“你這賤天殺的,單管弄死了人,緊着他恁麻犯人,你又鬍說。”李桂卿道:【夾批:夾寫桂卿。】“姐夫差了,既然傢中有人拘管,就不消梳籠人傢粉頭,自守着傢裏的便了。纔相伴了多少時,便就要拋離了去。”【夾批:步步貶金蓮如同類,因知寫桂姐,為特犯金蓮也。】應伯爵插口道:“說的有理。你兩人都依我,大官人也不消傢去,桂姐也不必惱。今日說過,那個再恁,每人罰二兩銀子,買酒咱大傢吃。”【夾批:即渡下。】於是西門慶把桂姐摟在懷中陪笑,一遞一口兒飲酒。少傾,拿了七鐘茶來,馨香可掬,每人面前一盞。應伯爵道:“我有個麯兒,單道這茶好處:
  《朝天子》這細茶的嫩芽,生長在春風下。不揪不采葉兒楂,
  但煮着顔色大。絶品清奇,難描難畫。口裏兒常時呷,醉了時想他,
  醒來時愛他。原來一簍兒千金價。”【夾批:點明正西門之文,寫愚。】
  謝希大笑道:“大官人使錢費物,不圖這‘一摟兒’,卻圖些甚的?如今每人有詞的唱詞,不會詞,每人說個笑話兒,與桂姐下酒。”就該謝希大先說,因說道:“有一個泥水匠,在院中墁地。老媽兒怠慢了他,他暗把陰溝內堵上塊磚。落後天下雨,積的滿院子都是水。老媽慌了,尋的他來,多與他酒飯,還秤了一錢銀子,央他打水平。那泥水匠吃了酒飯,悄悄去陰溝內把那塊磚拿出,那水登時出的罄盡。老媽便問作頭:‘此是那裏的病?’泥水匠回道:‘這病與你老人傢的病一樣,有錢便流,無錢不流。’”【夾批:寫桂姐之假。】桂姐見把他傢來傷了,便道:“我也有個笑話,回奉列位。有一孫真人,擺着筵席請人,卻教座下老虎去請。那老虎把客人都路上一個個吃了。真人等至天晚,不見一客到。不一時老虎來,真人便問:‘你請的客人都那裏去了?’老虎口吐人言:‘告師父得知,我從來不曉得請人,衹會白嚼人。’”【夾批:寫伯爵等之惡。】當下把衆人都傷了。應伯爵道:“可見的俺們衹是白嚼,你傢孤老就還不起個東道?”於是嚮頭上撥下一根鬧銀耳斡兒來,重一錢;謝希大一對鍍金網巾圈,秤了秤重九分半;祝實念袖中掏出一方舊汗巾兒,算二百文長錢;孫寡嘴腰間解下一條白布裙,當兩壺半酒;常峙節無以為敬,問西門慶藉了一錢銀子。【旁批:故名常峙節,早為做妻一面伏綫。】都遞與桂卿,置辦東道,請西門慶和桂姐。那桂卿將銀錢都付與保兒,買了一錢豬肉,又宰了一隻雞,自傢又陪些小菜兒,安排停當。大盤小碗拿上來,衆人坐下,說了一聲動箸吃時,說時遲,那時快,但見:
  人人動嘴,個個低頭。遮天映日,猶如蝗蚋一齊來;擠眼掇肩,好似
  餓牢纔打出。這個搶風膀臂,如經年未見酒和餚;那個連三筷子,成歲不
  筵與席。一個汗流滿面,卻似與雞骨禿有冤仇;一個油抹唇邊,把豬毛皮
  連唾咽。吃片時,杯盤狼藉;啖頃刻,箸子縱橫。這個稱為食王元帥,那
  個號作淨盤將軍。酒壺番曬又重斟,盤饌已無還去探。正是:珍羞百味片
  時休,果然都送入五髒廟。
  當下衆人吃得個淨光王佛。西門慶與桂姐吃不上兩鐘酒,揀了些菜蔬,又被這夥人吃去了。那日把席上椅子坐折了兩張,前邊跟馬的小廝,不得上來掉嘴吃,把門前供養的土地翻倒來,便剌了一泡屯𠔌都的熱屎。臨出門來,孫寡嘴把李傢明間內供養的鍍金銅佛,塞在褲腰裏;應伯爵推鬥桂姐親嘴,把頭上金琢針兒戲了;謝希大把西門慶川扇兒藏了;祝實念走到桂卿房裏照面,溜了他一面水銀鏡子。常峙節藉的西門慶一錢銀子,競是寫在嫖賬上了。【夾批:以上方將十兄弟身份用力一描,為”熱結“作照應也。】原來這起人,衹伴着西門慶玩耍,好不快活。有詩為證:
  工妍掩袖媚如猱,乘興閑來可暫留。
  若要死貪無厭足,傢中金鑰教誰收?
