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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 》 欧阳修集 》
卷一三四 集古录
欧阳修 Ouyang Xiu
【集古录目序〈此序已载本集卷四十二,今存目删文。〉】
【集古录目序题记】
昔在洛阳,与余游者皆一时豪隽之士也,而陈郡谢希深善评文章,河南尹师
鲁辨论精博。余每有所作,二人者必申纸疾读,便得余深意,以示他人,亦或时
有所称,皆非余所自得者也。宛陵梅圣俞,善人君子也,与余共处穷约,每见余
小有可喜事,欢然若在诸己。自三君之亡,余亦老且病矣。此叙之作,既无谢、
尹之知音,而《集录》成书,恨圣俞之不见也。悲夫!嘉祐八年岁在癸卯,七月
二十四日书。
【古敦铭〈毛伯敦龚伯彝伯庶父敦〉】
右《毛伯古敦铭》。嘉祐中,原父以翰林学士侍读出为永兴军路安抚使,其
治在长安。原父博学好古,多藏古奇器物,能读古文铭识,考知其人事迹。而长
安,秦汉故都,时时发掘所得,原父悉购而藏之。以予方集录古文,故每有所得,
必摹其铭文以见遗。此敦,原父得其盖于扶风而有此铭。原父为予考按其事云:
《史记》武王克商,尚父牵牲,毛叔郑奉明水。则此铭谓郑者,毛叔郑也。铭称
伯者爵也,史称叔者字也。敦乃武王时器也。盖余《集录》最后得此铭,当作
《录目序》时,但有《伯冏铭》“吉日癸巳”字最远,故叙言自周穆王以来叙已
刻石,始得斯铭,乃武王时器也。其后二铭,一得盩厔,曰龚伯尊彝,其一亦得
扶风,曰“伯庶父作舟姜尊敦”,皆不知为何人也。三器铭文皆完可识,具列如
左。
【毛伯敦铭】
△释文
惟二年正月初吉,王在周昭宫。丁亥,王格于宣射,毛伯入门,位中庭,右
祝郑。王呼内史册命郑,王曰:“郑,昔先王既命女作邑,□五邑祝。今余隹乱
商,乃命锡女赤芾同冕齐黄銮用事。”郑拜稽首,敢对扬天子休命,郑用作朕皇
考龚伯尊敦。郑其鬻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享。
△铭文
薛尚功释云:惟二年正月初吉,王在周邵宫。丁亥,王格于宣榭,毛伯内门
立中廷佑祝郑。王呼内史册命弁阝,王曰:“弁阝,昔先王既命汝作邑,继五邑
祝。今余惟疃京,乃命锡汝赤芾彤冕齐黄銮旂用事。”弁阝拜稽首,敢对扬天子
休命,弁阝用作朕皇考龚伯尊敦。弁阝其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享。
【龚伯彝铭】
△释文
A8作皇祖懿公文公武伯皇考龚伯尊彝。A8其熙熙万年无疆,霝终霝始。其子
子孙孙,永宝用享于宗室。
薛尚功释云:A8作皇祖益公文公武伯皇考龚伯{将鼎}彝。A8其熙熙万年无疆,
令终令命。其子子孙孙,永宝用享于宗室。
【伯庶父敦铭】
△释文
惟二月戊寅,伯庶父作王姑舟姜尊敦。其永宝用。
薛尚功释舟为周,余同上。
【韩城鼎铭】
右原甫既得鼎韩城,遗余以其铭。而太常博士杨南仲能读古文篆籀,为余以
今文写之,而阙其疑者。原甫在长安所得古奇器物数十种,亦自为《先秦古器记》。
原甫博学,无所不通,为余释其铭以今文,而与南仲时有不同。故并著二家所解,
以俟博识君子。具之如左。
