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追隨遠去的腳步:西望張愛玲   》 第二章 小荷纔露尖尖角(4)      西嶺雪 Xi Lingxue

  這段大約是實寫,因為遺作《同學少年都不賤》中再一次提到:“她們學校省在浴室上,就地取材,用深緑色大荷花缸作浴缸,上面裝水竜頭,近缸口膩着一圈白色污垢,她永遠看了惡心,再也無法習慣。都是棗紅漆板壁隔出的小間,厠所兩長排……”
  同一場景在不同作品裏出現兩次,這於張愛玲是不多見的。她出國時並未帶出幾部舊作,《送花樓會》又是她較不喜歡的一篇,當然不會帶在身邊,那麽這段描寫便不是參照舊作,而是少年記憶於老年時再度重播。兩部小說中間隔了50年,半個世紀之久,而描寫仍然酷似至此,可見女校在她心中的印象之深。
  有人以為《同學少年都不賤》是張愛玲自傳,是以她與炎櫻的交往為藍本,所以認為那學校指的是香港大學;然而“殷寶灧”一文寫於1944年11月,那時她還沒念港大呢。由此可以佐證這寫的確是聖瑪利亞女校。《同學》一文中且透露出,女校當時同性戀風氣鼎盛,流行“拖朋友”的遊戲,看到誰對誰有意思,就用搶親的方式把兩個人強行拖在一起,令她們輓臂而行。愛玲似乎也有意中人,可是倒沒有明白的同性戀對象,大約是因為相貌平常、性格又呆板的緣故,她自詡“醜小鴨”。
  也或許是因為她一直用羅曼蒂剋的眼光來崇拜着她的母親,於是別的人便很難看進眼裏去。這在她少年時發表於校刊上的《不幸的她》一文中可窺一斑。我卻是要到高中時纔知道校刊為何物,並成為其主筆,一直對辦刊有着很濃的興趣。大學畢業後漂泊了五六年,做過近十份工作,到底還是歸到雜志編輯上來,現在更做了時尚雜志的主編,每天看着那些圖文變成彩色印刷,纔發現得償所願、把興趣變成職業是一種幸福,卻也有些現實得讓人失望。
  《不幸的她》故事開始在一個“秋天的晴空”,兩個女孩在海上泛舟,“纔十歲光景”,“是M小學一對親密的同學”,一個叫另一個“雍姐”,十分依傍的樣子。後來那妹妹因為父親死了,跟着母親到上海投奔親戚,兩人“就在熱烈的依戀中流淚離別了”。長到21歲上,她母親“忽然昏悖地將她許聘給一個紈絝子弟”,於是她逃離上海,飄泊了幾年,聽說母親死了,雍姐也結了婚,還有了個十歲的女兒,於是急急地去探訪——
  “她急急地乘船回來,見着了兒時的故鄉,天光海色,心裏藴蓄已久的悲愁喜樂,都涌上來。一陣辛酸,溶化在熱淚裏,流了出來。和雍姐別久了,初見時竟不知是悲是喜。雍姐倒依然是那種鎮靜柔和的態度,衹略憔悴些。
  ‘你真瘦了!’這是雍姊的低語。
  她心裏突突的跳着,瞧見雍姊的丈夫和女兒的和藹的招待,總覺怔怔忡忡的難過。
  一星期過去,她忽然秘密地走了,留着了個紙條給雍姊寫着:‘我不忍看了你的快樂,更形成我的孤清!別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無論怎樣,我們總有藏着淚珠撒手的一日!’
  她坐在船頭上望着那藍天和珠海,呆呆的出神。波濤中映出她的破碎的身影——啊!清瘦的——她長吁了一聲!‘一切和十年前一樣——人卻兩樣的!雍姊,她是依舊!我呢?怎麽改得這樣快!——衹有我不幸!’
  暮色漸濃了,新月微微的升在空中。她衹是細細的在腦中尋繹她童年的快樂,她耳邊仿佛還繚繞着從前的歌聲呢!”
  寫這篇《不幸的她》時,張愛玲衹有12歲,雖然筆觸稚嫩,然而清新婉約,別有風情,正所謂“小荷纔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若是一定要對號入座的話,那麽文中的“雍姊”倒更像是張愛玲的母親,她對她的依戀、惜別以及咫尺天涯的哀傷,不正是從八歲到十二歲間,張愛玲所經歷的與母親歡聚、看父母離異、母親重走外洋、後來又有了洋男友的整個情感歷程麽?
  第二年,她又發表了散文《遲暮》,女主人公更是母親黃逸梵的寫照——母親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個遲暮的美人,高貴華麗,可是充滿了“來不及了”的倉促感。她在文章裏想象着母親坐在輪船上的樣子,也模擬着那千古一轍的傷春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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