  按下衆人簇擁着西門慶飲酒不題。單表玳安回馬到傢,吳月娘和孟玉樓、潘金蓮正在房坐的,見了便問玳安:“你去接爹來了不曾?”玳安哭的兩眼紅紅的,說道:被爹踢駡了小的來了。爹說那個再使人接,來傢都要駡。”月娘便道:“你看恁不合理,不來便了,如何又駡小廝?”孟玉樓道:你踢將小廝便罷了,如何連俺們都駡將來?”潘金蓮道:“十個九個院中淫婦,和你有甚情實!常言說的好:船載的金銀,填不滿煙花寨。”金蓮衹知說出來,不防李嬌兒見玳安自院中來傢,便走來窗下潛聽。見金蓮駡他傢千淫婦萬淫婦,暗暗懷恨在心。從此二人結仇,【夾批:未入私僕,先安敗露之因,此謂之預補法。】不在話下。正是:
  甜言美語三鼕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不說李嬌兒與潘金蓮結仇。單表金蓮歸到房中,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時如半夏。知道西門慶不來傢,把兩個丫頭打發睡了,推往花園中遊玩,將琴童叫進房與他酒吃。把小廝灌醉了,掩上房門,褪衣解帶,兩個就幹做一處。但見:
  一個不顧綱常貴賤,一個那分上下高低。一個色膽歪邪,管甚丈夫利
  害;一個淫心蕩漾,縱他律法明條。百花園內,翻為快活排場;主母房中,
  變作行樂世界。霎時一滴驢精髓,傾在金蓮玉體中。
  自此為始,每夜婦人便叫琴童進房如此。未到天明,就打發出來。背地把金裹頭簪子兩三根帶在頭上,又把裙邊帶的錦香囊葫蘆兒也與了他。豈知這小廝不守本分,常常和同行小廝街上吃酒耍錢,頗露機關。常言:若要不知,除非莫為。【夾批:二語是一部的金鑰也。】有一日,風聲吹到孫雪娥、李嬌兒耳朵內,說道:“賊淫婦,往常假撇清,如何今日也做出來了?”齊來告月娘。月娘再三不信,說道:【夾批:寫月娘偏愛。】“不爭你們和他合氣,惹的孟三姐不怪?衹說你們擠撮他的小廝。”說的二人無言而退。落後婦人夜間和小廝在房中行事,忘記關廚房門,不想被丫頭秋菊出來淨手,看見了。次日傳與後邊小玉,小玉對雪娥說。雪娥同李嬌兒又來告訴月娘如此這般:“他屋裏丫頭親口說出來,又不是俺們葬送他。大娘不說,俺們對他爹說。若是饒了這個淫婦,非除饒了蝎子!”