惟王九月乙亥,晋姜曰:余惟司朕先姑君晋邦。余不□安宁巠雝明德宣□我
猷用□所辞辟□□□□剿虔不□□□□A9宠我万民嘉遗我锡卤赉千两。 A10文
侯□□□□□□征绥□□坚久吉金用作宝尊鼎用康妥怀远邦君子晋姜用蕲□
□麋寿作惠□亟万年无疆。用享用德畯保其孙子三寿是利。
右原父所写如此。
隹〈惟〉王九月乙亥,晋姜曰:余隹〈惟〉司〈嗣、孠同〉。朕先姑君
晋邦。余不{臼又},今作敢者。籀文省。妄宁巠〈经〉B1〈雍〉明德宣〈
疑省,隶作恤。〉我■用{忄间由}■辝辟〈疑即母字〉。■久
{火几}■虔不■〈疑遂字,读为坠〉讠鲁〈诸■〈覃■享■师〉■我万民■■我
■〈疑易字〉。■〈■,或■字省〉。赉千两勿■文侯頵令■〈疑卑字〉。■〈
疑毌字,读为贯〉。甬〈通■征〉■〈疑緐字。汤■■受久吉金用■〈作
宝■〈■〉鼎用康■〈疑西夏字〉。妥〈读为绥〉。■远君子晋姜用■
〈疑字,读为祈。■■■〈疑■字,读为眉。〉■■■■〈为〉亟〈极万
■无疆用■〈享用德■〈疑允字。保■其孙子三{禾干}是■。
右嘉祐己亥岁,冯掖有得鼎韩城者,摹其款识于石。乐安公以南仲职典书学,
命释其字。谨按其铭盖多古文奇字,古文自汉世知者已稀,字之传者,贾逵、许
慎辈多无其说。盖古之事物有不与后世同者,故不能尽通其作字之本意也。其不
传者,今或得于古器,无所依据,难以臆断。大抵古字多省偏旁而趣简易,故隹、
司、巠、■、■等字,皆假借也。郑司农说《周礼》云“古者书仪但为义”,又
云“古者立、位同字”。古文《春秋经》,“公即位”为“公即立”者是也。■
者,进取也,从■。故{臼又},疑为■。■〈母〉,从女而象乳子形,故疑
为母。而■读为緐。雝用邕声,邕从巛,古文作■。今此■,从水从吕,故
疑为雍。鲁字,古作■,〈即旅字〉。古文旅作■,而■〈者〉字用■为声。盖
古文鲁、旅、者三字通用,故讠鲁疑为诸。易者,篆文象蜥易形。故■,疑为易,
而读为锡、为赐,皆以声假借也。■从卤,〈古西字〉。中象盐形■〈胃〉,上
象胃中谷形,故■、胃二字通。卑者从■,在甲下,〈■今但用左。古者尚右,
故■在甲下,为卑。故■疑为卑。〈亦恐借为卑读。毌,〈音冠〉。象穿宝货形,
贯字从之,■或即毌字。今《毛诗》有串夷字,俗用为串穿之串,而《说文》不
载,岂非■字之省也。故疑■读为贯。通从■,凡从■、彳之字多通用,故甬
疑为通。古语二字相属者,多为一字书之,若秦钟铭有■、〈小子〉。■■疑为
西夏字。〈秦钟铭亦有此字。妥字,《说文》无之,盖古绥字省■尔。其后相承
读如■,故■疑读为绥。,〈音偃〉。石鼓文皆作■。古之旌■悉载于车,
故疑■即■,而从车,借读为祈。近尝有得敦蓝田者二铭,皆有用■万■之文,
故知然也。■今幡为许刃,而■芑之■,〈音门〉。用之为声。《诗》“凫鹥在
■”,又省为■。《易·系辞》■又读如尾,■〈门〉、尾、眉声相近。又古者
字音,多与今异,〈徐铉所谓“如皂亦音杳,■亦音门,乃亦音仍,他皆仿此”
〉。蕝且病■癃■、眉古亦同音欤?秦钟铭亦有■、■字,故■疑为眉。为者,
母猴也,从爪,而象其形,故■为为。字,字书所无,而于文势宜为允,盖
用甽省声也。他字不可识者,犹十一二,与其偏旁之异者若■、■、■、■、
■之类,皆今所不传。以小篆参求之,不能仿佛。以今揆之,其间或当时书者、
