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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我是刘心武 》
第14节:母亲放飞的手(3)
刘心武 Liu Xinwu
就在母亲那样的养育下,我身体很快地早熟,并且我的心态也很快膨胀起来——我爱好文学,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只是个“文学青年”,只应尝试着给报刊的“新苗”一类栏目投习作,我便俨然以成年作者自居、煞有介事地胡乱给一些很高档的报刊寄起稿件来。不消说,理所当然地有了一大堆退稿,但竟终于在1958年,我16岁上高二时,在《读书》杂志上发表出了我的第一篇文章——《谈〈第四十一〉》。
在我来说,那当然是很重要的一桩事。在我母亲来说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道她不欣喜若狂吗
不,母亲或许也欢喜,但那欢喜的程度,似乎并没有超过看到我在学校里得到一个好分数一类的常事。
母亲1988年病逝于成都。她遗下一摞日记,1958年是单独的、厚厚的一本,几乎每天没有间断,里面充满许多我家的琐事细节。我找来找去,我的文章第一回印成铅字这桩在我来说是“天大的一事”,她硬是只字未提。
我的母亲是个平凡之极的母亲,但她那平凡中又蕴含着许多耐人寻味之处。
她对我的那份爱,我在很久之后,都并不能真正悟透。
别样的爱
1959年,我在高考时失利。后来证实,那并非是我没有考好,而是另有缘故,那里面包括一个颇为复杂的故事,这里且不去说。我被北京师范专科学校所录取,勉勉强强地去报了到。
我感到“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所学校就在市内,因此我觉得还可以大体上保持和上高中差不多的生活方式——晚上回家吃饭和睡觉。固然学校是要求住校的,而且师范院校吃饭不要钱,但那里也有某些不那么特别要求进步,家庭也不那么困难的学生,几乎天天跑回家去,放弃学校的伙食,跟我一个班的一位同学就是如此。
我满以为,母亲会纵容我“依然故我”地那样生活。但是她却给我准备了铺盖卷和箱子,显示出她丝毫没有犹豫过,并且也不曾设想过我会耍赖——她明白无误地要我去住校,告诉我到星期六再回家来。我服从了,心里却十分地别扭。
那时,经历过浮夸的“大跃进”,国家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学校里的伙食可想而知,油水奇缺。母亲在家虽也渐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父亲靠级别终究还有一些食油和黄豆之类的特殊供应,加以母亲常能“化腐朽为神奇”,比如说把北方人往住丢弃的鱼头、猪肠制作成意外可口的佐餐物品,所以星期日回到家里,那饭菜依然堪称美味佳肴,这样再回到学校食堂,便更感饥肠难畅。
母亲不仅把我“推”到了学校,而且,也不再为我负担那些报刊的订费,我只能充分地利用学校的阅览室和图书馆。那虽只是个专科学校,平心而论,一般的书藏还颇丰,因此也渐渐引得我入了迷,几个月后,我也就习惯于在图书馆里消磨,逢到周末,并不回家,星期日竟泡一天图书馆的情形,也出现过几次。
不过,母亲每月给我的零花钱,在同学中,跟他们家里所给的比,还是属于多的。因此那时我在同学中,显得颇为富有,有时就买些伊拉克蜜枣(那是当时市面仅有的几种不定量供应的食品),请跟我相好的同学吃。
1960年春天,有一个星期六我回到家中,一进门就发现情况异常,仿佛在准备搬家似的……果不其然,父亲奉命调到张家口一所军事院校去任教,母亲也随他去。我呢父亲和母亲都丝毫没有犹豫地认为,我应当留在北京。我当然也并不以为自己应当随他们而去,毕竟我已经是大学生了,问题在于:北京这个家,具体地说,我们的这个宿舍,要不要给我留下如果说几间屋都留下太多,那么,为什么不至少为我留一间
那一年,父亲他们机关奉命调去张家口的还有另外几位,其中有的,就仅是自己去,老伴并不跟去,北京的住房,当然也就保留。很多年后,还经历了“文革”的动乱,但到头来,人家北京有根,终究还是“叶落归根”了。那时,即使我的母亲跟父亲去了张家口,跟组织上要求给我留一间房,是会被应允的,但父亲却把房全退了,母亲呢,思想感情和父亲完全一致,就是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应当开始完全独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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