  此時正值七月二十七日,【夾批:未娶金蓮,西門生日矣。今未幾又是生日,然則已一年乎?總是故為重疊,要寫得若明若晦。一者見韶華迅速,二者見西門在醉夢,三者明其為寓言也。】西門慶從院中來傢上壽。月娘道:“他纔來傢,又是他好日子,你們不依我,衹顧說去!等他反亂將起來,我不管你。”【夾批:總是偏愛。】二人不聽月娘,約的西門慶進入房中,齊來告訴金蓮在傢怎的養小廝一節。這西門慶不聽萬事皆休,聽了怒從心上起,惡嚮膽邊生。【夾批:難道武大是木頭?】走到前邊坐下,一片聲叫琴童兒。早有人報與潘金蓮。金蓮慌了手腳,使春梅忙叫小廝到房中,【夾批:百忙裏寫春梅,妙絶。】囑咐千萬不要說出來,把頭上簪子都拿過來收了。着了慌,就忘解了香囊葫蘆下來。【夾批:偏析到險處方收,文字起花樣也。】被西門慶叫到前廳跪下,吩咐三四個小廝,選大板子伺候。西門慶道:“賊奴才,你知罪麽?”那琴童半日不敢言語。西門慶令左右:“撥下他簪子來,我瞧!”見沒了簪子,因問:“你戴的金裹頭銀簪子,往那裏去了?”琴童道:“小的並沒甚銀簪子。”西門慶道:“奴才還搗鬼!與我旋剝了衣服,拿板子打!”當下兩三個小廝扶侍一個,剝去他衣服,扯了褲子。見他身底下穿着玉色絹縼兒,縼兒帶上露出錦香囊葫蘆兒。西門慶一眼看見,便叫:“拿上來我瞧!”認的是潘金蓮裙邊帶的物件,不覺心中大怒,【夾批:比鄆哥何如?甚矣,捉姦日忠恕之難也。】就問他:“此物從那裏得來?你實說是誰與你的?”唬的小廝半日開口不得,說道:“這是小的某日打掃花園,在花園內拾的。並不曾有人與我。”西門慶越怒,切齒喝令:“與我捆起來着實打!”當下把琴童綳子綳着,打了三十大棍,打得皮開肉綻,鮮血順腿淋漓。又叫來保:“把奴才兩個鬢毛與我撏了!趕將出去,再不許進門!”那琴童磕了頭,哭哭啼啼出門去了。【夾批:總寫西門不學無術處。】
  潘金蓮在房中聽見,如提冷水盆內一般。不一時,西門慶進房來,嚇的戰戰兢兢,渾身無了脈息,小心在旁扶侍接衣服,【夾批:比大哥相待如何?】被西門慶兜臉一個耳颳子,【夾批:一緊。】把婦人打了一交。吩咐春梅:“把前後角門頂了,不放一個人進來!”拿張小椅兒,坐在院內花架兒底下,取了一根馬鞭子,拿在手裏,喝令:“淫婦,脫了衣裳跪着!”那婦人自知理虧,不敢不跪,真個脫去了上下衣服,跪在面前,低垂粉面,不敢出一聲兒。西門慶便問:“賊淫婦,你休推夢裏睡裏,奴才我已審問明白,他一一都供出來了。你實說,我不在傢,你與他偷了幾遭?”【夾批:一緩。】婦人便哭道:“天那,天那!可不冤屈殺了我罷了!自從你不在傢半個來月,奴白日裏衹和孟三兒一處做針指,到晚夕早關了房門就睡了。沒勾當,不敢出這角門邊兒來。你不信,衹問春梅便了。【夾批:又插入春梅,妙筆。】有甚和????和醋,他有個不知道的?”因叫春梅:“姐姐你過來,親對你爹說。”西門慶駡道:“賊淫婦!有人說你把頭上金裹頭簪子兩三根都偷與了小廝,你如何不認?”【夾批:又一緊。】婦人道:“就屈殺了奴罷了!是那個不逢好死的嚼舌根的淫婦,嚼他那旺跳身子。見你常時進奴這屋裏來歇,無非都氣不憤,拿這有天沒日頭的事壓枉奴。就是你與的簪子,都有數兒,一五一十都在,你查不是!我平白想起甚麽來與那奴才?【夾批:一句半截話。】好成材的奴才,也不枉說的,恁一個尿不出來的毛奴才,平空把我篡一篇舌頭!”