铸器者不必无谬误矣。姑尽浅学,以塞公命云尔。
嘉祐壬寅冬十月,太常博士、知国子监书学、豫章杨南仲识。
尝观石鼓文,爱其古质物象形势,有遗思焉。及得原甫鼎器铭,又知古之篆
字,或多或省,或移之左右上下,惟其意之所欲,然亦有工拙。秦、汉以来,裁
归一体,故古文所见者止此,惜哉!治平甲辰正月,莆阳蔡襄。
【商雒鼎铭】
右《商雒鼎铭》者,原甫在长安时得之上雒。其铭云:“惟十有四月既死霸,
王在下都,雍公■作鼎,用追享丁于皇且考,用气麋寿,万年无疆,子子孙
孙永宝用。”雍公不知为何人。原甫谓古丁、宁通用,盖古字简略,以意求之则
得尔。而蔡君谟谓十有四月者何?原甫亦不能言也。治平元年中伏日书。
【周穆王刻石】
右《周穆王刻石》,曰“吉日癸巳”,在今赞皇坛山上,坛山在县南十三里。
《穆天子传》云:穆天子登赞皇以望临城,置坛此山,遂以为名。癸巳志其日也。
图经所载如此。而又别有四望山者,云是穆王所登者。据《穆天子传》,但云登
山,不言刻石,然字画亦奇怪。土人谓坛山为马蹬山,以其字形类也。庆历中,
宋尚书祁在镇阳,遣人于坛山模此字。而赵州守将武臣也,遽命工凿山取其字,
龛于州廨之壁,闻者为之嗟惜也。治平甲辰秋分日书。
【古器铭〈钟铭二缶器铭一甗铭二宝敦铭一〉】
右古器铭六,余尝见其二:曰甗也,宝龢钟也。太宗皇帝时,长安民有耕地
得此甗,初无识者,其状下为鼎,三足,上为方甑,中设铜箄,可以开阖,制
作甚精,有铭在其侧。学士句中正工于篆籀,能识其文,曰甗也,遂藏于秘阁。
余为校勘时,常阅于秘阁下。景祐中,修大乐,冶工给铜更铸编钟,得古钟,有
铭于腹,因存而不毁,即宝龢钟也。余知太常礼院时,尝于太常寺按乐,命工叩
之,与王朴“夷则清声”合。初,王朴作编钟,皆不圆。至李照等奉诏修乐,皆
以朴钟为非,及得宝龢,其状正与朴钟同,乃知朴为有法也。嘉祐八年六月十八
日书。
【古器铭〈绥和林钟宝盉宝敦二〉】
右古器铭四,尚书屯田员外郎杨南仲为余读之。其一曰绥和林钟,其文摩灭
不完,而字有南仲不能识者。其二曰宝盉,其文完可读,曰“伯玉般子作宝盉。
其万斯年,子子孙孙其永宝用”。其三、其四皆曰宝敦,其铭文亦同,曰“惟王
四年八月丁亥,散季肇作朕王母弟姜宝敦。散季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盖一
敦而二铭。余家《集录》所藏古器铭多如此也。治平元年七月十三日,以服药假
家居书。
自余集录古文,所得三代器铭,必问于杨南仲、章友直。暨《集录》成书,
而南仲、友直相继以死,古文奇字世罕识者,而三代器铭亦不复得矣。治平三年
七月二十日,孟飨,摄事太庙斋宫书。
【终南古敦铭】
右《终南古敦铭》,大理评事苏轼为凤翔府判官,得古器于终下。其形制与
今《三礼图》所画及人家所藏古敦皆不同。初莫知为敦也,盖其铭有“宝尊敦”
之文,遂以为敦尔。
【叔高父煮簋铭】
右一器,其铭云:“叔高父作煮簋,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其容四升,
外方内圜而小堶之,望之略似龟,有首有尾有足有腹有甲也。今礼家作簋,内
正圜,外方正,刻盖正为龟形,犹有近也,不全与古同耳。
此铭,刘原父在永兴得古铜簋,模其铭以见寄。其后,原父所书也。
