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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类 》 孟子他說 》
140、塑造假孔子
熊逸 Xiong Yi
接着聽孟子的。
孟子先誇了陳相的老師陳良,誇他當年仰慕周公和孔子的學說,大老遠地從南方荒蠻的楚國到周朝來留學,結果他這個留學生的考試成績比本國生還好。陳良可真是個好樣的!
陳相把嘴一撇,心想:"這有什麽稀奇?人傢當年是從偏遠山區考到大城市的!想改變命運,除了當兵,就是考學,再加上分數綫歧視,人傢得多高的考分纔進得來啊!"
孟子突然發問:"你可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誇你的這位前任老師麽?"
陳相回答:"因為您很佩服他。"
孟子搖頭:"再猜!這不是主要原因。"
陳相想了想:"我放棄,猜不出。"
孟子"嘿嘿"一笑:"我誇你這位前任老師,是為了給接下來駡你做鋪墊。"
"啊--"陳相大驚,"好厲害的辯論技巧!"
孟子說:"陳良這麽大的能耐,可怎麽就教出了你們這兩兄弟?人傢教了你們幾十年,纔死沒多久,你們就叛變了!當年孔子嗚乎哀哉的時候,弟子們都給他老人傢守孝三年。三年之後,弟子們收拾行李準備散夥,到子貢的住處去告別,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哭到都忘了為什麽要哭了這纔回去。可子貢還沒走,又回到孔子的墓地重新蓋房子,獨自又住了三年,這纔回去!"
陳相暗嘆:"這前後一共就是六年啊,我已經能從大一讀到博士了!"
孟子接着說:"又過了些日子,這些弟子們覺得沒着沒落的。唉,偉大的導師永遠地離開了,精神領袖沒有了,這樣的日子沒法過啊!簡直是生不如死啊!"
陳相聽得入神:"可是,孔子確實已經死了啊,死人沒法復活,他們又能怎麽辦呢?"
孟子笑笑:"你說錯了,孔子其實並沒有死。"
陳相撇撇嘴:"你不會是要說什麽'孔子雖然死了,但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之類的話吧?"
孟子冷笑一聲:"切,孔子不止在我們的心中,還在我們的頭頂!"
"啊--難道孔子變成帽子了?!"
"呸!"孟子怒道,"你真是褻瀆先師!褻瀆先師!我跟你講,這些孔門第一代弟子們當時說過這樣的話:'有兩件事物我愈是思考愈覺神奇,心中也愈充滿敬畏,那就是我頭頂上的星空與我內心的道德準則。它們嚮我印證:孔子在我頭頂,亦在我心中。'"
"嗯,"陳相點點頭,"這話很有感染力,衹是,怎麽有點兒耳熟,好像是康德的話?"
孟子也不理會,接着說:"可是,在心中,在頭頂,這都遠遠不夠,必須得讓這位偉大的精神導師能被大傢看得見、摸得着纔行!"
陳相很不理解:"可是,孔子明明已經不在了啊!"
孟子笑道:"為了精神支柱的緣故,我們有必要假定孔子存在。"
"啊--"陳相張大了嘴,"什麽叫'假定孔子存在'?!"
孟子說:"這就是說,弟子們决定找一個和孔子一模一樣的人來,把他當作孔子來頂禮膜拜。"
陳相搖搖頭:"這聽上去好像很荒謬哦。"
孟子挑釁地說:"你是不是以為他們找不到這麽一個人啊?"
陳相大聲說:"當然了!天下哪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啊,再說孔子又沒有雙胞胎兄弟,哪找這麽個人去啊?"
孟子笑笑:"難道真就沒轍了麽?"
陳相想了想:"除非雕一個孔子像,擺在香案後邊讓大傢燒香供着。"
孟子氣得鼻孔出氣:"你搞的這叫偶像崇拜!你以為孔門第一代高徒都是農村老太太啊?"
陳相語結:"那,那,那,難道還能有別的辦法嗎?"