  西門慶道:“簪子有沒罷了。”【夾批:又一緩。】因嚮袖中取出那香囊來,說道:“這個是你的物件兒,如何打小廝身底下捏出來?你還口強甚麽?”說着紛紛的惱了,嚮他白馥馥香肌上,颼的一馬鞭子來,【夾批:又一緩。】打的婦人疼痛難忍,眼噙粉淚,沒口子叫道:“好爹爹,你饒了奴罷!你容奴說便說,不容奴說,你就打死了奴,也衹臭爛了這塊地。這個香囊葫蘆兒,你不在傢,奴那日同孟三姐在花園裏做生活,因從木香棚下過,帶兒係不牢,就抓落在地,我那裏沒尋,誰知這奴才拾了。奴並不曾與他。”衹這一句,就合着琴童供稱一樣的話,又見婦人脫的光赤條條,花朵兒般身子,嬌啼嫩語,跪在地下,那怒氣早已鑽入爪窪國去了,把心已回動了八九分,【夾批:又一緩。】因叫過春梅,摟在懷中,問他:“淫婦果然與小廝有首尾沒有?你說饒了淫婦,我就饒了罷。”【夾批:完得好笑,卻又是夾寫春梅之寵。】那春梅撒嬌撒癡,坐在西門慶懷裏,說道:“這個,爹你好沒的說!我和娘成日唇不離腮,娘肯與那奴才?【旁批:又一句半截話。】這個都是人氣不憤俺娘兒們,做作出這樣事來。爹,你也要個主張,好把醜名兒頂在頭上,傳出外邊去好聽?”【夾批:又寫春梅之才。】幾句,把西門慶說的一聲兒沒言語,丟了馬鞭子,一面叫金蓮起來,穿上衣服,吩咐秋菊看菜兒,放桌兒吃酒。【夾批:無恥。】這婦人滿斟了一杯酒,雙手遞上去,跪在地下,等他鐘兒。【夾批:不堪,卻為前寵愛處作映。】西門慶吩咐道:“我今日饒了你。我若但凡不在傢,要你洗心改正,早關了門戶,不許你鬍思亂想。我若知道,並不饒你!”婦人道:“你吩咐,奴知道了。”又與西門慶磕了四個頭,方纔安坐兒,在旁陪坐飲酒。【夾批:無恥。】潘金蓮平日被西門慶寵的狂了,今日討這場羞辱在身上。正是:
  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當下西門慶正在金蓮房中飲酒,忽小廝打門,說:“前邊有吳大舅、吳二舅、傅夥計、女兒、女婿,衆親戚送禮來祝壽。”方纔撇了金蓮,出前邊陪待賓客。那時應伯爵、謝希大衆人都有人情,院中李桂姐傢亦使保兒送禮來。西門慶前邊亂着收人傢禮物,發柬請人,不在話下。【夾批:妙絶,此文字脫卸處也。不然在金蓮房中宿,固非情理。面即出,亦非情理。今藉生日一出,妙絶。】
  且說孟玉樓打聽金蓮受辱,約的西門慶不在房裏,瞞着李嬌兒、孫雪娥,走來看望。見金蓮睡在床上,因問道:“六姐,你端的怎麽緣故?告我說則個。”那金蓮滿眼流淚哭道:“三姐,你看小淫婦,今日在背地裏白唆調漢子,打了我恁一頓。我到明日,和這兩個淫婦冤仇結得有海深。”玉樓道:“你便與他有瑕玷,如何做作着把我的小廝弄出去了?六姐,你休煩惱,莫不漢子就不聽俺們說句話兒?若明日他不進我房裏來便罷,但到我房裏來,等我慢慢勸他。”金蓮道:“多謝姐姐費心。”一面叫春梅看茶來吃。