礼家作簋,传其说,不知其形制,故名存实亡。此器可以正其缪也。甲辰正
月十二日襄。
右《煮簋铭》曰:“叔高父作煮簋,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原父在长安
得此簋于扶风。原甫曰:“簋容四升,其形外方内圆而小堶之,似龟,有首有
尾有足有甲有腹。”今礼家作簋,亦外方内圆,而其形如桶,但于其盖刻为龟形,
与原甫所得真古簋不同。君谟以谓礼家传其说,不见其形制,故名存实亡,原甫
所见可以正其缪也。故并录之,以见君子之于学,贵乎多见而博闻也。治平元年
六月二十日书。
【敦铭〈周姜宝敦张伯煮〉】
右《伯冏敦铭》,曰:“伯冏父作周姜宝敦。用夙夕享,用蕲万寿。”《尚
书·冏命》序曰“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则此敦周穆王时器也。按《史记·
年表》自厉王以上有世次而无年数,共和以后,接乎春秋,年数乃详。盖自穆王
传共、孝、懿、夷、厉五王,而至于共和。自共和至今,盖千有九百余年。斯敦
之作,在共和前五世而远也。古之人之欲存乎久远者,必托于金石而后传,其堙
沉埋没、显晦出入不可知。其可知者,久而不朽也。然岐阳石鼓今皆在,而文字
剥缺者十三四,惟古器铭在者皆完,则石之坚又不足恃。是以古之君子器必用铜,
取其不为燥湿寒暑所变为可贵者,以此也。古之贤臣名见《诗》、《书》者,常
为后世想望,矧得其器,读其文,器古而文奇,自可宝而藏之邪!其后《张伯
铭》曰:“张伯作煮,其子子孙孙永宝用。张伯不知何人也。二铭
皆得之原父也。治平元年正月二日书。
【敦铭〈伯冏敦张仲〉】
嘉祐六年,原父以翰林侍读学士出为永兴军路安抚使,其治在长安。原父博
学好古,多藏古奇器物,而咸、镐周秦故都,其荒基破冢,耕夫牧儿往往有得,
必购而藏之。以余方集录古文,乃摹其铭刻以为遗。故余家《集古录》自周武王
以来皆有者,多得于原父也。归自长安,所载盈车,而以其二器遗余,其一曰伯
冏之敦,其一曰张仲之。其制与今不同,而极精巧。敦、皆有铭,
而云获其二,皆有盖,而上下皆铭,铭文皆同。甚矣,古之人虑远也!知
夫物必有弊,而百世之后埋没零落,幸其一在,尚冀或传尔。不然,何丁宁重复
若此之烦也?其于一用器,为虑犹如此,则其操修施设所以垂后世者,必不苟。
二子名见《诗》、《书》,伯冏,周穆王时人;张仲,宣王时人。太史公表次三
代以来,自共和以后年世乃详。盖自共和元年逮今,千有九百余年,而穆王又共
和前五世,可谓远矣。而斯器也,始获于吾二人,其中间晦显出入不可知,以其
无文字以志之也。盖其出或非其时而遇或非其人者,物有幸不幸也。今出而遭吾
二人者,可谓幸矣,不可以不传。故为之书,且以为赠我之报。欧阳修记。
【张仲器铭】
右《张仲器铭》四,其文皆同,而转注偏旁左右或异,盖古人用字如此尔。
嘉祐中,原父在长安获二古器于蓝田,形制皆同,有盖而上下有铭。甚矣,古人
之为虑远也!知夫物必有敝,而百世之后埋没零落,幸其一在,尚冀或传尔。不
然,何丁宁重复若此之烦也!《诗·六月》之卒章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盖周宣王时人也。距今实千九百余年,而二器始复出。原父藏其器,予录其文。
