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心靈跋涉的歷程:巴金最後23個春秋   》 蕭珊死前的話: "血還是不要輸了吧?"(2)      竇應泰 Dou Yingtai

  “爸爸,在這邊............”當巴金正在心裏出現這種時空差異的意識流的時候,全然淡忘了他已經隨着女兒小林和女婿祝鴻生等親友來到了他熟悉的中山醫院。巴金擡頭一看,又看見了那間朝陽的病室,裏面卻是空蕩蕩的。妻子生前住過的那張臨靠窗子的床上,再也不見了他那熟悉的蕭珊了。雪白的床被已被齊整整的摺叠起來,讓巴金見了眼裏酸酸的。他驀然記起就在昨天上午,她還在那張床鋪上對他唉嘆着:“藥費這樣貴,將來如何得了呀?.........”
  “這個,藴珍,這個你就不必管好了。你現在治病要緊......”巴金知道蕭珊是一位非常勤儉的女人。即便“文革”之前他的稿費比較充足的時候,每當出版社寄來了版稅,她都要小心地存到銀行裏去。那時候巴金和蕭珊已經住進位於武康路上的那幢獨門獨院小樓裏。夫妻倆樓上樓下的生活着,每月的生活用費,蕭珊都要做到精打細算。她不希望把巴金的稿酬花到一些無用的地方去,她始終把家庭生活控製到相當於普通市民的生活水平上。而她到一傢雜志社裏去作編輯工作,也是從來不索取分文報酬的。巴金喜歡蕭珊的原因也就在於此,他知道她是一個衹顧奉獻而不求索取的女人。
  “我不管...............可是,將來,你到哪兒弄那麽多錢呢?”蕭珊望着護士們不斷把一些吊針和輸血器械送到自己的床前來,心裏就感到萬分揪痛。她發現自從自己手術以後,幾乎每天都要輸血和輸氧。巴金對她的病情如此關心,甚至到了不惜別一切代價為她治病的地步,這就更加讓蕭珊心裏不安了。
  她十分清楚自從1966年以來,隨着巴金失去了安靜的寫作環境,他從前因寫作而積存下的一些稿費,都被造反派凍結在銀行裏。她沒有工資,巴金也不過衹被允許每月從凍結的存款裏支出一點微薄的生活費。蕭珊生病以後幾乎把全家多年積蓄的一點生活費,都全然花盡了。她也知道6月裏巴金從上海回奉賢幹校後,嚮“工宣隊”提出的要從他凍結的稿費中支出一百元錢的要求,也被束之高閣地加以回絶。
  “藴珍,你不要被眼前的睏難嚇倒,其實這也沒有什麽。”巴金見妻子始終在憂慮着傢,憂慮着因為自己的病連累了別人,他就在床前給她講故事,講他自己早年在上海如何投稿,如何解决生計的往事。巴金對她說:“一九二八年我從法國回國,就在上海定居下來。起初我寫一個短篇或者翻譯短文嚮報刊投稿,就是靠這點微薄的收入糊口,苦日子也過來了。後來編輯先生們主動嚮我要文章。當時我沒有錢租大房子,衹好和那個在開明書店工作的朋友住在一起,他住樓上,我住樓下。我自小害怕交際,害怕講話,不願同外人接洽。外人索稿總是找我的朋友,我也可以保持安靜,不讓人來打擾。有時我熬一個通宵寫好一個短篇,將原稿放在書桌上,朋友早晨上班就把稿子帶去。例如短篇《狗》就是這樣寫成的。我在報刊上發表文章越多,來找我組稿的也越多。我在文學界的朋友也漸漸地多起來了。我早就對你說過:我是靠友情生活至現在的。所以,藴珍,你千萬不要考慮錢的問題,衹要有人,就會有錢的。錢是身外之物啊!”
  蕭珊不再說話了,她知道自己如果再說什麽,就會傷了巴金的心。衹是她仍在為自己那越來越多的藥費發出陣陣嘆息。
  巴金的情緒似乎很樂觀,他不住地開導她,繼續講自己早年的故事:“在回上海的最初幾年裏,我總是埋頭寫八九個月,然後出去旅行看朋友。我那時沒有傢,朋友的傢就是我的傢,我就到各處去看朋友,還寫一些‘旅途隨筆’換稿費花。有時我也整整一年關在書房裏,不停地寫作。我自己曾經這樣地描寫過:‘每天每夜熱情在我的身體內燃燒起來,好像一根鞭子在抽我的心,眼前是無數慘痛的圖畫,大多數人的受苦和我自己的受苦,它們使我的手顫動。我不停地寫着。環境永遠是這樣單調:在一個空敞的屋子裏,面前是堆滿書報和稿紙的方桌,旁邊是那幾扇送陽光進來的玻璃窗,還有一張破舊的沙發和兩個小圓凳。我的手不能製止地迅速在紙上移動,似乎許多、許多人都藉着我的手來傾訴他們的痛苦。我忘了自己,忘了周圍的一切。我變成了一架寫作的機器。我時而蹲在椅子上,時而把頭俯在方桌上,或者又站起來走到沙發前面坐下激動地寫字。我就這樣地寫完我的長篇小說《傢》和其他的中篇小說。這些作品又使我認識了不少的新朋友,他們鼓勵我,逼着我寫出更多的小說。’藴珍,我當年的苦日子就是這樣過來的,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傢,莫非你還為眼前這一點點藥費發愁嗎?”
  蕭珊無話可說。她沒想到巴金這樣樂觀,而且記憶力如此之好,經受這樣大的挫折以後,巴金仍能背出他早年文章上的句子,他的話讓蕭珊聽了高興。但是,憂愁是趕不走的,如今蕭珊眼看着她的病體一天比一天孱弱下去,手術後病情非但不見好轉,反而每天都要輸血輸氧,蕭珊的心裏就感到萬分愧疚:“血,還是不要輸了吧?我會慢慢好起來的。......”
  巴金聽了哪裏肯依,急忙拉住她那顫動着的手,擔心她拼着僅有的一點氣力,去扯斷那輸血的針管:“不行,藴珍,你這是怎麽了呀?錢總是會有的,再說,現在醫院也不是要求我們馬上就交輸血費用,衹要你的身體一天天好了起來,錢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因為天無絶人之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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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民主與建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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