坐着說了回話,【夾批:寫玉樓、金蓮交好,在此處起。】玉樓告回房去了。至晚,西門慶因上房吳大妗子來了,走到玉樓房中宿歇。玉樓因說道:“你休枉了六姐心,六姐並無此事,都是日前和李嬌兒、孫雪娥兩個有言語,平白把我的小廝紮罰了。你不問個青紅皂白,就把他屈了,卻不難為他了!我就替他賭個大誓,若果有此事,大姐姐有個不先說的?”【夾批:映出月娘好好先生,又偏愛金蓮也。】西門慶道:“我問春梅,他也是這般說。”玉樓道:“他今在房中不好哩,你不去看他看去?”西門慶道:“我知道,明日到他房中去。”當晚無話。
  到第二日,西門慶正生日。有周守備、夏提刑、張團練、吳大舅許多官客飲酒,拿轎子接了李桂姐【夾批:插入桂姐,上數人皆為桂姐做楔子也。】並兩個唱的,唱了一日。李嬌兒見他侄女兒來,引着拜見月娘衆人,在上房裏坐吃茶。請潘金蓮見,連使丫頭請了兩遍,金蓮不出來,衹說心中不好。到晚夕,桂姐臨傢去,拜辭月娘。月娘與他一件雲絹比甲兒、汗巾花翠之類,【夾批:伏“認女”一綫,又見月娘好好先生處,每不耐看他也。】同李嬌兒送出門首。桂姐又親自到金蓮花園角門首:“好歹見見五娘。”【夾批:桂姐身分中有嬌兒也。】那金蓮聽見他來,使春梅把角門關得鐵桶相似,說道:“娘吩咐,我不敢開。”這花娘遂羞訕滿面而回,不題。
  單表西門慶至晚進入金蓮房內來,那金蓮把雲鬢不整,花容倦淡,迎接進房,替他脫衣解帶,伺候茶湯腳水,百般殷勤扶侍。到夜裏枕席歡娛,屈身忍辱,無所不至,說道:“我的哥哥,這一傢誰是疼你的?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貨兒。【夾批:自己是乎?】惟有奴知道你的心,你知道奴的意。旁人見你這般疼奴,在奴身邊的多,都氣不憤,背地裏駕舌頭,在你跟前唆調。我的傻冤傢!你想起甚麽來,中人的拖刀之計,把你心愛的人兒這等下無情的折挫!【夾批:比武大的藥更狠。】常言道:傢雞打的團團轉,野雞打的貼天飛。你就把奴打死了,也衹在這屋裏。【夾批:作者至此,蓋放手寫色的圈子也。】就是前日你在院裏踢駡了小廝來,早是有大姐姐、孟三姐在跟前,我自不是說了一聲,恐怕他傢粉頭掏淥壞了你身子,院中唱的一味愛錢,有甚情節?誰人疼你?誰知被有心的人聽見,兩個背地做成一幫兒算計我。自古人害人不死,天害人才害死了。往後久而自明,衹要你與奴做個主兒便了。”幾句把西門慶窩盤住了。是夜與他淫欲無度。【夾批:又頓住。】