盖仲与吾二人者相期于二千年之间,可谓远矣。方仲之作斯器也,岂必期吾二人
者哉,盖久而必有相得者,物之常理尔。是以君子之于道,不汲汲而志常在于远
大也。原甫在长安,得古器数十,作《先秦古器记》。而张仲之器其铭文五十有
一,其可识者四十一,具之如左,其余以俟博学君子。
【石鼓文】
右《石鼓文》。岐阳石鼓初不见称于前世,至唐人始盛称之,而韦应物以为
周文王之鼓、宣王刻诗,韩退之直以为宣王之鼓。在今凤翔孔子庙中,鼓有十,
先时散弃于野,郑余庆置于庙而亡其一。皇祐四年,向传师求于民间,得之乃足。
其文可见者四百六十五,不可识者过半。余所集录,文之古者,莫先于此。然其
可疑者三四:今世所有汉桓、灵时碑往往尚在,其距今未及千岁,大书深刻,而
摩灭者十犹八九。此鼓按太史公《年表》,自宣王共和元年至今嘉祐八年;实千
有九百一十四年,鼓文细而刻浅,理岂得存?此其可疑者一也。其字古而有法,
其言与《雅》、《颂》同文,而《诗》、《书》所传之外,三代文章真迹在者,
惟此而已。然自汉已来,博古好奇之士皆略而不道。此其可疑者二也。隋氏藏书
最多,其志所录,秦始皇刻石、婆罗门外国书皆有,而犹无石鼓。遗近录远,不
宜如此。此其可疑者三也。前世传记所载古远奇怪之事,类多虚诞而难信,况传
记不载,不知韦、韩二君何据而知为文、宣之鼓也。隋、唐古今书籍粗备,岂当
时犹有所见,而今不见之邪?然退之好古不妄者,余姑取以为信尔。至于字书,
亦非史籀不能作也。庐陵欧阳某记,嘉祐八年六月十日书。
【秦度量铭】
右《秦度量名》二。按《颜氏家训》,隋开皇二年,之推与李德林见长安官
库中所藏秦铁称权,旁有镌铭二,其文正与此二铭同。之推因言司马迁《秦始皇
帝本纪》书丞相“隗林”,当依此铭作“隗状”,遂录二铭,载之《家训》。余
之得此二铭也,乃在秘阁校理文同家。同,蜀人,自言尝游长安,买得二物,其
上刻二铭,出以示余。其一乃铜鍰,不知为何器,其上有铭,循环刻之,乃前一
铭也。其一乃铜方版,可三四寸许,所刻乃后一铭也。考其文与《家训》所载正
同,然之推所见是铁称权,而同所得乃二铜器。余意秦时兹二铭刻于器物者非一
也。及后又于集贤校理陆经家得一铜板,所刻与前一铭亦同,益知其然也。故并
录之云。嘉祐八年七月十日书。
【秦昭和钟铭】
右《秦昭和钟铭》,曰:“秦公曰:丕显朕皇祖,受天命奄有下国,十有二
公。”按《史记·秦本纪》自非子邑秦而秦仲始为大夫,卒,庄公立,卒,襄公、
文公、宁公、出公、武公、德公、宣公、成公、穆公、康公、共公、桓公、景公
相次立。太史公于《本纪》云襄公始列为诸侯,于《诸侯年表》则以秦仲为始。
今据《年表》始秦仲,则至康公为十二公,此钟为共公时作也。据《本纪》自襄
公始,则至桓公为十二公,而铭钟者当为景公也。故并列之,以俟博识君子。治
平元年二月社前一日书。
【秦祀巫咸神文】
右《秦祀巫咸神文》,今流俗谓之《诅楚文》。其言首述秦穆公与楚成王事,
遂及楚王熊相之罪。按司马迁《史记·世家》,自成王以后,王名有熊良夫、熊
商、熊槐、熊元,而无熊相。据文言,穆公与成王盟好,而后云倍十八世之诅盟。
今以《世家》考之,自成王十八世为顷襄王,而顷襄王名横,不名熊相。又以
《秦本纪》与《世家》参较,自楚平王娶妇于秦昭王,时吴伐楚而秦救之。其后
