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就是大开着窗子,也挥不去里面的咖啡香。
里面的人安静而小心地守着桌前自己的一杯咖啡,并拢双膝,坐直着身体,以茶道的庄严,有时喝上一小口咖啡。阿拉伯人喝咖啡,因为用于过教仪式前的提神,所以神态也是庄严考究的,类似净手拈香。而这里,白色的窗幔在和风下缓缓地飘起,那是东京的樱花刚刚落了的4月,阳光下已经很暖了,古典的室内乐轻轻地在咖啡桌间回荡着,却是一种刻意的亲近。像上海的咖啡馆一样,大多数人习惯在里面加糖,兑上一小盅牛奶,使它柔和起来,它本来刺激的香气也因此变得温和,适合东方人清静的肠胃。那日本人淡黄色的手指握着法国出产的白瓷杯子,轻轻地将半杯咖啡放回碟子里,“叮”地响一声。
咖啡馆的菜单上有许多式样繁复的咖啡,听说都是日本人喝咖啡的心得:在咖啡里加上很厚的一层鲜奶油,鲜奶油上撒了肉桂粉,要用勺子探到很深,才能发现底下的咖啡;还有加了茶的咖啡,他们叫它东洋咖啡;还有往咖啡里加上冰激凌球,再加上冰牛奶,装进深口的玻璃杯,插上吸管的圣代咖啡。这是大多数意大利咖啡馆里的跑堂闻所未闻的,我想这也许会让维也纳金环大道上老牌咖啡馆里的老主人愤怒,他们以为自己才是懂得咖啡的。当日本人在咖啡里加上三分之二的牛奶,放到冰箱里冰镇,然后给它起名叫冰咖啡,并在日本各地的咖啡馆里大受欢迎时,欧洲人简直气得冷笑不已。日本人崇拜咖啡是可以的,喜爱咖啡也是可以的,可他们把它拿来加上自己的花样,把它真正变成了自己的东西,就让欧洲人有点受不了。几百年前的那两个荷兰神父大概没想到那时恭敬而戒备的日本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在异人馆附近的异人咖啡馆,窗外就对着长崎港,能看到蓝色的水上停满了白色的大船,还有桅杆上的旗。从全世界各地来的各种旗帜在小小的海湾上飘着,陌生而带着幻想,像是你面前的一个个未知的世界。这对于在古老不变的地方,默默守着浪漫心思的东方人来说,真的是致命的诱惑。
从窗外望过去,还可以看到一点点山坡,那里的开阔地上种了荷兰的大郁金香。鲜花的后面是一尊蝴蝶夫人的雕像,那就是蝴蝶夫人当年等待她金发情人归来的地方,在那里能看到从海里缓缓进港的所有船只,还能看到整片太平洋蓝色的深水。在意大利歌剧里,她在这里唱了著名的《晴朗的一天》。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他的金发妻子,他并没有想要和这个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一切的东方女子永远在一起,蝴蝶夫人因此而自杀。
在普契尼的歌剧里,提到了半山上的那个白色的小教堂,可是没提到咖啡。在我的想象里,蝴蝶夫人会努力去喝不加糖的咖啡,即使它是苦的,浓的,喝得胃会在一两个小时里发酸的。
在这个咖啡馆里,我听到了这故事真实的那部分,蝴蝶夫人并没有死,而是最终等到了她的情人归来,他们住在日本,白头到老,还有自己的孩子。她的丈夫为日本的明治维新出过大力,明治维新使日本接受了西方现代文明,在学习和消化的同时强大起来。蝴蝶夫人住过的西式木头房子,现在是长崎有名的旅游点,每天都有人从日本各地来参观,他们对那些西洋人,抱着亲切的感情。参观的人们站在铺着木头地板的走廊上,看着客厅里的蜡像,他们穿着旧式的紧身西装,条纹的马甲,上面挂着怀表。他们团团坐在桌前,他们面前放着白色的细瓷杯子,里面是蜡做的咖啡,那颜色看上去没有放牛奶。
静静的、静静的咖啡馆里,不停地回荡着和谐的室内乐,就像牛奶咖啡一样的柔和。我要了一杯加绿茶粉的咖啡,它的口味很复杂和沉稳,像是一个人想要无声地从什么缠绵的东西里面挣脱出来似的感觉。到了有人进来,或者有人出去的时候,柜台上的店员们会突然打断一切,恭敬地齐声高喊:“欢迎光临”,或者“欢迎再次光临”,感觉像在一家日本地道的拉面店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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