  過了幾日,西門慶備馬,玳安、平安兩個跟隨,往院中來。卻說李桂姐正打扮着陪人坐的,聽見他來,連忙走進房去,洗了濃妝,除了簪環,倒在床上裹衾而臥。【夾批:又是一樣圈子。】西門慶走到,坐了半日,老媽纔出來,道了萬福,讓西門慶坐下,問道:“怎的姐夫連日不進來走走?”西門慶道:“正是因賤日窮冗,傢中無人。”虔婆道:“姐兒那日打攪。”西門慶道:“怎的那日桂卿不來走走?”虔婆道:“桂卿不在傢,被客人接去店裏。這幾日還不放了來。”說了半日話,纔拿茶來陪着吃了。【夾批:冷淡的妙。】西門慶便問:“怎的不見桂姐?”虔婆道:“姐夫還不知哩,小孩兒傢,不知怎的,那日着了惱,來傢就不好起來,睡倒了。房門兒也不出,直到如今。姐夫好狠心,也不來看看姐兒。”西門慶道:“真個?我通不知。”因問:“在那邊房裏?我看看去。”虔婆道:“在他後邊臥房裏睡。”慌忙令丫鬟掀簾子。西門慶走到他房中,衹見粉頭烏雲散亂,粉面慵妝,裹被坐在床上,面朝裏,見了西門慶,不動一動兒。西門慶道:“你那日來傢,怎的不好?”也不答應。又問:“你着了誰人惱,你告我說。”問了半日,那桂姐方開言說道:“左右是你傢五娘子。你傢中既有恁好的迎歡賣俏,又來稀罕俺們這樣淫婦做甚麽?【夾批:寫金蓮每每不嫌唐突。蓋深惡金蓮也。】俺們雖是門戶中出身,蹺起腳兒,比外邊良人傢不成的貨色兒高好些!我前日又不是供唱,我也送人情去。大娘到見我甚是親熱,【夾批:又為“認女”一照。】又與我許多花翠衣服。待要不請他見,又說俺院中沒禮法。聞說你傢有五娘子,當即請他拜見,又不出來。傢來同俺姑娘又辭他去,他使丫頭把房門關了。端的好不識人敬重!”西門慶道:“你到休怪他。他那日本等心中不自在,他若好時,有個不出來見你的?這個淫婦,我幾次因他咬群兒,口嘴傷人,也要打他哩!”桂姐反手嚮西門慶臉上一掃,說道:“沒羞的哥兒,你就打他?”西門慶道:“你還不知我手段,除了俺傢房下,傢中這幾個老婆丫頭,但打起來也不善,着緊二三十馬鞭子還打不下來。好不好還把頭髮都剪了。”【夾批:惹嘲。】桂姐道:“我見砍頭的,沒見吹嘴的,你打三個官兒,唱兩個喏,誰見來?你若有本事,到傢裏衹剪下一柳子頭髮,拿來我瞧,我方信你是本司三院有名的子弟。”西門慶道:“你敢與我排手?”那桂姐道:“我和你排一百個手。”當日西門慶在院中歇了一夜,到次日黃昏時分,辭了桂姐,上馬回傢。桂姐道:“哥兒,你這一去,沒有這物件兒,看你拿甚嘴臉見我!”
  這西門慶吃他激怒了幾句話,【夾批:總寫西門之愚,愚得好笑。】歸傢已是酒酣,不往別房裏去,逕到潘金蓮房內來。婦人見他有酒了,加意用心伏侍。問他酒飯都不吃。吩咐春梅把床上枕席拭抹幹淨,帶上門出去。他便坐在床上,令婦人脫靴。那婦人不敢不脫。須臾,脫了靴,打發他上床。西門慶且不睡,坐在一隻枕頭上,【夾批:寫生。】令婦人褪了衣服,地下跪着。【夾批:總將上文一一付之流水矣。】那婦人嚇的捏兩把汗,又不知因為甚麽,於是跪在地下,柔聲痛哭道:“我的爹爹!你透與奴個伶俐說話,奴死也甘心。饒奴終日恁提心吊膽,陪着一千個小心,還投不着你的機會,衹拿鈍刀子鋸處我,【夾批:抑金蓮至此極矣。】教奴怎生吃受?”西門慶駡道:“賤淫婦,你真個不脫衣裳,我就沒好意了!”因叫春梅:“門背後有馬鞭子,與我取了來!”