"當然有了,"孟子好整以暇,"子夏、子張、子遊他們幾個商量,都覺得同門師兄弟裏就數有若各方各面都很像老師孔子,就决定以敬孔子之禮來敬拜有若。"
"我倒--"陳相差點兒背過氣去,半晌纔說,"這還不如我那個偶像崇拜呢!"
--介紹一下,子夏、子張、子遊都是孔子門下的重量級弟子,如果孔子是王重陽的話,那這哥兒仨就都是全真七子裏的人物,說話是很有分量的。咱們還得感謝子張和子夏,因為有一個飽含着深刻哲理的成語就是多虧了這二位纔形成的。
事情是這樣:有一天,孔門另一位弟子子貢來問老師:"子張和子夏這兩位師兄弟誰更賢啊?"子貢有點兒像辦公室裏的小人哦,這種話是最挑撥同事關係的,還引老師來說,夠狡猾的。
孔子的回答是:"子張'過',子夏'不及'。"這又好像各打五十大板,說子張過頭了,子夏還有差距。
子貢想了想:一個是"過",一個是"不及",哪個好呢?嗯,如果是買菜,秤桿高高的可比缺斤短兩要好。想到這裏,子貢打破沙鍋問到底:"這麽說,還是子張更賢了?"
孔子這回就把那句成語說出來了:"過猶不及。"
再說說子夏,這位更是個牛人,韓非子、李悝、吳起,這三位頂尖的高人可能都出自子夏的門下。
我在"梁惠王篇"裏講過儒傢弟子在孔子死後紛紛開宗立派,各有各的一套,這裏說的子張、子夏、子遊這三位便都是各大派裏的大宗師。至於即將被供起來的那位有若,咱們前邊已經遇見過了:魯哀公嫌收入不夠,找有若出點子,有若讓他把稅製變為"徹",也就是從十分之二變為十分之一,郭沫若還為這事發表過一些特立獨行的見解。想起來了吧?
子夏、子張、子遊這一商量,現在雖然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可要决定這麽重要的一件事,還需要得到另外一隻猴子的贊同。
陳相插嘴:"三缺一啊?看來這事玩不起來!"
孟子白了他一眼:"你懂什麽!知道什麽叫'三缺一'麽?那是說已經有了三個,可還缺一個。現在子夏他們的情況卻是:一共需要四個,已經有了三個。"
"哦,原來是這樣啊,"陳相點了點頭,"這麽一說,成功的機會看來還是很大的啊!"
孟子心底暗笑:"難怪'朝三暮四'這個故事和猴子有關呢!"
陳相問道:"那,子張他們要找的第四衹猴子是誰呢?"
孟子微笑:"就是曾子。"
--這可見曾子當時是個多麽重量級的人物。子張他們找到曾子,把來意一說,就要曾子表態。
可曾子衹是冷眼看着他們,不說話。
三人互相一碰眼色,子夏說話了:"我們三位是多大的來頭,江湖之上赫赫揚名,響當當的英雄好漢,難道合我們三巨頭的面子還說不動你麽?"
曾子冷笑一聲:"你們讀過熊逸寫的《孟子他說》嗎?在'公孫醜篇'裏他把我和馬寅初、張志新相提並論,呵呵,我是那麽容易屈服的麽?"
"哦?"子張歪頭問兩位師兄弟,"《孟子他說》是本什麽書啊?"
子夏想了想:"好像是二十一世紀的一本世界名著。"
子張點點頭:"如果連世界名著都這麽說,那肯定錯不了!"
曾子白了三人一眼,接着說:"我不是還說過一句名言嗎--'雖千萬人吾往矣',嘿嘿,衹要真理在我這邊,就算面對千萬人我都一往無前,何況你們區區三個!"
三人又一交換眼色:怎麽辦?
子張低聲對兩個師兄弟說:"我看,咱們給他灌辣椒水、上老虎凳!"
三人偷眼一看曾子,見曾子面帶冷笑,無動於衷。
子遊出主意:"我看,咱們封他的IP、禁他的書!"