历楚惠、简、声、悼、肃五王,皆寂不与秦相接,而宣王熊良夫时,秦始侵楚。
至楚怀王熊槐、顷襄王熊横,当秦惠文王及昭襄王时,秦、楚屡相攻伐。则此文
所载,非怀王则顷襄王也,而名皆不同。又以十八世数之,则当是顷襄。然则相
之名理不宜缪,但《史记》或失之耳,疑“相”传写为“横”也。
【之罘山秦篆遗文】
右秦篆遗文,才二十一字,曰:“于久远也,如后嗣焉,成功盛德。臣去疾、
御史大夫臣德。”其文与峄山碑、泰山刻石二世诏语同,而字画皆异。惟泰山为
真李斯篆尔,此遗者。或云麻温故学士于登州海上得片木,有此文,岂杜甫所谓
“枣木传刻肥失真”者邪?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书。
【秦峄山刻石】
右《秦峄山碑》者,始皇帝东巡,群臣颂德之辞,至二世时丞相李斯始以刻
石。今峄山实无此碑,而人家多有传者,各有所自来。昔徐铉在江南,以小篆驰
名,郑文宝其门人也,尝受学于铉,亦见称于一时。此本文宝云是铉所摹,文宝
又言尝亲至峄山访秦碑,莫获,遂以铉所摹刻石于长安,世多传之。余家《集录》
别藏泰山李斯所书数十字尚存,以较摹本,则见真伪之相远也。治平元年六月立
秋日。
【秦泰山刻石】
右秦二世诏,李斯篆。天下之事固有出于不幸者矣,苟有可以用于世者,不
必皆贤圣之作也。蚩尤作五兵,纣作漆器,不以二人之恶而废万世之利也。篆字
之法,出于秦李斯。斯之相秦,焚弃典籍,遂欲灭先王之法,而独以己之所作刻
石而示万世,何哉?按《史记》,秦始皇帝行幸天下,凡六刻石,及二世立,又
刻诏书于其旁,今皆亡矣。独泰山顶上二世诏仅在,所存数十字尔。今俗传《峄
山碑》者,《史记》不载,又其字体差大,不类泰山存者,其本出于徐铉。又有
别本,云出于夏竦家者,以今市人所鬻,校之无异。自唐封演已言《峄山碑》非
真,而杜甫直谓“枣木传刻”尔,皆不足贵也。余友江邻几谪官于奉符,尝自至
泰山顶上,视秦所刻石处,云“石顽不可镌凿,不知当时何以刻也?然而四面皆
无草木,而野火不及,故能若此之久。然风雨所剥,其存者才此数十字而已”。
本邻几遗余也,比今俗传《峄山碑》本特为真者尔。
【邹峄山刻石】
右邹峄山秦二世刻石,以泰山所刻较之,字之存者颇多,而摩灭尤甚。其赵
婴、杨樛姓名,以《史记》考之,乃微可辨。其文曰“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
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凡二十九字,多于泰山存
者。而泰山之石又灭“盛德”二字,其余则同。而峄山字差小,又不类泰山存者,
刻画完好。而附录于此者,古物难得,兼资博览耳。盖《集录》成书后八年,得
此于青州而附之。熙宁元年秋九月六日书。
【前汉谷口铜甬铭〈始元四年〉】
右汉谷口铜甬,原父在长安时得之。其前铭云“谷口铜甬容十”,其下灭两
字,“始元四年左冯翊造”。其后铭云“谷口铜甬容十斗,重四十斤,甘露元年
十月,计掾章平、左冯翊府”,下灭一字。原父以今权量校之,容三斗,重十五
斤。始亢、甘露,皆宣帝年号。余所集录千卷,前汉时文字,惟此与林华行灯、
莲勺博山炉盘铭尔。治平元年六月九日书。
【前汉二器铭〈林华宫行灯一、莲勺宫博山炉一,五凤二年〉】