  那春梅衹顧不進房來,叫了半日,纔慢條廝禮推開房門進來。【夾批:又夾入春梅。】看見婦人跪在床地平上,嚮燈前倒着桌兒下,由西門慶使他,衹不動身。【夾批:寫春梅。】婦人叫道:“春梅,我的姐姐,你救我救兒,他如今要打我。”西門慶道:“小油嘴兒,你不要管他。你衹遞馬鞭子與我打這淫婦。”春梅道:“爹,你怎的恁沒羞!娘幹壞了你甚麽事兒?你信淫婦言語,平地裏起風波,要便搜尋娘?還教人和你一心一計哩!你教人有那眼兒看得上你!倒是我不依你。”拽上房門,走在前邊去了。【夾批:寫春梅。】那西門慶無法可處,倒呵呵笑了,嚮金蓮道:“我且不打你。你上來,我問你要椿物兒,你與我不與我?”婦人道:“好親親,奴一身骨朵肉兒都屬了你,隨要甚麽,奴無有不依隨的。不知你心裏要甚麽兒?”西門慶道:“我要你頂上一柳兒好頭髮。”【夾批:一逼。】婦人道:“好心肝!【夾批:情極處,卻是軟打動。寫得越越可畏。】奴身上隨你怎的揀着燒遍了也依,這個剪頭髮卻依不的,【夾批:又遠。】可不嚇死了我罷了。奴出娘胞兒,活了二十六歲,從沒幹這營生。打緊我頂上這頭髮近來又脫了好些,衹當可憐見我罷。”西門慶道:“你衹怪我惱,我說的你就不依。”婦人道:“我不依你,再依誰?”因問:“你實對奴說,要奴這頭髮做甚麽?”西門慶道:“我要做網巾。”婦人道:“你要做網巾,奴就與你做,休要拿與淫婦,教他好壓鎮我。”西門慶道:“我不與人便了,要你發兒做頂綫兒。”婦人道:“你既要做頂綫,待奴剪與你。”當下婦人分開頭髮,西門慶拿剪刀,【夾批:如畫在此,無情亦在此。寫得西門越越可畏,卻其實可笑。】按婦人頂上,齊臻臻剪下一大柳來,用紙包放在順袋內。婦人便倒在西門慶懷中,嬌聲哭道:“奴凡事依你,衹願你休忘了心腸,隨你前邊和人好,衹休拋閃了奴傢!”是夜與他歡會異常。
  到次日,西門慶起身,婦人打發他吃了飯,出門騎馬,逕到院裏。桂姐便問:“你剪的他頭髮在那裏?”西門慶道:“有,在此。”便嚮茄袋內取出,遞與桂姐。打開看,果然黑油也一般好頭髮,就收在袖中。西門慶道:“你看了還與我,他昨日為剪這頭髮,好不煩難,吃我變了臉惱了,他纔容我剪下這一柳子來。我哄他,衹說要做網巾頂綫兒,逕拿進來與你瞧。可見我不失信。”桂姐道:“甚麽稀罕貨,慌的恁個腔兒!等你傢去,我還與你。比是你恁怕他,就不消剪他的來了。”【夾批:到底連好也未討得。然則一桂姐也卉之如掌上矣。色之可畏如此。】西門慶笑道:“那裏是怕他!恁說我言語不的了。”桂姐一面叫桂卿陪着他吃酒,走到背地裏,把婦人頭髮早絮在鞋底下,每日踹踏,【夾批:已度下文理星矣。】不在話下。卻把西門慶纏住,連過了數日,不放來傢。
  金蓮自從頭髮剪下之後,覺道心中不快,每日房門不出,茶飯慵餐。吳月娘使小廝請了傢中常走看的劉婆子來看視,【夾批:大書月娘第一件罪案。】說:“娘子着了些暗氣,惱在心中,不能回轉,頭疼惡心,飲食不進。”一面打開藥包來,留了兩服黑丸子藥兒:“晚上用薑湯吃。”又說:“我明日叫我老公來,替你老人傢看看今歲流年,有災沒災。”金蓮道:“原來你傢老公也會算命?”劉婆道:“他雖是個瞽目人,到會兩三椿本事:第一善陰陽算命,與人傢禳保;第二會針灸收瘡;第三椿兒不可說,──單管與人傢回背。”婦人問道:“怎麽是回背?”劉婆子道:“比如有父子不和,兄弟不睦,大妻小妻爭鬥,教了俺老公去說了,替他用鎮物安鎮,畫些符水與他吃了,不消三日,教他父子親熱,兄弟和睦,妻妾不爭。