三人再一偷看曾子,見曾子冷笑沒有了,神情有點兒緊張了,可緩了一緩,又沉穩下來,繼續冷笑不止。
"這小子真是厠所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子遊恨恨駡道,突然覺得身上發冷,左右一看,卻見子張和子夏都在盯着自己,眼神把空氣凍成了片片雪花。子張顫聲說:"虧咱們是同門,我可絶對不敢做你的敵人!"
子夏也顫抖着說:"你可太損了,虧你也是讀過書、受過教育的!知道的會說你是儒傢敗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納粹呢!"
子遊一肚子委屈:"你們說我的主意不行,那你們倒是拿個好主意出來啊!"
子夏說:"連'四人幫'都有辯護律師呢,咱們得讓人說話。老曾,哎,你說真理在你那邊,那你倒是給我們講講啊。"
曾子好整以暇:"有若怎麽能取代孔子呢?孔子是什麽人,他老人傢譬如江漢之水浩淼無涯,譬如盛夏之日光芒萬丈,呵呵,有誰敢和太陽相比呢?"
子遊嘀咕了一聲:"尼采。"
曾子瞪了他一眼:"所以尼采後來瘋掉了!"
--我得解釋一下,曾子這裏形容孔子,原文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曝之,皜皜乎不可尚已"。通行的解法是:"譬如用江漢之水衝洗過,譬如用夏天的太陽曝曬過,真是潔白得沒法更白了。"這句話是句名言,值得多說兩句。
先說一個細節。有眼尖的沒有,無論是我采用的解釋還是通行的這個解釋,都有一處重大破綻,看出來了沒?
--在這兒呢:明明原文是說"秋陽",怎麽翻譯出來卻都成了"夏天的太陽"呢?
再一想,"秋陽以曝之",秋天的太陽來曝曬,這好像是有點兒講不通啊,要說曬被子,秋天的太陽哪裏比得上夏天的太陽啊!
可是,因為秋陽講不通所以就生給解釋成"夏天的太陽"嗎?就這麽隨便改變原文嗎?
--當然不能這樣。嗯,想想莎士比亞的那些十四行詩,詩裏不是經常用夏天來作美好的比喻嗎?中國人讀着都不理解:夏天熱也熱死了,有什麽好的?可問題是,人傢莎士比亞那兒的夏天並不像我們這裏這麽炎熱,而是像我們的春天一樣。所以人傢說夏天,其實相當於我們說春天。
所以呢,看來曾子當時的中原氣候和現在不一樣,他那時的秋天很可能就相當於我們現在的夏天。
--現在解釋清楚了吧?
呵呵,這個解釋看似合情合理,其實全是想當然,衹有推測而沒有證據,推測再合情合理也是站不住腳。能那莎士比亞那時候的氣候和中國比麽?太不挨邊了!如果你被這個解釋說服了,那你一定要牢記我的一句忠告:以後在街上遇見有嚮你兜售祖傳金條的、給領導送禮沒送完急於脫手的,都別信,還有,這輩子一定要遠離火車站。
好了,我該給出正確答案了:
四季的劃分是後起的觀念,可不是從來就有的。從殷墟甲骨文來看,衹有春和秋,卻沒有夏和鼕。
有人也許會說:《尚書》裏不是有不少關於四季的內容嗎?堯舜的時候就有四季了啊?
是有不少,可同樣不少的專傢們認為,那些都是後人增添上去的,不是《尚書》的原貌。而且,《春秋》這書為什麽叫這個名字,為什麽沒有鼕和夏,難道僅僅是因為四個字的書名太長嗎?
這樣看來,一年不是分四段,而是分兩段,曾子說的"秋陽"的""可能就是指一年當中的下半年,當然也就包括了夏天。至於現代文的翻譯,總不能翻譯成"下半年的太陽",怪怪的,所以纔說"夏天的太陽"。
--這下全明白了吧?