【刘原父帖】
近又获一铜器,刻其侧云“林华观行灯,重一斤十四两。五凤二年造第一”。
今附墨本上呈。
右《林华宫行灯铭》一,《莲勺宫铜博山炉下槃铭》一,皆汉五凤中造。林
华宫,《汉书》不载。《宣帝本纪》云“困于莲勺卤中”,注云县也,亦不云有
宫。盖秦、汉离宫别馆不可胜数,非因事见之,则史家不能备载也。余所集录古
文,自周穆王以来莫不有之,而独无前汉时字,求之久而不获,每以为恨。嘉祐
中,友人刘原甫出为永兴守。长安,秦、汉故都,多古物奇器,埋没于荒基败冢,
往往为耕夫牧竖得之,遂复传于人间。而原甫又雅喜藏古器,由此所获颇多,而
以余方集古文,故每以其铭刻为遗。既获此二铭,其后又得《谷口铜甬铭》,乃
甘露中造。由是始有前汉时字,以足余之所阙,而大偿其素愿焉。余所集录既博,
而为日滋久,求之亦劳,得于人者颇多,而最后成余志者原甫也,故特志之。嘉
祐八年岁在癸卯七月二十日书。
【前汉雁足灯铭〈黄龙元年〉】
上林荣宫铜雁足灯下有槃并重八斤黄龙元年民工李常造第四
第二
百世
【裴如晦帖】
煜顷尝谓周、秦、东汉往往有铭传于世间,独西汉无有。王原叔言华州片瓦
有元光字,急使人购得之,乃好事者所为,非汉字也。侍坐语及,公亦谓家集所
阙西汉字耳。煜守丹阳日,苏氏者出古物,有铜雁足灯,制作精巧,因辨其刻,
则黄龙元年所造。其言“荣宫”,二史间未始概见,遂摹之,欲寄左右,以为
《集古录》之一事。会悲苦,不果。昨偶开箧见之,谨以上献。亦闻原甫于秦中
得西汉数器,不知文字与此类否?煜再拜。〈治平元年十二月十四日。〉
后三年,余出守亳社,而裴如晦以疾卒于京师。明年,原甫卒于南都。二人
皆年壮气盛,相次以殁,而余独岿然而存也。熙宁壬子四月。
【后汉袁良碑〈永建六年〉】
右汉《袁良碑》,云“君讳良,字卿”,“卿”上一字摩灭。“陈国扶乐人
也,厥先舜苗,世为封君。周兴,虞阏父”,自此而灭。又云“当为陈侯,至玄
孙涛涂以字立姓曰袁”,自此又灭。又云“当秦之乱,隐居河洛,高祖破项,实
从其册。天下既定,还宅扶乐”,盖不知为何人也。又云“孝武征和三年,曾孙
斩贼先勇,拜黄门郎”,“曾孙”灭其名,“贼”下亦灭一字。又曰“封关内侯,
食遗乡六百户。薨,子经嗣。经薨,子山嗣。传国三世,至王莽而绝。君即山之
曾孙也。举孝廉、郎中、谒者、将作大匠、丞相令、广陵太守,讨江贼张路等,
威震徐方。谢病归家,孝顺初”,“初”下数字灭。又云“府举君,拜议郎、符
节令”,其后又云“永建六年二月卒”。其碑首题云《汉故国三老袁君碑》,而
碑文有“使者持节安车”,又有“几杖之尊,袒割之养,君实飨之”之语。以此
知良尝为三老矣。其余摩灭,虽时时可读而不能次第也。又云“帝御九龙殿,引
对饮宴”,九龙殿名惟见于此。治平元年五月二十九日夏至假书。
【后汉张平子墓铭〈永和四年〉】
右汉《张平子墓铭》,世传崔子玉撰并书。按范晔《汉书·张衡传赞》云崔
子玉谓衡“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此铭有之,则真子玉作也。其刻石为二
本,一在南阳,一在向城。天圣中,有右班殿直赵球者,知南阳县事,因治县署,
毁马台得一石,有文,验之乃斯铭也,遂龛于厅事之壁。其文至“凡百君子”而