若人傢買賣不順溜,田宅不興旺者,常與人開財門發利市。治病灑掃,禳星告鬥都會。【夾批:一影。】因此人都叫他做劉理星。也是一傢子,新娶個媳婦兒是小人傢女兒,有些手腳兒不穩,常偷盜婆婆傢東西往娘傢去。丈夫知道,常被責打。俺老公與他回背,畫了一道符,燒灰放在水缸下埋着,閤家大小吃了缸內水,眼看媳婦偷盜,衹象沒看見一般。【夾批:又一影。】又放一件鎮物在枕頭內,男子漢睡了那枕頭,好似手封住了的,再不打他了。”【夾批:纔入正文。】那金蓮聽見遂留心,便呼丫頭,打發茶湯點心與劉婆吃。臨去,包了三錢藥錢,另外又秤了五錢,要買紙紮信信物。明日早飯時叫劉瞎來燒神紙。那婆子作辭回傢。
  到次日,果然大清早晨,領賊瞎逕進大門往裏走。那日西門慶還在院中,看門小廝便問:“瞎子往那裏走?”劉婆道:“今日與裏邊五娘燒紙。”小廝道:“既是與五娘燒紙,老劉你領進去。仔細看狗。”這婆子領定,逕到潘金蓮臥房明間內,等了半日,婦人才出來。瞎子見了禮,坐下。婦人說與他八字,賊瞎用手捏了捏,說道:“娘子庚辰年,庚寅月,乙亥日,己醜時。初八日立春,已交正月算命。依子平正論,娘子這八字,雖故清奇,一生不得夫星濟,子上有些防礙。乙木生在正月間,亦作身旺論,不剋當自焚。又兩重庚金,羊刃大重,夫星難為,剋過兩個纔好。”婦人道:“已剋過了。”賊瞎子道:“娘子這命中,休怪小人說,子平雖取煞印格,衹吃了亥中有癸水,醜中又有癸水,水太多了,衝動了衹一重巳土,官煞混雜。論來,男人煞重掌威權,女子煞重必刑夫。所以主為人聰明機變,得人之寵。衹有一件,今歲流年甲辰,歲運並臨,災殃立至。命中又犯小耗勾絞,兩位星辰打攪,雖不能傷,卻主有比肩不和,小人嘴舌,常沾些啾唧不寧之狀。”【夾批:寫劉婆遞春之妙,在不言之表。】婦人聽了,說道:“纍先生仔細用心,與我回背回背。我這裏一兩銀子相謝先生,買一盞茶吃。奴不求別的,衹願得小人離退,夫主愛敬便了。”一面轉入房中,拔了兩件首飾遞與賊瞎。賊瞎收入袖中,說道:“既要小人回背,用柳木一塊,刻兩個男女人形,書着娘子與夫主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紅綫紮在一處。上用紅紗一片,蒙在男子眼中,用艾塞其心,用針釘其手,下用膠粘其足,暗暗埋在睡的枕頭內。又朱砂書符一道燒灰,暗暗攪茶內。若得夫主吃了茶,到晚夕睡了枕頭,不過三日,自然有驗。”婦人道:“請問先生,這四椿兒是怎的說?”賊瞎道:“好教娘子得知:用紗蒙眼,使夫主見你一似西施嬌豔;用艾塞心,使他心愛到你;用針釘手,隨你怎的不是,使他再不敢動手打你;用膠粘足者,使他再不往那裏鬍行。”婦人聽言,滿心歡喜。當下備了香燭紙馬,替婦人燒了紙。【夾批:寫金蓮必如此,其惡方稱十全。然又為固寵張本。】到次日,使劉婆送了符水鎮物與婦人,如法安頓停當,將符燒灰,頓下好茶,待的西門慶傢來,婦人叫春梅遞茶與他吃。到晚夕,與他共枕同床,過了一日兩,兩日三,似水如魚,歡會異常。看觀聽說:但凡大小人傢,師尼僧道,乳母牙婆,切記休招惹他,背地什麽事不幹出來?古人有四句格言說得好:
  堂前切莫走三婆,後門常鎖莫通和。
  院內有井防小口,便是禍少福星多。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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