上一個答案是錯的,這一個答案纔是錯的。
嗯?誰提醒?這句話有個錯別字?後半句應該是"纔是'對'的",我筆誤寫成"纔是'錯'的"了?
真是對不起大傢,我一不小心就寫錯字了,抱歉抱歉,不過呢,錯的不是那個"錯"字,而是""字。上面這句應該寫作:"上一個答案是錯的,這一個答案'也'是錯的。"
這也是錯的?錯在哪裏呢?
甲骨文裏沒有鼕和夏,這點沒錯。可是,殷墟甲骨文是商朝的東西,咱們現在說的是曾子,這都已經是周朝了啊。商代到底有沒有四季的劃分,這是個有爭議的話題,就算沒有,也證明不了周朝也沒有。事實上,周朝是分了四季的。
至於《春秋》為什麽叫《春秋》,古往今來很多專傢都討論過了,意見紛紛,但無論如何,這是周代的書,這時候確實已經有了四季之分的。做個大膽的瞎猜:可能商朝也曾有過史書叫《春秋》,那時候衹有一年兩季,所以纔這麽叫,後來傳統延續下來,路徑依賴,大傢也想不起與時俱進改名字,就繼續叫《春秋》了。
好了,被這第二個答案說服的人,也請接受我的一個忠告:做决定之前一定三思。方纔其實衹要多想一下甲骨文的時代(我還特意提了"殷墟"),就會馬上看出疑點了。要抓事實哦,別被我的語氣迷惑了。^_^
現在我要給出第三個答案了,天地良心,請相信我,這次一定是正解!
正解很簡單,就是:其實第一個答案是對的!
嘿嘿,首先就相信了第一個答案的為什麽就不堅持呢?難道我說是錯就一定是錯嗎?做人一定要有主心骨,該堅持的一定要堅持,不要人云亦云,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如果你當時堅持了,就能笑到最後。^_^
但是--凡是最怕一個"但是"--第一個答案的論證過程確實是錯的,對的衹是結論。也就是說,是用錯誤的根據、錯誤的方法,歪打正着了正確的結論。如果你認為結論是對的,所以論據和推理過程就一定也是對的,那你就錯了。
第一個答案的結論是對的,曾子那時候的秋天確實相當於我們現代的夏天。為什麽會這樣呢?這並不是因為氣候的改變,而是因為歷法不同。咱們現在的日曆一般都是公歷和農歷並存,比如元旦就是公歷的節日,春節就是農歷的節日。農歷也叫夏歷(註意:不是夏利),顧名思義,是夏代的歷法,而周人用的則是周歷。周歷現在已經沒人用了,所以大傢不大瞭解。周歷比夏歷差着兩個月,農歷(夏歷)的一月是周歷的三月,其他月份依次類推。所以,周歷的"秋陽"其實就是現在夏天的太陽。曾子的本意是要說"最毒的日頭"(這是按土話的說法,比較有分量),所以他說的衹能是夏天的太陽。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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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序 | 梁惠王章句上 2、"禮儀之邦"其實是別的意思 | 3、河南人惹誰了? | 4、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 | 5、中國人也篡改過教科書 | 6、封建社會是個好社會 | 7、拉大旗,做虎皮,打着紅旗反紅旗 | 8、聖水、清水和髒水 | 9、人民是可以自由遷徙的 | 10、別把政府失職說成自然災害 | 11、兩千年前的中國人妖 | 12、孟大俠天下無敵 | 13、孟子要搞和平演變 | 14、姓陳的沒一個好東西 | 15、自由主義在齊國 | 16、詠春拳訣 | 17、孟子的生活作風問題·說實話騙人才是真功夫 | 18、胸有成竹說錯話 | 19、人人成佛,人人成聖 | 20、草民們的瞎激動 | 21、書生好談兵 | 22、賣國、亡國全有理 | 23、親娘、後娘、別人的娘,有奶就是娘 | 24、有奶就是娘,有槍也是娘,有奶有槍更是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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