止,其后亡矣。其在向城者,今尚书屯田员外郎谢景初得其半于向城之野,自
“凡百君子”已上则亡矣。今以二本相补续,其文遂复完,而阙其最后四字。然
则昔人为二本者,不为无意矣。据徐方回所记二十一字乃赵球所得南阳石之亡者,
今不复见,则又亡矣,惜哉!嘉祐八年岁在癸卯十月十八日书。
【后汉北海相景君铭〈汉安二年〉】
右汉《北海相景君铭》,其碑首题云《汉故益州太守北海相景君铭》,其余
文字虽往往可读,而漫灭多不成文,故君之名氏、邑里、官阀皆不可考。其可见
者云“惟汉安二年,北海相任城府君卒”,“城”下一字不可识,当为“景”也。
汉功臣景丹封栎阳侯,传子尚,尚传子苞,苞传子临,以无嗣绝。安帝永初中,
邓太后绍封苞弟遽为监亭侯,以续丹后,自是而后,史不复书,而他景氏亦无显
者。汉安,顺帝年号也。君卒于顺帝时,盖与遽同时人也。碑铭有云“不永麋寿”,
余家集录三代古器铭有云“眉寿”者皆为“麋”,盖古字简少通用,至汉犹然也。
治平元年四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费凤碑〈汉安二年〉】
右汉《费凤碑》,云“字伯萧,梁相之元子也。汉安二年举孝廉,拜郎中,
除陈国新平长”,又云“试守故障长”。其文班班可见,而卒葬、年寿皆不载。
其后悉为五言韵语,其略曰:“不悟奄忽终,藏形而匿景。耕夫释耒耜,桑女投
钩筥。道阻而且长,起坐泪如雨。”其文既非工,故不悉录。熙宁二年十一月十
六日,山斋书。
【后汉孔宙碑阴题名】
右汉孔宙碑阴题名。汉世公卿多自教授,聚徒常数百人,其亲授业者为弟子,
转相传授者为门生。今宙碑残缺,其姓名邑里仅可见者才六十二人:其称弟子者
十人,门生者四十三人,故吏者八人,故民者一人。宙,孔子十九世孙,为泰山
都尉,自有录。治平元年闰五月二十一日书。
【后汉刘曜碑】
右汉《刘曜碑》,在今郓州界中,文字摩灭,仅有存者云“讳曜,字季尼,
年七十三”,其余爵里、官阀、卒葬岁月皆不可见。字为汉隶,亦不甚工。惟其
铭云“天临大汉,锡以明哲”,碑首题云《汉故光禄勋东平无盐刘府君之碑》,
以此知为汉碑也。治平元年四月一日书。
【后汉衡方碑〈建宁元年〉】
右汉《衡方碑》,云“府君讳方,字兴祖。其先伊尹在殷,号称阿衡,因而
氏焉”。又曰“州举孝廉,除郎中、即丘侯相、胶东令。州举尤异,迁会稽东部
都尉,又拜议郎、北平太守,迁颍川太守”。又曰“拜步兵校尉。年六十有三,
建宁元年二月五日癸丑卒。于是海内门生、故吏,采嘉石,树灵碑,镌茂伐,秘
将来”。此其始终之大略,其余历历可见,而时亦摩灭。以其文多,不备录也。
治平元年六月三日书。
【后汉谒者景君碑】
右汉《景君碑》,尤摩灭,惟“谒者任城景君”数字尚完,其余班班可见者
皆不能成文。故其年世、寿考、功行、卒葬莫可考也。盖汉隶今尤难得,其摩灭
之余可惜尔。
【后汉景君石郭铭】
右《景君石郭铭》者,余既得前《景君碑》,又得此铭,皆在任城,不知一
景君乎?将任城景氏之族多邪?文字摩灭不可考,故附于此。熙宁三年正月朔旦,
山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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